关键词:【珠宝】
作者:【十二招】夜游
须知:笑语/求知
我知道人的一生要经历很多离奇的事情,一些事情可以作为谈资讲述给信任的朋友,甚至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而另一些事情往往更加难以启齿,或是因为它们的经过让人难堪,或是因为给予它们语言和文字的载体远没有亲身体验来的要更加深刻和真实。我经历过的事情大多数属于前者。而现在所记述的则是个例外,它更像是命运之轮的象征。特斯密鸠斯不会怜悯在苦界挣扎的人们,祂只是默默地看着我们走向祂丝线所指向的既定道路。
我在学生时代并不能算是个安分守己的见习学者,加西亚和我常常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受过修女体罚,有些时候是杂役或禁闭,大多数情况则是皮肉之苦。责罚并不能让我们停止所犯的“错误”,相反,它让我们对所谓的规则更加嗤之以鼻。伊莎贝拉是修女们最爱的安静孩子,所以我们让她替我们打掩护,这招很有用,甚至可以说是屡试不爽。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做到如此默契———我们通过梯子翻出去,伊莎贝拉托住巡视的修女,然后我们再接她过来;她比我们小两岁,在这方面的天赋却要比我好得多,总是在离地面还有成年人半个身长的高度时就从梯子上跃下来,像只迅捷的鸟。
我们冒着从高处坠落的风险越过爬山虎覆盖的围墙,在双脚踏足地面时掸落在攀爬时粘在黑色制服上那些足足有几个世纪历史的灰尘……类似的过程我已经写过很多遍了,在这里便不作过多的赘述,我主要讲故事里那些怪诞不经的桥段(尽管它们在人们的叙述和流传中变得越来越像传说);修道院的孩子都知道围墙外的世界是荒野,是白色黑色和灰色建筑构成的比耶利戈提,但是很少有人知它们中间的荒野上有什么,修道院的围墙又隔开了什么——修女们说那是一种建筑风格:第三王朝末期遗留下来的古老传统,但总有细心的学生注意到那些围墙经过人为的多次修缮。往来的行商则称他们曾在午夜看到有影子在深灰色的高草间游荡,那些像雾气一样的身影只在余光里停留了一刹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有好事者就上述说法向佩雷斯修士求证过,那位健谈的老者唯独在此事上保持了缄默。
接着说我们之后的经历,我记得那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暮色渐浓,落日的余晖在我们翻过围墙后不久便倾倒在西方辽阔的地平线上,远处的树林在金红色的光芒中熊熊燃烧,如同《石碑史诗》中那场焚尽索多玛城无数不义之人的大火。我们走在刚刚没过脚踝高度的草丛里,余光里看到对方的发丝被晚霞染成偏红的色调。和眼前这样壮丽的一幕相比,修道院的礼拜室彻夜不灭的烛光只是在打铁时迸溅起的一个小小火星。
在步行了大概不知道多久后,恰尔玛选定了河边的一处地方扎营,附近能找到的木头几乎都在泪水河上一次涨水时被浸湿了,我们不得不分散开去收集能用的柴火。天空此时已接近绀紫色,距离变成教廷活圣人所着的深紫色礼服还要差一些。不知道是风吹过树梢还是林鸮之类的野鸟在我们的营地周围怪叫,那声音类似口哨的气声,在天色渐晚的时候听起来十分瘆人,我抓紧捡到大致差不多够用的数量就匆匆将它们投入了火堆当中,祈祷这发出怪声的野兽能畏惧火焰的力量。
没过多久,恰尔玛就回来了。同时回来的还有他带来的一身潮湿气息,“我刚刚去抓鱼了。”
“你这幅样子倒像是在河里洗了个澡——别坐的离火这么近,也别离我这么近。”
“好啦,你猜猜我在河里看到了什么?”他得意地展示着衣服前襟的一大片深色水渍,“一条大鱼,有我小臂这么长。”
“眼见为实,”我撇嘴,“除非你真把它带回来。伊莎呢,告诉她别跑太远了,天马上就要黑了。”
“没,她说她来抓鱼,让我别添乱了。”我看到他衣袖上蒸腾起的白气,在余晖中像是金粉一样在空气中飘荡,“我看见她了——伊莎!我们在这儿,你看吧,我就说那条鱼是真实存在的!”——伊莎贝拉,我的好姑娘,我就知道她能抓到它,也只有她能抓到它!”
“你的口吻简直和修道院的那些嬷嬷一个样。”我笑着推了他一把,“愣着干嘛?去给她帮忙。”
我看见伊莎贝拉像道银色的闪光扑进恰尔玛的怀里,连同那条跟我们小臂差不多长的鱼一起。然后是恰尔玛被她撞得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我忍不住笑了出来,随后便也被她以同样的方式撞倒在了草地上。
“我还以为她会放过你呢,结果还是和我一样逃不过去。”恰尔玛笑吟吟地半躺在我们旁边,手指抠着那条鱼的鱼嘴和鱼腮:它的鳞片闪烁着光芒,尾部还在空气中有力地抽动着。
“少说点话吧,不感谢一下我们的功臣?”伊莎贝拉安静地拨弄着我的头发;我知道她一定在笑,因为我刚刚说的话。
“古语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真正的感谢是放在心里而不是用语言——嘶!”他话说到一半就被少女拧住了手臂内侧,“小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发自内心真情实感地感谢您求您宽恕我……!”
我翻身从草地上爬起来,趁他们还在打闹的间隙接过了那条鱼:它在我的双手上只剩下了轻微的喘息,显然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我从腰间的皮带上抽出匕首,把刀刃送入了柔软的鱼腹。切割的第一下就遇到了明显的阻力,并非是因为刀刃本身的问题,而是来自鼓胀的鱼腹内。
我把刀抽了出来,改用手伸入开口内摸索。来自指尖的触感告诉我异物的形状;一颗颗冰凉的、坚硬的、圆形的……让人想到项链。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我从鱼腹中掏出了一串珍珠项链,它在被我用作砧板上拖出来一道长长的血痕;直觉告诉我里面还有东西,或者说,我至少应该再试试,把它当作一个曾经活着但是现在已经死去的宝箱,一个由血肉骨骼脏器组成的饰品盒……我碰到了一枚圆环状的物体。鱼的尸体是冷的,显然没有人类的血肉那么温热,在鱼腹中摸索的过程要更怪异,就像一艘在海上独自航行的破冰船。
直到把戒指从鱼腹内取出来时,我才如释重负:它像是嵌在里面一样,连同那串珍珠项链一起。这些珠宝替代了它已有的脏器:项链是鱼肠,戒指是心脏,如果我往内再深入挖掘,说不定会发现它的胆囊实际上是颗晶莹剔透的祖母绿。
所幸(这能说是幸运吗?)最后只找到了一枚红宝石耳环,孤零零的一枚躺在本应该是心脏的位置。我把它们连同死鱼一起拿到河水里冲洗干净。一种隐秘的兴奋让我的心脏砰砰直跳,泪水河在半个世纪前曾经盛满了逃难者们的尸体,他们带走的首饰家当自然也散落在了河床的淤泥中。可惜在经过某些投机者长达二十年不懈努力的寻宝工作之后,能留下来的东西所剩无几。命运之轮确实在眷顾我——珍珠项链最起码能换十二枚比耶剑盾[1];戒指是金的,可惜没什么工艺,五枚雷伯内[2];最遗憾的是耳环,虽然做工精美,但因为不是成对的原因价格要折一半……我计算得太过专注,甚至没注意恰尔玛从我身后悄悄接近。
“在想什么呢?”我手里一轻,抬头时刚好见他手里的闪光,“真了不起啊梅林阁下,在河边洗个手还找到宝藏了。”说完便把刚刚的三样首饰抛给我。
“你动作倒是快,”,我接住首饰,“——我看到河里有反光,这不,走了好运。”
“别骗我啦,你衣服都没湿。‘斯图尔特,撒谎可是要关禁闭的。’”他故意掐着嗓子学管教嬷嬷的腔调。
“好像我说了你就会信一样,从那条鱼里面掏出来的。”
“我从来没有不相信你说的话啊,只有你不信的我的时候。”——自知理亏,我对他说的话当然只有沉默的份儿。恰尔玛带着得胜的喜悦朝我笑了笑,从我手中把那条死鱼拎走了。
烤鱼的时候我们什么话都不说,饥饿会剥削人正常的思考能力,更多时候,我们只是静静地盯着鱼的油脂滴在炭火上,一缕白烟升起,皮肉在炙烤中开裂,滋滋作响。鱼还是太小了,再大的东西由三个人分也是不够的。恰尔玛拿了鱼尾和鱼头;肉比较多的地方给伊莎;我拿靠近骨头的部分,需要用嘴去仔细抿鱼刺上的肉,鱼肉尝起来有点腥味,像在嘴里含了一块铁。也许是我太久没吃过正常的东西了,又或者因为它其实是首饰盒,而不是一条鱼……我想到从鱼腹中掏出来的东西不禁一阵反胃,想点别的,比如平时吃的东西。
我刚来的时候偶尔还会怀念能吃到正常饭菜的日子,那时候我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修道院里只有黑面包和燕麦稀粥:黑面包硬得像三王共治时期从引水桥上凿下来的岩石,大一点的孩子喜欢拿它当武器砸人,一旦被击中,皮上便立刻鼓出一块淤青;燕麦稀粥则要好入口一些,冬天里尝不出来味道,夏天就另当别论了,粥的质地接近被碾成糊状的羊脂肪,喝起来总带着变质的酸苦。把面包泡在粥里更是灾难,没有人会吃这种在木碗里的絮状物和麦麸皮。炖菜是需要抢的,修道院的土地产出不足以给养这么多正在长身体的孩子,总有人为了尝到一口菜汤的味道大打出手,那些抢不到的就只能在趴在草地上啃新长出来的嫩芽。
“还好吗?”恰尔玛问我———象牙白色鱼骨在他脚边堆的整整齐齐,“你脸色有点吓人。”
“没什么,我讨厌鱼的味道。”,我逼自己咽下最后一口,随后便把手里的脊椎刺向河边方向远远一掷,流动的河面起了一个小小的水花,接着一切归于平静。
“那可是肉啊,平时在碗里连油星都见不到一颗。早知道把那部分给我了。”他干巴巴地打趣道,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突然凑到我旁边耳语:“梅林,告诉我,是因为你的发现吗?你觉得那条鱼是吃了尸体?”
“我不在意那种东西,白城的人都知道半个世纪前的事情,但也不妨碍有人从这条河里钓鱼。”我调整好脸上紧绷的表情,“是我不习惯鱼腥味。”
恰尔玛向后直起身子前看了看伊莎贝拉的反应:她还在用手慢慢挑着里面的鱼刺。他松了一口气,把脚边那堆鱼骨头扔到了火里,骨骼在烈焰中发出微弱的噼啪声,像在火中起舞。
当天夜里,我们聊了很多东西。伊莎贝拉讲了一个她听说过的睡前故事:“很久以前,从这里,一直到圣威尔罗斯修道院,都曾经是属于一位贵族的封地。”她拿树枝在火堆前起头划线,雨后潮湿的泥土陷进去一道浅浅的沟壑,“在那件事发生之前,他就和所有普通的贵族一样,没有治理的天赋,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
“然后呢?”我问她。
“有人告诉他,他们可以满足他的一切欲望,前提是他必须得献出符合代价的祭品才行。”
“邪教徒都爱这么干,包括老师说的那些……”恰尔玛只说了一句就住嘴了,“抱歉,我又习惯性插嘴了,你继续说。”
“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样做的,总之那个男人肯定如愿了,嗯,就像沿着一条看不见的丝线向上爬一样。直到有人看见他的脖子上和手上带着自己死去妻女的饰品,于是匿名举报给了报丧女妖;它们在跟踪和搜查了那个男人的家宅后才发现背后惊悚的真相:地下室里陈列着刑具,各式各样的刑具,但是唯独找不到尸体,只有一点肉沫。那个男人在被审问后才交代,自己用把妻子和孩子的灵魂像榨汁一样榨了出来,然后再附着在首饰上——在附着时只会用到灵魂的一小部分,其他部分则会被弃之不用。它们会和仪式受益者的灵魂缠绕在一起,不断交叠变化,最终改变命运之线的走向。”
“这怎么可能?”我听见恰尔玛的声音带着点不确定的疑惑,“按照书上的说法,纺线是命运之轮才有的权力。等等……我明白了,他们应该利用了某种正规仪轨的漏洞……他们骗不过祂的,因为这明显有违炼金术的基本法则。”
“我不知道,准确来说这是我的某个远房表亲告诉我的故事。”伊莎贝拉补充完这句后便又恢复到了先前盯着火苗发呆的状态。
“那么后来呢?我的意思是,他们打算怎么处理那些附有灵魂的首饰?”我问道。
“不见了。”
“不见了?”
“嗯,他说那些东西都消失了——但不是被倒卖了。如果有人胆敢当着报丧女妖的面拿走那些东西的话。”
我脑中此时产生了某个荒诞不经的联想,一个绝无可能存在的巧合,如果我没有将我的疑问当场提出来,那么刚刚的故事就只是单纯的故事而已。
“那些首饰都有什么?比方说,一串项链?”
