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242 「六如」 黑山不渡
作者:【十二招】忘箫
mode:随意
1
谢锦撑着长枪让自己不要彻底倒下,深沉的、浓烈的腥甜味道彻底占据了他的嗅觉,他甚至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品尝到了这股带着死亡的鲜血的味道。干涸的血污凝固了他的一只眼,但另一只眼望见的,是无数破碎的甲胄、断裂的兵刃和定格在痛苦或狰狞的面孔。他挣起身体,目光急切地寻找着,远处是旌旗蔽日,身后是坍塌的、堵塞了他们唯一退路的巨石。
找到了。
那抹熟悉的银甲,此刻像一块被砸击的破布,染满红褐色。陆元朗,大胤朝的威远侯爷,他的挚友陆伯远,半跪在尸山血海之中,背脊挺直,拄着一杆深深插入土地的虎头湛金枪,一支断箭插在肩头,一柄断刀嵌入腰侧。
谢锦的心被狠狠攥紧,他撑着枪试图站起来,他哽噎着喉头试图呼喊出声,他看到陆元朗的身体微弱地震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向他牵扯出一个艰难但毫无歉疚悔恨的、算不上笑容的笑容。
弓弦齐鸣,万箭齐发。
7
建武三年的初雪来得有些早,也不合时宜。谢锦第七次站在黑山隘口那简陋的军帐外,寒意如同跗骨之蛆,透过单薄的衣料钻进骨头缝里。他仰起头,灰蒙蒙的天空压得很低,细密的雪粒被凛冽的北风卷着抽打在脸上。冰冷的、透着凌冽杀意的空气被狠狠吸入肺中,像无数细小的冰针,刺得肺叶隐隐作痛。连绵的山脊被厚重的雪覆盖,显出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铅灰色轮廓。而眼前的这条狭窄谷道,就是敌人来袭的必经之路。也是陆元朗走向结局的必经之路。
帐帘被猛地掀开,带出一股混杂着汗味、铁锈和劣质炭火气味的暖流。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出军帐,银亮的铠甲在昏黄火光的照耀下折射出冰冷而锐利的光芒,刺痛了谢锦因彻夜未眠而干涩的眼睛。谢锦忍不住闭了闭眼,把被激起的泪水狠狠压回眼眶。威远侯陆元朗,即将开赴死地走向终点的前锋营主将。
“杵这儿喝风呢?”陆元朗用他特有的清冽的声音说着北地口音的粗话,毫不客气的拍在谢锦肩上,拍的谢锦一个趔趄,“瞧瞧你这脸,跟外头冻了三天的石疙瘩一个色儿!不晓得的,还以为你哭坟呢!”这些个不合符身份的说法,还是来了北地驻扎以后,见缝插针跟着当地人学的。
谢锦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惯常的、带着点混不吝的痞笑,却发现脸上的肌肉僵硬的纹丝不动。已经,七次了,他已经七次看着陆元朗死在他眼前。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堵得厉害,最终只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伯远……”
陆元朗那双亮的惊人的眼仿佛瞬间洞悉了谢锦的恐惧,他脸上笑意稍稍收敛,但那份意气风发的神采却分毫未减。“行了行了,”他用力捏了捏谢锦的肩膀,仿佛想把自己的坚定用这种方式传递过去,“不就是去探个路,顺便拔几个眼睛么?这黑山隘口我熟得很,闭着眼都能摸个来回。你留下,替我守好大营,”他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格外郑重,“特别是我账里那坛‘烧春雪’,记得埋辕门外第三棵歪脖子松树底下,可别让那帮兔崽子偷喝了。等我回来,咱们再痛饮一场!”
又是这句话。谢锦的心猛地一沉。每一次,每一次陆元朗出发前都会对他说类似的话。之前每一次,他都没有应,而是想方设法缠着跟了上去,营里有副将,他一个参军,当然该跟着主将一起上。
“好。”谢锦逼自己用干枯的嗓音应下,“我替你守好它们。”虽然那坛“烧春雪”大概这次也等不到开启它的主人。
风雪逼人,号角声声,士兵们沉默着集结,甲胄碰撞,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声响。陆元朗不再看他,猛地一挥手,翻身上马。银甲、白马、雪谷融为一体,带着沉默的洪流融入风雪。
一股巨大的、熟悉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谢锦。他闭上眼,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三天,他有三天时间来寻找一个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方法。
23
黑暗如潮水退去,眼前骤然亮起暖黄色烛光,空气中弥漫着醇厚的酒香和淡淡的、雅静的熏香。谢锦发现自己正坐在铺着锦缎的酸枝木榻上,面前是一方同样材质的小几,上面摆着几碟精致的小菜。而他对面,正坐着陆元朗。
年轻的将军不着甲胄,而是穿着一身宝蓝色的家常锦袍,面如冠玉,不似战场上厮杀时的锋锐,而是带着几分贵胄公子的疏朗。他正执壶倒酒,透着几分促狭笑意看着友人:“谢大才子魂不守舍的,可是瞧上了京中哪家的闺秀,害了相思病?不妨说出来,本候找人替你说道几句?”
