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回書開首說到,禾老爺要在花神山下大排戲宴,南城的乞丐爺炮仗花曾有打油歌一首,唱的便是當日盛況,歌曰:
二月十五花朝節,城外大街遊花神,
花神山上聚仙客,花神山下結賓朋,
仲春會迎衷春者,百花宴請拜花人,
春秋冬夏四方台,梨園群英闘奇芬。
其時禾園之東,花神山下,那花朝集市已熙攘了數日,各種花罈鋪子擺作了八卦陣,京城的做燈師傅皆拿出看家功夫,把花市裝點得好似天地同芳般,祗待十五點亮,造個不夜城出來。
正所謂東君開顏,天公獻瑞。初入十五這夜月明西天,一片清朗碧空,遊神隊伍備齊絲竹鑼鼓,帶著隊裱糊成的仙童仙女,文人墨客,抬著花扎的箱龕籠屜。那領隊的時不時打量月頭,算准了時間好緊著快慢,正好在日頭初升時到花神廟前。遊神隊的杠夫多是附近花農,一行人在廟前將貢品燒起,儺面巫師在火前跳迎神歌舞,待把供奉俱都燒化了,眾人進到廟裡恭恭敬敬地燒香磕頭,祈盼今年花市豐收。將東君與眾花神都一一拜了後,才又回山下花市收拾去了。
到了白日,這花市較前又更要熱鬧了十分。不單販夫走卒,那些京畿各處的許多大小商鋪,這日也都聚到此處擺起攤來,昨夜那些工匠師傅們便已把大小攤子都拾掇好了,幾個有錢的大店,竟把攤子蓋得跟房子一般,有墻有瓦還有樑,都是彩紙糊的,看著卻跟真的無二,好生氣派。首飾布匹成衣鞋靴之類莫論,便是文房本冊金器物什,甚至佛道用的八寶紙錢蠟燭,祗要能與個花字搭上邊兒的,在此都可見著。
集市一頭那排花架,正開著粉紅粉紫的花,叫聽花印社給佔去,擺了各種書冊畫報、版畫捲軸,前邊立了塊牌,印著雕花套色的“花朝專供”四個大字。另邊上是十三塊比人高的木牌,都貼著套色版畫,正中是“花朝十二伶”字,也是雕花套色,兩邊是柳岸所畫十二伶人繡像印稿,色是聽花印社按禾老爺之交代所配,濃淡清艷,各襯其貌。
集市另頭,是京裡幾個酒樓擺的場子,爐灶搭了有一長排,擺滿了大小桌椅,足有小二百桌,有的還圍著簾子,專供各種大小菜品。這邊最是忙碌,酒樓的那些小廝早忙不開,特從周邊農家找來幾十個勤快婦人專事洗完刷碟,才算夠用。邊上圍著各種點心鋪小吃攤,最大的兩個玉餟軒和素慧齋,專賣各種花朝專供的果品點心。至於茶湯酒水之類,禾老爺早已放下話來,凡來者有份,但請開懷暢飲,全由禾園買單。
酒場四方搭了四方台,寓一年四季。禾老爺一人捐了夏冬兩台,冬台唱的全本《長生殿》,台下坐者具是文人公子模樣,一邊品茶,一邊時不時搖頭晃腦指指點點說些甚麼;夏台則是花部的武行三小輪番演,聚集的一眾老少爺們兒吵吵嚷嚷,許多佔不到座的就層層圍在邊上,最是熱鬧。富商臻家捐了秋台,專唱正生正旦戲,也不知是不是臻老夫人的意思,這十齣戲裡倒有八齣唱的苦情,單是一齣《書房訴苦》就連唱了三回。正東的主台「八音獻春」則是眾人合捐所建,禾老爺給題的匾額,除了諸位老爺大人,還有許多舉子文人,農工商販都捐了錢,算是孝敬春神東君的。
