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文：旬夜 </p><p> </p><p> </p><p>原作：19年剧版《绝代双骄》 </p><p>Cp:花鱼 </p><p> </p><p>1、 </p><p> </p><p>江小鱼和花无缺今年生辰下了江南。 </p><p>去年他们相约去的玉虚峰，人间四月，北方的积雪却未化。去的日子还差了些，观雪半日，道观外就变了天，狂风大作，吹得人倒着颠儿。 </p><p>他俩兄弟二人，在狂风大雪中四目相对，都从彼此眼睛都读出几分生死无常的意味来。 </p><p> </p><p>于是他们今年决定——去南方。 </p><p> </p><p>- </p><p> </p><p>彼时还不知二人兄弟。 </p><p>花无缺就被江小鱼领着，在这江南水乡中过了自己人生第一个生辰。 </p><p>那日长寿面缠着筷子透着香，棋子落定的棋盘发出咔哒轻响，到了夜里，他们在人来人往的岸边放了河灯，许愿着下个生日一起过。 </p><p> </p><p>只是那时，他们之间还有一场三月之后的生死之战要赴。 </p><p>谁也说不得以后。 </p><p>而如今，尘埃落定，父辈恩怨已了，二人故地重游，彼此心中都多出了几分感慨来。 </p><p>那日，江小鱼和花无缺放完河灯，没回客栈，而是借着消着食逛了夜市。 </p><p>长街人潮熙攘，灯火璨璨。江小鱼抓着花无缺侃侃而谈，一晃神发觉人不见了。 </p><p>一回身，平日里目下无尘的无缺公子正站在个小摊前挪不动步。 </p><p> </p><p>是个一个卖香囊的摊位。上头摆着的香囊，针脚算不得细致，但图样倒算得上好看。 </p><p>“怎么，我们的无缺公子，今日也看上小姑娘的物件了？” </p><p> </p><p>花无缺没说话。 </p><p>江小鱼渡过去，抓着个香囊瞧了两眼。按理说，花无缺生于移花宫，衣食住行都顶好的，该是瞧不上这寻常物件才是。但江小鱼也没空搭理人今天哪根筋搭错了，既然是生辰，就没有不满足人的道理。 </p><p> </p><p>他对着店家笑道。“老板，你这香囊怎么卖？” </p><p>那老板生的圆润和善，一双眼却精明。“既然两位公子喜欢，小店就便宜些，一两银子罢。” </p><p> </p><p>“一两？” </p><p>“公子有所不知，若是寻常的香囊就罢了，咱们这儿香囊不同，里头的是薲草。” </p><p>“薲草？” 江小鱼不动声色看着他。 </p><p>老板乐呵呵笑道。“小客您有所不知。这薲草可是传说中昆仑山的仙草，说是这百年前，天灾不断，有位得道仙者路过，不忍百姓受苦，便广部仙草为众人消灾解愁。 </p><p>仙人走后，所幸仙草落地生根，造福一方。于是每逢阳春时节薲草生长，我们便会采摘晾晒后作为香囊佩戴，有安眠凝神的功效，传闻，若是有缘还能重回过去，逆天改命呢。” </p><p> </p><p>江小鱼抱臂问。“哦，这都还能溯回改命了？可我这辈子好端端的，重回过去做什么？” </p><p> </p><p>“哎……人生匆匆总有憾事，若能回溯，求得圆满自然是好的。”说罢，圆滚滚的老板从身后拿出一个长幡，上面写着【天地人神】。“实不相瞒，在下自小精通六爻数术，这摆摊不过是闲来打发。若二位公子闲来无事，小店还能替两位算上一卦，不贵，一卦就五两银子。” </p><p> </p><p>江小鱼噗嗤一下笑出声。“店家啊，你这香囊不行，说故事却厉害。成，我就二两银子买你两个香囊，权当听书钱了。” </p><p>说着，他将其中一个塞进花无缺怀里道。“拿着吧，这生辰礼你自己挑了，别说我这个做哥的欺负你。” </p><p> </p><p>花无缺看了他一眼。“大姑姑说过，我该比你大些。” </p><p>后者眉头一挑。“爹娘生咱的时候，邀月宫主可不在场。有本事，让老天亲自来和我说。” </p><p> </p><p>- </p><p> </p><p>想来，这便是整件事情的原委。 </p><p>只是江小鱼那日清晨在移花宫里醒来，被几把剑指着脖子，也忽感慨起人生无常来。 </p><p>毕竟谁能料想，那抬价卖香囊的江湖神棍竟也生了张乌鸦嘴？ </p><p> </p><p>——有缘之人，溯回过去。 </p><p> </p><p>江小鱼眼前是一群身着白衣的移花宫宫人，他身下是沁着香气的柔软床塌。 </p><p>要说龟山一战后，花无缺早遣散了移花宫众人，让她们各自归乡。若非清明祭奠，那偌大的移花宫就别说一个年轻姑娘了，就算是孤魂野鬼也不见半个。 </p><p>如今这一众花团锦簇，白衣胜雪的姑娘，不是见鬼了又是什么？！ </p><p> </p><p>“你是何人！竟敢擅闯移花宫，还敢睡在我们公子的床上！” </p><p>“误会……误会。”江小鱼脖子上架着剑，只得赔笑。“各位姐姐妹妹，我是只恰巧入过，……只不过我这刚醒来，脑子还有几分不清醒……冒昧问一句，如今这是何年何月啊？” </p><p> </p><p>“年月？顾左右而言他！你既然想知道，我们这就送你去地府自己问去！！” </p><p>说罢，几道剑光直朝他逼而来。 </p><p> </p><p>见无法交流，江小鱼干脆腰下一挺，手臂借力从床侧飞身而出，江小鱼如今功夫今非昔比，身若游龙，不过一瞬从众人面前落于她们身后。 </p><p>几位婢子也没想到他竟如此灵活，还未上前，穴道竟被不知是碎银还是铜板的东西点住了。 </p><p> </p><p>黑衣青年人好整以暇，拍了拍衣裳。“哎，既然各位姐姐妹妹如此见不得我，我走便是。”他眉目含笑，一束马尾懒洋洋在风中散着。“只不过啊，谁你们公子床这件事，我不免要辩驳两句。以我和花无缺的关系，莫说他的床，便是你们无缺公子本人，我也是睡得的。” </p><p> </p><p>说罢，脚尖一点，青烟似的得溜了。 </p><p> </p><p>2、 </p><p> </p><p>花无缺醒来正身处一个破庙中。 </p><p>此时时逢午后，阳光从破庙的屋顶落下，照得不远处一男子身形隐没在光亮中。 </p><p>他似乎是手臂受了伤，正在佛像旁包扎，只嘴上还嘀嘀咕咕得不知在絮叨什么。 </p><p> </p><p>花无缺是在桃林练功时被人偷袭的。 </p><p>那时他只觉得身后有人靠近，但以来人的内里，他心料是两位姑姑便没了防备。谁曾想…… </p><p> </p><p>花无缺小心克制着呼吸，保持姿势像是沉眠般观察了一刻钟，趁着对方转身的空档，忽翻身而起，以手为剑狠狠朝人劈了过去。 </p><p>他这一下了十成十的功力，谁知那人头也没抬，一手挡住了他的攻势。 </p><p> </p><p>那人低着头，嘴角却扬着。“你周身的几处大穴都被我点上了，此刻打我，便如那猫儿挠痒痒。” </p><p>他抬头看他。 </p><p>花无缺这才看清对方容貌。来人不过二十来岁，样貌生的倒算清俊。他一身赤红劲装，胸前却暗红了一片，隐约透出了血腥味。 </p><p>那人顺着花无缺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衣襟。“说来真不愧是邀月大宫主，以我如今的功力竟也扛不住她那未及九重的明玉功。” </p><p> </p><p>要说这移花宫，江小鱼过去总不常来。 </p><p>主要平日里，他都和花无缺天南地北地折腾，也就清明拜祭来过一两次。 </p><p> </p><p>邀月宫主威震江湖，将那移花宫建的和半个皇宫似的。 </p><p>他晃悠两圈就迷路了，碰巧在桃花林瞧见个白嫩的小娃娃——个子还小，剑招虽不似后来变化莫测，却也透出了几分凌厉。 </p><p> </p><p>哪怕未曾真正见过，但江小鱼还是一下那人是谁。 </p><p>当江小鱼一掌劈晕小花无缺的时候，还将人拎在手上掂量了两下，心里估摸着一会如何唬他多喊自己两声哥哥。 </p><p> </p><p>却不料，身侧一道劲风扫过，遇上了个邀月。 </p><p> </p><p>“大姑姑功夫世上无人能及。”小花无缺面色不善地盯着他。“你若识趣，就立刻放我走！” </p><p>江小鱼抬了半只眼看他。“这小时候倒不如长大了可爱。” </p><p>他表示了对小娃娃的嫌弃，自顾自道。“我受了点伤，需打坐一个时辰。好生替我看着，一会带你去吃好吃的。” </p><p> </p><p>小花无缺可没见过这么没皮没脸的人，哼了一声“白日做梦！”转身就要朝庙门走去。 </p><p>身后传来不咸不淡的声音。“我听说，移花宫的小公子打出生就没离开过秀玉谷，如今我们可不在移花宫范围内，你还能认得路吗？” </p><p> </p><p>白衣娃娃脸色难看了起来。 </p><p>身后人又道。“小花儿，你可知这谷外都是些什么人？都是我这样，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的。哦，对了，如今你内力还被我封住了，这一出去啊，就是羊入狼窝。有个伯伯曾告诉我，像你这样年幼的娃娃，加点葱姜蒜，小火慢炖一碗清汤，味道可是顶好的。” </p><p> </p><p>小娃娃抓着门边，站在阳光下，一时间竟迈不出步子。 </p><p>“过来吧，替我守着，我可不吃你。” </p><p>小花无目光沉沉，咬着后牙槽，几乎挤出几分少有狠劲。“你就不怕我趁机杀了你？” </p><p> </p><p>可惜，江小鱼不吃这套。 </p><p> “莫说以你如今杀不了我，即便能杀，你也断然不会偷袭一个伤重之人，毕竟啊。“那人闭目运气调息。”你可是花无缺。” </p><p>那年的小花无缺，不过才六七岁的年纪，功夫不错，心底却还是个不经世事的小奶娃娃，被人戳中死穴，又无可奈何，只能恨恨得在江小鱼面前坐下。 </p><p> </p><p>他不由想起大姑姑说过，移花宫遗世独立，虽武林敬畏，但仇敌亦多，便立下规矩，若非武功大成不得出谷。如今他被封了内力骑虎难下，一时间心烦意乱。 </p><p> </p><p>可眼前这人也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怎能有如此功力？ </p><p>思及此处，小花无缺的心中的胜负欲，少有的冒出了头。 </p><p> </p><p>——这个人究竟是谁？ </p><p> </p><p>3、 </p><p> </p><p>“江小鱼。” </p><p>花无缺千辛万苦憋出这个问题时，江小鱼想也没想便答了。 </p><p> </p><p>青天白日大街上，江小鱼手上拽着一条白绸，另一头延伸到花无缺肩上，那模样和牵自家管不住的贪玩孩子似的。——花无缺一张脸都臊红了。 </p><p> </p><p>江小鱼伤的不算重，这些年他在燕南天的指导下将五绝秘籍融会贯通，内力也精进不少。邀月虽然武功在他之上，但此时正值江枫死后几年她情绪激荡功力凝滞的日子。 </p><p>江小鱼便嘴上戳着她的痛处，手上招式变幻。 </p><p>终于带着花无缺从移花宫逃了出来。 </p><p> </p><p>只可惜，还是挨了一掌。 </p><p> </p><p>江小鱼目光一偏，身边的小娃娃被被他一路牵着引人侧目，虽面上已气得通红，低着头不搭理人，眼角却似乎有意无意的看着周遭的车水马龙，似乎很是好奇。 </p><p> </p><p>要说江小鱼将花无缺绑出来，也不过是一时兴起。 </p><p>此刻他不知身在何处，究竟是黄粱一梦，还是当真回溯了时空。 </p><p>若是前者倒无妨，要是后者，此刻他所作的一切不免对未来有影响，为一己私利篡改他人命数，江小鱼自然不愿意做。 </p><p>“人这一辈子，八九不如意也当朝前看才是。成日想着回头，便是连路也走不成了。” </p><p>他虽如此想着，视线落身边的花无缺目光却又软了几分。既让我遇见了他，却总没有平白遇见的道理。 </p><p> </p><p>他心想，我总能为他做些什么。 </p><p> </p><p>可该做什么呢？ </p><p>满腹鬼心思的江小鱼也犯了难。 </p><p>他道。“哎！小花儿，我带你找点乐子去！” </p><p>“谁！谁是小花儿？！”花无缺被人拽着一时间脚下一滑。 </p><p> </p><p>“这样，我们先吃酒去，找间川味馆子，再来坛花雕。” </p><p>“我不饿，我不去，我不吃！你莫要拉我——！”小娃娃想不通这江小鱼怎的就忽然疯了，死命扯着自己身后的绸缎，一副宁死不从的模样。 </p><p>“好的好的，马上就到，包你满意！” </p><p> </p><p>若来赶鸭子上架这事儿，江小鱼是熟练的。 </p><p>当年在恶人谷，他没少惹屠娇娇他们着急上火。 </p><p>—镇上河边的川味馆子。江小鱼要了间临江雅间，将招牌菜点了个遍。而花无缺像是个被放在桌边的摆件，一边绳子还系在身后的窗户上。 </p><p>他热情款款。“别客气，小花儿，吃呀。” </p><p>小娃娃偏过头不理他。