这里是……建武三年的夏末。距离黑山隘口那场必死之战,还有整整三个月。
谢锦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终于,他终于站在了时间线更靠前的位置,他终于,有办法从根源上避免黑山隘口的死战。
谢锦强压下翻腾的思绪,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甚至带上一点陆元朗所熟悉的、那种懒洋洋的惫懒:“相思病?得了吧,我是在琢磨,北边都已经在整顿兵马了,兵部那群老狐狸还成日的斗法,也忒没意思了。”他端起酒樽,浅浅饮了一口,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陆元朗腰间悬挂的蟠螭纹白玉佩,“我听说,半旬前南边才得了批上好的铁料?兵部那群老饕,怕不是又要争破头了。”算算日子,陆元朗回来也不过半旬。
陆元朗嗤笑一声,一口饮尽杯中酒:“争?哪由得他们去争!好东西,自然要落到该用的人手里。放心,这批料子,既然让我得知,就跑不出我的手掌心!”
成了!谢锦心中暗喜。若不是北地兵甲武器不足,骠骑军又何须放着朔风关不守,退到黑山隘口之后?
毕竟战事将近,便是那群老饕再想插手这批铁料,小侯爷一句“北狄已在整兵,不然换你们去守北地?”也总能让他们哑口。谢锦几乎是雀跃的盯着工匠们日夜赶工,看着这批铁料被打制成锋利的箭头、尖锐的铁蒺藜和厚实的横刀。他跟着押送兵刃和粮草的队伍一起到北地、到朔风关,亲手把这些送到陆元朗面前。
他改变了!这次前锋营不用再守黑山隘口了!谢锦心中那微弱的希望之火,似乎又摇曳着燃烧起来。
整兵、演练,一条条消息由探子从四面八方送来,日子也一天天的逼近曾经的死期。谢锦每一日在土里画个数字,又在有人看到前抹去,笑意几乎就没有从他脸上下去过。
直到,这一晚。
营帐里,陆元朗听着探子回报的消息,盯着面前的舆图比比划划,眉头一点点收紧。北狄三路大军逼近朔风关,但这不是让陆元朗皱眉的根本原因,朔风关关高地险,现在更是兵甲充足,守个十天半月、守到我方大军按计划直插敌后夺取大寨根本不是问题。但,陆元朗算了算北狄的兵力,根据探子的消息,三路大军每路都少了那么两三千人。盯着舆图,陆元朗的手指停在黑山隘口,朔风关毕竟是前出关口,这一片,北狄人远比他们熟悉,若是有条不知名的小道可以绕过朔风关……
谢锦同样盯着舆图,盯着陆元朗手指着的黑山隘口。他死死攥着拳,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他想找出另一种可能,他想找出敌人一定不会出现在那里的理由,他想……
“……伯远,”一开口,谢锦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的吓人,“你是骠骑主将,你得守在这里。”
“兵甲充足,有副将在,守住朔风关不失轻而易举。”陆元朗的视线终于从舆图上离开,他看着谢锦,仿佛看懂了他的担忧,“若是狄人与我们所想一致,黑山隘口一战必是最险的,我是骠骑主将,自然该由我去。”
“可是你会死!”谢锦失声喊了出来,但他随即意识到在大战之前,如此谈话若被兵卒听到无异于动摇军心,他压低声音,包含着浓烈的绝望和恐惧,“你会死你懂吗!你会死在黑山隘口!死在那个绝路死地!”
陆元朗被谢锦激烈的反应和话语中的笃定绝望惊住了,一时无言。他看着谢锦布满血丝的眼睛,那里面深沉的痛苦不似作伪。
“伯远,你信我一次,别去,好吗?”谢锦死死撰住陆元朗的手急切地讲着,“求你了,副将也好,我也可以,只要带着前锋营去守黑山隘口就行吧,或者也可以把人撒出去,找到那支狄人,拖延一些时间,他们过不去隘口……”
“文焕,”陆元朗打断了谢锦的话,认真的凝视着他,“虽然我不知你为何如此笃定,但若这一战果真如此凶险,文焕,你是要我陆元朗送其他人替我赴死吗?此战关键,我们不能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我既担了这驻守朔风、护卫后方的责任,便是明知黑山隘口或许是埋骨地又如何?既已许国,何惜此身?”
