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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形似豚首,其声如犬吠 然,貌不美不足以使其隐 音不美不足以使其默 莫须有,则足矣

第一百八十五次作业【积雨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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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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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片平坦的原野,烈日下干燥的热风让楚文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皮肤上的水分迅速蒸发又被这阵风带走的过程。

他很清楚这些水分最终的命运,它们将在热气的带领下升入天空,汇入其中后与来自其他类似途径的水分一起组成一片云。

如果这些水分的数量足够,而且其他条件也合适的话,它们就会形成一片积雨云。

如果运气再好一点,那么这些云就会化作雨落下。

“看,那边有个小屋。”许园桉指着右方不远处的一间小木屋惊喜道。

“那就在那里休息一下,等气温降下来再出发。”楚文笑了笑,在这种时候能够有一个阴凉且避开热风的地方修整是再好不过的,这能节省珍贵的饮用水资源。

“好。”许园桉点了点头,把车速降了下来。

这间木屋已经非常破旧了,门板上的漆皮在经年累月的风吹之下形成了粗而碎的龟裂条纹,但破旧只是来源于时光的侵蚀,至少从外部看不到有什么东西闯入或破坏的痕迹。

推开半掩着的门,灰尘扑面,也带来了几分凉气。

“哈。”许园桉满意地呼了口气。“那我先躺一会儿,出发前叫我。”

楚文点了点头,她就自顾着把睡袋铺到了地上,随后迅速地钻了进去,没过多久就开始发出轻微的呼噜声了。

她总是如此容易放松下来,楚文默默地坐在了不远处的地板上,木质的地板凉爽而稳固,另一头码放着一些已经被打开过的瓶子,这显然是来自这间屋子的上一任主人的,从这些瓶子整齐的码放方式来看,那应该是一个冷静且乐观的人。

多数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不会有这样的闲心,因为每消耗掉一瓶自己积存起来的水,就意味着距离渴死又再近了一步。

“这是……”楚文在墙角边发现了一张老旧的照片。

照片里是一片广阔的草原,从俯拍的视角上能够看到,周围数十公里内除了广袤无际的草海和这一栋渺小的木屋以外,再没有别的任何东西。

守望站,这座木屋是为了守望这片草原而设立的,住在这里面的人日夜守候在草原里,监控着草海的生长状况,至于目的究竟是为了放牧还是别的什么,楚文无法想象,他只是根据自己所看到的这些线索做出了比较合理的猜测。

而距离这座守望站最近的人烟也在近两百公里之外,楚文知道,是因为他正是从那里来的。

当地表以上裸露出的所有水在某个未知的原因下突然消失的时候,这座木屋的主人不会注意到任何异常,因为地表以下的水分并没有因此而消失,在短时间内,所有的植物都还像过去一样健康地生长着。

然而就在他度过着自己熟悉的每一天的过程里,这片草海将会把接近地表的大地之中所存储的每一滴水分都抽吸上来,又再随着它们的呼吸散播到干枯了的大气里。

某一天,当他推开这道门的时候,他将看到这片大海在一夜间变得枯黄,而他就算在长年的独居中得到了一个最为疯狂的大脑,也无法猜想到造成这一切的真正原因。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他会试图联络其他人,而在他后知后觉的这段时间里,外界早已因为水的消失而陷入了极大的混乱之中,他恐怕无法联络到任何人,也不会有任何人记得在这里还存在着一个人。

被世界遗忘了的他把自己库存里的水都拿了出来,把它们整齐地码放在一起,然后每喝完一瓶,就把它们码放到另一边去,他或许在等待着谁来带着他离开这个地方,然而从这些水瓶的数量来看,他恐怕并没有等到这一天。

在他每喝下一瓶水的时间里,外面的世界里都会有数十个人因为争夺同样的一瓶水而死去,他每过一天,得到救援的概率也就会下降几分。

这堆空水瓶是堆叠上去的,每一行往上都会减少一瓶,这是最常见的堆放方法,楚文数了数,最底下的一行是八瓶,最上方的一行则是三瓶,总计三十三瓶。

这意味着如果他以较为节约的方式饮用这些水,那么他在这里等待的时间可以长达一个月,在他被世界遗忘的这一个月里,他究竟会想些什么呢?