“哼。” </p><p> </p><p>“真不吃？” </p><p>“不吃！” </p><p>片刻，花无缺肚子偏不轻不重传来一声——咕噜。 </p><p> </p><p>“可惜了可惜了——”江小鱼手上抱着猪肘子，嚼得满嘴流油道。“有人嘴上说着不饿，但我是今晨将他绑来的，如今都午后了。他骗天骗地，骗我，却骗不得他的五脏庙。快听，它是为何事不安呢？” </p><p>说罢，小娃娃的肚子又咕噜叫了一声。 </p><p>白衣娃娃恼地一张小脸埋得快到胸口了，硬生生憋着他的骨气。“……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p><p> </p><p>“那不如不当那君子了。”江小鱼又是几口花雕下肚，舒舒服服叹慰道。“人活一世，果腹之忧尚不能解决，又如何能求骨气？哎，快瞧瞧这蹄髈，卤得真是恰到好处，皮酥肉烂入口即化，就连这层油也肥而不腻——哎哟！” </p><p> </p><p>花无缺鼻尖嗅着那酒菜的香气，这肚子早已经打起了架。 </p><p>他小心瞥了对方一眼，见一旁江小鱼还大口朵颐好不快活，顾不上他，终究没忍住，胡乱夹了一口面前的麻椒鱼塞进嘴里。 </p><p> </p><p>要说，江小鱼生于恶人谷，酒菜鱼肉，无辣不欢。而花无缺自小生于移花宫，入嘴的都是那清单的蔬果鲜食，若是肉食也是煲汤或小炒。 </p><p>果不其然，这一口麻椒鱼呛得小娃娃大口咳嗽起来。 </p><p> </p><p>江小鱼吓了一跳，赶忙拿了酒给人递上去，这下火上浇油了。小娃娃抓着胸口磕的是昏天黑地。 </p><p>江小鱼心想着玩过火了，小娃娃整张脸咳得通红，眼里都冒出泪花来。 </p><p>江小鱼一觉醒来时空倒转都没心慌过，如今却像整个给人揪起来，他心道——这是花无缺啊，江小鱼啊江小鱼，你折腾谁不好，折腾他你倒是舍得了？！ </p><p> </p><p>“小花你等等，别怕！” </p><p>说罢他脚下轻功一点，飞身下楼提茶水。店家可没见过这么吓人的客人，午后人多，茶水不够，刚烧地滚烫还未倒进壶里却被人抢了。他忙喊。“客官，那是滚水！” </p><p>那人却听不见似的直接水壶一抱，转身就往楼上冲。 </p><p> </p><p>要么说来夜路行多必逢鬼。这次江小鱼的报应来得格外的快。 </p><p> </p><p>打开雅间大门时，空荡荡的隔间里还透着风。 </p><p>临江的雅间在二层，窗外就是条小河。 </p><p>而此刻桌上摆满的酒菜纹丝未动，而江小鱼系在花无缺身上的白绸，给人用不知道什么利器给割下了，正空荡荡摆在阳光底下。 </p><p> </p><p>哪儿还有什么花无缺。 </p><p> </p><p>江小鱼手烫的发红，把水壶一丢，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倒是我小看你了。” </p><p> </p><p>4、 </p><p> </p><p>花无缺的水性算得上好。 </p><p>不过他会水也是这两三年的事。 </p><p> </p><p>那是冬日他练功时坠河，被救上来后，就被逼着识了水性。 </p><p>用邀月的话说，是移花宫养大的孩子，便不能有任何弱点，更不能对任何事心存畏惧。 </p><p> </p><p>可如今，花无缺是真怕了那个叫江小鱼的怪人了。平白无故将他绑出来不说，还说要吃了他，本以为良心发现让他吃些东西，又险些要将他疼死。 </p><p> </p><p>他刚才趁江小鱼下楼，便从窗台跳进河里，一路游上岸边不停狂奔。 </p><p>衣服全湿透了，现在浑身冰冷还没什么力气，膝盖衣袖是刚刚摔跤蹭上的泥土。 </p><p> </p><p>但他片刻也不敢停。 </p><p>他想，大姑姑说的对，这世上尽是些恶人，他习武不精早早出来便是送死！ </p><p> </p><p>眼前尽是陌生的街巷。 </p><p>四周嘈杂而又拥挤。 </p><p>花无缺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人，他如今没了内力，四周的人潮都像一群朝他张着獠牙的野兽。 </p><p>身后有人将他推了个正着“谁家的野孩子！别挡道——！” </p><p>他饿了一天游了一路，早没了力气，眼看就要摔在地上，身上力道却一轻，落地前被人拽着手，拉进了怀里。“小娃娃怎么这个样子了，家里人呢？” </p><p> </p><p>鼻尖迎来的一阵胭脂香，是个女人的气味。 </p><p> </p><p>花无缺抬头，眼前是一位将近四十的妇人，她穿的朴素，手上正提着一个篮子。“小娃娃是不是迷路了，怎么一个人呢。”她在花无缺面前蹲下。那人面容和善，伸手花无缺头上的枯叶摘了，拍了拍他的衣裳。“哎呀，这都去哪里遭了罪咧，这小俊儿的脸都黑了……” </p><p> </p><p>人潮熙攘的巷子，像多出了一隅避风港。 </p><p>花无缺本害怕地厉害，被手轻拍着，心头一软，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p><p>大婶忙道。“这早春风也利得很，小娃娃莫哭，婶婶家在附近，去婶婶家里换个衣裳。别要病了。” </p><p> </p><p>- </p><p> </p><p>若说花无缺这一出移花宫遇上的都是豺狼虎豹，如今，却终于是见了一个好人。 </p><p> </p><p>妇人将他带进巷深处的一处的院落。 </p><p>院子里晾晒着各种衣裳，像是个布坊。她领他进屋，给花无缺拿来了一件孩子的衣裳。“正巧我家娃娃和你一般大，你快向换上吧。” </p><p> </p><p>那布料倒是不错，一身白同花无缺原来的那套所差无几。花无缺谢过，换了衣裳，妇人又给他端来碗热气腾腾的汤——碗中肉排被切得整齐，配上些药草炖出些香气扑鼻。 </p><p> </p><p>花无缺真的是饿坏了，赶忙谢过，仔细喝了起来。他这一日几乎没吃过东西，内力封住又在水里泡了好一阵，如今一碗汤下去才将他的三魂六魄找了回来。 </p><p> </p><p>妇人在一旁道。“莫急，还有呢。” </p><p>花无缺一双眼被蒸汽蒸得发烫，吸着鼻子默默点了点头。待他喝完，妇人给花无缺递了块手帕，柔声问道。 </p><p>“娃娃，是今日和家里人走散了吗？” </p><p>花无缺抓着汤碗摇摇头。 </p><p>他有些犹豫，思考片刻却还是决定对他的救命恩人坦诚想告。“……我是被人绑出来的。” </p><p> </p><p>“绑了？”妇人问。