“我忘记了,不过好像有……有一串珍珠项链。”
“那差不多是半个多世纪以前的故事了吧?”恰尔玛在一旁问,在得到故事讲述者肯定地点头后,他短暂地朝我的方向瞥了一眼。
夜风吹过树梢,在林间穿行时发出虫蚀般的沙沙声,那种声音和窗户上正在凝结的冰花有些相似。几只鸟受到惊吓飞离自己栖身的树枝,在无星的藏蓝色天幕上留下剪影。在夜间无数声音的背后,似乎总伴随着若有若无的抽泣声,以及那个故事中的男人在实验时的喃喃自语。他低垂着头,像国王一样巡视着自己狭小王国里铁黑色的可怖刑具,他用双手爱抚着它们,对着它们吐露那些疯狂的秘密:特斯密鸠斯会原谅我的,因为我本来不该如此,我是有天赋的,他们答应了我。肉体是鸡蛋,灵魂是蛋清和蛋黄,只要我在分离时注意包裹蛋黄的那层膜,一旦破裂灵魂就会和灵智混合变得混沌……我只要那些蛋黄,只有让她们保持清醒才行,如果她们没有清醒地意识,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不,不,她们必须要爱着我才行,一定是这样,自愿的牺牲比什么都重要,不然我会深陷诅咒之中……对,就这样……
伊莎贝拉扯了扯我的袖子,“梅林,梅林?你又在分神想别的东西了,我想听你讲故事。”于是那些嘈杂的呓语又瞬间消失在了初夏的空气中,仿佛刚刚的声音只是树叶摩擦的产物。
“啊,抱歉……你想听什么故事?”
“讲个切合主题的吧,鬼魂,野兽,或者其他吓人的故事。”
我定了定神,开始给她讲那个我知道的故事。我从来都不是个合格的讲述者,但这次例外。我曾经看过一个故事,给童年时期的“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惊悚方面的———那是另一段与此无关的回忆了。
“很久很久以前,还是这个标准的故事开头吧。有两个孩子独自生活在一栋古老的宅邸里,他们家族的大多数人已经不复存在了,留下来的就只有这两个孩子。有一天,较年幼的那个孩子实在是太无聊了,他已经翻遍了藏书室里的所有古书。于是较大的那个孩子想出来了一个主意,他对另一个孩子说:我们来玩捉迷藏吧,但只能藏在房子里,不然就算作弊。
年幼的孩子答应了他:好啊,你在这里数数。等会客厅里的座钟敲12下时,你就来找我,如果我被找到了我们就交换角色,换你来藏,我来找你。于是年长的孩子闭上眼睛开始数数……当,当,当,客厅里的座钟敲了12下,钟声在这个阴森的宅子里晃荡了好一会儿才传到大孩子的耳朵里。他问小孩子:你藏好了吗?藏好我就要来找你了。
没人回答他,这是当然,捉迷藏游戏是不会有人这么做的——他开始在家里的各个地方寻找年幼的孩子……他翻遍了藏书室,甚至发现了一条密道,石砖背后有老鼠唧唧的叫声;他翻遍了厨房,菜板上全是蜘蛛网,有水从霉变的天花板上滴落;他翻遍了客人们的卧室,惨白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深红色的帷幕上,耳边只有呜呜的风声在回应他的脚步。最后的最后,他跑到花园里去寻找小孩子的身影,大孩子气坏了,他说:如果你再要这么违反游戏规则,我可就不和你一起玩了。温室里的荒草差不多快和他的腰部齐平了,藤蔓缠绕在一起,像是女巫的头发。但是,里面同样也没有小孩子的身影。
年长的孩子这时候有点慌张了,他急的大喊:你在哪?你在哪?这栋房子也回应他:你在哪?你在哪?就在这时,他突然想到自己还没有去找座钟下面——那里有处空隙,是为了容纳钟摆制作的柜子。”
我在这里故意沉默了片刻,伊莎贝拉朝我眨了眨眼,配合地问道:“然后呢?”
“那个大孩子循着钟声的方向向座钟慢慢走去,地板嘎吱作响。走到座钟面前时,钟表刚好又敲了12下,当,当,当……他轻轻拉开下面的那扇门,两具早已化为白骨的尸体倒了下来。”
“大孩子惨叫一声,他意识到那正是他和另一个孩子的尸体——于是,在徘徊了两个多世纪后,古宅的幽灵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
我还在享受结尾处伊莎贝拉的沉默时,突然看见恰尔玛谨慎地抬起手,有些犹豫地指向了我身后:我很清楚,我的背后只有起伏的荒原,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不会这么……倒霉吧。”我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说这话时因为紧张磕绊了一下。
“梅林,我可没有在开玩笑。”他一反常态的严肃让我汗毛直立。后面,我后面有什么?我的手不自觉地摸到了腰间的皮鞘上,里面的匕首原本是冰凉的,此时却有些微微发热———那是因为我的手在变冷。来不及了,无论如何都太晚了,不知道现在这样还能不能确保……然后我就看见了恰尔玛努力压下去的嘴角,他在保持自己嘴角的弧度不至于太夸张,接着是难以抑制的放声大笑:“你后面——噗哈哈哈哈哈,梅林,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我就说了一句而已,你可是讲鬼故事的人,怎么能这么害……”他还没来得及做完就被我拧了一把,“你真是,伊莎——你看见他的表情了没有?停停停,我知道错了!”
“加西亚,如果你再给我开这种玩笑……!”我和他在草地上扭作一团,最终也没分出个明确的胜负,“算了,我是真的被吓到了。”恰尔玛从草地上滚起来,“我还以为你不怕这些东西呢。”
“闭嘴,烤你的火去吧。”
他缩到伊莎贝拉旁边,故事的另一位听众对刚刚的恶作剧也很满意,“小声点,别吵了,你们有没有听到呜呜的声音?”
“或许是风声吧,”我往火里投了根相对干燥的树枝,溅起的火星随着热流向上升起,“伊莎,你别跟着他胡闹。”
“我才没有。”她小声地反驳了我一句,“我没有加西亚这么无聊。”恰尔玛接过话茬,说他想起来一个鬼故事:
“停停停,认真听我说,我知道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有点严肃,总之别在意这些琐碎的细节。伊莎想听吓人的故事,刚好我这里有一个吓人的故事,甚至发生的地点还是跟河有关的。”
“很久很久……咳咳,我知道这个开头老套,别瞪我,梅林,我又不是故意的。总之就是很早以前,有三个人,他们是亲密无间的朋友,得到任何东西都要均分成三份……在一同经历了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艰难坎坷后,他们互相约定:他们三个人彼此不得互相伤害,并且如果三人中任何一个人富裕了,也要把钱分给其他两人一份;如果任何一个人遭遇了苦难,其他两人也要帮忙协助他。”
“就和许多寓言书和教化册里说的一样,命运之轮真的给予了他们其中一人金钱,但那个人却选择了违背誓约……开始只是因为分到的钱数争吵,接着就变成了大打出手。”
“等那个发财了的人反应过来,这才发现其他两个人已经死了。他们居然为了这点小事而闹出了人命,这可真是糟糕了……况且这两具尸体可怎么办?剩下的那个人慌了神,这时,他想到了一个主意……”
“把尸体抛进河里。”我说道。
“对了,他把尸体切成了小块,花了整整一夜时间才彻底处理干净。哦对,还记得开头那个约定吗?那不是普通的约定,而是一种誓言,在命运之轮见证下的誓言。”
“「违背了誓言的人会遭到惩罚。」,跟炼金术的原则一致。”伊莎贝拉打了个哈欠补充道,“你想说这个对吗?”
“当然了,我就知道你了解这些。”恰尔玛朝我们笑了笑,我知道他是因为忘了那章的内容才把这个问题抛给听众。
“接着说,那个还活着的人抱着金子沉沉睡去,这一睡就是永远——第二天,或者说第二十天,人们发现了他被分成三份的尸体,切开的断面上覆盖了一层黄金。”
恰尔玛朝我们得意地扬眉,我叹了口气才开始慢慢鼓掌:“好吧,好吧,我知道了。给讲故事的人一点掌声。”直到伊莎贝拉开始打哈欠了,我们才互道晚安,在火堆旁挤作一团进入梦乡。
我睡的并不安稳,第一次醒来的大概时间是在凌晨,恰尔玛已经把当作被子的斗篷全部扯到了他那边,他背对着我,说话的声音因为困意而变得像是用鼻音哼出来的:“梅林,我在想伊莎讲的那个故事,还有我的那个。”
我们的篝火还在燃烧着,相比睡前火苗要小了不少。我又往里面添了几根柴才躺下,“它们都跟这条河有关。我记得有个人说过,他们在给它命名时就遭到了诅咒。”
“是鲁克斯平,你记得他的外号吗,「吃书的鲁克斯」,因为他总这样威胁不听他讲话的孩子。”
“我当然记得,他是白城人,但是和我们不一样,他是在白城出生的。”
“鲁克斯平还说过,在泪水河长大的人总要回到泪水河,这就是为什么他们都把死者的大拇指指骨丢进河里,只有那样他们的灵魂才会得到安息。我后来讲的故事,那个杀了他朋友的人遭到了死去灵魂的报复,就是因为他忘了把指骨丢进河里。”
“所以……”不知道是因为神经高度紧张还是因为那些故事,风声愈发躁动不安了。
“所以我想,第一个故事里,那个贵族肯定没有把他妻子和孩子的指骨丢进河里,这样她们的灵魂就只能被术法束缚在首饰上了。”他平静地说完这个结论,“这只是我想到的东西,睡吧。”
“嗯,晚安。”虽然这么说,结果却是我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眠,勉强闭上眼睛后,那些蹲守在我意识深处的梦境却像猎犬追捕野兔似的围了上来:我梦见我拿着匕首穿过一条漆黑的走廊,只有尽头能看见飘忽不定的一点烛光。心脏如同亡命的赌徒在盯着庄家揭晓出目时那样剧烈地颤抖,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因为狂喜……我推开了虚掩的门,朝烛光旁的那个身影刺了下去。
——我全身冰凉地醒来,心里还停留着噩梦后的不真实感。不,不对,这种恐惧其实来源于四周包围着我的黑暗。在确认听到其他两人熟睡的沉重呼吸声后,我小心翼翼地伏身半趴在草地上,借着火堆周围那截枯木眯起眼睛观察。
旷野上起了一片乳白色的薄雾,不是我的错觉,从雾气中传来的似乎是某种以人类听不懂的语言哼唱的歌声,它时隐时现、令人捉摸不定,有时候近的就像在人耳边亲密如情人般地喃喃低语,有时候又像牛奶滴入水中一样融在了雾里,愈发飘渺和遥不可及。
我屏住呼吸仔细分辨声音的方向。接着是一把四弦琴加入了独唱,它的演奏者似乎并不熟悉这把乐器,演奏得断断续续的旋律只在某几个地方才微妙地同那歌声相呼应配合,就像悲伤时的几欲昏厥的吸气……就在这时,我听到了熟悉的口哨声,那正是黄昏时我在树林里听到的,几乎和林间风声一样的口哨。
我被这个自己脑海里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视线几乎是下意识地望向身边——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连同那条略有些毛糙的斗篷一起,他们全部消失了,只有篝火还在静静燃烧。“有人吗……?”我有点不太确定地对着远处无垠的黑暗喊道,“有人吗——恰尔玛,伊莎?有人回答我说的话吗!”