楚文意识到他对于这个人冷静而乐观的判断有些武断了。

因为在这片方圆数百里内都不会再有另一个人存在的地方,守着自己所拥有的最后一些水而等待着永远不会来的救援的行为,反而更像是一种绝望的选择。

这堆空水瓶上面还留着三个空位,如果把它们摆满的话就会有三十六个瓶子,这刚好是三打的数量,或许那个人原本也只有三十三瓶水,又或者他在消耗掉最后的三瓶之前做出了离开这里的选择。

究竟是哪一种,楚文就不得而知了。

“你在想什么?”许园桉突然出声道。

“你醒了。”楚文看了看门外,天空已经昏暗下来了。“也该走了。”

“那么走吧。”许园桉如她进来时一般迅速地把睡袋收了起来,然后回到了车上,丝毫没有察觉到楚文的情绪有何异样。

楚文也回到了车里,随着车子慢慢加速,他窗外的大地在不断地后退着,但远方的大地依然平坦且没有尽头,这片大地之上笼罩着深邃而湛蓝的天空也一动不动。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傍晚时分的彩霞了,由于缺乏水汽,现在的天空总是呈现出明亮的蓝色,放到多年以前的话,这样的天空往往意味着坎坷与波折的结束,以及美好一天的开始。

而现在,这意味着真正的万里无云,更不会下雨。

楚文摇了摇头,把这些想法甩出了脑海,但他还是忍不住去扫视周围的路面,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着什么。

是什么也看不到,无法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符合最终的结局。

还是一具风干的尸体,以及堆放在一旁的三个水瓶?

 

“我想家了。”许园桉一边吃着干粮一边说道。“家里不用吃干粮。”

楚文也想家了,只不过他想念的不是蔬菜。

“找到雨,咱们就能回去了。”楚文说道。“到时候带你去爬雪山。”

“到时候雪山还在不在都不知道呢。”许园桉笑了笑道。“但说好了,不带我去就打死你。”

两人没再说话,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篝火。

他们现在已经离开了平原,来到了丘陵地带,周围的山上到处都是已经枯死的树木,这些树木密集而高大,在以前应当是一片生意盎然的丛林,现在却只能枯败地耸立着。

他们还得再往东走上千公里才能走出像这样的已经枯死了的树林,楚文不由得有些好奇,这么广袤的大地上全都是极端易燃的木质,却没有被一场山火摧毁,依然保留着它们生前的部分模样。

随即意识到,在云层不再出现在天空之中以后,也不会再有雷霆这种东西了,再怎么易燃的东西也是不可能凭空燃烧起来的。

他们现在坐在山谷间的平地上,这里原来应该是河滩,干燥了的河底泥沙非常细腻,可以直接躺在上面,当然,他们躺下前已经在泥沙上铺好了毯子,以免皮肤表面的水分被细沙吸收。

倒是不至于省到这个程度,但是他们现在是很少能够用水来给皮肤保湿的,过度干燥的皮肤会引发很多细小而麻烦的症状。

在这片河滩上,两人就这么静静地面对着篝火坐着,谁都没有多说点什么的兴趣,实际上,许园桉似乎已经这么坐着睡着了。

楚文有些恍惚,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受了现在所处的现实的,许园桉可能很快就接受了吧,她就是这样的一个性格,但他总是那种容易想得太多的人,这让他对一些预期中的事情能够更快地适应,也让他难以面对突发的改变。

而一觉醒来时,整个大海都消失了,所有的河流也消失了,就连云层也消失了,地表以上所有自由的水分子似乎都在那一夜做出了一同逃离地球的决定。

只剩下了冰川、地下水、生物体内以及被封装好的水还存在着。

这样的变故,毕竟不是什么容易让人接受的事情。

他仰起了头,眼睛很快就从火焰的残影中适应了下来,璀璨的星空在他的上空静悄悄地闪耀着,至少,在大气中少了水汽与细小的冰晶这些遮挡光线的物质以后,每一个地方的夜晚都能够看到同样清晰且壮丽的星空了。

就是有些冷,同样因为缺少了水的参与,大气基本上已经失去了灵活的调温能力。

想到这里,楚文从车上再拿了一条毛毯盖在许园桉的身上,在一旁躺倒了下去,仰着头看着天,不知何时才慢慢地睡了过去。

 