請上春台唱戲的都是京中名班中的名角兒,就見眾伶人從邊上一串出來,在台下站了,然後是十二個花神扮相的自上場門出,在台上站定,朝眾賓客見禮。台邊一角報戲的是坊巷有名的唱家盲三爺,彈弦子踏鈴板唱了段《報花名》,報出台上諸伶的班號藝名,正是:
楊柳小生白楊柳,錦衣少年正風流;〔楊柳,戲班名,下同〕
金雪閨門紫芙蓉,好顏清歌六歲紅;
壽喜武生朱鳳生,掃劍彈琴向天歌;
賀家小旦賀喜官,寶月嬌荷眾心歡;
德勝花臉郝叫天,高門巨嗓叱佞奸;
春喜小旦小翠哥,白藕香中笑吟哦;
錦繡小旦裘璧君,裁風繡月織碧雲;
慶台閨門謝明珠,秦樓悲聲才郎誤;
榮升老生葉春霖,紫禁城上雄雞鳴;
富樂老生趙寶德,昇平署中講戲得;
和春青衣杜蘭蕙,大度雍容氣自貴;
保榮老旦嚴瑞芳,慈眉肅目坐萱堂。
台上正唱著,底下便有人議論道:“誒?咋沒見萬慶部的那些老闆們?”旁邊一人聽了,哂道:“嘿,這您還不懂?人那是給大老爺們唱堂會的主兒,哪能到這地方打對台呢!”那人聽了道:“不對,這葉、趙兩位老闆還拿過老佛爺的賞錢呢,人咋都來?”另人回道:“這葉春霖趙寶德都是皮黃班的,那是給咱們爺兒唱大戲的,能一樣麼。”底下正說著,就見眾伶人都一一回了後台棚子,那盲三爺又唱道:
正月柳郎驚夢回,二月楊妃花亭醉,
三月六郎敵寇追,四月貂蟬舞歌媚,
五月嫁魅醜鐘馗,六月西施浣紗配,
七月石宅綠珠墜,八月素秋旅雁飛,
九月陶公采菊歸,十月屈子離騷悲,
冬月明妃琵琶淚,臘月賽花傲冬梅,
四時仙女開天門,十二花神送春暉。
唱罷回轉,絲竹聲起,正是楊柳班兩位當家角兒的《遊園驚夢》。
戲且暫擱,先將那花神山說道來。此山不高不險,祗如平地上凸起一個膿包,本無甚稀奇,連名字也未曾有過。然不知何時,有好事人在此建了座小廟,種上各種花木,成了如今花神山之前身。那小廟少見香火,自建它之人去後,更無人灑掃,早成荒丘,至百年之後,才有禾老爺將這山包購下,拆去破的,新蓋了這花神廟。
此廟坐西朝東,以示迎拜春神東君,廟門前一面八字花壁,乃是四十多個徽州雕花匠用時半年方成,陽面刻的是錦簇花團捧著「萬艷歸春」四字,陰面是鏤刻精雕的十二月花時圖,每月各配了古人詠題詩一首。大門牌匾上花神廟三字,乃是自三王傳世之作中各取其一所得,左右一副對聯,據說是出自禾老爺的手筆,題的是:
千紅領袖司春主,筵君品香,作此瑤臺仙境客。
萬紫承恩乞艷奴,引子和月,封為碧海玉樓神。
頗有些香艷之味。
大門上請的兩位仙女門神,內中是一方庭院,四周廊墻花窗頗有些江南風韻,墻上彩繪的各種花神故事,還題有許多文士們的獻詞讚賦。
正殿為三開間,前設月台,台下香煙裊裊,邊有兩個穿粉地繡花法衣的道童侍候,殿門上雕的是各種吉祥花樣,將將開了中間兩扇使人祭拜。殿正中供一尊淨白的花神像,頭梳摶雲髻,身披觀音帔,衣襟半敞,婀娜身姿似透非透,翩翩羽衣如舞又飛,玉指輕拈一朵將開未開之牡丹,纖足微挪踏半灣漣漪春波,真可謂無聲聲更嬌,無風衣自搖,一看便知定是出自福建德化窯的天工之手。花神左右隨侍一對粉彩描金的男女花童,皆垂髫簪花的模樣,一者挎籃,一者捧盤,亦是生動可愛。神像後懸一匾額,上題七絕一首,曰:
無價琳瑯盈滿目,
飛衣搖佩掃香塵。
夜眠雲榻迎仙客,
解夢何需問鬼神。
暗喻此地主人身份。
神前供奉各種香花鮮果,另有疊疊詩文墨翰,乃是京師才子們所奉。一旁有幾個年輕道長,皆穿綠地繡花袍,奏金革絲竹之樂,祗為首那個穿的紅地繡金,手敲木魚唱花神祝誕文,皆是諸位才子們所填步虛之詞。再看南北兩間,各供著男女十二月花神的紗絹小像,周身以當令的絹花為飾,同有不少鮮花墨寶上供。
花神殿後有個鎖麟堂,帶幾間稍憩用的耳房,中間是個挺大的園子,被個春秋池隔作了東西兩邊,一曰點三春,一曰屬三秋。春園連著池子分出的小溪,種花樹芳草,秋園以細石鋪了滿地,高矮几錯落擺設,以各種盆景裝點。春秋池中一個小亭,以水中幾枝銅鑄荷葉相連,四周懸掛紗簾,簾內一人正在鼓琴,看不清是何模樣。池邊散落著幾套青石桌凳,有的桌面還鑿出了楚河漢界、縱橫方圓。堂中備了文房,一些不喜山下吵鬧的文人雅士都在此處遊玩品題,則又成另一番風景。
鎖麟堂後園有連廊曲折,隨流水一路而下,通向山腳的萬花樓。萬花樓四方皆開門,正門面對禾園之內,東門次之,北門連著鎖麟堂,南門連著一排倒座房,是給下人進出所用。樓中此時正唱昆曲折子,唱戲的是禾園裡蓄的家班,名喚「天華宴」。這天華宴中多是禾老爺從外邊戲班物色來的優童,本就是色藝俱佳的,再由班內的教戲師父一番調教,作得些許學問,與一般戲子自是不同。這天華宴另設女班,若非入幕之賓,是斷見不著的。
柳岸本就不甚聽昆戲,因覺無甚新意,不若亂彈新聲新事層出。這天華宴又是全憑禾老爺喜好做戲的,便是唱的新本子,亦不過是將古調替換幾個新字眼而已,加之禾老爺特喜小生小旦戲,天華宴中雖亦有淨末丑行,然全若龍套一般。柳岸覺得無趣,便藉口先行離開,本想繞去花市看戲,然四台闘春實一番胡鬧場面,曲聲互毆,哪裡能專心看戲;鎖麟堂雖安靜些,然與那些舉子們亦無甚話可講,見面祗覺尷尬。
柳岸如此想著,便起了先回戲云臺的心思,然再想這來回一趟要花費太多時間,又祗得罷了,便藉了方便,要尋個清靜處歇息。尚未出園子,見那邊幾個人,正是楊柳班的,山那頭花神戲剛唱完,便趕緊著過來,不敢稍有怠慢,走前的便是當家小生白楊柳,也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見了柳岸忙來請安。
要說這楊柳班的白楊柳,實非白楊柳,而乃小白楊柳。他家師父正是楊柳班的第一代班主,如今已有五十多歲,早不唱戲,專心教授弟子,幾年前把自己的藝名白楊柳傳給最得意的小弟子,便是此君。禾老爺素喜昆戲,愛聽楊柳班的小生小旦,時常叫他們來唱堂會。然這楊柳班的名號犯了楊柳岸的諱,禾老爺倒是個看重人的,故而若柳岸在,便不叫他們。柳岸聞聽此事,寫了闋讚詞寄贈楊柳班,禾老爺知其深意,此後設宴不再避此諱,祗隱去楊柳二字,稱白家班,而楊柳班上下亦是知曉禮數分寸的,雖得其愛而全不恃此而驕,但凡去到禾園唱堂會,便是柳岸不在,亦祗以白家自稱。