没有人回答我。就连风声也止息了,漆黑的天穹覆盖着同样漆黑的荒原,我的耳边只剩下那令人心碎的旋律。
我拿起一根在篝火边缘的木柴,往上面裹了根随身携带的绳索后点燃——这是个冒险的决定,并且有很大可能无功而返,或者赔上自己的性命,如果那件事发生在现在,我可以确信自己会采取一种更稳妥有效,更冷静也更无情的方法去处理此事。但当时的我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把短匕首和花五分钟时间做的火把。
黑暗似乎是永无止境的,人造光源只能照亮身边大约半米的距离。我循着歌声不断向前,先前的梦境像是无情预言的写照……不,还是有一点不同的,我现在更像是被它们裹挟着向前,只有脚下踏足的地方是真实存在的。
在黑暗中跋涉的过程是漫长的,火把一直在燃烧,根本无法判断时间的流逝,我到这时已经认为我被困在梦魇当中了。但接着,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带起浓雾如同暴风雨中的无望海一样,不断翻滚出各种诡谲的乳色波浪,在海啸的正中,在狂风和巨浪的交汇处,我看见三个纤长的苍白身影矗立在荒原的中央,衬得周围无垠的黑夜更加深邃。白影们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半跪在草地上的那位怀中抱着一把四弦琴,垂发从脖颈处一直流淌到衣裙腰间绣着的三支交叠缠绕的百合花;靠在她旁边的白影从身高看年龄较小,雾一样朦胧的发丝才刚刚及肩,耳朵上的饰物不知道为何只戴了一边,另一边则是空空荡荡,她的手里正紧紧捏着一根管状的乐器费力吹奏;中间的盘发女人胸前的衣襟不知为何溅上了一大片银白色的斑驳痕迹,她对此却表现得毫不在意,仍然继续哼唱着那段悲伤的旋律:
亲见国家更迭作,目窥磐石成尘芥。
于此水中亡何物,然吾至今不可求。
她长长地叹息一声,两滴泪水从脸颊滑落,“你来了。”盘发女人空洞的双眼望向我,我这时才看到她心口处蜿蜒的狰狞刀伤,星星点点的血迹顺着那道伤痕蔓延在绸缎上。
“……我见到幽灵了,”我觉得从自己嘴里吐出的话都是发疯时的谵语,“不……接受过洗礼的人应该不会停留在这里才对,就算是战争时期惨死的人,也应该得到宽恕了才对……”我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言论有多愚蠢,她们眸子里倒映的景象根本没有我,这是一段不停在重复的生前回忆。在她们的视角看,我或许才是真正的幽灵,一个无法干涉任何事情的幻影。
“我们的罪行亵渎了祂,但只要找到……一切就还有希望,如果有了……我们的灵魂就能得以完整,祂会原谅我们的。”那三张苍白的唇齿一同“说”道——她们的嘴里空空荡荡,里面只有半截看上去像是舌头样子的东西。我无从得知这些是不是她们最后的遗言。
起初这些鬼魂只是看着我,或者说我背后的无垠的黑暗默默流泪,很快这种克制的情绪就变成了让人心惊的恸哭,“特斯密鸠斯啊!请您宽恕我们吧!宽恕那个人的罪行,一同宽恕连同连接我们的不幸命运!”在一齐念完那个名字后,三个幽灵就像是被火焰烫伤了一样失魂落魄地向后倒去,白雾一样的身躯如同石膏像般崩解,随即和地面上乳白色的晨雾融为一体。
我再次举起火把照亮四周,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黄昏时捡拾柴火的林地附近,那件有些起球的斗篷正搭在我的肩膀上,远处,启明星如同一颗冠冕上的孤钻镶嵌在东方逐渐放亮的天幕之上,空气中还带着昨晚夜路的潮湿气息。我沿着昨天踩出来的小径慢慢往扎营的方向走,接着在倒伏的树干后面看见了我的两位朋友——倚靠着彼此睡的正香,我熄灭了篝火,小心翼翼地挤在他们旁边。
口袋里某个冰凉的东西透过布料硌到了我的皮肤,是我从鱼腹内掏出来的饰品……至少它们不是这场噩梦的一部分?我对着晨光把玩手中这些精巧的饰物,却莫名感觉它们有种熟悉感,红宝石耳坠的耳针尾端沾着些褐色的东西,以及那串珍珠项链,它的连接处坠着一个小巧的金制圆片,上面阳刻着和那个幽灵衣裙上相似的百合花,三支百合交叠缠绕着。我想起来故事里那个贵族妻女最后的结局,终于意识到了这种熟悉来源于何处:它们本该属于那些鬼魂,或者说这些首饰上面本来就有她们的一部分……三支百合缠绕在一起,那个故事不是虚构的,但真正让我觉得毛骨悚然的是,这个充满嘲弄和暗喻的家徽……到底是它暗示了那个贵族最后的疯狂行径,还是说那个贵族在坠入疯狂后从它身上得到了启示?
我把手中的这些首饰全部抛入了河里,湍急的水流几乎是一瞬间就带走了它们,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是她们最后的祈求——我未曾听说过那位被祈求者的名讳,在书籍里寻找的结果也是一无所获。那天回去后,我并没有向恰尔玛提到昨晚发生的那件事,只是说那些首饰已经被我丢进了河里。他这才松了一口气,跟我讲到他求助于那位“吃书的鲁克斯”的结果——恰尔玛刻意小心地隐去了故事的来源,好在那位教士并没有起疑,只是说这带确实有位触犯禁忌的贵族,真实性如何已经不可考了。出于对神秘学谨慎的态度,他正准备劝我把那些东西处理掉。
我对他笑了笑,说那些东西我本来就没打算据为己有——说到这里时他瞪着我上下扫视,你确定吗,斯图尔特?这可是很严重的事情。
我说我当然确定,我不会在这种地方犯蠢。
从那之后我便没有在荒原过夜时见到她们了。泪水河平原上还是照旧不断发生诡异的事情,沿路行商传闻见到的白影也不少,唯独没有符合我描述中相貌的三位鬼魂出现。
旧历98年,我应召前去比耶利戈提参与“瓶中之人”计划的讨论,入城的路线需要途径泪水河的支流沿岸,天色渐晚,负责护送的小队一行人讨论后决定在此地扎营休息,只不过这次除了我和温德尔家族仅剩的那位孩子之外,周围都是些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学生,其中的大多数人甚至还是第一次有机会见到如此宏伟壮观的尖顶建筑,因此不免有些异样的兴奋。我自觉在这些年轻人还兴致高涨的时候去加入他们的讨论是种自讨没趣的行为,于是便借着机会一个人到河边散心。
三十四年过去了,那些曾经在岸边默默矗立着的第三王朝时期建筑遗迹残片大多都已殆无孑遗,侥幸能被人找到的部分也看不出来上面的花纹,再过数十年……不,只要再经历几次暴雨,它们就会和这里的其他石头一样被流水抛光打磨,成为泪水河河床的一部分。我在岸边捡起块石头朝着河面远远掷去,流动的河面起了一个小小的水花,接着一切便归于平静。
法伊格尔南部,即泪水河沿岸的民间有个约定俗成的丧葬传统:死者被送进火里焚烧,而右手大拇指的指骨则会被单独留下来剥皮,处理干净后抛入水中。我的左手浸入有些冰凉的河水里,想起曾经同另外两人在濒临绝望边缘时的约定不禁失笑:伊莎最后的尸骨早已被我投入炼金炉中,而加西亚和我并非出生在白城当地,更谈不上用这里的传统埋葬了。
我低头俯瞰在水面下因反射而扭曲错位的手指关节,某个惨白色的、反着光的东西卡在一旁伸手就能够到的石缝里——或许那些只是照在河面上的月光,但我无法控制自己用手去触碰它们,就像是……命运使然。我闭上眼睛,并非是出于特定的目的,这更像是仪式前的最后准备,一种人人约定俗成的祈求。
视觉陷入黑暗后,触觉就变得格外敏锐。指尖坚硬的触感告诉我,我摸到了什么东西,圆形的,它顺着水流滚到了我的手掌中,五指并拢,像牙齿咬合。我的手离开水面,掌中是一颗珍珠,因为岁月的流逝和在河床上反复磕碰而变得有些黯淡,但它还是在我的颤抖的手里闪闪发光,仿佛是由月光凝成的。
我记得它,即使已经过去了三十四年,它曾经完整的模样和冰凉的触感还是如此清晰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我同样在视野里看到了那个和珍珠同样苍白的身影:三十四年前初夏夜晚的那个幽灵同样也在这儿,带着她生前固执的希望,用那双雾气构成的、早已失去人类知觉的双手在河水里不断地打捞,寻找那串附带着她灵魂的项链。
她绝望地掬起一捧河水,即使每隔半分钟,那双手就会和捧起的河水一起消逝。只要找到它,她就能免除自己作为同谋者负担的连带惩罚,从将近一个世纪的苦役中解脱出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将珍珠串联起来的绣线已经腐朽,于是它们四散在河滩上,等待湍急的水流把价值连城的珍宝彻底埋没。那个幽灵知道希望就在她的面前吗,就在离她不到半尺的河滩上?她的手就快摸到了,就快摸到那颗离她最近的珍珠,幽灵掬起那捧河水……一颗白色的流星从她由雾霭聚拢成的手掌里垂直坠落,接着便落入黛黑的河水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最后的希望消失了,我知道她绝无可能获得救赎了,哪怕是我亲自把那些珍珠聚拢,它们也会因为某些外力影响而消失:被偷窃,被倒卖,落入他人之手……然后再回到这条河里,回到她冰冷的尸体在人间最后的停留之处……因为这是命运,这是特斯密鸠斯对胆敢改变命运的亵渎者的惩罚。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寒冷从牙齿的根部开始缓慢爬升,伴随着嘴里熟悉的铁锈味道。背后传来温德尔的声音,我支撑起身子,踉跄着走回营地。那群年轻学生们正在篝火旁讲故事,就跟三十四年前的我一样,温德尔小跑着过来试图搀扶我。他对我说,您好像在发抖……
我推开他的手,我有点冷了,给我加件披风吧。
作者:余轻舟
阅前须知:本文为有关作品《黑塔利亚》中角色阿尔弗雷德F琼斯与亚瑟柯克兰的同人创作,有些许cp意味但没有严格的左右配对限制。标题是我很喜欢的一首歌的歌名,也是本文的灵感来源之一。感谢您的阅读。
免责声明:笑语/求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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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雨点总落在我身上?”
一个值得稍微思考一下的问题,除非你正身处大不列颠南方。潮湿会在街巷的角落催生苔藓和不知名的真菌,也会在人脑袋的角落栽培出过量的忧虑和有关古怪妖精的幻象。不过嘛,亚瑟柯克兰想,他早就学会和以上所有事物和平共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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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多一些,一天中空气最澄澈的时间,太阳已经变成发白的橙红色,将万物的影子都拉成不长不短的形状。一辆有些年代的黑色轿车驶过有些狭窄的灰白色街道,而亚瑟柯克兰走在更靠左些的地方。一切都很平常。没有人在飞,没有人长出鹿角,更没有人跑跳着跃上房顶,化作一只金色眼瞳的雀。
雨正是从这个时刻开始生长抽芽的,毫无预示,毫无征兆。无数条乌云滋生出的银线自天幕落下,毫无章法地笼住每一个匍匐在近地面处的过路者。亚瑟柯克兰感知到自上方降下的凉意,便将风衣外套稍微裹紧了一些。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些细小轻柔的蜘蛛丝几乎被吹进了他至今为止全部生活的每一处空隙里,变成他人生的一部分,至于此刻,它们的敲击声在街边的荆棘栏杆上溢出,听起来就像……
就像昨晚阿尔弗雷德在整理他的实验报告时不小心打翻的那盒玻璃弹珠(天知道它们为什么出现在那?)。那些五彩的透明圆球滚进四面八方的角落,如同此刻飞溅的水花沾上他的裤脚。
“真见鬼。”
亚瑟抬手抹去发梢挂下的水珠,头顶的阴云正在发酵膨大,变成一团潮湿皱巴的棉絮。十几分钟前,当他冲出公寓的大门时,那张被他揉作一团的稿纸也是这样萎靡地郁结在一起,其上,破碎的词句像被疾驰而过的飓风撕裂的仙灵翅膀:
“金发如瀑的精灵王子行走于月色之下的林地间。他的……”
他的什么呢?
思路无可奈何地卡顿住。亚瑟停下脚步,对着浅灰色的天际眯起眼睛,但那个总会不分场合冒出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嘿,亚瑟,我想你该放松一会,整天坐在书桌前面只会让你发霉得更厉害……”
哐当。
脚边的易拉罐被唐突地踢开,外壳撞击石板的尖锐声响惊跑一只屋檐下避雨的黑猫。灵巧的身影踏过路面积水的一瞬间,亚瑟在散开的涟漪里瞥见阿尔弗雷德开朗到近乎冒犯的笑颜,以及他身后常亮的电子游戏屏幕。
雨声渐起。
当势头过猛的雨水把屋顶砸得咚咚作响时,亚瑟正站在拐角处面包店门旁的屋檐下。橱窗内展示的焦糖可颂色泽亮丽得近乎童话,在暖黄色的打光下看不出是食物本身还是招揽顾客用的塑料模型。亚瑟低下头去数地砖缝隙里冒出来的几簇杂草,思绪却被隔着墙砖隐隐传来的、店内舒缓的音乐声缠绕成半透明的茧。没错,从面包店开始,到被微波炉烤焦的松饼,总会拿错的餐盘和水杯,以及深夜散落在客厅地毯上的乐高零件……
亚瑟无奈地摇了摇头,轻不可闻地笑了起来。与阿尔弗雷德有关的记忆霉菌无可避免地生长在回忆的每个分岔路口。真够缠人的,不是吗?
“亚瑟?”