走出连绵的山脉的时候,楚文和许园桉都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这上千里的路程里,眼前都是同样的由干枯的树木所组成的风景,它们覆盖在道路两旁的山上,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而现在,一下子开阔起来了的视野里同样是枯黄的大地,却没有什么树木阻挡视线了,感觉总归好了很多。

这是他们将要走过的最后一段平原地带,至少从以前的定义来说,这确实是最后的一段了。

“我要上厕所。”许园桉神色如常地把车停了下来。

在他们刚刚出发的时候,由于一路上几乎都是荒野,她还是很害羞的,看来现在已经适应了,在楚文意识到这一点而对她多看了一眼的时候,她又脸红着跳下了车。

无论如何,无论来源是哪里,水分都还是很重要的资源,所以他们如厕时都需要在专用的设备上进行,这个设备可以将其中的水分过滤出来,并进行初步的消菌和净化程序。

如果出现了什么不可预料的意外的话,虽然心理上很难接受,但这将成为他们的备用饮用水。

当然,考虑到心理感受,这种设备是以大小号区分开来了的,尿液过滤后可以考虑作为备用饮用水,而另一个途径的过滤液则多数是作为车辆的冷却液来使用的。

在等候许园桉方便的时间里,楚文检查了一下他们出发前收集到的数据,根据预测,他们已经接近目的地了。

“云!”

许园桉突然大声喊道,楚文转头朝她看了过去,正在提着裤子的许园桉连忙指着另一个方向喊道。

“那边!”

楚文又再看向她所指的方向。

一片洁白而柔软的云就这么轻飘飘地在天空中流淌着,或许以人类的角度来看,它看上去有些孤单,但它并不存在着人类的感受,更不会将希望承担在自己的身上。

它只是出现了,然后飘啊飘,随后摇曳着在风中散去,仅此而已。

如果换给十年前的任何一个人来看,这幅景象都可以称得上是万里无云了。

但在楚文和许园桉的眼里,这片小小的云彩,就代表了他们所渴望的一切,生活,爱,还有希望。

因为他们是寻雨者,他们是追逐云的勇士,也是被云所束缚、捆绑着徒劳前行的可怜人。

在地表之上的水突然消失之后,人们靠着地下水和存储在各种容器中的水撑过了第一轮的灾难,但这片大地上的绝大多数生物都没有得到这样的待遇。

绝大多数的植物很快就死去了,接着是各种食草动物,然后是肉食动物,杂食动物,食腐生物,然后就几乎是全部了。

而地下水资源的采集困难且危险,为了让人们更好地活下去,绝大多数人被转移到了存在冰川的地区。

这意味着除了部分高原、高山以外,两极附近的冰川承担了全世界所有存活了下来的人类继续存活下去的任务。

也只有这些地区上,还存在着一部分渺小、单一且脆弱的生态空间。

在那之后,第一批死亡的所有生物体内排出的水成为了这片崭新大气中的第一批水分子,而这对于整个地球的大气来说几乎等同于不存在。

绝大多数人的人,在这之后都再也没有在自己头顶的天空中发现过任何的一朵云。

早在五年前,就有相关的学者推测,靠着近些年来人类的活动,以及地表和冰川缓慢释放出的水分,大气应该已经拥有了下雨的条件。

人类是不可能永远依靠冰川和地下水这样的死水活下去的,只有大气重新开始水循环的程序以后,人类才能够拥有长期存活的基本条件。

于是如楚文一样的人,就展开了追逐云的旅途。

或者说,追逐积雨云。

这么一追,他已经追了整整五年,在多数的时候,他至多只能够看到天空中漂浮着的淡而薄的白色雾状气团,而这些气团多半会在昼夜交替带来的狂风中消散一空。

毕竟,现在已经没有大海这个恒温池来为地球平衡昼夜温度了。

在最令他激动的那几次里,他已经追到了让天空昏暗下去的厚重云层,吹动着这些令人难以喘息的铺天巨兽的风狂暴但凉爽,且湿润。

然而这样的追逐往往还是会变成眼看着这巨兽在空中渐渐消融为结局,似乎它本身就是空气,又是一种吞噬空气的生物一般,只在饥饿难耐时现身一番,随即再慢慢融入到空气之中去。