命令传遍全军,骠骑将军陆元朗亲率前锋营驻守黑山隘口。
108
意识再次沉入黑暗。这一次,没有愤怒,没有嘶吼,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深入骨髓。谢锦尝试了一百多次,每一次挣扎,都像是用尽全力打在棉花上,或者更糟。
他试过在死战前夜,使尽浑身解数灌醉陆元朗,甚至不惜在酒里下药,就是为了他错过第二天的出征。结果呢?半夜军营突发“走水”,混乱中陆元朗倍冷水浇醒,仍然精神抖擞的踏上死路。
他试过提前数天,九死一生爬上隘口山崖,提前将那块堵塞了他们退路的巨石炸个粉碎。结果呢?爆炸破坏了山崖的稳定,更大的裂石坠落,不仅堵塞了退路,更砸死了无数同袍。
他试过提前数月,费尽心机挑拨陆元朗与朝中某位实权大佬的关系,试图让陆元朗被调离北地战线。结果呢?与陆元朗产生嫌隙的那位大佬并没有谏言调走陆元朗,而是在粮草运输上阴了一手,除了令开战后的陆元朗忍饥挨饿外毫无作用……
“建武三年·冬·黑山隘口·死战前夜。”谢锦的声音干涩的像砂纸摩擦。这一次,他选择回到最接近终点的时刻。无力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累了。从灵魂深处涌出的疲惫,沉重的让他连愤怒的力气的消失殆尽。
黑暗褪去,熟悉的寒意扑面而来。这一次,谢锦没有站在账外等待,他掀开帐帘走入其中。陆元朗还未着甲,只穿着内衬的软皮袄,坐在一块粗糙的木墩上,烛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他正用一块沾了油的软布,极其专注、极其缓慢地擦拭着他那杆虎头湛金枪。
谢锦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专注地神情,看着他指节分明的手稳定的划过枪身、枪头。没有劝阻,没有计划,更没有试图改变任何东西的冲动。这一次,他心如死寂。
“粮草清点完了?”陆元朗没有抬头,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大战前的沙哑。
“嗯,”谢锦应了一声,“还能撑三日。”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那杆枪上,“枪,很亮。”
陆元朗的动作停了一下,终于抬起头,嘴角微微扯了一下,露出一个不算笑容的表情:“老伙计了,从我第一日上战场就陪着我。”他拿起手边一个酒坛,本欲拍开泥封,又重重放下,“明日要出征,战前饮酒不好,等我回来,咱们再痛饮一场。”
谢锦一把夺过酒坛,拍开泥封取过两只粗陶碗倒满,浓烈辛辣的酒气布满营帐。他将其中一碗推到陆元朗面前,端起另一碗:“伯远,”他的声音沙哑的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冻僵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沉重的、无法言说的意味,“此去……珍重。”
陆元朗微微一愣,似乎有些意外谢锦今日的不同寻常。他看着谢锦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某种……近乎诀别的平静。随即,他脸上那点怔忡化开了,被一种更加豁达、更加明亮的光芒取代。他朗声大笑,笑声带着金属般的穿透力划破夜空。
“哈哈哈哈!谢文焕啊谢文焕!”他举起自己的酒碗,用力碰在谢锦的碗沿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婆婆妈妈!大丈夫生于天地间,提三尺剑,立不世功!何惧马革裹尸还?!死则死耳,痛快!”
“痛快!”陆元朗再次高喝,仰头,辛辣的酒液如同燃烧的火焰,被他毫不犹豫的灌入喉中。
谢锦闭上了眼,将碗中冰冷的液体狠狠灌下。
账外,风雪更紧了,如同完全鬼魂呜咽。
终
冰冷的抽离感传来,仿佛灵魂被强行从一具尚有温度的躯壳里拔出,又被浸入温润的液体中。眼前令人心碎的雪夜军营景象彻底消失,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漂浮着的几行光字,“文明模拟器”、“读取存档”、“退出游戏”。
谢锦静静地躺着,没有立刻动作。游戏舱内恒温的液体包裹着他,驱散了寒冷,却无法隔绝那浸透骨髓的疲惫和麻木。陆元朗最后那声“痛快”的豪言,如同带着回音的烙印,反复在他空茫的脑海里震荡,每次震荡,都带来一阵钝痛。结束了。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他不再有勇气,也没有任何理由,再次按下那个读档的按钮。那不再是希望,而是永无止境的、对自我的凌迟。
他缓缓抬起手,摸索到舱体侧面的一个凸起,准备按下,一阵交谈声由远及近。
“……说真的,‘文明模拟器’这游戏太绝了,沉浸感一流!”一个年轻男声充满惊叹。
“最牛的还是历史还原度!官方这次可是下了血本了,说是为了让群众更深入的了解历史才开发的游戏。”另一个声音附和着,带着兴奋,“就说那个威远侯陆元朗的剧情,我特意翻过《北征纪略》和《威远侯世家录》对照,靠!连他最后战死的时间、地点、甚至据说被找到时身上插了几支箭、伤口在哪儿,都跟游戏里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谢锦心脏猛地一抽,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从头顶贯穿到脚底,四肢百骸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游戏舱顶盖缓缓打开,外界明亮的光线骤然刺入。谢锦顾不得被刺痛的眼,慌乱的摸索着个人终端。他颤抖着,几次输入错误,终于在搜索框中打出了三个字:
【陆元朗】
页面加载,跳出密密麻麻的关联词条。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最顶端、最权威、标着官方历史资料库徽记的那一条上。之剑不受控制的、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颤抖,点了下去。
新的页面打开,一行行冰冷、严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方块字清晰地呈现出来:
陆元朗(字伯远),英国公陆晟长子。生于昭宁元年,卒于建武三年冬。
【主要生平】
昭宁十八年,北狄犯境,擢骠骑将军,戍北境。骁勇善战,治军严明,屡挫敌锋,授威远侯爵。
建武三年冬,北狄大举南侵。元朗率前锋营据守黑山隘口,阻敌主力于隘外。血战三日,毙敌甚众,身被七创,力竭不退。终因山崖崩摧,隘道断绝,援兵难至,与所部三百七十一人,尽殁于阵。
【身后】
帝闻讯震悼,辍朝三日,追赠骠骑大将军,谥“忠烈”。归葬时,残甲犹带箭镞数枚,佩剑“破军”折于身侧。其死守隘口三日,为大军集结赢得至要时机,北狄攻势遂溃。
【史评】
《北征纪略》赞曰:“元朗将门虎子,勇烈贯于三军。黑山喋血,孤旌蔽日,力尽而隘不堕,壮矣!虽身死,功在社稷,气塞苍冥。”
——完——
Vol.241 「守护天使」 毛茸茸的天使
“每个孩子都会有一个守护天使。”妈妈总是在睡觉前,摸着她背上的胎记告诉她,“害怕的时候闭上眼,它会帮你捂住耳朵,跌倒了也不要怕,它会扶住你的。”
所以,当小满被坏人抓住,关在黑乎乎的屋子里的时候,她其实没有那么害怕。小满把头埋在怀里抱住自己,往墙角缩了缩。她相信,现在她的守护天使一定已经去找妈妈了,在妈妈来之前,她要好好的。
——
林慧芳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监控画面停在下午五点三十八分,那个穿天蓝色线衫、带着鸭舌帽的女人在校门口的杨树后站了许久,终于蹲下身和小满说话。继续播放的视频里,雨朦朦胧胧的下着,女人牵起小满的手向着路对面走出了监控范围。
“麻烦再看一遍那个便利店门口的录像。”她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豆豆……我是说孩子的狗,它跟着我一起出门之后先跑了,它可能……”
陈警官调出便利店的监控,在画面左下的小小一角,隐约可见半个小巷的出口。所有人紧紧盯着这小小的一角,本就不够清晰的画质在朦胧雨中显得更加模糊。
“暂停!后退!”陈警官突然喊道。屏幕上的时间倒回17:46.23,停住的画面中,一只黑白相间的边牧保持着奔跑的姿势,项圈上的铃铛在雨幕中闪过一丝银色的水痕。
“对!是豆豆!那个铃铛还是小满给它买的……”林慧芳身子前倾,几乎要忍不住扑上屏幕,她紧紧盯着那丝水痕,“它……它在追什么?”
“这个方向……东华街!调东华街的监控,找到那只狗!”
“发现了!它在追一辆白色面包车,车牌XXXXX!”
“车牌号和车型对不上,是假牌照!”
“车从北外环出城了,那个方向有一片车床厂的废旧厂房,附近还有一个村子。”
林慧芳听到警员们通报的最新进展,抓起湿透的外套就要往外冲,被陈警官一把拦住:“出发!联系那片的派出所配合搜救,便装,别惊了嫌犯!林女士你跟我一个车走。”
——
豆豆的后爪在水泥路上打滑,它在雨里面跑了太久,地面上都是胶皮摩擦的气味,空气中草木、雨水和食物的香气混杂,但还有一个特殊的味道,一个十分强烈的恶心刺鼻的味道,之前就是这个难闻的味道把小主人塞进了会动的盒子里带走的。
它在一处岔路口急刹,湿漉漉的鼻头快速耸动,难闻的味道停在了附近。跟着味道从路上跳下来,狭窄的坡道尽头、黑黝黝的树林里,一辆面包车静静地停在那里。
豆豆扒拉着紧闭的车门,又绕着车转了几圈,仔细分辨着遗留的气味。这很难,雨水带走了大多数,地面下是落叶腐烂枯朽的味道,空气中那股难闻的味道还有隐隐残留,然后是,小主人身上甜甜的奶香?
豆豆突然扑到树下,前爪飞快的扒拉着落叶,浅浅的落叶下,粉色的小书包扯坏了,书本散落一地,摔破的牛奶被雨水冲散。
味道从这里分开,难闻的往林子的另一头去了,但豆豆闻到绕回路上的那一边有浅浅的奶香。它在埋着小主人的树下尿了一点,又在回到路上的方向尿了一点,接着去追浅浅的奶香。
——
“找到车了,在这边的林子里!嫌犯从土坡把车开下来弃车了。”对讲机里的声音让林慧芳踉跄了一下。分叉的路口附近,陈警官打着手电,光束停在树下被挖出来的书包上:“小女孩的狗也追这儿了,把嫌犯埋了的书包给翻出来了,想办法找找那条狗!”
身后车边,技术科的王叔突然“咦”了一声,从后轮缝隙里扯出一缕缠绕着金色丝线的毛。“这是……丝线和狗毛?”
“豆豆的毛!”林慧芳的眼泪终于砸下来,“它的项圈是金色丝线编的,小满给它编的……”她颤抖的手抚过轮胎上凌乱的抓痕,想象着那个毛茸茸的小身体怎样拼命阻拦钢铁巨兽。
雨越下越急,陈警官的呼叫声中,警犬黑风也被牵了过来,它反复嗅了嗅书包,之后带着训导员追向豆豆的方向。
——
小满数到第一千三百只羊时,隐约听到远处传来铁门晃动的声响。
“汪!”