又是毫无征兆地,密不透风的水幕被急促的脚步声打破。阿尔弗雷德冒失地撞开雨滴串成的珠帘,翻飞的衣角在潮湿的空气中溅起一阵银色的弧光。有什么在亚瑟的脑袋里苏醒过来了,或许是那只被他封印在故事中的地底妖精,正用冰凉细长的指甲刮蹭他的颅骨。
“……你疯了吗?这种天气跑出门。还不带伞。”
“我在找你!而且你不也没带?”阿尔弗雷德一溜烟窜进屋檐底下,胡乱地抓了把湿透的头发,水珠顺着下巴的轮廓滚进衣领口,“哦,还有手机。虽然你平时就开静音,我打过来也没用。”
留在门旁托盘里的黑色小方块这才回到亚瑟的记忆里。他的视线在阿尔弗雷德周身游移,注意到右膝处明显蹭上的泥沙污渍。
”好啦,听着,“阿尔弗雷德突然抓住亚瑟的手腕。隔着晕上朦胧水汽的镜片,蓝色的眼睛直勾勾望向对方,”今天下午的事是我的问题,以后你写东西——工作的时候我绝对不……“
“回去再说。”亚瑟柯克兰别过脸去,不自然地皱了皱眉,像是在驱散某种并不存在的雾,”不然你会感冒……我们两个都会。“
阿尔弗雷德的手指收紧又松开,残存的一点雨珠在他的刘海末梢跳着踢踏舞。
“好哦。不过我们怎么……嘿,干脆跑回去怎么样?“
亚瑟确信,镜片后的眼神有一瞬间展露出了些许狡黠的笑意。
但他当然不会给对方先发制人的机会。
“这可是你说的。”
年轻的美国人甚至没有捞到反应的时间,就被拽进滂沱的大雨里。阿尔弗雷德的惊呼声与笑声差一点追不上亚瑟踩出水花的鞋跟,但银色的雨掠过二人牵住的手,缠绕成流动的镣铐。他们掠过过分华丽的商店橱窗,掠过缺少交通指示灯的路口,掠过蹲在回收箱旁躲雨的猫。所有的街道都在雨中融化,所有的砖石路都汇成流动的银河,一直流向每一个故事、每一篇小说末尾的注脚。
揉皱的稿纸被重新展开,其上的字句也有了完整的收尾:
“金发如瀑的精灵王子行走于月色之下的林地间。他的眼睛与灵魂赤诚如星,再深的夜雾与霜霭也无法浇灭其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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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列颠的雨季永不止息,亚瑟想。但至少他不是一个人站在雨里。
作者:【十二招】周雪之
免责声明:笑语/求知
这天下午是个阴天,在他们头顶聚集的积雨云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伦纳德出了校门就不再和阿尔伯特同路了,他要去的地方在拉姆里斯农场,一个要坐到巴士终点站的地方。巴士过了差不多有十分钟才到站,在此之前他坐在长椅上,把一本厚厚的书摊在大腿上看,却只是感觉文字从眼前流过,怎么也看不进去。巴士缓缓靠站时他把书夹在腋下,上了车,然后往书包里伸手进去,摸角落里的硬币。司机没等他,径直发动了车。伦纳德手里的硬币也滚到地上,掉进座位底下漆黑的阴影里,和烟头纸巾团和饮料罐待在一起。但他没空管这些,而是用力抓住旁边的扶手,与此同时身体往后甩去,那本夹在腋下的书也重重砸在地板上。
等车开稳以后伦纳德才找好位置坐下,把书包放在座位上,再弯腰把掉在地上的书捡回来。书页朝地的那一页已经折了,蹭了点灰尘。他把同样掉在地上的书签夹回去,又把手臂塞进座位底下,摸索一番之后掏出了两枚硬币。他一时没想起来自己掉了一枚还是两枚,就这样把钱递给了售票员,然后不声不响地回到位子上坐下。车里的光线很暗,看不清书上的字,他只好把书合上,抚摸着粗糙的封皮。
巴士停靠了三站,然后路灯亮了起来,橙色的灯光下,电线杆、楼房和树木的阴影不断掠过他的脸,然后又逐渐远去。伦纳德眯起眼睛,他不是故意要这么做的,只是不自觉地犯困,他有点太累了。巴士每次进站都会下去一些人,再上来一些人作为补偿,就像呼吸一样自然。然后从某个站点开始就没有人再上过车了,他没有去留意,只是抱着那本厚厚的书。伦纳德下车的时候他是车里唯一的乘客,车厢里亮着苍白的灯,刚好能让他看清封面上的字。他把书塞回包里,背着它走了一段路,在公路尽头立着拉姆里斯农场的招牌,掉漆严重,缝隙里积攒着绿色的苔藓。他不记得上次走的时候招牌是这个样子的,好像下一秒就会掉下来。
农场里面是有路灯的,沿着挂着招牌的大门,在石砖路两旁往前延伸,有几盏灯坏了,制造出一片小范围的黑暗。还有几盏正在闪烁着,以他无法接受的频率。伦纳德走过招牌,踏上石板路,气味的分界线就是从这里开始的,腐败,发霉的味道。他感觉自己好像被打湿了,进入某个无形的深层水域,但还没有深到能让他浮起来,只有混沌。前路漫漫,被路灯照亮的区域已经腐坏了,没有一点庄稼和牧草生长的迹象,有的只是掩藏在草丛里的蘑菇,白的,红的,边缘晕染出一圈彩色的光晕。他蹲下去,扒开路边发霉的草丛,一簇蘑菇就这样暴露在灯光下。最大的那个有着雪白的伞盖,其他小的就簇拥着它生长,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的颗粒四处飞舞,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农舍就在路灯照亮的前路尽头,他管这个地方叫做家,尽管现在他有点拿不定主意。伦纳德拍掉身上可能存在的灰尘,站起身来,重新打量起他的家来,说实话,这个家有些陌生,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了,所以他说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首先是变色的外墙,白色的石灰起泡,剥落了,露出被掩盖的水泥,或许还有水泥后面的木头支柱。而仍然依附在墙面上的石灰也泛着隐约的绿色和黑色,死气沉沉的。屋顶上的瓦片脱落了一些,不再光亮了,从窗户透出的灯光有些模糊,可能是因为窗玻璃上有着太多灰尘,他同样看不见窗户后面有什么。是否有人站在窗后盯着他看?还是他们拉上了窗帘,对农场的夜晚不闻不问?
除此以外的一切都笼罩在黑暗中,伦纳德快速跑过没被照亮的那一段路,奇迹般没有被绊倒,也没有被黑暗拖进地下。背包里那本书随着他的步伐而晃动,直到它终于沉沉地坠下去的时候,伦纳德.拉姆里斯已经站在了自己家的面前。他下意识去敲门,然后意识到钥匙就在包里放着,反手去掏的时候他在包里摸索了半天,然后抓住一个金属做的小物件,放在灯下仔细看了看,那确实是一把钥匙,只是沾上些许铜锈,散发出尖锐的味道,他察觉到自己指甲的缝隙,发现里面也沾上了青绿色的金属污渍。把钥匙插进如今略微生锈的锁孔里并转动它有些费劲,但他还是做到了。大门后面亮着昏暗的光,他认出这是自己家的客厅,他在这里面生活了十六年,然后在十七岁那年搬到高中的宿舍里。
灯光是淡黄色的,像橱柜最底下翻出来的老照片。伦纳德没有脱鞋,因为地上也满是灰尘,相比起来还是他的袜子更干净一些。他合上门,把外面的世界隔绝在外,然后家人的声音开始渐渐浮现,他听见妹妹劳拉下楼的声音,不轻不重的,每一步都落在正确的位置上,他忍不住去想劳拉从楼梯上跌下来的样子......但她没有,只是穿着一条睡裙出现在他面前,看上去想说什么,总归得说点什么吧,要不然还能算是一家人吗?
劳拉局促地看着他,她今年十四岁,马上就要十五岁了,长到了伦纳德肩膀那么高,他看见劳拉的嘴唇动了动,但没听清她在说什么,窗外的雨声太大了,他来的时候没发现外面在下雨,但如今雨声却嘈杂得让他无法忍受。窗帘拉着,他不知道外面是否真的在下雨,只发现自己浑身都被打湿了,水滴顺着头发流过他的脸颊,又滑进领口深处。
“劳拉。”他试探着开口,“你又长高了。”
“你上次回来是什么时候?欢迎回家,伦纳德。”
毫无新意的对话,他确信劳拉也是这么想的,当血缘关系越缠越紧的时候,说话就成为了一种义务。他把书包放下,就放在沙发上,坐垫上的皮革破了个洞,露出里面泛着灰色的海绵。海绵原本是这个颜色的吗?他在沙发上坐下,劳拉站着没有动,盯着角落看。
耳边的雨还在下,下得更大了,仿佛要冲刷掉他的意识。于是他从沙发上坐起来,低声问他妹妹,那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发生什么事了,你得和我说说。你在做梦吗?还是我在做梦?”
“妈妈出门去了,她在另一边的村子里过夜,为了谈妥赔偿金的事。扎克在他的房间里,一整个下午他都没有出来。”
“爸爸呢?爸爸还在家吗?”
“你讲话真有意思,伦纳德,我们没有爸爸。他早就死了,埋在苹果树下。”
“劳拉,是我......疯了吗?”
劳拉摇摇头,没有再理会他,而是爬上另一侧的沙发,侧躺在上面,看起了电视。她的金发杂乱地垂下来,有几根掉在地上,反射着昏暗的灯光。电视里播放着综艺节目,画面很杂乱,伴随着电流声,这时电视里的嘉宾和观众一起爆发出一声大笑,被恶劣的信号卡成一段一段的,他记得自己上次回来时还不是这样的,或许该送去修修了。伦纳德转而看向紧闭的窗帘,印花的布料已经泛黄,长出了点点霉斑,几乎成了上面另一种花色。雨还在窗外下着,他不想去拉开窗帘确认,或者说是不能,他已经被打湿了,重得像一条吸水的被子,只能希望身下的沙发把身上多余的水分吸干。
拉姆里斯说他不想回到这个家,他只是盯着潮湿的天花板,从天花板上落下来一滴水,滴入他睁开的蓝眼睛,从眼角流下来。他揉了揉眼睛,费力地在沙发上挣扎着起身,也不管劳拉看他的样子是不是在看一个精神病人,衣服紧贴身体的感觉很冷,还有些粘稠。他什么都没拿就上了楼梯,在身后留下一条水渍,楼梯走上去嘎吱作响,在轻微摇晃,或者只是他的错觉。
他攀着扶手一步一步往上走,二楼有他的旧房间,或许还保留着他离开前的样子,看完的书还摆在架子上,冬天里的厚衣服应该也挂在衣柜里。房间没有锁,一道烤漆的木门拦在他和他要回去的地方之间,他按下门把手,感觉到明显的阻力,内部显然是生锈了。顿时他心中萌生出一种不安,但他还是继续往下按了按,然后推开门。
房间里的霉味比走廊里重了一些,或许还有湿润的木头味道。除此之外看上去和他走之前没有什么区别,或许天花板的角落结了点蛛网,桌面上积攒了一层灰尘。但他还是心怀着那种隐隐的不安把整间卧室翻找了一遍,最后伦纳德站在床前,掀开了被子。床单和被子内侧基本上是发黑的,当他掀开被子时,两者之间紧密结合的菌丝也随之分开,他甚至可以在这一团黑色、绿色和白色交错的东西里看见伞柄细长,聚集在一起的蘑菇趴在床单上。伦纳德手里还攥着被子的一角,忍着恶心去看那些细小的蘑菇,感到后背一阵发凉,好像皮肤之下打了一块钢板,强迫他站着。而就在这时,雨滴从天花板上掉落在他的头顶。
作者:安米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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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慢点,多绕两圈。”漆黑的汽车里响起一道略显沉重的声音。“是!将军!”着军装的司机应道。
不断退后的街道渲染着雪白的色调,这是联邦城市最常见的颜色。将军望着窗外,白色流动着,他紧绷的表情仿佛轻松了几分。
不经意间,纯洁的白色之间开始混入许多不和谐的杂色,将军皱了皱眉头,那是一连串的帐篷。“那些是什么?”将军问道。“是流浪汉住的地方,将军。最近这种人越来越多了,联邦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议会的人到底在……”
“咳”将军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车子里又陷入了沉默。
联邦已经不如当年那样强盛了,并且与日俱下。
在联邦的边陲,叛军起义的消息传来了几次。虽然没有成功,但联邦十七个州的民众明白了议会的统治已经不是那么坚不可摧。东边的邻居虽然经历了一场动乱,但已经开始恢复过来。他们的防线不可能一触即溃,而即使联邦的将士真的能够摧枯拉朽,邻国广阔的国土也会让联邦的补给线变成所有参谋的噩梦。
这场战争只会联邦是通向地狱的单行道,希望他来得及阻止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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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群蠢货到底在想什么?”将军自言自语着,目光死死得钉在身前的态势图上,仿佛想用目光射穿它。作战命令已经下达了,议会中以极高的比例认定了开战是联邦唯一正确的道路。
多么讽刺,虽然他是反战派的一员,但人们依然认定他是联邦最锋利的剑,这是在无数次的胜利中证明的。
深吸一口气,他拿起电话。“通知各师长,我们要做战斗准备了”。也许一场闪电般的胜利能给联邦带来更多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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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声,脚步声,电话声,无数种声音闷在在作战室里发酵着。也许是缺乏睡眠的原因,这些杂乱的声音就像扎进脑袋的破片一样刺激着他的神经。将军靠在椅子上,今天之后,联邦会变成什么样呢?
副官急匆匆跑过来,打断了他的思绪。”将军,到计划时间了,请下令吧“。
将军有一点恍惚。他认识的,副官脸上的表情是对建功立业的向往,是对战争的渴望。这位年轻的将士真的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吗?
