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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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虚觉得很疼,他逆转经脉的代价使得他全身的真气几乎散了,经脉扭曲堵塞。这样的伤,不是养不好,但是却确实非常严重。他现在只觉得疼,疼到想要将身上所有的骨头都挖出来。起初他还想忍住,后来终究呻吟出声来。他竭力想睁开眼睛,却没有一丁点力气,这样剧烈的疼痛抽干了他所有的精力,让他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

    恍惚中感觉有什么东西覆在他的额上,微微的暖意从额上缓缓至下,游走在他的穴脉之中,虽细微却柔和,好像整个人泡在了温水之中,似乎缓解了一部分痛苦。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觉得疼痛轻了许多,浑身暖融融的令他昏昏欲睡,他渐渐松懈下来,隐隐听到一声低低的叹息。声音那么熟悉。好像有什么人拉起了他的右手,十指交缠,轻轻地握住了他。这种填充指缝的感觉,他不曾感受过,也从未尝试过,只是莫名地有些安心。连最后一丝警戒也去了,终究昏昏睡去。

    凌虚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他尝试着动了动身,几乎每动一下就好像全身被利刃割裂一般,他右手攀住床边的石壁空隙,借力一点一点的挪动身子,那样剧烈的疼痛,几乎每使一点力气就要缓一口气,等他坐起身来已经是汗如雨下。他休息了一会儿,开始打量四周,这是一间简陋的石室,

    两边石墙上点着油灯,不远处一块大石上有个水囊、一个小皮兜,还有他身上原本罩着的一件外袍,除此之外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他拿起外袍看了一眼,心中不由苦笑。天下玄色的袍子这么多,可他就觉得这应该是萧霆那一件。他几乎能想象萧霆凶巴巴气鼓鼓却又将袍子盖在他身上的样子。他有点不知道如何面对萧霆的苦恼,却又有种莫名的感动。

   人总是在脆弱的时候会因为一点点温暖而感激涕零。

  “袍子看再久,也长不出一个我来。”只听见萧霆的声音响起。凌虚循声望去,见萧霆身着素色中衣,下摆扎在裤子里,两边的袖子也挽了起来,两手各提一只洗剖干净的野兔,随意束起的发散落些细微的发丝留在额前,有种帅气的落拓,“你就庆幸吧,幸亏这夏季满林子都是乱跑的野兔子,虽然不如秋季的肥,总比冬天什么都没得吃好。我早就想好了,你看这是我特意寻到的一间古墓室,要是你救不活,连挖土埋你的功夫都省了。”

    凌虚只是笑,他轻轻地说:“谢谢你来救我。”

  “不谢,我是来收尸的。甚至觉得此间主人孤单的可怜,有你这俊俏的道长作伴极为不错。说不定哪,她还嫌你老。”萧霆熟练地从皮兜里找出点盐,均匀的抹在兔肉上,然后又起身在角落里拾掇拾掇几把干柴开始生火,“也别管什么素不素的了,先吃饱才有力气继续跑。”

   凌虚只是静静看着萧霆动作,良久才道:“那些人训练有素,你…”

  “省点心吧。”萧霆打断了凌虚,“现在躺着的是你,活蹦乱跳的是我,与其担心我,不如想想你的伤多久才好的了。我可没有那么多闲情逸致照顾你一个大男人。还有啊,我是嫌杀兔子会溅血弄脏衣服才顺便丢在那里的,你别乱摸来摸去,这身衣服花了我好几两银子做的,可贵了。”

   凌虚听着萧霆这满口闹别扭的讽刺,不由失笑,他张了张口,可看着浑身是刺的萧霆,又默默地闭上了嘴。萧霆似乎还觉得不解气,愤愤地看了凌虚一眼,然后挑衅似的抽出凌虚的月影剑,把兔子插了上去,然后架到了柴火上。凌虚不由得在心里跟月影默念抱歉抱歉委屈委屈。

   等到兔肉烤好,萧霆又凶巴巴地嫌弃凌虚手脏此处无水,然后将兔肉撕下来一点一点地往凌虚嘴里送。兔肉酥而不腻,还带着点奇异的香草清气,可口至极。吃罢兔肉,萧霆还弄了一些花露,又喂了凌虚一些。