“那娃娃你家在哪儿呢？” </p><p>“移花宫。” </p><p> </p><p>妇人有些诧异，问。“可是秀玉谷，移花宫？” </p><p>“正是。”花无缺看向妇人。“婶婶可知道去那儿的路？” </p><p>妇人笑道。“那可不是巧了。我家男人往日运货就要途径那块，明儿他就要出门，倒是能送你一程。” </p><p> </p><p>“当真！”花无缺当场心头欢喜，刚起身要给妇人行礼，脚下一个不稳，他忽觉得浑身没了力气，天旋地转。 </p><p> </p><p>妇人还在朝他笑，只是微微歪了歪身子，用指尖轻轻托着自己下巴。“小娃娃莫急，今儿在奴儿这睡上一觉，明儿就送你走。” </p><p>那一刹，她身上的胭脂香愈发浓重了些，眼角眉梢都透出几分媚色。 </p><p>花无缺终于脚下一软“噗通”摔倒在地上。 </p><p> </p><p>恍惚间，他只觉得有许多人窸窸窣窣进了屋子。 </p><p>他听一人说道。“三娘厉害了，竟搞来了这么个娃娃。唇红齿白的，可能卖个好价钱。” </p><p> </p><p>“可他不是说他是移花宫的吗？”另一人道。 </p><p>“这话你也信？”被称作“三娘”的女子，笑着道。“那移花宫是什么地方，邀月怜星两大宫主还能有男人在？便是真有，如今这四下无人，还能算计到你我头上？我估摸着是哪个富贵人家出游，孩子走丢了……” </p><p> </p><p>我不是…… </p><p>花无缺努力挣扎着，但意识却越来越模糊。 </p><p>直到最后一刻，他闭上眼时，脑海里冒出一个的声音。 </p><p>那人对他说。 </p><p>——你可知这谷外都是些什么人？那都是我这样，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的。 </p><p> </p><p> </p><p>5、 </p><p> </p><p>“哎呀，婶婶家的娃娃睡得可真香。” </p><p> </p><p> 花无缺迷迷糊糊睁开眼又闭上，恍惚间只听到一些对话，却很零散。 </p><p> “可不是，昨晚闹了一晚上呢，今儿就容他贪睡了。” </p><p> </p><p>“婶子真是客气得很，还给我准备了肉汤。” </p><p> </p><p>【别喝】 </p><p> </p><p>“你瞧，如今这光景不好，干体力活的人家能熬点碎肉便就不错了，婶子家竟然能用的上这么完整的肉排，我这怕是不敢喝吧？” </p><p> </p><p>他隐约觉得那声音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只是下意识希望那人别上当。 </p><p> </p><p>“倒不是不舍得，就是怕，毒死我呢。” </p><p> </p><p>“你问这孩子？他可是我费劲心思从移花宫里劫出来的，婶婶，您就说我这千辛万苦的，能容您将他说卖就卖了吗——” </p><p> </p><p>- </p><p> </p><p>花无缺恢复意识时，整个人悬浮在半空中，耳边尽是房檐木板碎裂的声响。 </p><p>他腰腹一紧，发觉自己被人一手揽着腰，像提篮子似的提着晃悠。 </p><p> </p><p>花无缺诧异抬头，只见江小鱼正一手搂着他，与一群人过招。 </p><p>小楼三层，房檐瓦顶几乎有七八个形色各异的怪人。 </p><p>手中兵器也不常见。 </p><p>江小鱼呼吸节奏快而浅，他衣襟上的血迹正顺着风窜进花无缺的鼻尖。 </p><p>似乎是为了避免牵动伤口，他的招式几乎是防守居多。 </p><p>但哪怕如此，那人的应对依旧是游刃有余。他道。“我同你们商量，你们却要打人。哎，我这真是秀才遇着兵……要被你们以多欺少咯。” </p><p>他嘴上这么说着，嘴角却挂着一丝笑。 </p><p>花无缺这才察觉，江小鱼的内功算不得上乘，但胜在招式变化多端，手中几乎集了各家之所长，此刻在一群人的杀招里来回穿梭，招招变化却不下杀手，与其说是在对阵，倒不如说是他单方面在戏耍人。 </p><p> </p><p>花无缺极少见过如此奇特的功法，正想看得更清楚下，却听头顶轻飘飘传来一声。 </p><p>“醒了就老实点，你的账我一会再算。” </p><p>白衣娃娃和被雷劈了似的定在原地。 </p><p> </p><p>“这位小公子可真是不解风情啊——” </p><p>空气中传来一个妖娆女子的声音，她声音似三月雨缠绵不断，手中几道缠丝的暗器直直朝江小鱼飞来。 </p><p>瞧着无可避，在半空中江小鱼干脆将花无缺高高抛起。 </p><p>小花无缺只觉得自己就像个物件儿，在空中下落者转了好几个圈儿，便直直往下坠。 </p><p> </p><p>耳边尽是下落的狂风，视线中，江小鱼在半空中速战速决，将几个人横扫落地，正要伸手接他。 </p><p>电光火石间，谁也瞧不出变化，那只本该稳稳接住花无缺的手，竟在一瞬间宛如消失了一般，生生从花无缺身体健穿过。 </p><p> </p><p>花无缺和江小鱼对视着，只觉得那人目光瞬间乱了，是震惊恐惧不得而知，只是那人手上动作更快，从怀中掏出不知铜钱还是碎银，直直朝将落地的花无缺周身几处大穴打去。 </p><p> </p><p>血脉通畅的瞬间，凝滞的内力顷刻在体内流转。 </p><p>花无缺刚狠狠吸了口气，却见两把兵刃紧接江小鱼身后就要落下。他心中一惊，双掌运劲，朝身后地面狠狠拍去！ </p><p>几乎就在落地的瞬间，白衣少年人燕儿般一个翻身而起。 </p><p>这一起一落，两身影与半空相遇。 </p><p>花无缺稳稳扶住落下的江小鱼，反手一个移花接玉，将他身后两个杀招挡回。 </p><p> </p><p>要说花无缺虽还是个孩子，但移花接玉的功夫也有小成，内力运转的瞬间，白色的身影在屋檐，横梁上翻飞，他干脆接了江小鱼的活，将场上的人清了个遍。 </p><p>待他将放到的三娘等人堆成个小人堆时，天色已经泛红。 </p><p> </p><p>夕阳下，江小鱼正站在檐下一动不动，看着自己的手腕出神。 </p><p>花无缺走了过去。 </p><p>空空的庭院里只有一排衣裳随风而起。 </p><p> </p><p>江小鱼抬头，朝他笑了笑。“还逃吗？小花儿。” </p><p> </p><p>6、 </p><p> </p><p>要说花无缺的出逃这事儿，江小鱼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p><p>毕竟他料定花无缺，一没钱，二没内力，逃了也逃不远。 </p><p>于是恶人谷的“小恶人”好整以暇地处理好烫伤的手，估摸着吃完桌上的酒菜，用轻功在这方圆几里一转，顺手一打听，听说附近有拐卖孩子的，一切便都解决了。 </p><p> </p><p>- </p><p> </p><p>夕阳西下，一高一矮的两人影子被拉得老长。 </p><p>两人并肩在街上走着。 </p><p>虽然这回江小鱼倒是没将花无缺小狗儿似的那绳牵着了。 </p><p>但不过从那人贩子那出来，一大一小都和给人毒哑巴似的，谁也没说话。 </p><p>江小鱼闲来无聊，跟路边小贩买了串糖葫芦吃。啃了一半才发现有双眼睛正盯着他。 </p><p>——六岁的孩子，那双眼睛那叫一个乌黑透亮。 </p><p> </p><p>“……”江小鱼嘴里还咬着一颗糖葫芦，片刻，不尴不尬地松开嘴，将糖葫芦递了上去。“吃吗？” </p><p> </p><p>白衣小娃娃看着他，好一会，终于犹豫着伸手接过来。 </p><p>他张嘴咬了半口，嚼了嚼，倏地眼低像是夜里擦了火星子似的亮了。 </p><p>江小鱼面上一笑，忽觉心情好了不少。 </p><p> </p><p>“我饿了。” 许久，他听花无缺道。 </p><p>“也是，到饭点儿了，你想吃什么？” </p><p>“都行。” </p><p> </p><p>“不要辣的。” </p><p>“好。” </p><p> </p><p>“也不吃鱼。” </p><p>“好——嘞——“江小鱼拉了个长音。“小祖宗，都听你的——” </p><p> </p><p>- </p><p> </p><p>镇子中心的小馆子。 </p><p>江小鱼点了些清口的饭菜。 </p><p> </p><p>入了夜，灯火顺着街市一路点亮。 </p><p>夜市逐渐热闹，街道来往的多是些小摊小贩。买些糖藕，蜜枣糕似的小点心，或是时令的蔬果，白日入关的一些小物件儿。傍晚沉寂片刻街道又浸入喧嚷。 </p><p> </p><p>当年江小鱼和花无缺逛夜市的时候，花无缺已经出谷有一段时日。那日是他们生辰，江小鱼瞧着新奇的玩样儿就说给花无缺当礼物，花无缺就每样瞧着，也看不出他有多喜欢，也不见他多讨厌。 </p><p> </p><p>花无缺此人喜怒不惊，也只有对着亲近的人才能显露出两分来。 </p><p>江小鱼花了几年的时间成功让花无缺在自己面前闹了次脾气，为此他特地当夜开了坛好酒庆祝，直接把花无缺气得三天没理他。 </p><p> </p><p>而如今花无缺才六岁，总归不过也就是个孩子。 </p><p>他白日里吃了串糖葫芦还想要，江小鱼担心他吃多了，没怎么想给他买。小娃娃也没说什么，就是回头看摊贩子，一眼，走两步，再回头看一眼。江小鱼没辙，只得回去给人买了两个，一个拿着，一个油纸包抱着。“今晚只能吃一串。” </p><p> </p><p>小花无缺从善如流地把能吃的那一串塞进嘴里。 </p><p>江小鱼看着他，如今的花无缺只有六岁，还有十二年，才会成为他人口中的无缺公子。 </p><p>那个六亲缘薄，一心遵从师命，哪怕心中不愿也要亲手杀死自己的花无缺。 </p><p>他如此想着只是上前，将一旁小孩的手小心牵了起来。 </p><p> </p><p>花无缺看了他一眼，却没挣开。只问。“江小鱼，你究竟将我绑出来做什么？”他问得自然。 </p><p>江小鱼看了看他，笑了。“想知道？” </p><p>“是。” </p><p>“好。叫我声小鱼儿哥哥我就告诉你。” </p><p>“做梦。”花无缺不吃他这套地把糖葫芦嚼的咔咔响。 </p><p>白日还老实孩子忽然长了心肝气性。哼！一把甩开他的手扎进了人堆里。 </p><p> </p><p>江小鱼心想着小花儿的小脾气养起来可比花无缺快多了。 </p><p>可不知怎么他想着要是能将花无缺真正偷了去，就这么好好养大该多好。 </p><p>不必做那无情之人，只是随心而活。 </p><p>不知是不是错觉，在这街市的光影中，江小鱼的手像忽是消失一般，开始透明。 </p><p> </p><p>“黄粱一梦，黄粱一梦，既带不走他，又改不得他的命数，你让我来这一趟，又有什么意思？” </p><p>江小鱼苦笑了一声，拨开人群去找他的小花儿。 </p><p> </p><p>小小的孩子挤在人群间，正透过别人的腿间努力往里头看——街上有人卖艺，台上正有人表演喷火，一旁另一个正在一个接一个地翻跟头。 </p><p>似乎没见过着稀罕玩样儿，小娃娃瞧着都有些入迷了。 </p><p> </p><p>江小鱼上前道。“我当年卖艺能翻一百个跟头。” </p><p>花无缺抬头看他，哼哼道。“你内力深厚，有什么可炫耀。” </p><p>江小鱼失笑。“我当年可没这么好的功夫。”他不由又想起那段被花无缺追杀，颠沛流离的日子，不可谓不狼狈。 </p><p> </p><p>想着，他转头背对这花无缺蹲了下来，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上来吧。” </p><p>花无缺愣了愣，没懂。 </p><p>江小鱼道。“上来，要不你这小个头瞧得见吗？” </p><p> </p><p>江小鱼没有坐过别人的肩膀。 </p><p>只有小时候某次他闹李大嘴，见对方睡得正酣，猛地一下跳到他肩上。可惜他的“坐骑”摇摇晃晃得一点不安稳，就那一下，江小鱼球似的在地上滚了一圈。 </p><p>当年的江小鱼也不过五六岁年纪，身上尽是杀野狗豹子留下的疤。他想，若是他有父亲，也许就会这样，一手牵着他和花无缺。他们轮流俩争着，要父亲肩头。而母亲笑着站在一侧，会叫着他们小心些。夜市里，便是这来来往往的人群。 </p><p> </p><p>“瞧见了吗？” </p><p>花无缺被江小鱼背起来的时候还摇摇晃晃。他坐在江小鱼肩膀上，江小鱼的手稳稳抓着他的小腿按在胸口。花无缺一下子身下多了个高台子，杂耍班子的所有表演都尽收眼底。 </p><p>他觉得心忽然轻飘飘得，咯咯咯笑了起来。“好高呀。” </p><p>“见怪不怪。”江小鱼道。“平日里轻功不是更高。” </p><p> </p><p>小花无缺可没听到他的挖苦，入夜中火苗在夜空里发出赤红的光，映在他瞳孔里。 </p><p>他觉得天似乎都近了些，想伸手够，却瞧见一道光从天划过。 </p><p> </p><p>他愣了两秒，忽然激动得拍江小鱼的脑袋。 “流星！哥哥小鱼儿哥哥！我瞧见流星了！” </p><p>江小鱼头发都被拍乱了，头微微低着，像是不经意似的说了一句。