“按计划行动。”轻飘飘的声音点燃了整个房间,所有人都动了起来,这个名为指挥中心机器的齿轮开始转动。
战争开始了。
将军看向沙盘,他已经能够看到:1分钟后,炮弹就会砸在敌人的阵地上。10分钟后,联邦的空军就将撕开敌国的天空。30分钟后,他们的坦克就会冲过边境线。
但是他看不到这场战争的结束。
“愿联邦战无不胜。”,将军像是在鼓舞着身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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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联邦坦克躺在路边,炮台已经不见了,钢铁在燃烧着,像是一簇放大版的篝火。火焰晃动着,像是在努力将光与热洒向道路上行驶的其他联邦车辆。
将军放下望远镜。车辆与士兵,在道路上连成一条望不到边际的黑线。
天空轻易落入了联邦的掌握之中,但地面的推进陷入了僵局。敌人的意志远远超过了计算,在树林中,在沼泽里,在每一个城镇里,每前进一点,联邦的将士都要付出巨大代价。而哪怕在被占领的地区,游击队也让每时每刻的让联邦遭受着损耗。
但现在,敌人的首都就在眼前,只要这一战能够胜利,这些牺牲都将变为值得的,联邦能以此逼迫敌人签下停战协议,并会从这场战争中获取足够的利益,而这是它所急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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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纯白无瑕的的地面被各种毫无美感的工事堆满了。在这条甬道的最深处,将军捧着自己的配枪。士兵们来回穿梭着,搬运着各种弹药,并往工事上堆叠着沙袋或其他一切能找到的东西。
6个小时前,首都卫戍部队的通讯就已经断掉了。这场战争实质上已经结束了,以这个国家的战败,以他的战败。
也许当初未能攻占邻国的首都,战争就已经结束了。而现在,轮到敌军来包围联邦议会大楼了。在这个自己曾无数次想炸掉的地方,身旁这几百人就是最后的联邦军队了。
“将军,外面的人传来消息,半个小时后开始进攻。我们恐怕很难抵抗”。这位团长的声音停顿了一会。“我们...要不要考虑一下别的方式。”
只要从这里走出去,不费什么力气的举起双手,向外面那群家伙承认失败。一切就结束了,也许会收到审判,但也许能活下来,至少今天能活下来。
“让我一个人再想想”。将军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了什么。说完,他在阵地里里走动起来。
拦住一个正在搬箱子的士兵。“你今年多大了?”将军突然问道。
“阿?”士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报告长官,17岁“。
“新兵吗。”
“报告长官,我不是新兵,我已经干了一年多了,算老兵了。”
将军沉默了一会,没再说什么,只是怕了拍士兵的肩膀。他慢慢走向往更深处。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又像是突然轻松了下来。
几分钟后,甬道深处传来了一阵枪响。
作者:莫特
评论: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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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特伍德有一辆白色的电动车,作为偶尔上班代步用的工具,其实他更喜欢跑着去,那个小公寓楼租金虽然很贵但是好在离公司很近,慢悠悠走过去还能在路上抽5分钟买根烤得刚好涂满了酱汁的热狗。
平时他不骑车,这辆电动车就孤零零地盖着雨布停在公寓楼下,但是最近亚特伍德忙碌了起来,穿着背心和大裤衩拎着小水桶肩上还挂着一条吸水毛巾,借用花园里饮水池的水给有一层浮灰的小车洗了个澡。
他给小车取名做克劳德,不是他以前难得玩过的游戏的男主角,只是因为很白而且骑起来感觉轻飘飘的,像是云一样。
“嘿,克劳德,今天还会有个朋友一起,我们去海边吹风。”
小车当然不会理他,自言自语只是缓解紧张的一种办法,亚特伍德骑着车停在了阿纳斯塔西娅的楼下,对着后视镜整理了一下衬衫衣领和被安全头盔压垮的头发。
他的爱人,哦,对于他来说现在就用这个词真的太难为情了,年长他甚至可以轻松干倒他的冷酷女性,阿纳斯塔西娅已经来到了车边。
“你还会骑车?”
“呃,我爸在苏格兰教过我,但是他不允许我在城市里骑摩托,说担心我超速。”
阿纳斯塔西娅好像轻轻笑了下,然后坐上了后座上,在抱住对方前被塞了只耳机。
小伙子非常不解风情的把准备好的耳机和头盔全给自己的对象戴好,然后向着海边扬长而去。
耳机里两个人共同听着一首歌,格罗佛曾经说过他对音乐的喜好像是从二十世纪末活下来的老人一样,但是亚特伍德只觉得这些歌非常好听。
他们在夕阳下的海岸线骑着并不快的小车,退潮的湿润沙滩被压出一条歪歪扭扭的线,阿纳斯塔西娅的手环在亚特伍德的腰上,这一刻他有点懊恼为什么自己不买辆机车呢。
冲上岸的浪花把车胎洗成深黑色,还有些水花溅着细沙打在他们的脚上,亚特伍德找了块已经干了的沙滩停好了他的克劳德,把安全头盔丢在车座上脱了鞋就往沙滩跑去。
阿纳斯塔西娅靠在车上,点起了一根烟,小小的火光在昏黄的海边像是星星一样一明一灭,她看着不远处像是小狗撒欢的小家伙蹲下又起来不知道在找些什么。
烟燃了一半之后他跑回来了,手里是乱七八糟的贝壳,像是献上宝石一样一个一个和她说这是什么种类。
然后她看到亚特伍德湿润的手心里有颗尖螺抖动了几下爬出了浅橘色的寄居蟹探头探脑。
“小家伙迷路了吗?”亚特伍德捻起螺尖放在眼前看着,寄居蟹的爪子在他鼻尖上方划拉着想逃跑。
阿纳斯塔西娅觉得这刻的亚特伍德很像她前队友养的小狗,在R国冰雪化开的季节遇到了蝴蝶落在鼻子上一样。
她喷了口烟在他脸上,有一丝呛人。
小寄居蟹回到了沙滩里,挖了个坑跑掉了,留下几点代表不满的小沙粒。他找了张纸包着完整的贝壳,拍了拍手上已经干了的细沙,看着阿纳斯塔西娅露出了笑容。
“阿纳!”亚特伍德抱了过去,把自己的恋人放在了车座上,夺走了还剩几口的烟,在没什么弧度的嘴角亲了一下。
然后他脱了她的鞋子,还顺带给鞋带打上了结一起丢在车上。
细心挽好裤脚之后他一把拖走了她。
五月的海边入夜了水也是温温的,两个人赤脚踩在浪花上,带着腥咸气味的海水从指缝游过,搔的不是泡在水里的脚趾是胸腔里跃动的心。
他觉得自己离她只有一步之遥,可以拥抱可以亲吻,可以不考虑明天的事情,只在这海风里看着她,如果可以他想抱着她沉进这片海里,在水面之下看着属于城市的微弱灯光。
“明天……嗯……休息日,要不要来……”
来我家还没说出来,虽然亚特伍德并不知道邀请她来自己家能干什么,但是想在休息的时候也能够见到她。
大海好像知道他的心愿一样,在两个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用巨大的海浪拥抱了他们。
落汤鸡一号问拧着自己衣服的二号:“要来我家烘干衣服吗?没多远,骑车很快的十分钟就到了。”
“嗯。”
当雨布又盖上了克劳德,亚特伍德捏着钥匙站在门口,停了大约有一分钟思考自己出门前整理了房间没有。
“我家可能有些乱……”他放弃了思考打开了门,“你要知道一个人住的男人都……对吧哈哈。”
其实亚特伍德不是这样的人,至少在训练队里他是最整齐的那个,其他同学还躺着给拉拉队的小女友发信息时他已经收拾好床铺出去跑步了。
被同学背地里说过除了性格不错运动能力很棒的亚特伍德在阿纳斯塔西娅眼里像是从森林里误跑出来的幼熊,在猎人家门口敲着窗户要吃的。
只需要“砰”地一下,就能倒下。
洗衣机发出嗡嗡的低鸣声,亚特伍德透过窗口看到两个人的衣服交缠在一起,他盖着自己的格子毛巾坐在椅子上,腹诽为什么第一次觉得厕所非常不隔音。
水声混着他没听过的雪国的民谣像是一只手抚上他的耳朵,他只能把注意力全放在洗衣机上,快洗模式只需要十几分钟,红色的时间倒数着,只要到0他就能把这些通通丢去烘干机里。
但是该死的,他的视力实在是太好了,浅色的衣物里卷过去一件黑色的衣物,脚趾头尖叫着告诉脑子这个是内衣!
水声停了下来,门锁轻轻转动,然后带动把手,白色的门里流出了暖黄色的光。
欧若拉?还是狄安娜?银白色的女性穿着简单到简陋的纯白T恤走了出来,她的眼里含着水雾,她的发丝沾着水珠,她的肌肤带着水光。
阿纳斯塔西娅穿着亚特伍德随手从衣柜里找出来的宽大T恤,手抓着下摆遮挡住腿根
好吧他们身高差不多,甚至阿纳斯塔西娅还高上那么一点点,所以衣服并不能变成裙子。
雪原的猎人看着目瞪口呆的幼熊举起了她的手。
“砰。”
确实只需要一下就能放倒他,倒在沙发上的亚特伍德不知道脑子里现在有什么,震惊的一团乱麻?情迷的想象?还是空白?
他看着猎人的眼睛,蓝色的眼睛,像是雪山的一角,又像是冰河的深渊,那双不知何时变得柔软的双眸里倒映着他的绿色眼眸。
亚特伍德感觉自己沉进了大海,想和她拥抱进入的完全无声的深海。
他们的双手紧紧扣在一起,对方像是这片风暴里唯一的救赎,从冲上沙滩的浪花变成撞击礁石的潮水最后把两个人淹没在这个不大的房间里。
落难的人从深海中探出头来喘息,他看着骑在自己身上的人,内心响起了一个声音。
海浪朝你涌了过来,你一定要拥抱海浪。
作者:常涿
评论:随意
Summary:选“D”,因为真相总超脱你最多提出三个选项的理解,因为多余的“D”甚至能把“COE”变成“CODE”。但烧烤其实也不错,没人能支持你全心全意地发挥你的技术,你感慨了一遍又一遍,最终放弃黑客业务,上街头吹风去了,催眠自己这是“自由”。
熟客前来募资,你答应了,给予他力所能及的帮助。熟客拖了一年不还,你的亲戚想帮忙追索,你说等等,我相信万事开头难,他会攒够钱的。还钱之前,先不用为难他。亲戚顿觉你是个理想化、好骗的笨蛋,往租房合同里添了点料,准备大吸一笔。你用自制的烧烤哄骗亲戚家小孩替你签字画押,亲戚识破后大闹,要将你和你行踪不明的爹妈一起告上法庭,算成合谋,好骗三人份的赔偿。你想是时候该给亲戚普法了,但你自己的行为也称不上全对;跑了,不知最终的结局会如何,最终还是在老位置坐下开摊,暗暗祈祷亲戚不会叫黑社会来砸场。为了转移亲戚的注意力,你宣布会将爸妈留下的老屋改造成夜店,亲戚没有上钩,倒钓上来亲戚的儿子。碍于他已是成年人,逛夜店风波并未造成什么舆论,你的压力没有减轻半分。
最近每晚你都觉得肩膀上像有鬼压着一样沉,而以往,通宵烧烤也是件轻松事。你买了些保健品吃,药盒包装里放着不知是彩票、宣传册还是拼图的赠品,你自忖成不了一个优秀的人才,但也不至于堕落到吃药开奖取乐。你循着厂商追查到了控股公司,从管理层下降到具体的包装设计师,找到设计师家门口的奖赏是几包活血化瘀贴,里边也塞了拼图。等你解开化瘀贴拼图的内容,再访设计师,他已经在门头上挂了台监控探头。是表达不欢迎,还是他也像你一样,在与人斗争时落了下风,不得不缩进硬壳里虚张声势,得问了才知道。按过门铃后,你念了两遍设计师的名字,说带了一个问题给他,他或许会感兴趣。假如为了解开保健品里的拼图,将搜集的碎片都塞给一位侦探,而侦探追查时被意外害死,责任算是你的?或者拼图设计人,也就是设计师的?又或者直接致死的那个原因?
良久,设计师打开门,教导你不应迷信,也该少看点花边小报,别以为谁都会被杀手集团、超自然力量盯上。如果事件仅仅是往不如你意的方向发展,命运仍在公平地掷骰子。你接着说你备好的笑话——现已有些不合时宜,但你快被赶出设计师家了,要抓紧最后的机会——假如拼图碎片的效果就是让分发者获得受赠者的气运呢?
设计师踢你出去之前也没夸你句“算你会吸”。你在楼下便利店买了包袋装的果冻自我安慰。
以你的设想,让他人协助你调查是在害人,你没有真把问题看得那么严重,但另一方面,保健品碎片的规律你已解开了,用不着帮手。设计师只是用各种不同的加密方式,得出“0”或“1”。鉴于一个生产批次的药至少有上百盒,你倾向于0和1无需再次排列,排列也没有意义,当密码位数太大,设计者往往会从一开始的努力凑字,走向脸滚键盘。
调转头去,又奔向亲戚家,专找那个好骗的男小孩。亲戚家供着从你那抢的神像,因为长得神气,亲戚觉得更容易让神仙降福他家。神龛四壁插满了香,观音被烟气熏得头黑,无人擦拭过。你巡视一圈,家长都不在,便胡诌道,观音被蒙了眼,小孩的灵智也难开。拿出湿巾,仔细擦了擦。少年在你背后发挥着他的冷幽默,要是我打算跟你算算账,一拳打得你伸腿瞪眼,聪明吗?你漫不经心地嗯,嗯,有用就是聪明。
见过我那熟客吗?小个子,像女孩的一个男生,你爸会拿契约为难我,没理由不想抓自称投资家的客人。
孩子说果真吗?如果是熟客了,怎么还“客人”、“客人”地叫。起码有个昵称吧?
你:他的昵称叫“有鬼”,只有他觉得好听,我凭什么说给你啊?