微弱的犬吠在静谧的雨夜中格外清晰,小满触电般跳起来,扒着铁门的缝隙努力往外张望,雨声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叮铃"声。
“豆豆!豆豆!”小满小声的叫着,跟着铃铛的响声走到高高的窗户下,小小的方形窗口嵌在两米高多的墙上。
“豆豆!豆豆!”听着一墙之隔的外面,铃铛声越来越激烈,一道黑白色身影跃过窗户冲了进来。小满被扑倒在地,脸上糊满温热的黏液。豆豆的舌头像沾了雨水的热毛巾,爪子在她外套上勾出细小的线头。她摸到狗狗后腿结痂的伤口,混着泥沙的毛发硬得像钢丝球。
“妈妈说过天使会飞……”她把脸埋进颤抖的狗肚子,“原来是真的呀……”
此起彼伏的犬吠忽然从四面八方涌来,紧闭的铁门被破开,手电筒的光柱刺破顶棚蛛网。当林慧芳带着满身雨水冲进来时,看到的是这样的画面:浑身脏污边牧盘成一圈,小小的女儿被围在中间,月光和警灯的光晕在他们身上流淌成温暖的河流。
后来小满总说那天的星星特别亮,警车顶灯把夜空染成紫罗兰色。妈妈用毛毯裹住她时,豆豆正歪头舔舐警察给的矿泉水,爪印在尘土间开出一串梅花。
——
橙黄台灯下,妈妈往温水里又添了勺蜂蜜。豆豆蜷在床尾打呼噜,爪子不时抽动两下,仿佛还在梦中奔跑。
“每个孩子都有守护天使,”妈妈搂住小满,轻轻摸着她背后的胎记,“它有时候是毛茸茸的,可能不会魔法,但会把你的味道记得比全世界都牢。”
窗外的月光淌进来,照着床头全家福里微笑的母女,和蹲在脚边的黑白色边牧。
——end——
Vol.239 「珠宝」 绯色晨奔
月光在彩绘玻璃窗上淌出银蓝色溪流,艾琳将红宝石吊坠塞进披风夹层时,索菲亚的银线腰封已经横在门框中央。烛光在她身后拉长成一道金色的栅栏,将整个房间切割成明暗交错的囚笼。
“你宁愿要画匠的赝品,也不要费拉拉公爵的真金玺戒?”索菲亚点燃墙上的烛台,火光爬上她的锁骨,绣着夜莺的裙摆扫过门槛,碾碎了几片凋零的玫瑰花瓣,“那位画匠甚至分不清青金石和琉璃。”
庭院里喷泉在黑暗中汩汩作响,艾琳将吊坠扣向胸口,感受着丝绸衬裙下传来的急促心跳:“这是洛伦佐用二十幅肖像画换来的鸽血红,”她想她的画家此刻应该正将画箱装上马车,“不是赝品。”
索菲亚忽然抓住披风边缘将艾琳拉近,银线刺绣勒进掌心:“上周从翡翠河捞起的尸体,右手还攥着褪色的情诗。”
“而你的右手,”艾琳扯断披风系带,后背贴上冰凉的玻璃,“正攥着我的绞索。”断裂的金线在空中飘散如蛛丝,红宝石吊坠从夹层里跌落,滚过拼花地砖。
艾琳弯腰拾起吊坠,宝石的棱角刺破掌心。索菲亚逼近一步握住艾琳的手腕,指尖陷入对方跳动的脉搏,珍珠袖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真正的红宝石该镶嵌在真金的玺戒上,而不是别在粗麻画布。"羊皮婚约书从她袖口滑落,金雀花纹章磕在红宝石表面,溅起细碎的血色光斑。“至少费拉拉公爵能给你一座镶满镜子的宫殿……”
“你嗅过松节油混着鸢尾根的味道吗?”艾琳突兀的打断了索菲亚未尽的话,带着橙花水苦涩香气的鼻息拂过她的唇齿,“那比水晶宫的琥珀麝香更接近天堂。”
索菲亚收紧手指,艾琳的腕骨在她掌心发烫。“你以为私奔就是自由?”她握着艾琳的手将吊坠举到烛光下,红光在她的眼底跳动,“自由就是那在荆棘上歌唱的鸟儿,只能在歌谣里存在。”
挣脱索菲亚的手,艾琳压低激动颤抖的声音:“那荆棘上的鸟至少还能歌唱,而我们的歌声,早被纹章和婚约书闷死在襁褓里。”
“你疯了,”索菲亚双手捧起艾琳的脸颊,蕾丝手套抚过她颤抖的脖颈,“费拉拉家的聘礼车队明日破晓就到,别为了一个连姓氏都没有的画匠……”
“疯的是这个用金丝编织牢笼的世界!”艾琳猛地推开索菲亚,后者踉跄几步,飞扬的发丝与夜莺的刺绣纠缠不清,“洛伦佐会教我辨认每一颗星星的名字,给我讲述它们运行的规律,而不是像你们一样,只会用星座占卜婚期。”
钟楼传来第四声嗡鸣,惊飞了栖息在滴水兽上的夜鸮,羊皮纸卷滚进壁炉,金雀花纹章在余烬中蜷曲成焦黑的蝶。
索菲亚稳住身形,“东侧廊桥第三根石柱,”她突然说,手指擦过艾琳的耳垂,取下一枚珍珠耳坠,声音里带着艾琳从未听过的疲惫,“去年暴雨冲垮了守卫亭的基座。”
艾琳愣在原地,感觉耳垂残留的温度像一团未熄的火:“你……”她刚开口,就被索菲亚打断。
“别说出来。”索菲亚的手指在艾琳发间停留片刻,像是在抚摸一只即将飞走的蝴蝶,“有些话,说出来就会变成诅咒。”
艾琳错身绕过索菲亚,徒留她捧住一抹月光:“索菲,还记得去年春天那只撞进彩窗的云雀吗?”