“傻小子。” </p><p> </p><p>7、 </p><p> </p><p>当天江小鱼和花无缺是在破庙里过夜的。 </p><p>地上铺了层厚厚的干草，漏了个窟窿的破庙，佛像上掉了漆，生了几丝青苔，泛着青绿。 </p><p> </p><p>以天为盖以地为庐的事情江小鱼常做，只是他没想到还会带上小小的花无缺。 </p><p>移花宫白日里丢了个小公子，若要寻怕是快到了这镇上，若是投宿，怕是醒来脖上又要多上几把剑。 </p><p> </p><p>江小鱼抬头，今夜无雨，透过破庙的洞口能看见满天的星星。 </p><p>小花无缺便枕在他腿上打哈欠。 </p><p>他有些困了，慢吞吞地说。“江小鱼，你若这么怕我大姑姑，倒不如将我早些还回去。” </p><p>江小鱼低头看他。“若我偏不，就一路带着你北上呢？” </p><p> </p><p>小花无问。“北边有什么呢？” </p><p>移花宫长大的孩子，只见了江南，还未见过那塞北草原。 </p><p> </p><p>江小鱼笑了起来。“北边啊，北边有一望无际的牧场，白日里望去太阳亮的刺眼，人在上面跑，大喊起来像是整个天地都在你脚下。要到了晚上呢，牧人会架起篝火，一群围城一圈饮酒唱歌。草原上的姑娘热情又漂亮，但也多情得很，爱了你，若是不成，她们伤心一会，就会去爱别人。 </p><p>再往北，就是绵绵高山，那里常年积雪不化，盛夏时节也是白茫茫一片。那山路难走，没有马车只能徒步，若是你特意来赏雪，那定要挑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否则，狂风大作，哪管你内力再深厚，怕也是遭不住呢！” </p><p> </p><p>那漫天的雪像是落进孩子的眼里，不远处火堆闪着霹雳吧啦的红光，落进他眼里成了彩色。他不禁问。“那你会带我去吗？” </p><p>江小鱼却反问。“你愿意同我一道去？” </p><p> </p><p>小小的孩子犹豫了，似乎想到什么，他垂下眼。“……两位姑姑会担心的，我怕，我从未离开移花宫这么久。” </p><p>江小鱼不禁问。“……那她们待你好吗？” </p><p>“好的。”花无缺回答地很干脆，片刻又犹豫了起来。“是好的。” </p><p>“那便是不好了？” </p><p> </p><p>“嗯……”花无缺忙摇了摇头。“两位姑姑很疼我，待我也极好……只是除了平日教授我习武外，我都不常见到她们。我总一个人，宫人们也不同我说话……” </p><p>他在江小鱼腿上转了个身。鼻尖嗅到一股草木香，似乎来自那人腰间的香囊，孩子将脸颊轻轻靠了过去。“自小到大我总是独自一人，一人学武，一人看书，一人下棋。” </p><p>“倒是闷得很。”小鱼儿摸了摸他的鬓发。 </p><p>像是受到鼓励，他继续道。 </p><p>“其实也不全是这样，有一次，是很小的时候。有个比我大了几岁的姐姐陪我玩了一下午。偏那下午，我耽误了些功课。后来，那个姐姐便不见了。隔了几日我问小姑姑，小姑姑才告诉我，她走了。我也没多问。”他顿了顿。“可后来我才知道，她是死了。” </p><p> </p><p>“你这么小，竟也知道什么是死了吗？”江小鱼垂眸看他。 </p><p> </p><p>“……我原先是不知道的。”小小的孩子轻轻攥住身边人的衣角。“我原以为，死，便是离开了，人走远了。可后来才知道，原来不止那样。 </p><p>我曾见过一只猫儿。浑身是白的，唯有那背上有一个小点儿是黑色。有日我醒来它就在被子上踩我肚子，看着我。” </p><p>他试着抱住小鱼儿的腰。“它很乖，来了就躲在我床下，我每日便餐些吃食给它，它都不挑。只是偶尔陪陪我。”小小孩子呼吸声音弱了下去。“后来是个冬天，下了很大的雨，我到处找它没有找到。等到雨停了，我才在花林的亭子边瞧见它。浑身冰冰的，湿漉漉，我怎么叫也不应，拿吃的也没用。我才知道，那便是死了。” </p><p>“不会叫，也不会动，摸上去又硬又冷。那便是死。” </p><p>他张了张嘴，慢慢吸了口气。“后来我想，若不是我缠着那姐姐陪我玩，她未必就会死；若不是我用吃食将那猫儿留下，它也许就能遇到一个大雨将它留进屋里的人。所以……我边不与他们亲近了。” </p><p> </p><p>孤身一个人也没错，便是清静些，少说些话。 </p><p>他总能习惯。 </p><p> </p><p>可好像，他还是做的不够好。孩子将脑袋埋进青年怀中。 </p><p>花无缺不爱哭，自小邀月告诉他，作为移花宫的人不能有弱点，不能恐惧，更没有哭的权利。他便不该有多余的感情和牵绊，连喜怒哀乐便都该越少越好。 </p><p> </p><p>“在我这儿，你不必忍着。” </p><p>温热的手贴上后颈。 </p><p>江小鱼的声音很轻，像是一阵风，又像春日的一场绵绵细雨，轻轻拍着他。像是将他本就不坚韧的高墙拍散了，露出那点柔软的血肉。 </p><p>小孩子终究抵不过那些温暖，他张着嘴，用力抱着青年的腰无声流起眼泪，像是没完没了地冒委屈，他倒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多委屈，只是想哭，想抱着这个人。 </p><p>他也说不清，分明这个江小鱼明明是擅闯移花宫的贼人，将他绑来，又折腾了他一日，可他莫名得厌不得他。 </p><p>那人腰间的香气像是一层细密的网，将他抱住，花无缺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剧烈又炙热。 </p><p>“我若是……和姑姑们说一声……你能带着我去北边吗？” </p><p> </p><p>江小鱼摸着他的头发，许久，轻声笑道。“你再叫我几声哥哥我就带你去。” </p><p>“你……想……想得美……”他边抽泣着，边坚守底线。 </p><p> </p><p>江小鱼眼里软得糊涂，却像忽想到什么似的，笑道。“不叫也成，你总该告诉我，你脑后那块疤怎么来的。” </p><p>花无缺吸着鼻子，愣了愣。“……什么疤？” </p><p>江小鱼指了指。“就是你靠脖子这块的疤呀，过去每次问你都支支吾吾的说记不清了。”说着就要去翻花无缺的头发。“没有。”小娃娃在他怀里挣扎。“我后脑没有有疤！” </p><p>“？？”江小鱼翻了半日，才发现此刻花无缺脖颈后平整一片。“怪了——不是说的七八岁的时候吗，难道时间还没到？” </p><p>江小鱼愣了，片刻一拍脑门。“哎！溯回溯回这时候也不多两日——” </p><p> </p><p>小娃娃心中的敬佩和感动被江小鱼这番折腾灭了七七八八。 </p><p>他眼泪还没干，睫毛还湿漉漉都是泪水，依旧重新拿出了看傻子的眼神看江小鱼。 </p><p> </p><p>江小鱼也不生气，盯着他。 </p><p>怎么这一回来也是赚到了。 </p><p> </p><p>眼前的小花无缺生的真的是太花无缺了，可他家那大个的花无缺可不会这样委委屈屈瞧他。 </p><p> </p><p>江小鱼在心里敲着小算盘，不由伸手擦了擦小娃娃的眼泪。“算了——”他声音少有的带了点哄人的意味。“我明天就找辆马车，我们一路向北，就带你去看看我长大的地方。” </p><p> </p><p>“真的……”花无缺来了兴致。“那你长大的地方是哪儿？” </p><p>“恶人谷。”江小鱼笑了起来。“对了，那儿没准还有个小哥哥，到时候我就带着你俩去草原玩儿。” </p><p>花无缺却问。“为什么是个哥哥不是弟弟啊。” </p><p> </p><p>江小鱼笑道。“因为我是哥哥啊！” </p><p> </p><p>8、 </p><p> </p><p>初夏回暖。 </p><p>破庙屋顶漏进了晨光，一只不知哪儿飞来的鸟儿正在老旧的佛像上喳喳叫，像是没完似的。 </p><p> </p><p>花无缺是鸟叫声吵醒的。 </p><p>空空的破庙此刻只有他一个人。 </p><p>他刚想起身喊江小鱼的名字，门口就摇摇摆摆走进来一个熟悉的人影。 </p><p>——那人嘴里叼着个包子，手上正拆着个油纸包。“醒啦，刚出炉的包子，来尝尝。” </p><p> </p><p>花无缺愣了两秒，冲过去抱住了他的腰。 </p><p>“哎哟你这小子，怎么一觉起来就成了个粘人精了。”江小鱼笑他，花无缺却没放手。他没敢说，他做了个梦——梦里江小鱼独自走了，将他一个人留了下来。 </p><p> </p><p>“你到哪儿去了？” </p><p>“去做准备啊，我们今日要出发去恶人谷了。” </p><p> </p><p>- </p><p> </p><p>恶人谷的路是远的，走走停停也要半月。 </p><p> </p><p>大清早大街上都是人来人往的赶集的人。 </p><p>吃完了包子，江小鱼带花无缺倒附近的驿站写了封信，大致是要给邀月报平安的。 </p><p>写完花无缺问他。“你要带我去恶人谷吗？” </p><p>江小鱼点头说是。 </p><p> </p><p>花无缺缺出奇地没再说话。 </p><p> </p><p>他们一路往城外走，路经昨日那个花无缺被迷晕的院子时，江小鱼随口似的对花无缺说。“要是哪日想回移花宫了，倒可以这找昨日那群家伙，昨日那通收拾，给你备辆马车还是有的。” </p><p>今日天气大好，比昨日阳光还好些。路上有人放风筝，还有趁着阳光大好晒着被子妇人，藤条在上面轻拍着发出噗噗的声音。花无缺一路看着，像是个被自家哥哥前者散步的普通孩子。 </p><p> </p><p>直到出了城，一直沉默的花无缺忽然开口问。“江小鱼，你说我们要北上，是吗？” </p><p>“是。”江小鱼点点头。 </p><p> </p><p>“既然如此，我们这次就应该准备很多东西，比如干粮，水，还有马车……” </p><p>江小鱼没有回答他，花无缺顿了顿。“我虽没有出过移花宫，但还不是个傻子。你刚刚让我写完了那封信，却没告诉驿站的人该送去哪儿。那信是寄不到的。” </p><p> </p><p>江小鱼脚步未停，花无缺抓着他的手也没有松开。 </p><p>“江小鱼，你若你不想带着我，可以直接将我送回去，又何必要唬我？”他再抬头的时候眼眶已经红了“你是想找个地方将我丢下，打晕我还是点穴都行。然后等我醒来，或是我自己回镇子里，就找昨天那群人将我送回移花宫是吗？” </p><p> </p><p>头顶的日头暖烘烘照着地面，入夏的晨光里，江小鱼停下脚步，低头看他。“我没骗你。” </p><p> </p><p>“你说谎！” </p><p> </p><p>江小鱼叹了口气。“早在很久以前，我便发誓，再不和你说谎了。”孩子依旧固执又气愤地看着他，江小鱼无法，值得蹲下身子与他对视。“小花儿，我问你，若是有一日，能让你回到过去，你想要做什么？” </p><p> </p><p>小孩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盯着他一动不动。 </p><p> </p><p>“人们总说，若能回到过去，便要早早平了所有遗憾，不让人生多苦难。”江小鱼却道。“可哥哥很小的时候，和一个姓万的叔叔一起长大，他有个经楼，我长大那些年，将里头的书看了个遍，记得最深的一句便是——“人生如棋，落子无悔”。平了一个遗憾又如何，谁能说未来又不会做错选择呢？ </p><p>所以我这辈子，从不为自己所作所为后悔。更遑论让我回到倒转时间去改变什么。” </p><p> </p><p>“可小花儿，见到你之后，我发觉也许做不到我说的那般潇洒。”江小鱼道。“小花儿，你问我究竟绑着你做什么，想来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些吧，哪怕一刻，一时，一分，我心想能让那个叫花无缺的人开心一些便好。” </p><p> </p><p>“所以我想带你去恶人谷，是真的想。”他认真望着他，眼中多了少有的遗憾和温情。 </p><p> </p><p>“那你就带我去啊……”小娃娃眼里的眼泪终究没忍住。“我都不跑了。” </p><p> </p><p>江小鱼伸手擦掉了他的眼泪。“没办法啊——哥哥我呢，遇到一些麻烦，也许今日也许明日，便要离开，这一去就好许久许久。”他朝花无缺笑了笑，他本想着一路带着他，哪怕走到最后一刻也好，可惜，他家的花无缺聪明得很，也难哄得很。 </p><p> </p><p>“那你同我一道回移花宫！大姑姑威震江湖，所有人都要忌惮她几分，你若有难，就逃来移花宫，便不会有人对你出手，我，我也会保护你的！”哭泣的孩子依旧固执得不愿松手。 </p><p>“那你就不担心她杀了我啊。” </p><p>“我可以求她，我会求她……你信我。” </p><p>江小鱼可没见过哭成这样的花无缺，抽抽搭搭快把自己哭得背过了气。“虽说在我面前不必忍着，却没让你这么哭啊。”他伸手将小小的孩子揽进自己的怀里，他轻轻拍着对方的背脊。 </p><p> </p><p>“本来想回去打一顿那个臭道士的，如今可倒好，瞧着还要去谢他。”他将额头靠在花无缺肩上。