“人类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是由无法被我们控制的原子所组成,或被其填充,我们能够短暂地拥有它们,但它们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正如组成我们的一切都会消散一般,对于这世界上的一切存在,我们从来都没有资格去挽留。

但我们误以为自己有。”

已经不记得是从何处看到了这样的字句,但每当他看着云在空中形成,又再散去时,楚文总会想到这个句子。

“果然。”许园桉叹了口气。“它散了。”

“嗯,它散了。”楚文点了点头。

“走吧。”许园桉再次神色如常地打开了车门,如之前所说,她对种种变化总是适应得很快,如今已经不会再对每一次的云出云开显得过分激动了。“对了,你不上厕所吗?”

楚文又再看了她一眼,她的脸随即迅速地红了起来。

“不上就算。”

车又继续在这片平坦的原野上行动了起来,速度和方向如常,没有丝毫受到刚才的景象所影响的迹象。

只有楚文偶尔会回过头,但他也知道,他想看到的东西不在那里。

 

越过大陆架的时候,许园桉已经睡着了,楚文没有叫醒她,毕竟也没什么可看的。

不过这段下降的缓坡似乎还是吵醒了她。

“已经到这里了啊。”许园桉嘟哝道。“我想家了。”

“我知道。”楚文把速度稍微提起来了一点,既然她醒了,稍微颠簸点也没关系了,然后在平缓的海底停了下来。

“你要上厕所?”许园桉问道。

“我饿了。”楚文答道。“不是每一次停车都是要拉屎撒尿的。”

“呵。”许园桉轻笑了一声,然后补充道。“咱们现在已经在海底了吧?”

“曾经的海底。”楚文指正道。“深海还有一段距离。”

“哦。”许园桉有些失望,嘟着嘴拆开了她之前吃了一小半的干粮。“其实我不是很饿的。”

“先休息一下,一会换你开。”楚文感觉许园桉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又不想在这里说,于是有些着急着离开这里的样子。

“那一会儿我就不开了。”许园桉又笑了起来。“接下来的路我都不开了。”

楚文无奈地啃起了干涩无味的干粮,没有再说什么。

这里还是浅海处,或者说曾经的浅海,一些还未被狂风吹散的珊瑚遗骸在厚厚的盐层中裸露而出,宛若一座座孤岛。

这里曾是一片海,现在也依然是纯净洁白的盐所形成的海,曾经的大海所遗留下的一切都被这片新海所包容了起来,让它们得以免受艳阳与狂风的侵害。

但也是因为这片海,这片生命的摇篮在消失的一瞬间就夺走了它所包裹的每一个生物的生命,覆盖其上的厚重盐层迅速而果断地析离出了它们体内仅存的水分,让它们在感受到窒息之前就已经死去。

面对这片反射着强烈阳光的雪一般的死亡之海,楚文没有下车的打算。

 

几个小时后,楚文把车停在了一艘庞大的轮船残骸所形成的阴影下,阳光实在太强烈了,即使戴着墨镜,他的眼睛也还是在长时间的直视盐海后刺痛了起来。

为了避免失明,或至少短暂的失明而带来的麻烦,他决定还是等太阳落下去以后再说。

“我们现在已经在深海了吧?”许园桉突然问道。

“可以这么说。”楚文点了点头。

“多深?”

“很深。”

“那你知不知道……”许园桉得意地笑了起来,她终于找到合适的机会说这句话了。“在这种深度的海里,就算你想撒尿,你也是撒不出来的。”

“为什么……”

“因为水压!”她迅速打断了楚文的问题。“你的膀胱再怎么强壮也比不上这么深的大海给你的压力的。”

“我是说,为什么这种话你要憋这么久?”

“……”许园桉愣了愣,随后不满地推开了车门。“总之,我要去撒尿了!”

“实际上,由于水具有几乎不可压缩的特性,在超高的压力下,你的身体其他的所有组织都会被压成一团,你的体液反而会成为最先因为压力而离开你身体的东西,仅次于空气。”楚文随口说道,他知道许园桉能够听得到。“等回去以后,我得给你再补补物理。”

“没门!”许园桉的喊叫声从车后传了过来。“闭嘴!”