小白楊柳另有個別號叫“二月春”,是禾老爺所起,取自唐賀監詠柳之絕句,於是便又引了個小字出來,曰玉妝。白家班當時收得柳岸寄贈之詞,所敬之詩便是玉妝所寫。柳岸贈詞到底不過應社之作,因而並未放在心上,卻未想玉妝之和詩,雖是為謝贈而撰奉承柳岸之作,內中卻可窺得玉妝對樂律之深諳,於曲詞又更有一番見解。自此後柳岸與他便常互遞書信,探討樂律之事。
今日於萬花樓偶遇,隨意寒暄了幾句,柳岸記得之前信中所言,便問道:“之前信中所說,你可考慮得如何?”玉妝道:“十三爺說的可是讓我寫戲論之事?”柳岸:“自是此事。”玉妝猶豫道:“蒙十三爺抬愛,我本無那個身份去推辭,然玉妝亦不過戲台下區區一幼學之童,何敢妄言戲理?”柳岸但笑道:“我說讓你寫,又未說讓你現在就寫。我看你對戲中所用曲樂等事頗有鑽研之心,倒可以在這多花費些功夫,想來定能別有一番作為。”玉妝聽罷面上一紅,道:“雖不敢妄與先賢相較,然當今世上,十三爺可算是大家,若論曲樂,您都不下筆,我一個戲子又怎敢造次,若傳出去,豈不是更讓人恥笑。”
柳岸哈哈一聲,道:“大家不敢當,祗是自古觀來,各朝皆有其最擅之體,漢有賦、唐有詩、宋有詞、元有曲、自前朝又有傳奇、小說。然要我論,我中華最集大成者,正在當今戲台之上,詩詞文章,歌舞樂白,無所不包,眾生百態,忠孝義節,盡在其中。讀書人學古體作法,非祗熟讀其文,亦當熟稔其理論章法,我雖不知這戲論能否啟後人之蒙,然定絕非無用之物。若你們這些真正唱戲的都不敢論其章法,那我們這些祗會看戲的,豈不更是班門弄斧,貽笑大方?之前你我二人書信相談,我看你似乎並無甚花雅門戶之見,若此論可成,想必對梨園各部皆有益處。”玉妝聽了,細一思索,便覺有理,卻又道:“若論樂理,當是萬慶班的月卿最有鑽研,十三爺怎麼不叫月卿來寫?”柳岸搖頭,道:“月卿之鑽研全在己心,他自有所成,卻難成章法而使他人可從。況他家父之事想必你亦有所耳聞,他便是有此心,恐也無力為之。”玉妝聽罷點頭道:“玉妝明白了,雖不敢就此應允,然爺此番話,玉妝會好好思量一番。”說罷二人便道了別,玉妝匆匆趕往戲房扮裝去了。
柳岸隨意晃蕩了一陣,實無處去,祗得又回頭來,正見文清與一個小旦在說些什麼,那小旦低著頭以袖捂嘴正哭,未等柳岸過去詢問,轉頭便跑開了。文清未追,回頭見柳岸走來,柳岸道:“那不正是月卿麼?怎會與你一道?”文清問道:“那是何人?”柳岸道:“便是萬慶班的小旦莫言琴,月卿是字,他的《漢宮秋》你是看過的,還說過好呢。”文清道:“原來是他,我祗覺面熟,不曾記得姓名。”柳岸便道:“你尚未說你二人呢,你說了什麼話,還把人弄哭了?”文清道:“怎是我錯?明月說禾老爺請你來萬花樓聽戲,我才從花市過來尋你,結果沒見著你,倒叫那伶兒給撞了。”柳岸奇道:“月卿為人向來謹慎,怎會如此莽撞?”文清搖頭,道:“我亦不知,祗他見我就哭,我本想安慰兩句,你便來了。”柳岸便打趣道:“莫不是文清兄你那副尊容,把人孩子給嚇著了?”文清聽了倒不甚在意,祗說月卿許是唱錯了戲被禾老爺責罵,柳岸卻道:“你若說喜官,我還能信,月卿是斷不會唱錯戲的。”文清道:“為何不會?人總有出錯的時候。”