亲戚家小孩嘿嘿乐了起来,笑得藏在背后的刀也落下了。他的火气总是来得快、去得快。万一他有毅力,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你琢磨,设计师如果有足够的毅力,他的面相想必和一笔赏金一模一样。
去找“小鬼”吧,欠款迟迟回不到你手上,你疑心是自己不够主动,反而让他久等了。
总是以一个话题起头,比干巴巴地问候好。你发给“小鬼”一条新想出的脑筋急转弯:如果有无穷位随机数,包罗世上所有密码组合,并且又有一种筛选机制,会辅助你选出开每扇门、每个金库,进入每家地下场所的正确密码,你要做点什么?研究怎么创造出那个无穷位的数列?还是那把筛选的“万能钥匙”?
正确答案是:给提案的人一巴掌,这种所谓“万能钥匙”,比起直接攻克每一扇门,效率的提升在哪里?
鬼:以前聊过吧?将一个人用过的所有密码都编在相近的位置,设置成一层。如果有更新,放进对应层中,需要时直接抽调,比较省时。
鬼:但不同人也可能会使用相近的密码,对不对?为了效率,应该把重复的部分放在最前面,对不对?所以有些人会想,写个循环数或者物理数,随机往里插一些字符串就可以蒙骗金主。
鬼:我呢觉得你的做法更对,所以正在装疯,卖傻,低价回收同行的爬虫,剪切框架,分尸卖给金主,含泪血赚。
鬼:不过这生意不能长久,所以我同时还在扶持对手公司,希望它能早日壮大,这就有的赚了。
你发出设计师的照片,问小鬼见没见过。小鬼回你一个扑克牌小王挠头的表情,谁。又发,大怪是谁,下次吃饭拉出来一起见个面。你:是个亲戚,这有什么。发消息给鬼:如果想秘密接头,比起让员工去买特定店家、生产日期和生产编号的几袋药,拼凑出一副密码,把东西藏在药盒后面,让他夹带出去更好操作。我觉得应该从店里监控下手,看看XX公司究竟有没有搞鬼,支持不支持?
鬼:不支持。你朋友少,闹出事我先被抓。
你:对,你之前怎么那么久没回消息?我一直给你发节日祝贺,还有你用得到的东西。
鬼觉得逃遁的理由不重要,跳过了话题,态度软下来,又开始鼓励你:那你问问你的网络观音吧。它在身边吗?
下次再想到和“小鬼”聊天,他的头像成了色块,签名则变成了“照顾好我的家人”。你想他或者是在躲债,或者真去世了。你仍然不知道那家医药公司往药盒里塞赠品的目的,以你个人的偏好推测,许是为了把记载黑社会凄惨死相的迷你光盘以猎奇的方式广泛传播;而设计师说,不可能是在守株待兔,等哪个大才从点与杠之间悟出一篇论文,再把奖金和研发费分给她部分,以示感恩。你也问了亲戚家的孩子——昵称“大怪”的那个,大怪揣测包装之所以奇特,是为了区分内外服药,就像云南白药的买一赠一似的。除非设计师代表公司将你抓走,弃烧烤而捡回信息技术,为公司设计一套更精妙的编码逻辑,除非你被人雇佣或利用,你的猜想永远只是猜想。
而你,只会在一梦之后放弃纠结,清爽度日。
作者:林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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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最后一天,他又一次忘记了自己的密码。
这不是第一次了,也不是第十一次,也许都不是第一百零一次了。看着电脑上输入密码的框闪出红色,他抓耳挠腮,这个不对,这个也不对,能回想起来一试的可能都穷尽了——明明是天天用的邮箱,密码到底是啥来着?
“想起来了没有?你看你,被手机验证码和系统钥匙串惯坏了吧。”
出声嘲讽的这个毒妇是小时候住他对门的发小,现在正靠做游戏实况和科普视频搞自媒体。为了摆脱从小学开始一直持续的孽缘,他们甚至故意相互隐瞒自己的高考志愿、工作意向,然而想不到还是考去了同一个地方,留在了同一座城市。新历跨年夜将至,他被她叫到家里一起吃饭,顺便,顺带,顺手,来帮忙拍点素材。年终实在太忙,他神智不清地拖着半条命搭上地铁,刚到她家,就发现手机丢路上了。
他们打了好几个电话,愣是一点回应也没有,排除了有人刚好捡到的可能性。“我先把号码冻结了”,他说,“连干十几天好不容易放天假,谁有那个精力找。”
“能查找定位吗?”
“我身上没别的设备了,跟你用的又不是一个牌子。”
“那别管了,先挂失完你那号码跟网银什么的,吃个饭,明天再说。”
明天再说!多么有诱惑力的词汇。他借着她的手机电脑先把账户都冻住了,忽然觉得一阵舒爽,好像除了今晚的饭,什么广告诈骗垃圾任务都不再跟他有联系。打个边炉,拍点视频素材,找个(往年好看的)节目定点播放,假装现在是零几年的某个年夜,看看电视聊聊天,自在、惬意!——除了丢了笔大钱。
“我觉得此刻的我已经超脱信息时代之外了。”
她看了眼自己瘫在沙发上喝冰汽水的发小,说:“滚,这儿没钱包养你。”
懒散了好一阵,他觉得自己已经心满意足了。手机,账号,那是什么?然而没过一会,死去的记忆突然袭击他的大脑,吓得他立刻从沙发上弹射起来。
“卧槽!!!!”
“干啥呀你?吓我一跳。”
“还有个邮件没回!”
“啊??”
于是此刻,两个人对着登不上去的邮箱界面,束手无策。申请密码找回需要手机验证码,然而现在手机号用不了了,只能通过问答人工审核。他甚至忘了自己设过什么密保问题,秉承着无论过了多久本人还得是本人的视死如归的决心,他义无反顾地按下了鼠标等待审讯。第一个问题很快就弹了出来。
我的本命是?
我的……本命,是?
换吧,换一个。
我二老婆的生日是?
卧槽啊你个中二病小子沙卵二次元猥琐宅男哥这都给自己设的什么问题,这个邮箱从学生时代就开始一直用过来别说大本命二老婆三姑四舅了七十二家房客都不知道换了多少轮了谁还记得这几个消失的故人究竟是谁,何况还有个对你黑历史无所不知的吊丝长舌妇在旁边把你尴尬的场面尽收眼底,不对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本来就忘了大半天了现在回不了邮件该怎么办哪到时候开会又要被削了,我都已经把手机丢了怎么了连个破财消灾的作用都起不到了吗,虽然我不知道这是在对谁说话但是能不能回答我我的密码到底是啥啊!
“这不简单吗,你大概啥时候注册的,上qq看一下你那时头像是谁呗。”
“有道理……不对我qq号给冻结了。”
“那不急,我翻翻你空间看看。”
“太羞耻早封存了。”
“那你穷举一下!”
“有次数……”
“……”
“节哀吧,明天我陪你找手机定位去,你别把钥匙也丢了。”
经历了刚刚的混乱,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两人都只坐下来默默喝着饮料。没有手机刷的沉默太乏味,没过多久,他又开始向空气中发射语句:“你不剪视频吗?”
“剪完了。”
“这么快?”
“都是预制菜,连发送都定好时了,谁想放假忙。”
她把电视音量调小,打开一个茶叶罐,往桌上倒了把鸠占鹊巢的瓜子。
“你还记得吗?我刚有第一台智能手机那会,可沉迷设密码了。我家那个台式电脑,爸妈只准我用访客号,没机会设密码,把我憋坏了。我一拿到手机,数字密码、手势密码,设了一大通,不仅要设锁屏密码,还要给qq、相册、备忘录这些软件单独上密码,当时觉得自己就是数码精英,自己的设备是世上最安全的。怕自己忘了,我还记在我密码本的倒数第二页,简直严丝合缝,滴水不漏,是吧,数码精英?”
“什么数码精英!你倒是还来找我炫耀,说这下任何人都入侵不了你的隐私空间了。”
“结果你没用几分钟就打开了。”
“因为你蠢到告诉我你记在密码本上了。先不说密码本就边缘那八个按键四位密码,迟早都能试出来,你当时没有观察过小卖部卖的货吗?密码贴在背后,不是1258,就是2578、3458、3568,用不了几遍就能试出来。你不甘心得差点哭出来,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我就翻出《冒险小虎队》,说你可以用上面的方法在你本子上再加密一次。”
“你那原来是在安慰我!”
“我不太会笑,偶尔试笑一次,是表现得有点阴险了哈。”
“后来账号密码逐渐多起来了,我也学精了,每个都设不同的密码,防止像你这样的扒到我其中一个密码,一切全完蛋。记下来也不记全了,只写点提示让自己知道,我又觉得我是最安全的了。”
“是挺安全的,看到你本子上写的‘qq:大本命,微博:二本命,知乎:卡密,豆瓣:最可爱的小天使’,任何人都会失去破译的欲望。而且你忘了,还有记住密码这个东西。”
“记住密码了那么久,等到要用的时候完全想不起来人是谁,大小写怎么分配的,名字和生日年龄身高体重怎么穿插,还是只好点忘记密码了。”
“想不到你直到现在设的还是那些蠢问题!”她大笑起来。
“那还不是因为好久都没改过了!知道excel能加密之后,我就把密码都存在电脑表格里,以防你这样的小人乱翻我的纸质文件;后来有指纹锁的电脑手机也流行起来了,电脑浏览器和手机系统都有自带储存密码的功能,需要一个个敲密码的地方更少了。”
眼看饮料要见底了,她点了根烟。
“你这是在上香吗?”
“没存货了,剩下半瓶你喝了吧。”
“想想你还上学不抽烟的时候,那时候就算还有要经常输入密码的机会,输入密码的动作也成肌肉记忆了,离开键盘图像形成的习惯性输入,就跟失去了本能反应一样。这时候大脑再参与进来,那部分的记忆早就不知道被压哪里去了,大脑说忘记了,身体就傻乎乎信了,真是一点主见都没有!一到这我就知道,这次是彻底想不起来了。”
“这就是你后来换电脑的时候坚持要换带指纹锁的原因?”
“那不是。我找你求救,你启动我的电脑就进了一个高级界面,用命令提示符篡改我的密码,欺负我当时不懂,还要嘲讽我一句,‘不就——是123456吗,这——也能想不起来’?我当时就在心里发誓,以后绝对肯定一定保证坚决再也不给你机会碰我电脑了。”
“没用的倔强别留那么多,从结果来看,我是不是帮你解决问题了嘛!”
他满脸鄙夷地往沙发另一头瞟了一眼,见她已经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了,就毫不留情地瞄准敌方头部大力甩出一个抱枕。可怜的抱枕在沙发两头甩过去甩过来有十几会,直到屋主人起身说要去漱个口才停下。
她回到客厅,发现自己倒霉的朋友一个人蜷缩在沙发上发呆。
“你太无懈可击了,虽然你的东西总是丢得乱成一锅粥,也难以融入家庭学校和职场,还喜欢对朋友天天犯贱,但是……你就没有哪怕一次,丢过密码吗?”
她感觉内心有个鸡汤短视频ai配音响起,说当您的多年老友看起来像个脆弱的小鸡、丢了孩子的母亲、空巢的老麻雀的时候,作为朋友应该及时安慰,给予情绪价值,比如这时候就应该说,“别伤心,每个人都难免有几次会忘记密码的”。
“貌似……还真没有。”
显而易见,由于她的说话速度过于快,当她意识到自己说出去什么已经来不及了。
“你知道吗,我最喜欢的就是你贱得让人很安心。刚刚一瞬间我突然有点犯恶心,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刷视频学来的三招教你安慰朋友包教包会台词。”
“好吧,我其实是想说,你可以按照被盗造成的伤害把自己的密码分几个等级,比如普通级、重要级、私密级,普通级就是小技能,重要级就是大技能,私密级就是大招;大招级的密码是核心,要用来管理你的一众小技能级密码,比如知乎豆瓣什么的…”
她少见地没有犯贱挖苦,而是认真输出了一大通。
“然后——你知道吗,所有密码,都通向一个最核心的术式,而你只需要简单地记住这句话!”
她甚至兴奋起来了。
“比如我的术式是‘向天再借五百年’,你会怎么设置小技能咒语?”
“好的老师,那应该是XTZJWBN。”
“错、错、错!在当下这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这只能是小小小技能级别,属于刚获得的全部等级都是1的武器打出的伤害!最简单的,我们可以写成xtzj500Year;如果想升文字乘区,可以升级成FromTZJ500Nian;如果还想提升数字乘区,就再升级成xtzBORROW497+3y;如果还要卷符号乘区,还可以把运算复杂化成XSKYbr2^9-12Y;或者另辟蹊径,设成500×365d,然而——乘号其实是小写字母x,具有迷惑性!这时候你肯定要问了: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做这些呢?——因为这其实是结构性的工作,属于磨刀不误砍柴工!你想想,浏览器天然联网,很多漏洞非常容易被黑客远程利用,所以平时使用基于浏览器的插件密码管理器也要小心;而桌面端密码管理器几乎都将加密的数据库存储在电脑硬盘,由于没有严格的沙盒保护,恶意软件读取这些文件其实也不难。所以,给你的大招级账户设置唯一的、无规则的、高强度主密码非常重要,同时还要防范恶意软件通过扫描内存数据等方式窃取……”
她自信地昂起头来叽里呱啦喋喋不休自以为循序渐进引人入胜地解说着,定睛一看,才发现她那不成器的发小早就睡得七仰八叉了。
“没出息!”