楚文笑了笑,他很庆幸这次出发的时候,他们把许园桉安排成了他的搭档。

他再次检查了出发前得到的数据,根据他现在的大概位置,应该已经靠近他们的目标了。

但是天空中依然是晴空万里,通常来说,这些数据都是参考用的,因为全球的大气模式已经变成了一种全新的模式,依照以前的经验来推测到的结果基本上都是有着很大的偏差的。

幸好天空以外的气象卫星都还拥有着正常的工作机能,只是如今的人们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条件去进行高强度的观测了。

他们只能定期获取一次来自卫星与一些尚在工作的气象站的数据,且其中大部分数据都需要依靠人工运算,因为现在的电能供应也存在着很大的问题,无法驱动能够进行大型运算任务的计算机。

楚文的工作本身,也是在为相关的学者们收集更多的资料和数据,以帮助他们更好地了解及推测大气的变化。

从实际的角度来看,虽然人们把他和他的同僚们称作寻雨者,但其余的这些东西,才是他真正的工作内容。

因为没人能把一种得不到的东西当做自己维生的工作,无论是主观还是客观来说都是如此。

在楚文依靠车载天线与卫星进行最后一次的数据矫正时,许园桉已经跑到了一旁的轮船残骸边查探了起来。

“说不定有什么宝藏呢?”在刚刚看到第一艘海底轮船时,她就如此说道。

然而事实是这个世界上曾拥有过的几乎所有船只现在都散碎在海底上,这之中的大部分船只都不是为了运输宝藏而设计的,按概率来说,在这之中刚巧遇到一艘携带着某种宝藏的船只的概率基本上是零。

何况它们都从海平面的高度直接坠落进了海底,再怎么贵重的宝物也没法在这种冲撞下得以留存。

再其次,如何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去定义宝藏,本身也是一个问题。

不过不想显得这么较真,楚文没有对她这么说,也不去阻拦她的好奇心作祟。

看着她在这艘轮船的残骸边蹦来跳去,楚文关上了通讯设备。

“咱们今天就在这里休息吧。”楚文说道。

“啊?”许园桉抬起了头。“不是应该继续往前走吗?”

“没事的。”楚文掏出了两个手电筒。“我带你寻宝吧。”

许园桉笑了。

“好啊。”

不出意外地,他们并没有找到什么,这艘船上的所有东西都和它本身一般,在数千米的坠落中摔成了碎片,包括船上的人。

不过作为一次兴之所至的探险来说,其过程本身就已经是收获了。

他们知道自己的搜寻终将一无所获,但他们还是会出发去寻找。

正如他们的工作。

至少这次探险并非工作,而这起码带来了些许的乐趣。

此时已经入了夜,他们俩在探险完了之后就点起了篝火,吃饱喝足后,一如往常般对着篝火坐着。

“我想家了。”但这一次,是楚文率先说出了这句话。

“我也是。”许园桉闷闷地点了点头。

在一起跨上轮船残骸的时候,她就显得非常兴奋,也许在上面已经花费了太多精力,当楚文表示已经差不多了的时候,她的情绪也就迅速地跌落了下来。

然后就一直保持着这个状态,一度让楚文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期盼着要在船上找到点什么。

“没有云会来了,是么?”许园桉突然抬起头,她的脸上少见地出现了沉重的情绪。

楚文这才意识到了她情绪低落的真正原因。

“嗯。”楚文点了点头。“不会来了,这附近几千公里内,都没有云。”

“我就知道,你怎么会这么好心突然带我玩。”许园桉低下了头,嘟囔着说道,沉默稍许后,她又以更小的声音补充了一句。“我还没见过乌云。”

楚文张了张口,却没能再说得出什么。

那叫积雨云。

你小时候也见过,你只是忘了。

这种平时他会说的话,都不适合这个场合。

“没事的。”许园桉再一次地突然抬起了头,她笑着说道。“多来几次,总还是有机会见到的。”