二人正說著,裡邊就出來個人,見了他們過來請安,柳岸忙問了內中之事。原來月卿今日來萬花樓唱戲,卻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裝扮時竟把配鳳冠用的翠泡,錯拿成了苦條子用的銀泡。那人道:“而且插錯了哪兒不好,就錯在正頂尖兒,這不觸老爺的霉頭麼!”柳岸一時無言,半晌道:“禾老爺現在可還氣著?”那人道:“看面相還繃著呢,後台的都有些怕。十三爺,要不還是您去勸勸吧!”柳岸道:“我豈能勸得了禾老爺。”那人又勸了幾句,柳岸猶豫一番,並不太願此時進去,祗好道:“待我看看再說罷。”便打發那人走了,一邊暗自道:“莫不是他家那位老父又整出什麼名堂來了?”文清聽見,不明所以,見柳岸抬手比了個煙槍,心下了然,皺眉道:“可惜文忠大人當年一把大火,也燒不盡這滿城煙霞。”恨罷深歎一氣,又道:“那你可是要去探望月卿?莫忘了今日禾老爺是來請你聽戲的,可不好忤了他意。”柳岸笑道:“你倒是替他想得多,不如兄台親自去?”文清道:“那幾條胡同我向來不去的。”柳岸道:“月卿的香雪堂卻不在那兒呢。不過月卿那兒我也是向來不去的,拘束得緊。何況他有喜官、鳳生兩個結拜的兄弟,讓他們去便是了,哪輪得到我。”說罷又無奈道:“如此說來,我還真不如去討好討好裡邊兒那位老爺,求他能一時高抬貴手呢。”文清道:“我看禾老爺對那些唱小旦的向來寬和,真有如此嚴重?”柳岸搖頭道:“他這還真不如唱錯戲呢。”
邊往裡走,文清突然又道:“按你方才所言,那喜官也曾唱錯過戲?”柳岸瞧他一眼,呵呵道:“錯是真錯過,然憑文清兄你,卻還聽不出錯來。”文清道:“這是怎說?我雖不若你精通,然但凡熟戲,也能分出個好歹正誤來。”柳岸哈哈一笑,道:“那齣戲你正巧看過兩回。戲裡有段百字聯珠串當對的一百單八板,他對上了第一百又七,那打板的是老手,吞了那最後一下,你可聽出來了?”文清哪裡數過,愣住半晌,祗得搖了搖頭,也不再問,二人同入萬花樓陪禾老爺聽戲去了,此不贅述。
是夜,花神山下燈火通明,夜不宵禁,人群更多,許多女子也趁花朝節出來觀燈。或在轎中掀起紗簾一角,或用扇子半掩面頰,一些艷羨之人哪裡還顧得看燈,眼珠兒早不知隨著哪個窈窕身影去了。山腳有個玉鏡池,圍著這玉鏡池建著個園子,墻內用厚布帳子高高圍了一圈,使外邊人偷窺不得,乃專供女客遊玩之地。園內架了鞦韆,搭了歌台,也擺了各式茶點和姑娘們用的各樣胭脂首飾,任她們挑選,此處一切都交由酒樓的女眷們忙活。四方台那邊從早唱到晚也未見停,日落了山,人倒是愈發多起來,姑娘們不敢去擠,就都到這兒來。