   凌虚知道萧霆有气,可是凶巴巴心疼的样子又让他觉得心暖。这种奇怪的情绪好像涓涓细流从心底流淌开来,卷起微微涟漪,连日的阴霾似乎也散开了不少。他忍不住注视着低头替他换药的萧霆,见他鬓角薄汗淋淋,忍不住伸手去擦,他向来有些洁癖,可是指下湿意让他生不出半点不适,甚至莫名生出些心疼来。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萧霆想必是一直不曾休息过。

   萧霆给凌虚这样的动作弄得一愣,耳根竟微微发红。他佯装着皱眉,粗声道:“干嘛,乘机占少爷我便宜?”

   凌虚也是被自己吓了一跳,他那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却才发现这样子有多暧昧。他沉默了半晌半晌,才犹豫着解释:“你…你出汗了。”

  “你不也出汗了,这能有多稀奇。”萧霆瞥了他一眼,“我忙了一天一宿,连出个汗都不准吗?”

   凌虚哑然。

   见凌虚被自己的玩笑话弄得沉默,倒教萧霆不知道怎么继续了。他尴尬了一会儿,才沉声道:“谁跟你扯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啊,静守心神,我替你再疏通一次经脉。”

 “不可,你的修为会因此受损。”凌虚阻止道。

   萧霆瞥了他一眼,冷哼道:“天天守着你这个老男人在坟墓里,我修为才受损。”他不由分说盘腿坐在凌虚对面,“快点把这烂摊子收拾了才好赶你走,本少爷说了不想再见到你。” 

  萧霆说罢运气周身,整个人好似被温润的金芒笼罩,表情祥慈肃穆。他汇气于掌贯于凌虚体内,温和煦热的真气游走于四肢百骸。凌虚轻轻闭眼,心神似乎从未如此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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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的露水犹在,微暖的阳光轻柔洒下,镀上一层薄薄的金晕。耳边鸟叫蝉鸣,鼻间似有花香。 

    萧霆走着走着,只觉得脚底有些难受。他趁空瞥了一眼,鞋底不知道什么时候磨了一个口子,露出来的皮肉早教碎石划伤,污泥混合着血迹看起来有些丑陋。 

    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觉得疼。他抬头见前面那个身影似乎又远了些,忙匆匆几步,极力跟上,却不料踩中一块滚动的石块,整个人就跌在地上。他只觉得焦急,生怕跟丢了那个人,伸手抓住前面的草,以此借力想要站起身来。草边划过手心,有些凉意。 

    却有手轻轻按住他的肩,柔声道:“别动。”他只听见撕拉的撕布条的声音,就看到有一双手拿着一根柔软的布条,细心温柔地将他手上被茅草划伤的伤口包裹起来。这双手修长白皙,阳光衬得手背好似有细碎的金光。指腹那样柔软,轻轻划过他的手心,好像心脏被什么搔动了一下。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忍不住想要抓住那只手。 

    那人背光而立,看不清面容。只觉得声音好像最轻薄柔软的绒羽笼住了他,教人觉得安稳。那人说:“来,我背你。”说着便蹲下身来。

    他轻轻环住那个人的脖颈,心中竟生出一丝别样的情绪,既紧张又安心。他将脸贴在那人背上,听那胸腔骨骼中传来的心跳声,那样沉稳有力,如同亘古之遥传来的鼓声,令他虔诚得几乎落泪。渐渐地他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伴随着那人的心跳声,那无法形容的情感密密麻麻交织在全身血液之中翻涌滚动,竟生出一点点冷意。忍不住想要再贴近那人一点,去汲取那人散发的温暖。

    他克制不住地收紧胳膊,紧紧地搂住面前那个人。那个人只是温温柔柔地轻笑,还拍了拍他的手背,他说,阿霆,别怕。

 ···························

    萧霆倏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漆黑,坑坑洼洼的石顶在夜色之中朦胧若现。凌虚沉睡的呼吸徜徉在他耳畔。他慢慢地坐起身来,胸腔中蓬勃浓烈的情绪还在翻腾不息,几乎无法抽离。 

