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Vol190「望风」《望风》   </p><p>   </p><p>作者：浅间     </p><p>   </p><p>   </p><p>那夜天光很好，想来应是朗月高照，但层层叠叠的山峦高高遮了月亮，临近子时，甚至下起了若有似无的雨。 </p><p> </p><p>听说，新鬼都是茫然失魂的。 </p><p>她那时站在山间庙宇半掩的门廊前，懵懂迷惘。眼见着青石山道上缓缓冒出一把油纸伞，也只如水中望月一般——直到那伞下悠悠传来一声：“山寺一夜听春雨，小院明朝现杏花……” </p><p> </p><p>——而杏花，正是她不甚雅致的名。 </p><p> </p><p>失焦的眼瞳里有了光亮，漂浮的魂魄凝了神，仿佛被隔绝的五感刹那归位——微渺春雨洒在廊檐上的细碎声响涌入耳廓，而她成鬼后看到的第一个画面，是青衫之上，纸伞微斜露出如玉琢般好看的脖颈，山寺檐下微茫的灯火，隔雨照着如画的一双眉眼。 </p><p>那无意间唤她名姓的人是那样好看，明明是个鬼，她却忍不住抬起袖子半掩了脸。 </p><p> </p><p>  </p><p>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虽阴差阳错点醒了她这只鬼，却是看不到她的。 </p><p>于是他收伞进了门廊，安然走进庙里借宿的厢房，点起烛火看了几页诗书，直到睡下也不知道——这一夜，他身边始终站了个娇娇小小的鬼姑娘。 </p><p>而跟了他一夜的她，托腮看他辗转入睡，鬓边斜斜垂下几缕碎发。她下意识抬手去拂，那墨黑的发丝却如风一般轻松穿过她的指掌。她一愣，然后惊觉——是了，她是个鬼啊。 </p><p> </p><p>  </p><p>当鬼也没什么不好。 </p><p>廊檐下燕子正筑巢，而她坐在他窗畔一截纤细的杏花花枝上，悠然自在地晃着脚。 </p><p> </p><p>房里的人一身素色衣衫，因着没有旁人，多少有些闲散。他捧着诗书邻窗而坐，写写画画悠然过了一晌午，她则捧着脸，时而看看檐上筑巢的燕子，时而看看檐下的他。 </p><p>微微垂着的墨黑眼睫，翻着书页的纤长的指，笔落纸间如行云流水——她暗想这个人呀，认真的时候比平日里还要好看。 </p><p> </p><p>午时，寺里敲了钟。 </p><p>他搁下书笺笔墨，正了衣冠出门，她则无声滑下花枝，穿过窗棂进了他的厅堂。 </p><p> </p><p>她探过身子去看他案前笔墨，想看看他指间流转写下的是什么样的字—— </p><p>  </p><p>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p><p>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p><p>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p><p> </p><p>那人一本正经写下来的，竟是半阕情诗。 </p><p> </p><p>她觉得有点难过，然后便理所当然地释然——如他这般岁数，便是妻妾随侍也是应当，何况只是有个可堪相思的人呢。 </p><p>想开了，她便又替他委屈起来，得是什么天仙般的人呀，才值得他这样的人被绊住心神长短相思。 </p><p>再一想，情人眼里出西施，便是再普通的姑娘，能入了他眼眸，便总有长处——再说美不美忆不忆的，终归是和她这只鬼无甚干系。 </p><p>  </p><p>她打定主意，以后只在一旁好好看着他的人就足够。 </p><p>何必去看着他笔下词句，自寻烦忧。 </p><p> </p><p>  </p><p> </p><p>日升月落，她跟着他，从窗前的杏花初发，到花开成一树斑斓的白。 </p><p>  </p><p>他总在辰时起身，梳洗完便览书泼墨。 </p><p>到午间随着钟声去和僧侣同吃素餐，午后则在山间信步闲游。 </p><p> </p><p>她见过他登高望远，舒展了眼眉看云卷云舒；她跟着他溪边垂钓，临回返时看他把钓到的鱼又一一放了生；她见过他树下小眠，长长的眼睫投下小小一片影子，醒来时整整衣衫，抖落几片沾染上身的草叶……她知道了他是京中谢家的小公子，性喜清静不爱吵闹，不挑吃穿，却总爱在腰间缀一块雕花佩玉。 </p><p>她一开始不明白，这样的人为何孤家寡人地在这深林庙宇里度日，但在一旁听多了僧侣和他言谈，慢慢便知道了这人每年春初都要来这庙宇小住——大概是有钱人家的公子，读多了诗书而生出的雅兴罢。 </p><p>  </p><p>她托着下巴，看房间里一身素衣的人，努力想象他锦衣如玉，身在钟鸣鼎食之家的样子。 </p><p>当鬼之后看过的人事太少，她想出的样子总是怪异，最后便觉得还是当下这样的山野闲人模样，更适合他悠然淡雅的样子。 </p><p> </p><p>但枝丫上繁开的杏花已显了颓势。 </p><p>这春天，想是快要过去了。 </p><p>  </p><p> </p><p>她是看他收拾出了不大的行囊，才意识到他这日不是出门散心，而是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p><p>站在落了满地斑白的杏花庭前，她尚犹豫着要不要跟他离山，却见这和她相伴多日的佳公子探手，自窗边的书桌下抱出一沓纸张——那是他日日不间断写下的片语只言，积少成多，现下已是厚厚一叠。 </p><p>他抱着纸页往外走，她一时好奇便随在他身后，本以为他只是要找个地方处理了这些相思情愁，却不想一步步的，这人竟是走进了庙宇堂前，菩萨殿中。  </p><p> </p><p>她看他跪下身子，一页页翻阅那厚厚的纸页，凑近过去，映入眼中的，是一句句游云惊龙—— </p><p>  </p><p>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p><p>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 </p><p>杏花落尽不归去，江上东风吹柳丝。 </p><p>…… </p><p> </p><p>她听他喃喃细语：“你不是最烦我说你名字不雅致。现如今，我把你名字里所有的雅致都抄给你。” </p><p>他好看的眼睛里泛了氤氲：“一别数载，我见了世间女子万千，比你好的千万，可我想要的却只有一个求不得的你。” </p><p>他微微躬身，面前干净的厅堂，忽然就沾了水。 </p><p>他说：“杏花啊杏花，说好要和我长长久久，你怎能失信于我？” </p><p> </p><p>失落的记忆如冬日雪片，纷繁落下。 </p><p> </p><p>他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p><p>他是杂草编花帽，杨枝做哨笛。 </p><p>他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p><p>…… </p><p>他是缠绵床榻的她，最初、最终的牵念。 </p><p> </p><p> </p><p>她的指尖缓缓划过他身前的纸页，一个一个一个一个，是他一日日里面色沉静，内心啼血，逐字写下的她的名姓。 </p><p>明明已经是个鬼了啊……为什么还能感觉到心痛呢？ </p><p> </p><p>  </p><p> </p><p>窗棂紧闭的佛堂里，忽然起了风。 </p><p>如玉的公子看着面前的纸页片片翻飞，露出短短一阕词—— </p><p> </p><p> </p><p>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p><p>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p><p>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p><p>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p><p> </p><p>  </p><p> </p><p>坊间传言，京城谢家的小公子，一表人才却长居山庙。 </p><p>听说，是因为他喜欢那里的风。 </p><p> </p><p> </p><p>End. </p><p> </p><p>评论要求：笑语\求知  </p><p>  </p><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