“小花儿，想来我一生从未有什么遗憾和后悔，若是真有，大概也只是想你幸福一些。 </p><p>花无缺，月满则亏，人间本就有残缺，莫要做你大姑姑口中的无缺公子。 </p><p> </p><p>我江小鱼一生坦荡从不畏死，若有心愿，也只愿你一生追随所求，不要一味付出，为自己而活，遇见所爱之人勇于追求，不做不愿意的事，不做违背本心的决定，不要后悔，不要难过，不要孤独。还有，我想你知道。”他额头抵着花无缺小小的脑袋。“世上有人爱你，义无反顾……” </p><p> </p><p>怀中的孩子终于沉沉睡去，他浅浅地呼吸，手还紧紧攥着眼前人的衣襟不愿松手。 </p><p>江小鱼将花无缺抱了起来，小心放在马车上，还半个时辰后穴道便会自己解开，而这些时间，足够让江小鱼送他回移花宫。 </p><p> </p><p>- </p><p> </p><p>飞驰的马车略过一道道丛林关隘。 </p><p>最后将花无缺放下的时候，江小鱼的半个胳膊已经没有了知觉。 </p><p>人摇摇晃晃得就要走。 </p><p> </p><p>他回头看了一眼，小小的花无缺正安安静静躺在移花宫的台阶上，似乎在坐着一个沉沉的梦，终究是舍不得，他回头扯下腰间的薲草香囊放在了孩子手中。 </p><p>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朝着恶人谷的方向一路往前。 </p><p>只是每走一下，眼前的光景就变得模糊些。 </p><p> </p><p>聪明如江小鱼，早该想到了，一个破香囊无法通天遁地。 </p><p>能见一人，见一面便是极限。 </p><p>他只可惜，若是他有更长的时间。 </p><p>他便能将花无缺从那移花宫中彻彻偷出来。再去趟恶人谷，将年幼的自己也从燕伯伯万大叔那偷来。对了还要做什么来着。 </p><p>江小鱼低头笑了起来，像想到了什么，伸出手晃了晃。“对对对，除了他们，还有那群老家伙……” </p><p>——那些从小将他养大，他还未来得及见最后一面，就死在龟山的恶人们。 </p><p> </p><p>他瞧了眼自己的手腕，上面还挂着屠娇娇给他的护腕，他忽然古怪得大笑起来。“怎么偏偏倒是忘告诉你了，这织的护腕好用的紧啊，屠大美人——” </p><p> </p><p>江小鱼拉长着尾音抬起头，今日是晴空万里。 </p><p>恶人谷还有多远呢，他还有多久能到呢。 </p><p> </p><p>他不禁想，人生果然还是有憾事诸多。 </p><p>一瞬间，来自远方的旅行者身体像一片塌陷的沙，有风吹过，片刻无踪。 </p><p> </p><p>- </p><p> </p><p>不久，一个孩子在移花宫门外的台阶上醒来。 </p><p>他看了眼手上的香囊朝着台阶下一路狂奔。他嘴里喊着一个名字，像是着急得厉害，连眼泪都不敢落。 </p><p>可他太慌了，踩漏了台阶，从台阶上一层层滚落了下来。一层又一层，手上的香囊摔落，后颈撞在石阶上，脑后汩汩的血液顺着散落的发蔓延开来，渗进泥土里。 </p><p> </p><p>孩子像只断线的风筝，恍惚伸手想握住什么，却在一场大梦中空空得落了个干净。 </p><p> </p><p> </p><p>终 </p><p> </p><p>江小鱼醒来的时候，花无缺还在他身边睡着。 </p><p>一张酒桌上都是散落的酒壶，浑身就像散架了一样疼，他努力在桌子上撑起身体。 </p><p>刚想活动活动筋骨，身边却落下一个香囊来。他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腰间，才发觉上面空空如也——那是花无缺的。 </p><p> </p><p>他愣了愣。 </p><p>桌上的花无缺似乎被他的动静吵醒了，面如冠玉的无缺公子平日哪怕醒来也都是面无表情，只有这瞬间，他看着江小鱼双眼微颤。他一瞬不瞬看着江小鱼，像是看不够似的。 </p><p>“我……”江小鱼有些迷茫，看了看手上的香囊，笑道。“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p><p> </p><p>“我也做了一个梦。”花无缺的声音，比起往日显得有些沙哑。江小鱼这个恶人堆里长大的人，不由得觉得走为上计。 </p><p>他笑了笑，拍了怕人肩膀道。“哎，做了这么久的梦那你一定饿了，让小爷为你出门买点好吃的。” </p><p> </p><p>“江小鱼。”花无缺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p><p>江小鱼一脸心虚地加快脚步，又听那人喊了一声“小鱼儿。” </p><p> </p><p>江小鱼回头，却见花无缺拿着香囊看着他。 </p><p>“看它便觉得熟悉，想来，原是忘了。我曾经被人挟持失踪过一日。只是回来烧了数日，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p><p>江小鱼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什么。 </p><p> </p><p>“那日我找了你许久，分明是移花宫外，我却怕的厉害。我总觉得我见不着你了。是我太吵，所以你不要我了。”花无缺朝前迈了一步。 </p><p> </p><p>被人抱紧的瞬间，像是隔世吹来春日的风。 </p><p>耳边的人道。“我总怨你将我丢下。如今想来，却谢你早早得来。” </p><p> </p><p>“谢我什么？” </p><p>“谢你教我，谢你爱我，还谢你早早见我……” </p><p> </p><p>谢这大雪漫天，北国风光。 </p><p>你我迟了几十年，终究是去过。 </p><p> </p><p>“我很想你。” </p><p>“我们昨天才见。” </p><p> </p><p> </p><p>“替幼时的我说的。” </p><p>“如此。”江小鱼笑道。“那花无缺，好久不见。” </p><p> </p><p> </p><p> </p><p>-END- </p><p> </p><p> </p><p> </p><p> </p><p>免责声明：笑语/求知 </p><p> </p><p> </p><p> </p><p> </p><p> </p><p> </p><p> </p><p> </p><p> </p><p> </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