她翻了个白眼,又给自己点了根烟,看着音量无限近似哑剧的节目,等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她仔细想了想,哪怕自己刚刚才长篇大论了一通,其实也很久没有感受到密码的存在了。她开始走神,她突然想到一个绝佳的选题,她打开备忘录赶紧记下来……她甚至没注意到电视屏幕上倒数的时针即将指向整点。
她睡得正香的倒霉损友迷迷糊糊醒了,对她说了句新年快乐,就跟她小时候被欺负替她还手,父母加班请她去对门吃饭,职场精神压力太大鼓励她辞职,起步期赚不到钱帮她跟亲戚朋友说话的时候一样准时。
“诶,话说回来,你不是说你一次密码都没丢过吗?”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挪到她电脑前,取消了记住密码和自动填充选项,摆出一个比裸辞还干净的输入框,请她过去验证那句大话的真假。
“这不小菜一碟吗,你在小看我呢!”
她啪嗒啪嗒输入了一串字符,噔一下,输入框红了。
“哟!”
“别吵,三次机会、三次机会!”
噔一下,输入框又红了。
“哟呵!”
幸运的是,第三次,她终于输对了自己的密码。
作者:夜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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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传单随着风飘进了一幢毫无人息的住宅,穿过半开的窗,落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阳光跟随着传单一同穿过窗缝,它的足尖刚触到地面,潜藏在屋内的黑暗就从四面八方涌出,将它拖入了阴影。无风拂过的窗户轻轻合上,曾经陪伴传单而来的阳光早已不见踪影,凉意刺鼻的空气中,只剩那张传单孤零零躺在地面上。
咯吱,咯吱,咯吱,屋内的地板忽然发出缓慢又刺耳的声音,伴随而来的是重物被拖动的声音。拖动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当声音最为明显的时候,它戛然而止在漆黑房间的门外。积压木板时发出的余音缓缓散去,但紧接而来的,是圆形门把被拧动的声音。
圆形的门把早已生锈,半剥落的漆面随着旋杆转动岌岌可危,像是下一秒就要落到地面上。生锈的轮轴发出沙哑地摩擦声,直到锈迹斑斑的锁芯发出一声短暂的脆响,这老锁的呻吟才得以停歇。
房屋归于沉寂,但房门后沉寂的灰尘却开始变化位置。一粒灰尘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同胞一部分随着房门向后移动,一部分则前往门缝所在的方向,以少见的速度拔腿狂奔。半梦半醒的灰尘被同胞撞到了身体,它茫然地坐在地上,环顾四周——
看到了一颗在黑暗中发着红光的眼珠子。
一个匍匐在地的、浑身散发着黑色气息的“存在”,眼珠子抽搐般地转动几下后,它缓缓用被称为“头”的部分挤开门缝,扭动着爬入了房间。它身上宽大的衣服扫过地面,在地板上留下了一条清晰可见地爬行痕迹。这条痕迹一直向屋内延伸,停在了飘入房屋中的传单前方。
它伸长拧了三圈的脖子,以向后仰头一百八十度的方式面朝传单。叹息般地喘气声轻轻响起,混合着腐败气息的风拂过了传单表面。那颗红色的眼珠子与传单近在咫尺,布满血丝的眼瞳中倒映着这张黑底红字传单上的密密麻麻的字。
《灵格进阶·地缚灵定向培训班》
特大喜报!特大喜报!地缚灵灵格提升培训班,盛大开业啦!
你是否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明明执念深厚,却没有办法行使与执念相匹配的怨力?明明扎根的地方在二十年前还是一幢带庭院的大宅,却因为作祟能力不足,导致昔日大宅如今只剩一亩三分地?想要找到伤害自己的人类,却因为对方搬离了活动范围而无力复仇?明明已有将近百年的地缚灵资历,却始终找不到积攒力量的渠道,甚至在怨力对战中打不过隔壁只出生了一年的地缚灵后辈?又或者你想要吸引更多的猎物,却因一句“避雷鬼宅”而再无访客登门拜访?
如果你有以上烦恼,又苦于无法解决,那请你千万不要灰心,因为你的灵来了!
没有办法行使与执念相匹配的怨力?没问题!培训班会教导你利用执念提升灵格,就像为炮弹铸造一门大炮!
作祟能力不足甚至被人类嘲笑?不要慌!培训班会指导你扩充灵格容量,让诅咒之力变得长久而坚韧,让入侵者百年内不敢再接近你的土地!
找不到伤害自己的恶人无法复仇?别灰心!培训班会指导你如何展开灵格,扩大怨力,让那些恶徒无所遁形!
百年资历赶不上天赋型怨灵后辈?请安心!资历带来的可不仅仅是怨力的积攒,还有被时间磨炼的灵格!只要开发好你的灵格属性,嚣张的后辈迟早变成你的跟班!
没有访客登门拜访、捕获猎物的乐趣不见踪影?小问题!培训班会指导你利用灵格影响磁场,让猎物即便明知危险,却忍不住前赴后继到你的身边!
想要成为地缚灵中远近闻名的代表、甚至变成地缚灵的代名词吗?想要获得与资历相配的宽敞住宅吗?想要让不谙世事的小鬼们尝尝苦头吗?那就快快参与我们地缚灵定向培训班吧!
定向培训班将有请全国有名的地缚灵授课,其中甚至包括当地的土地神!是的,土地神!只要灵格不断升阶突破,灵,也可以成为神!现在来现场报名,不仅能获得3节免费的试听课,完成试听者还能获取后续课程优惠资格!原价需要4444冥币的课程,折后只需要3999冥币!折扣大,内容好,最重要的是只需现场报名后完成课程试听,就能终死享受减免!不管是出于好奇还是出于上进,走过路过都可以来试试!
心动不如心动,快来报名参与吧!
报名条件:身为地缚灵+收到本传单。
报名方式:本传单可为地缚灵提供离开原地的手段,请务必携带传单前往指定地点。
现场报名地点:XX路YY号ZZ号电线杆后44米处。
报名日期:收到传单即日起三天内。
红色的眼球转动,扫完最后一行字。混杂着腐烂味道的气息再次拂过传单,它转动早已被拧断了数十年的脖子,看向周围被掩藏在黑暗中的墙壁。墙壁上的血渍早已干涸,藏在墙壁后的尸体也早已化为白骨,除了它自己以外,没有人知道它为何会驻留在此处。它看着墙壁,看着灰尘,看着屋内的黑暗,沉默了数分钟,数十分钟,数十小时,直到太阳落山,月亮被藏在乌云后,在黑暗中也发着诡异红光的眼球突然再次抽搐般地快速转动起来。
黑暗从它身下向前蔓延,覆盖住传单。待黑暗褪去,传单也不见踪影。
有着红眼珠子的它转动脖颈,头晃晃悠悠向上扬起,然后贴着匍匐于地面的身体,朝门口探去。拉长的脖颈与地面保持着平行,追随着头颅的移动而去,随即身体折成U字型,按照肩膀、胸腔、腰部、大腿、小腿的顺序调转了方向。如同来时那样,头颅最先从门缝中探了出去,最终整个“存在”消失在门后,只留地面灰尘勾勒出爬行的痕迹。
咯吱,咯吱,地板再次响起尖锐的积压声,这声音伴随着重物被拖动的声音,缓缓向远处蔓延。
数分钟后,一声关门声扰动了屋内的寂静。窗外传来了重物被拖动的声音,而这声音,再次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END
作者:【十二招】不死乡
备注:建设的很意识流的小情侣。虽然没写清楚是我的问题,但是还是潦草且厚颜地发了。不清楚算不算完全原创的内容,因为算是写的跑团的后续故事……抱歉。主要是想在遣词造句上看看有没有语病之类的,其他方面如果有问题也可以提,拜托了,谢谢。
mode:求知/笑语
我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我有了爱我的男友,关系很好的朋友,和睦温柔的父母,没有波澜起伏的人生。后面没有什么事情再发生,我会平淡地度过这一生,就像是地球上很多人那样。
等到梦醒时分,坐在熟悉的床上,摸到脸上发湿,我才会意识到,那又只是个梦。真壁千春的手总是温暖的,就像是此刻抚摸在后背的时候,暖得让人害怕。以前这样的早晨,被抚摸着的时候,总让人会想起来什么,想起的是那些意乱情迷的夜晚。现在只想得起来那个寒风瑟瑟的夜晚,他逐渐变得冰冷脱力的手,那样的温度冷得让人害怕。
抓着他衣服下摆的左手无名指指根仍然在隐隐作痛。那里没有戒指,没有吻痕,也没有牙印。或许情况应该看看医生,但预料得到结果的情况下,我什么也没做。我还记得,第四次看见真壁拿出那个盒子的时候,自己头脑的一片空白,控制不住的眼泪从眼眶滚落,吓到两个人都变得手足无措。
我有什么好哭的呢。哽咽着劝真再好好想想的时候,眼泪蓄在眼眶里面,出现了重影。视线过于模糊,声线过于颤抖。我不知道我那个时候是否有说清楚让他考虑考虑这件事情,但我明白真会有多失望。从那以后便再也没见过他拿出来那个盒子,我也平静地活到了现在。
太悲哀了。从那以后我的泪腺就像是坏掉了一样,在过去不曾怎么流的泪水还是在后来都泄了洪。就算是夜晚被折腾到没有精力去思考这些悲哀的事情来。也会在平静下来之后在温暖的怀抱里流下泪,又在时间流逝的夜晚睡去,梦见那些我想见不想见又或者是再也见不到的人。
我不该这样哭泣,不该在他的面前显得如此狼狈难堪,不该把那些我可能要瞒一辈子的秘密又揭开一角展示在他面前。于是在梦里,我看到了你,流着泪,又含着笑。我该去何处哭。哭那个已经在记忆里逝去的你,哭那个同属于我们再也无法归去的夜晚。
我不知道我应该梦见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应该梦见什么好。我明白在那些无人知晓的时间里面,自己已经做错了太多的事情。无论是把脾气撒在自己无辜且可怜的男友身上,还是去寻求一个被骗得心甘情愿的家伙的帮助,又或者是软弱地在已经准备好接受的死亡面前又停留住了脚步。最后导致的这样一个所有人似乎都很好但又似乎无人生还的结局。
我不明白这是否是一个对所有人都好的结局,信也忘记了曾经的诈骗犯,真也还没有受到伤害,就连带着我,也似乎毫发无损。那些可悲的事情都还没有在这里发生,就像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一样,而现在只是醒过来了。
我也许还能骗骗自己,这些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还没有任何人受到伤害,甚至有的人可以过上更好的日子。如果是这样想的话,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冷静下来的时候,我就会这么觉得。但可悲的是,我什么都记得。
罪恶感让我在失眠的日子里,偷偷吃下了一年前的真壁医生给开的药。药效非常好,我没有再梦见什么东西,因为吃完之后我反而久违地失眠了。睁着眼睛到了第二天早上,再回过头去查看药品才发现药已经过期了一段时间。
经过那个晚上,我已经完全理解了。理解了真壁千春已经不再是那个在小说的世界初见,失去我就会萎暗的真。理解了五月雨信也已经不再是那个在即将倒闭的出版社里热情洋溢,会被随口一句话欺骗的青年。理解了我也不再是那个在海边笑着亲吻着真,说只要他不背叛自己,自己就会一直在那里的仲里未梦。
我也理解了,当年那两个随口胡来的谎言,最终结结实实地扎在了我的身上,而我没有让谎言成真的能力,也不是一个擅长维系谎言的人,报应还是来到了我的头上。
也许我们都早已经死去。死在了那个烟火绽放、摩天轮轮转的夜里。死在了那个荒淫无度的晚上。而后面的这一切,或许都只是大梦一场。已经不再会有人从这个梦里醒来,也没有人逃走,在合理发生的范围,似乎所有人都被留下来了。
如果说这是一个噩梦,未免太过于折磨人。
如果说这是一个美梦,那么这一切已经成真。
作者:【十二招】飛龍
铲子插进泥土中,掀起土块,带出,倒入身旁的筐子。两三次就填满了筐子,肌肉结实的胳膊提着筐子走出长长的甬道,把土倒在了外面。正在外面闲聊的两个人听到这个身体结实的工匠从里面钻出来,其中一个人转头递过水袋,“喝口?今天就歇了吧。”
那个人结果水袋大口喝着,而后擦擦嘴,哑着嗓子,“不了,早点挖通,我们可以早点回去镇子。”
“怎么?想你老婆啦?”