她总是能够很快适应各种情况,但楚文看得出,这一次她适应得不是那么的好。

突然,起风了。

这阵风强烈而汹涌,两人连忙把毯子裹在了身上,强烈的昼夜温差带来的风暴总是很猛烈的,只是这一阵风似乎比以往来得晚了一点。

而且凶猛得多。

他们面前的篝火在这阵狂风下发出了如同革布翻腾一般的声响,烧红的碳化部位在充足的氧气供应下散发着剧烈反应带来的高温,高温又再被狂风裹挟着带走,火焰几乎无法维持其自身的形态,被风拖曳着形成了一道偏斜着卷起的螺旋。

“你看!”许园桉抬手指着天空大声道。

楚文几乎没有听清她的喊叫声,却已经习惯了她的动作所代表的含义,随着抬起了头向天空看去。

哪里有什么天空?

在这十年间保持着永恒璀璨的星空突然消失了,只剩下了一片茫茫的黑,深邃得似乎将人世间的一切都吸了去一般。

整个世界所能见到的一切,仅有他们身旁的篝火艰难地映照出的一小片地面。

“我什么都看不见!”楚文大声喊道。

“我也是!”许园桉同样喊道。

在愈发微弱的火光中,他们都看清了彼此脸上的表情,随后篝火就似承受不住强烈的气压一般猛地升起了一团巨大的火焰,随后彻底熄灭。

整个世界陷入了纯粹的黑暗。

楚文抓住了许园桉的手,她也紧紧的将他的手反握住,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着,感受着狂风,沉浸在呼啸着的黑暗之中。

当淅沥沥的声音在周围响起的时候,楚文也感受到了雨滴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以及许园桉几近全力地紧握着自己手掌的力量。

雨滴渐渐变大,从稀疏的点落慢慢变成了如水盆浇头一般的水柱,倾盆大雨,楚文突然开始回想,自己上一次用一盆水往自己头上浇的时候究竟是在什么地方。

“我看到它了!”许园桉喊道。

“什么?!”楚文晃着头往四周看了看,他依然什么都看不到。

“影子!我看到了影子!”许园桉用力地摇晃着楚文的手。“我看到的是积雨云的影子!我们就在它的影子里!”

是的,影子。

一种湿漉漉的影子。

“我也看见了。”楚文笑着,低声说道。

“我……”许园桉似乎还打算说点什么,但不知是狂风还是什么,楚文并没听到后面的话。

“你说什么?!”就连手臂也停止摇晃后,楚文不由得问道,同时一阵不妙的感觉从他心底升了起来。

“我们……”许园桉的语气已经不再激动了。“好像在下沉?”

于是楚文立刻意识到了问题出现在了哪里。

他们现在正站在一片厚厚的盐所组成的大海上,而当大量的水分以这种速度降临的时候,盐海就会变成真正的海洋。

“抓紧我!”楚文用力把许园桉拽进了自己怀里,现在顾不得这么许多了,他已经感觉到脚下难以站稳了。

“我不会游泳!”许园桉惊慌地喊道,同时紧紧地抱住了楚文的脊背。

“现在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不会!”许园桉的脸就在他脸侧,楚文不需要大声喊叫了,同时被许园桉高声的喊叫震得有些头疼。“别慌!就算水漫过了我们,盐分还是会很高,我们可以浮起来的。”

同时,一阵撕裂般的金属鸣叫声从他们身边响了起来。

“但那艘船浮不起来。”许园桉放低了声音,但依然还有些恐惧地说道。“还有我们的车也是。”

楚文不得不承认,刚刚还觉得很有几分浪漫的纯粹黑暗,现在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麻烦。

他竟然希望雨停下。

“听我说,我们需要尽快离开这里,在这里什么都看不到,我们也不知道水能涨到多高,这里太危险了。”楚文尽可能用平稳的口吻朝许园桉说道,但他总感觉她耳朵上的绒毛在蹭着自己的嘴。“我要先放开你,然后你再背对着我。”

“不要!”在楚文说的前半段,许园桉都在跟着点着头,但他一说到放开,她就立刻强烈地表示了反对,这使得楚文再次被尖锐的喊叫声震得偏过了头,而他偏过头的动作又进一步地使得她更加紧地抱住了他。“我不会游泳!而且我什么都看不到!”