“它翅尖的金粉落在你发间,像上帝撒错的祝福。”索菲亚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她看着艾琳奔向螺旋楼梯,将耳坠按在唇间,珍珠在齿列间泛出贝壳内壁的光泽,“现在,你要带着整个春天的花粉私奔了。”
艾琳攥着吊坠奔向栅栏时,洛伦佐的马车正撞碎月光,松木画箱在车架后摇晃如摇篮。
“艾琳·维纳迪斯!”索菲亚的呼喊惊起沉睡的玫瑰,她半个身子探出石雕栏杆,晨露在她发间织出蛛网般的银丝。“你会冻死在翡翠河的水雾里!”
艾琳将吊坠挂在车帘金穗上,红宝石在晨光中燃烧如血。“那就告诉公爵,”她抓住洛伦佐递来的手,染血的掌心相互交叠,“我的血永远比他的金玺戒更烫!”
马车驶入晨雾深处,车辙印在露水未干的草地上延伸。索菲亚站在露台上,晨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摊开掌心,那里还残留着艾琳耳垂的温度,和一枚沾着晨露的玫瑰刺。
这场雨来的太突然了些,也太大了些。
壹
丝竹声声,一行侍女捧着食盒、沿着严华殿外的廊檐悄声步入殿内,立刻就有另一行迎上。绢帛小心拭去食盒外凝结的水雾,泛着热气的炙羊腿和烤到暄软的面饼被奉上最尊贵那人的桌案,然后是薄如蝉翼的鱼生、奶香的酥山、消热去火的今时汤……
桃秧侍立贵妃身侧,提起琉璃酒壶,将清透醇香的雁南春注满杯盏。只是奉酒时短暂的抬眼,她便看到那位称得上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帝王正怏怏地倚着臂枕,目光扫过面前的美味佳肴,却是毫无兴致的厌烦。贵妃伏在帝王怀中,娇声抱怨着羊腿腻味面饼粗糙难以下咽,低声诉说着怀念幼年在家乡吃到的清甜虾子和水嫩荔枝。
于是侍女们撤下了分毫未动的朝食,又顶着雨气奉上江南特有的花式小点。千金难换的雁南春沉默着浸入土壤,美玉雕刻的杯盏胡乱堆放一旁等着被装进木盒。重新摆上桌案的是莹润素雅的茶盏,和浅香悠然的芽叶。
片刻恍惚,桃秧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春天,没等来万物复苏,只有冷雨下过一场又一场的的春天。
桃秧安静的垂下眼眸,听着贵妃抱怨暑热、埋怨打乱行程的雨,听着贵妃兴致起要来琵琶、合着雨声弹出珠落玉盘的欢欣,听着那位尊贵的帝王,合了一曲好时光。
贰
雨水滴滴答答的顺着檐淌下来,张老三拢着兵器往檐下缩了缩,今日本非他轮值,今日本不该有人轮值。前日时,在北华山避暑两个多月的陛下终于下令启程返京,没料今日一早,雨突然下了起来。跟来的钦天监被陛下治了罪,但钦天监“雨暴路危,恐中途崩陷”一说还是劝住了陛下。走不成,总要有人值守宫门各处,张老三也不是什么爱躺着犯懒的人,就随了安排。
张老三这处,只是一处边角小门,平时不开,自然也没什么人走,所以方便了他拢着兵器缩在屋檐下躲雨。倒也不是躲懒,张老三只是怕淋了雨受了寒,万一赶上回宫的时候起不了身,可没人会把他抬回去。
张老三想到了家里的婆娘,有些担心。离开前她已经有七个月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赶上生产。虽则生产这事吧,有没有他没甚差别,大妞和二妞也能看顾好她们娘,但邻家的老婶子可是说了,这胎一定是个男娃,张老三想着,自己的第一个男娃,总是要亲眼看着落地才好。
透过雨雾,张老三仿佛望到了北方的天京,和巷子尽头的家。
叁
北方的天京,雨淅淅沥沥的下着,黄泥的地面变得湿软难行。巷子尽头的屋子里,妇人嘶哑痛苦的声音断断续续,伴随着稳婆高声的指引。六七岁的女童牵着妹妹的手,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冰冷黏腻得难受。
大妞拉着妹妹躲在屋檐下,眼睛却死死盯着紧闭的房门。在雨落下来的时候,娘扶着肚子艰难的挪回床上,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还稳着声音嘱咐大妞去找稳婆。等她拉着稳婆跑回来,连门都没能进去,只是隔着房门听着娘痛苦的嘶喊。
大妞记得,娘生妹妹的时候并没有这么痛苦,也没有这么久,只是几刻钟稳婆就把妹妹好好地抱了出来。大妞开始讨厌那个折磨娘这么久,还没出生的弟弟了。
不过总还好,她跑去喊稳婆时,也让妹妹把住在另一条巷子里的婶娘喊了来。有婶娘在,娘肯定不会有事。大妞紧了紧握着妹妹的手,她曾经听说过,婶娘是有大福气的人。大伯在抽丁前夜娶了婶娘,一走就是好几年,到现在还没回来,但婶娘还是顺顺当当的给大伯生了男娃。