“你不想吗?”钻出来的男人向旁边一撇,向旁边的伙伴翻着白眼。
“哈哈哈,当然想了。”刚刚递过水袋的男人站起身,他的脑子中浮现出了自己女人的身材,当然他不会告诉其他人,她的美妙之处。来这里挖了几个月,都没有时间回到镇里去看看。
“走了,走了,接着去做事。”闲谈的两个人拍拍手上的土,跟着那名一直挖土的男人钻进甬道,继续挖掘这条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挖通的洞道。
他们三个都是附近镇子的人,被镇长派到这个遗迹工作。他们并不清楚这个遗迹是什么时候建造好的,镇长告诉他们遗迹的内部需要维护,年头太久,砌在通道中的石砖已经老化,需要更换成新的石砖。
同时,镇长也交给他们另外一个任务,挖通一条地下甬道,一路到镇子上。
“拿着这个。”镇长放在罗恰克,也就是这次任务的头,他的体格在这次的队伍中最壮,就成了这个队伍的领头者,“在你们开始挖那条新甬道之时,按下它的按钮,它可以给你们指引方向和宽度。”
罗恰克看着手掌中的这个小盒子,他认出了是什么作用。这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上面有个按钮,可以帮助人更好的进行甬道挖掘工作。“好的。”他回答到。
那个遗迹虽然就在镇子的西北方,但却几乎没什么人会去那个地方。
在人们的口中,那是个可怕的地方,经常被描述成阴风阵阵,怪物横行。曾经的经历者说看到过没有血肉的骷髅,手上拿着锈迹斑斑的武器,破碎的盔甲晃悠悠挂在骨头上。
还有的人看到说曾经遇到过一种灰色的,软乎乎的胶质怪物,遭遇它的时候,他们是两个人。这个怪物伸出触手卷住其中一个人,拉进那个有些透明的身体里。那个人没过多久就吐出一个个细小的泡泡,溺毙其中。再过一段时间,包裹在这个胶质怪物身体里的尸体就会被消解殆尽,成为养料,而那些不会被腐蚀的物品以及衣物则留在了怪物的体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排出去了。
看到了这一切的那个人趁着同伴被卷进去之时,逃出了遗迹,只是因惊骇过度,不久之后就归于天际,与他那名死在怪物体内的好友汇合了。
等等,一类的传说还有很多。但是,并没有人实际看到这些事,全都是道听途说,很多年了,也就有人并不怎么在意,这几个在遗迹中挖掘通道的工匠就是其中几个。
镇长跟这三名工匠一起来到遗迹之中,一路带他们下到最底层的房间,告诉他们需要挖掘的位置。同时还告诉他们,通道两旁的门要严格按照他所设计的图纸来制作。
房间内放着一座看上去像是金子打造的雕像,大胡子偷偷看了几眼,却发现镇长也在盯着他,赶紧转头看向别处。
“一丝一毫都不能有修改,知道吗?”镇长讲解图纸过后,很是严肃的确认。
“是,镇长先生。”几个人点点头,其中一人问到,“那我们的工钱……”
承接这项活计之前,镇长承诺他们每个人五十金币,虽然要挖几个月,但已经足够他们支撑家里生活好一阵子了。
“一分都不会少。”
通道一英尺一英尺的向前延伸,一块又一块石头被镶嵌在墙上,距离完工的日子越来越近,工匠们的心情也越来越好。
咔嚓。
罗恰克的铲子穿过土层,险些因用力过猛飞出去。“到终点了。”他啐了一口口水,又用铲子戳了几下土层,略有些昏暗的光线从外面透进来。
“真的吗?”跟在罗恰克身后的大胡子挤到前面,用手扒住出口的边沿,撑出半个身子向外看着。外面是一间窗户被封死的屋子,有几堆箱子码在角落。他钻出通道,走到门那里拽了拽,门外传来哗啦哗啦的响动,听上去像是挂了锁。
“出不去。”他转身走回通道,摇摇头,又重新跳了下去,“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嗨,管他呢,把两边的门装好,我们就可以回去了。”跟在最后面的那名年轻工匠蛮不在乎地接话,“这趟活总算搞完了,我可得回家歇几个月。”
“你小子,我看回家腰要酸几天了吧。”
“你别胡扯。”
两个人在下面吵吵闹闹,罗恰克并没有参与其中,他钻出通道,在房间内仔细看了看,发现并没有办法看到房子外面的情况,只能听到外面偶尔有脚步声经过。他紧紧趴在地上,透过那一点点门缝隐隐看向外面, 石板砖的地面,看上去很熟悉的鞋子式样,感觉像是镇子上的人会穿的那种。
他试着向外喊了两声,却没有引起任何回音。
返回通道之内的时候,另外两个人已经坐在地上,彼此不说话。
“我们走吧,先回睡觉小屋去。”罗恰克拎起一些工具,沿着来路返回通道的中段,那里有一个他们为了能好好休息而费力挖出来的小屋,同时,这也是镇长所要求的一项。
小屋内有一张床,两个凌乱的铺盖卷,还有一些补给品和工具。罗恰克打牌赢了,今晚可以睡床,其他两个人只能睡地板铺盖。
“我去看看通道的情况。”这是大胡子工作的习惯,在睡觉前检查,确保无事,也是罗恰克信任他的原因之一。
“小心点,这鬼地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知道。”油灯的光芒照在大胡子的脸上,也照在崭新的木门表面,上面的清漆刚刚变干,“不会太久的。”他拉开了木门,又再次从外面关上。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当罗恰克写完当天的记录,准备上床好好大睡一觉的时候,才发觉大胡子并没有按时回来。
“胡德还没回来吗?”
“不知道,别是出了什么事吧?”年轻的工匠早已钻进睡袋,不知在想什么,听到罗恰克的问话也坐了起来,“我出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
两个人稍做准备,提着油灯到了通道之内,他们慢慢向通向遗迹的那一侧走着。通道内除了他们的脚步声,什么声音都没有,静悄悄,却让人感觉无法呼吸。年轻工匠不时回头看看罗恰克的位置,确认他还跟着自己才敢继续向前前进。
似乎幸运还光顾着他们,一路到通道的尽头,看到了那个安置着样子可怕的金质雕像的房间,“胡德?”年轻工匠将半个身子探出,看着那个房间,用很小的声音喊着。没有得到回答,他转身看向罗恰克,“怎么办?要出去吗?”
“出去看看吧。”罗恰克用油灯向外面晃了晃,看到不远处雕像的附近似乎趴着一个人,他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指了指那个方向,然后带头走了过去。
“罗恰克!等等我。”年轻人的声音有些颤抖,脚步也稍微慢了一些,走过那段并不长的距离也用了很久。
年轻人接近罗恰克与那个趴着的人之时,罗恰克已经完成了检查的工作。他将那个人翻过来,很轻易就认出了是大胡子胡德。胡德的眼睛圆睁,脸上五官扭曲,左手紧紧抓着心脏的位置。
“他怎么了?”年轻人颤抖的声音从罗恰克背后传来。
“死了。”简单而干脆的回答。
“我们要把他拖回去吗?”显然,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年轻工匠有些慌了手脚,他反复确认大胡子胡德的皮肤温度,冰凉冰凉,仿佛一座冰块雕像。
“先放在这吧,明天我们完成工作,就把他放到另一侧的那间仓库去。现在,我们先回去。”
“也……也好。”听到可以返回小屋,年轻工匠显然松一口气。
小屋内的空气此时也变得静悄悄的,虽然油灯早已吹熄,但罗恰克仍然可以听到年轻工匠翻身的声音,每过几秒钟就会响起一次。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安静的空气中突然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听上去是从小屋门口那边来的。
“什么声音……”几乎就是瞬间,年轻工匠的睡袋猛地弹起。
“不知道。”罗恰克回答,他还醒着。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门口的声音仍在继续,咔嚓咔嚓,那是骨头与木头摩擦的响声。咔嚓,咔嚓……声音响了很久,突然停下了。年轻工匠一直盯着那扇木门,好在木门很是结实,没有任何晃动。
年轻工匠想起了自己的老娘,想起了自己的未婚妻,想起了家中那头有些上了年级的驴子。他用手猛的抓了几下自己的头发,手掌沾满额角的汗珠。他的眼睛重新盯着那扇木门,一直盯着,一直盯着,呼吸也渐渐变得急促。
“我……我要出……出去看看。”他的声音略带颤抖,似乎在强压心中的那些恐惧。
“你别去,外面不知道什么情况。”罗恰克也坐起来,被点亮的油灯让他的眼睛有些一时无法适应。
油灯被提在年轻工匠的手中,微微有些晃动,他没有回答罗恰克的话,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拉开门走了出去。
罗恰克等了很久,很久,没有等到什么人回来。他睡不着,却又不想出去,就这么僵持着,最终终于没有抵抗住不断袭来的困倦,睡了过去。
砰,木门终于被从外面打破,木头的碎片飞的到处都是。
镇子上从此又多了一则传说,三个无法归家的工匠,游荡在那个本就诡异的遗迹之中。而镇子上的人再也没有敢去那个遗迹的了,他们都说那个遗迹受到了诅咒,再后来他们发现自己无法找到那个遗迹的入口,也都松了一口气。
就这样过了几百年,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从已经被命名为奥林镇的镇子中来到了遗迹,并且带回去了一些消息。她穿过遗迹的密门,在那个位于通道拐角处的小屋里找到一具饿死的尸体,还有一本日记——
一个叫乔森·简森的建筑维护工死在了那个小屋里面,他被一群骷髅困死在那个小屋这种,没有了食物,也没有了水。
mode:笑语/求知
Vol.237 【密码】
作者:【十二招】萝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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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提起那著名的宇宙密码时,我们正在“浮动蓝星”餐厅等烤兔子。这家店提供仿地球风味的特色美食,通过透明的地板可以看到一整座仙女星系。T取了一把多功能餐叉,在地板上比划起一圈螺旋:“L,看见了吗,太空里的兔子。”
我点了点头,假装专注地拨弄烤得太糊的蒜苔。我知道,他打俏皮的比方是想暖场。我暂时不想领情。三个人的聚餐搞得我有些不快——是的,F也在。我不怪她冷落我,看来对她来说,与男友的朋友聊长时间的天也是件轻松且愉悦的事。在我对着镶金边的餐具发呆的时候,她就和T大笑着约定好,过会儿要一边聊毕达哥拉斯定理,一边大吃豆子。我洗耳恭听了他俩的学术热情,像是与希帕蒂娅和阿基米德共进了晚餐。豆泥的口感烂透了。
T指的是黄金螺旋和兔子数列。我六岁时,在第二代模拟地球的沙滩上曾经捡起过它。那是DR学院斐老师的一节代课,课程的内容是人类文明史。她秉承寓教于乐,于是带我们去正在建造的人工海游学。SUR23987班的孩子从来没见过真实的海滩,任何一粒沙子在我们眼里都金光闪闪。我对这些晶亮的小东西充满了好奇,独自一人淘了很久的沙,细数挖上来的各种小玩意,直到斐老师的触手打在我的肩上,“嘿,孩子,你捡到了解锁宇宙真理之门的密码。”
我因为挖出来的螺壳成了大家争先恐后想要摸一摸的教具,骄傲得不得了。斐老师用碎贝壳片写起了字母,数字,又用灵动的十二只手画了几十只形状不一,圆头圆脑的小兔子,讲明白了用这些小兔子们组成的数列:
“有那么一个时代,人类把斐波那契数列比作自然的密码,相信宇宙将一部分的真理藏在优美的螺旋中。后续的历史长河证明了他们的猜想,他们曾经用黄金比例建起了美观的大厦,后来又用黄金般的真理建起了他们的文明高塔。孩子们,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螺旋,我们生活的宇宙的密码或许没有那么复杂,但是发现它的人类们,仅从向日葵花,松果壳,一片小小的蝴蝶翅膀就展开了那么多的联想。”
六岁的我得以理解了一位遥远又遥远的人类朋友,斐波那契。或许相比于认识他,我对沙滩上那些个长耳朵的小动物更感兴趣。但教育的意义足总有那么几个优秀的老师,在你很小的时候于耳边咆哮世界的秘密,等你长大些,在餐馆里无聊地听别人闲谈的时候,它会隆隆地响起来。
说回我们。我就知道T果然不会平白无故讲什么数学的奥秘,等我回神时,他与F的话题已经聊到了对星球矿产的开发。他最近欲买下一颗小行星,那颗星星有一半边闪烁着金色的光芒。他要用这批金子建造仿古人类时期的建筑,选取最能模拟人类行为的机械工匠,让它们在建筑的宏顶署上他闪亮的大名,名垂星系的青史。他半开玩笑地高呼,将餐叉递在我们的面前,“理想!说出你们的理想!”
我接过多功能餐叉(实际上,它现在的状态是一把锋利的餐刀),轻飘飘地讲了几句关于希望顺利毕业的话。在两位出身就是drafter的同学面前,我的梦想估计小得可怕。我明白F接下来说她要开一家飞船巨蝎博物馆是一句玩笑话。她一定会用drafter的身份,在创造新宇宙时撰写并隐藏属于自己的密码,等着新宇宙的居民慢慢地探索属于她的秘密。她的理想深耕于浩瀚的宇宙,我只能期盼,她密密编写的秘文里,会有一行文字属于我。
……
忘了说烤兔子。它来得很晚,等我连豆泥都吃掉了,它才配着发蔫的叶片端上来。
“等会儿,地球上的兔子不是六条腿吧?”
我们三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六只眼睛呆呆地看着餐盘上的食物。
“这餐花了我5000个信用点。”
“我听说581D星养殖多腿生物,那里的食用动物至少有一千条腿。六条腿不算什么,吧?”
“见热寂了,这家店不在学校的管辖范围内,我们举报不成的。”
“那就当581D星的风味特色美食了,谁同意?”
“……我同意。”
“我也是。”
我们勉强享受了一整只烤兔子,不知道是兔子数列开头的那一只还是无穷结尾的某一只。总之,我们的口腹之欲破坏了数学的永恒之美,来自数学的宇宙密码也能带些鲜美与多汁;又或者,我们三位来自太空的drafter学生是“鸡兔同笼”研究者的恩人,少了这只怪兔子,他们终于算清了课题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