此處登台的是禾園天華宴的女伶,還有外邊請來的萬慶班。這禾老爺雖然倚仗有許多錢財,倒也不敢越那男女大防,讓他們同台唱戲。園子裡搭的是兩個小台,中間隔著場面,並不打擂,左邊的唱完一齣,右邊的再唱,如此輪番,都是小生小旦之戲,最是悅目。
園中有個二層小樓,臨著池邊,正對著戲台,祗請大家千金上樓。觀戲閣中,京兆尹之女瑤蟾正端坐窗前,上身是藕荷色衫子,下穿桃紅鑲帶面裙,手拈一把小扇,半掩著面看著歌台風月之戲。旁邊伺候著二個老媽和一個丫鬟,因離著遠,便把紗簾都捲高了,方能把台上看得清楚些。要說這瑤蟾年方十四,在府中也算聽過幾回堂會,然都隔著個院子,難聽真切,更未曾親見。數日前禾園廣發請柬,迎眾閨門女兒來此同慶百花生日,這帖子自也到了京兆尹府中,她父礙於禾老爺顏面,這才初開閨鎖,使她今夜得以離府稍作走動。
方才坐在四面厚掩的小轎裡,雖聽著外邊各種聲響嘈嘈雜雜,然那兩個老媽一左一右跟著,也不敢掀起簾子看看究竟,直到進了這玉鏡池邊,眾客皆是女子,方才不必再遮遮掩掩,敢撤了圍身的帳子,微微放寬心來閒賞。便見台上一對生旦唱罷去了,又從另邊出來一個小旦,一身金銀繡的素白衣裙,緩動雙足,夜風拂了衣袖,好似遊仙飛雲一般。那邊琵琶竹笛悠長綿邈,台上人兒唱得旖旎婉轉,正是寒宮嫦娥清孤之曲。此時幾個彈音輪過,挑起台下姑娘們心中藏事,仿佛那台上人兒,正是自個緊鎖閨樓中分身。瑤蟾此回才算親見歌台景象,哪裡還顧得老媽回府的催促,眼兒心兒早就跟著台上仙子一道飄飄蕩蕩,晃晃悠悠醉了去了。
那嫦娥正是月卿所扮,今日方在眾人面前挨了禾老爺的責罵,已是羞愧難當,又惦記著家中那醉生夢死早不辯西東的老父,心中愈發煩悶,就著琵琶聲引出的一股子幽恨,竟是落下淚來。台下的姑娘媳婦們平日少有見過戲的,見他落淚,還以為是入戲深了,反叫起了好,更有甚者,平生出一種憐惜,也不禁抹起淚來。
此時月色正隱,歌臺對岸,小閣帘下,花燈高懸若天星落光,閣中氤氳霧鏡,似有仙嬛倚坐待宵,看未清面目,而朦朧遠色,亦不知自夜露眼霧中來,難辨分明。而自觀戲閣中望來,臺上仙子清麗素雅之姿,將園中璀璨燈火俱都掩去,仿佛天地不過此一人之歌臺,風月不過自她生之境象,正是:
歌臺目樓臺兮,若蟾宮桂娥之端坐;
樓臺聞歌臺兮,如雲河玉妃之垂吟。
一折唱罷,月卿便下了場,卻祗覺腳步虛浮,頭暈眼迷,久久也未回魂,本該再往郢雪臺去唱的戲,也讓跟包的去稱病辭了,兀自回了香雪堂。那瑤蟾坐在閣中,臺上歌樂不絕,聽來卻都如凡詞俗曲般,嚼而無味,便也依著老嬤的催促,回府去了。
欲知後事,請聽下回分解。
评论MODE:求知、笑语
这回倒是都很连贯了!也抛了几个悬念出来,好像主要都是关于月卿的,看来是个重要人物……不过结尾断得是不是有点太突然了啊喂,一般不是会结在一个明显”有事没说“的地方,才好”下回分解“嘛233 前几回其实也有点这样,就是让人没什么”欲知后事“的感觉
哈哈哈哈原來如此,我確實寫到寫不下去了拿下回分解結尾[扶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