隔壁住着的朱奶奶出门来朝大妞招招手,拿布巾抹了把大妞和妹妹头上的水,又用外衫将她们一裹,嘴里絮絮叨叨的说着张老三总算是要有后了。然后又和屋里的媳妇念叨着今年夏天遭了旱,念叨着这雨还能不能救点粮食,念叨着守边的小儿子什么时候能回来,念叨着山北的老家很久没回去了。
终于听到了娃娃的哭声,但是屋里的动静好像和娘生妹妹那时候不太一样,稳婆也没有把弟弟抱出来。大妞怔怔的忘了松开妹妹的手。
肆
比天京更遥远的北方,直面蛮族的前线关隘,雨雾蒙蒙的下着,看不清人影。
朱小宝仰面躺在地上,手中的刀掉在一旁,张老大也在那儿。
没有人会责骂他了。
在朱小宝的身边,更多的人躺在地上,仰着的、卧着的、睁着眼的、合上眼的,还有缺胳膊少腿没有头的。
城头上,写着乾和杨的旗帜已经被斩断,属于蛮族的旗帜在沸腾的雨中立起、在吹散云雾的风中飞扬。
终
作者:【十二招】忘箫
mode:随意
备注:初次尝试谜语人类型的角色,于是不小心整篇都变成谜语的集合了,希望阅读愉快~
“叮铃~”
咖啡厅的门被推开,走进来的客人带着氤氲的水汽,将合起的黑伞立在门边的伞架,打量着这家名为“L&M;”的咖啡店。
悠扬的钢琴声在静谧而略带甜腻香味的空气中流淌,角落摆放着黑色的三角钢琴,可惜摆放方向的缘故,弹奏出美妙音符的钢琴师彻底被遮挡在昏暗灯光的阴影中。寥寥几名客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更加私密的卡座,于是在木质的吧台后就只有金发的咖啡师带着温润的笑容迎接客人。
“米勒先生,”紫发的客人带着惊喜的笑意直奔吧台而去,金色瞳孔中流淌的蜜色光芒几乎要将人溺毙,“能再次与您相遇一定是上天的指引。”
金发咖啡师埃里克·米勒的瞳孔不慎明显的收缩,声音却是挑不出错的温润礼貌:“罗西先生想来点什么?”
“哦,当然,一杯卡布奇诺。”合着清浅如濛濛细雨的钢琴声,塞缪尔·罗西在吧台椅上坐下,侧头凝望着用奶沫细致拉花的米勒,“米勒先生的进修之旅一定卓有成效,在品尝之前,这空气中的香气已经令人沉醉了。”
“那么罗西先生呢?”当把漂浮着精致拉花的卡布奇诺摆到塞缪尔面前时,埃里克已经恢复了那副温润有礼波澜不惊的模样,甚至还有余力探究这位不速之客的来意:“独一无二的珠宝已经收入怀中了吗?”
塞缪尔捉着搅拌棒胡乱打圈,把拉花的图案搅成一团,拖着黏糊糊的尾音抱怨:“完全没有,想要那枚宝石的不仅有我一个,交易中最令人头痛的情况出现了。”
“毕竟是独一无二的珠宝,会有其他人想要获得也是难免,不如把这当成是获得珍宝前的磨难,为了最后收获时更甜美的欣喜?”埃里克应和着塞缪尔的抱怨,脑海里却已经在细数底特律知名的珠宝收藏家的私藏了,“那是一枚什么样的珠宝呢?”
下一刻塞缪尔的描述就打乱了埃里克所有的思绪,塞缪尔伸出左手对着吧台顶上的吊灯比划着大小,仿佛眼前已经看到了那颗珠宝:“是一枚珍贵而美丽的黑珍珠哦,莹润光华,还有着孔雀绿和海蓝的虹色,非常适合镶嵌在银色的领带夹上,再搭配上属于黑夜的燕尾服。”
连续的几个重音和旋之后,钢琴的声音逐渐变得紧张,就仿佛在暗沉的云层集结之后,雨滴终于突破云层的阻隔砸落在地面。
不可能。这就是埃里克听完描述以后的判断。如果按照塞缪尔的比划,那是一枚直径超过15mm的黑珍珠,底特律没有任何一位收藏家可以拥有这样的黑珍珠。
于是埃里克的思绪不由转到塞缪尔的来意上了,他不相信世上真的有如此巧合,让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在短短三天内在一座几百万平方公里几十万人口的城市里再次相遇。所以,一个称得上是陌生人的人,为什么要特意在另一个陌生人面前,说这样一个并不十分经得起推敲的谎言呢?
“那样的黑珍珠,称得上稀释珍宝了吧,罗西先生想要取得的难度很大吧?”即使知道是谎言,现在也只能顺着说下去,埃里克更加细致的观察着罗西。
捏着搅拌棒的右手修长而骨节分明,并不显得纤瘦,反而有种暗藏的力量感,指腹与虎口都有一层薄薄的茧,像是——枪茧。深褐色的休闲衬衫,外穿的浅咖色风衣随意的搭在一旁的座椅上,绝对不该出现在衬衣穿搭中的突兀项链被藏在衣服里面,在领口敞开的第一颗扣子缝隙中若隐若现。
“是啊,”塞缪尔换了个姿势,双手交叠撑在颌下,微微仰头直视着埃里克,昏黄和灯光映衬进眼眸,平添一份水色,“虽然觊觎这颗珍珠的买家很多,但其实会造成困扰的只有一个,不过偏偏是最难缠的一个呢。”
“会这样评价,看来罗西先生和那位不知名人士之前有过冲突?”项链末端的隐约透出的深蓝色在埃里克的脑海里萦绕不去,“但如果是有过来往的人,那彼此的出价和底线也会有所猜测了吧?”