“我知道,听着,我现在要放开双手,但我会抓着你的手,你慢慢转过身,对,就是这样,背对着我。”楚文已经感觉得到水蔓延到自己的腰部了,只好一边说着,一边指导着许园桉做出动作,由于他一直抓着她的手,她才终于慢慢地撒开了双手,然后转了过去。“很好,就这样,看,我还抱着你,没事的。”

在他说完这句话的同时,他们脚下的盐分似乎也瞬间就完成了溶解的过程,一阵强烈的下沉感和浮力一起作用在了他们的身上,并促使着他们以躺着的姿态浮了起来。

“咳咳咳!”下沉的时候两人都不可避免地呛了一口水,许园桉在咳嗽中也不忘喊道。“不许放开我!”

“不会的。”楚文的双手被许园桉紧紧地拽在了怀里,他没有试图把它们抽出来,用脚慢慢地划着水。“我不会的。”

两人就这么缓慢地在狂风暴雨中向着某个方向漂浮了起来,由于什么都看不到,他们是否真的在移动也未可知。

不过说到底,就算看得到星空,在这种毫无参照物的地方,他们也是无法判断自己是否移动了的。

偶尔也有那么几次,他们会被突如其来的浪掀翻,虽然许园桉会立刻手舞足蹈地呼喊起来,但高盐度的水终究是不会让他们沉下去的,在喝了几次盐水以后,再出现同样的情况时,她也已经能够沉着应对了。

她确实总是能够很快地适应各种情况。

“脚……”许园桉试着动了动腿。“是不是这么划的?”

感受了一下她的动作以后,楚文用腿抬着她的腿动了几次,她就像模像样地划了起来,当然,他们依然不知道这是否有效。

她紧抓着楚文的手也慢慢地放松了下来,他这才感觉到手臂已经发麻了,她似乎也意识到了同样的问题,于是楚文很快又感觉到她以轻了许多的力道按压起了她刚刚紧握着的地方。

“你在教我游泳。”许园桉的语气平静了下来。“谁能想到呢。”

“是的。”

“水很软。”她的腿向着两侧伸展了一下。“就像是一张非常软的床,我们现在就躺在一张水做的床上……”

说到一半时,她就停了下来。

就算没有光,他也能看到她的脸已经红了。

这之后,两人就这么慢慢地划着,雨还在下,风还在吹,他们不发一语。

就这么默默地划着。

似乎很快,又似乎没有过去多久,许园桉突然举起手喊道。

“看!”

他根本看不到她的手,但还是看到了露出了少许的星空。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来到了这片影子的边缘。

甚至都没有意识到风和雨都已经减弱了。

两人更加卖力地划了起来,不久之后,楚文就感觉到脚下碰到了一些坚实的东西。

一阵深深的,比他曾追逐过的每一次没有降下雨滴的积雨云所带给他的还要深切得多的遗憾,浮上了他的心头。

“我们到了……”许园桉说道。

“嗯,到了。”楚文答道。

短暂的沉默后,两人都放开了对方,然后各自站了起来。

“下着雨的地方最先开始积水,但很快就会蔓延到这边的。”站在微弱的星光里,楚文朝身后的依然在传来呼啸声的黑暗中看了一眼。“我们还是得快点离开这里。”

“嗯。”许园桉也回头看了一眼。“但我们的车没了。”

“今天出来的距离不是那么远,只要找对方向,应该能在体力耗尽之前找到补给站的。”楚文安慰道。

“嗯。”许园桉点了点头。

“走吧。”

“走吧。”

刚刚向前走了一步,楚文的手突然被抓住了。

“别忘了带我去爬雪山!”

发布时间:2020/08/01 23:06:00

2020/08/01 Literary Prison 【185】高山景行/虛與委蛇/關鍵/審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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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艾连 :

    总的来说,有九十年代科幻小说内味了hhh 破题的脑洞很有意思,非常自然地把“积雨云”和众多场景都放进去了,故事完成得也很好。但里面的感情线好像强加的一样……和大风那篇有点像,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机器人在非常努力地模拟人类感情,但是模仿不像。可能还是人物塑造的问题?就是你的人物让我感觉不到他们是真的,互相之间也不存在化学反应orz 另外我个人比较在意开头那个空屋子,后面没有用到感觉可惜了(

    2020/08/10 21:35:49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