“没错没错,”仿佛是有些热,又或者这个姿势牵扯着衬衫的束缚感,塞缪尔抬手解开第二颗扣子,狡黠的笑意中带着一些恶趣味的捉弄,藏在衬衫下的吊坠从领口滑出,独特的锋锐菱形底托上一颗“矢车菊”蓝宝石泛着天鹅绒般的光泽,“我稍稍透露了一些珍珠的消息给另一位收藏家。”
如此独特的吊坠如利刃刺穿埃里克思绪中的迷障,一个名字,或者说代号,跳进埃里克的脑海,玛尔斯,来自于西西里岛因太洛家族的首席参谋。
琴声不知何时变得急促,疯狂跳动的音符合着咖啡厅外漆黑夜色下的大雨,将气压变得低沉。
“您拉扯另一位收藏家入局,只会让买家们联合吧?本地的买家联合,对您这位从欧洲千里迢迢赶来的客人可并不友好。”埃里克确定,陌生人的再次相遇果然不是上天的指引,而是人造的缘分。埃里克想到了自己被紧急从欧洲召回的原因。托克失去了他们的领袖和大脑,再也无法掌握底特律河沿岸的走私,他们当然也想将其收入囊中,只是没想到,在本地的豺狼蠢蠢欲动之余,居然还引来了兀鹫的觊觎。
塞缪尔将吊坠收回衬衣内,慢条斯理的系好扣子,仿佛没注意到刚才埃里克凝聚其上的视线,语句的间隙仍然带着拖沓的尾音:“不不,他们可不会联合,那些小买家只会夹紧尾巴灰溜溜的跑回家。然后唯一剩下难缠的那个,当然就只能和我联合对外啦。”
“如果那位买家选择先让收藏家入手呢?毕竟收藏家可没有能力长期保有如此珍贵的黑珍珠,而您又是外地人。”
“欸?”塞缪尔将圆润的声线硬生生拖出百转千回的感觉,他偏着头贴近埃里克,仿佛撒娇般露出脸颊的梨涡,“您这样的说法也太残忍了。”
即使是心怀警惕的埃里克也在这突如其来的诱人美色中晃神了一瞬,而塞缪尔已经微笑着退回礼貌的社交距离:“不过啊,那可是珍贵的黑珍珠呢,到了收藏家手中,不论是被磨损、失去一种虹色,甚至是直接切割使用,即使是那位难缠的买家,也会心疼吧?”
夜莺的鸣叫突然在咖啡厅中响起,塞缪尔翻开手机,拿起一旁的风衣向店外走去:“抱歉啦,和米勒先生的聊天很愉快,但我们要一会儿才能再继续啦。”
埃里克看着手机里最新的消息,塞缪尔的身影映在深色的玻璃门上,钢琴声又重新变得和缓,就像店外的雨也暂时停歇一般。
塞缪尔重新回到吧台前坐下,埃里克又挂上温和的笑容,新的一杯卡布奇诺摆在两人中间,拉花完好的漂浮在上面,恍若无事。
但不论是塞缪尔还是埃里克都无比清楚,所有的一切都将按照塞缪尔的意愿进行,毕竟,先机已失……
——Before——
穿过座椅间的过道,塞缪尔·罗西的目光定格在正闭目养神的金发男子身上,眉梢高挑——哦呀,这张脸,有点巧呀~
那位男子显然也不是迟钝之人,在察觉到塞缪尔的注视后,他睁开眼语带笑意:“你好,是要进到里面去嘛?”说着指了指里面的座位,不等塞缪尔的回答就先把腿往回缩了缩,尽可能的让出更宽敞的通道。
“是呢,劳驾。”塞缪尔扬起明朗的笑容,穿过男人身前坐到自己的椅子上,“先生是底特律人吗?”
男人愣了一瞬,被初次见面的人这样询问难免感受到些许冒犯,但他还是舒展了嘴角回道:“是的,我是埃里克·米勒,底特律人。”
塞缪尔仿佛意识到自己的莽撞,眉眼弯弯送上一个蜜糖般的笑容:“抱歉米勒先生。塞缪尔·罗西,意大利人,第一次到底特律来,”底特律,就是这架飞机落地的终点,“我想着这架飞机上不是底特律人,就是要去底特律的人,没想到第一次就猜准了,我们还真是有缘。”
埃里克也没应是不是相信了塞缪尔的说辞,只是摇了摇头,好奇的追问:“罗西先生这次到底特律是来旅游吗?”
“不不,是商务,我是个珠宝商人,有位收藏家有意出售一枚珍贵的珠宝,我来亲眼看看。”塞缪尔拖着长长的尾音,黏黏糊糊的仿佛在抱怨又或者撒娇。“毕竟每一颗宝石都是独一无二的珍宝,值得跨越大洋。”
埃里克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面前自称珠宝商人的人,目光不经意间在对方挂在衣服里的项链上转了一圈,隐约看到了深蓝色的宝石光泽。
“米勒先生呢,是旅游回来吗?”塞缪尔侧头看向埃里克,金色的眼眸仿佛流淌的蜂蜜,脸颊的梨涡冲淡了深邃五官带来的锋锐。
埃里克想到了透过玻璃窗照进的暖阳和氤氲的咖啡香气:“是进修,我是个咖啡师。”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