  这样的梦他做了七年,从徐州到锦州,从锦州到幽州。他既厌恶又渴望着的这个梦境,是他暮霭沉沉的人生之中唯一的一点亮光。那一年,他划伤了手脚,凌虚见他不便行动便干脆将他背到了清山观附近。他并没有像梦中那样渴求地搂住凌虚,反而尴尬得不知如何放置手脚。他紧张而小心地搭着凌虚的肩膀以防晃晃悠悠地掉下去。凌虚看出了他的紧张不安,还温声安慰他,问他疼不疼,给他说自己的师弟,说太玄城有趣的事情。从没有人这样细致温柔地照顾他,让他觉得温暖安心。从凌虚背下下来的时候竟然有些不舍,他忍不住再次确认,凌虚是否一定会去清山观找他,凌虚那样肯定的说会。眼神认真得让人不容置疑。 

    但凌虚没来!

    他等了那么久,从初夏到第二年开春,他每天都在等凌虚的消息,可是没有。他想,凌虚一定是被什么给耽搁了,可是连个口信都没有。清山观离太玄城太远太远,他一点消息都打听不到。他想,近一点说不定就能知道凌虚的消息了。他那样执着地北上,却病倒在徐州,没有人照顾没有人搭理,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他想,死了也好,至少就不会这么艰难地活着了。恍惚中他又梦见了凌虚,梦见自己紧紧地搂住凌虚的脖子,耳边是凌虚的声音,鼻间是凌虚的气息。那一点点温暖的片刻在梦中无限无限地放大,几乎成为他赖以生存下去的希望。他挣扎着醒来,胸腔里全是对凌虚的思念,对那份温暖的渴望。他不想死也不能死,他几乎是爬出了房间,紧紧地抓住小二的裤脚,将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小二看在钱的份上才没把他当做要死的人丢出去,叫来了郎中,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命。他活得那么艰难,但至少有那么一点点美好的东西在等着他。 

    病好以后,他几乎身无分文,但没关系,他露宿郊外,寻山洞栖身,有时候运气好可以抓到鱼打到兔子,不行的话有野果,再不然饿一两天也能挺住。人只要想活着,就没有活不成的。他每晚都在做梦,梦见那个场景,那条似乎永远都走不完的路。曾经有人说,如果你频繁地梦见那个人,那么一定是那个人也想起了你。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他宁愿相信凌虚也是记得他的,只不过,只不过不能够来见他罢了。

  

   晓来梦思君,应是君相忆。

  

   再后来,他被袖云教的人抓去了教中,每日每夜都要担心着能不能见到第二天的日出,可他想活着,那么渴求的想要活下去。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呕吐不止,那浓烈的血腥味让他觉得永远都洗不干净,可是他要活着,他不想死也不敢死。再后来,他每天都要杀很多人,有想杀他的,也有他的同伴。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也感觉不到难过,只是麻木的行尸走肉一般想要活下去。他如一头困兽,挣扎在铺天盖地的密网之中,见不到出路。他甚至想永远留在梦境里,梦境有多美好,这个世界就有多肮脏。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想要活着,像不要命那样想要活着,既矛盾又诡异。他挣扎在死尸与野兽之中,直到被教主容空注意。容空虽然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不死,可就好像找到了最有意思的玩具。他问萧霆,你想不想出去,你想不想去外面看看。 

   萧霆没有回答。他怕容空发现他的秘密,他怕容空毁了他这最后的一丝光明。

   最后呢,萧霆成为了容空最得力的左膀右臂,然后,在某一天,某个树林,看到了凌虚。  

   凌虚正背着一个蓝衣少年,缓步走过,笑的那样开心。两个人的笑声几乎笼罩了整个树林,也捏碎了他心中最后那么一点点亮光。

   萧霆忍不住扭头对身旁的手下笑了笑,他也不知道自己笑什么,只是轻轻地说:“真好。”   

   凌虚,你做的,真好。

发布时间:2021/06/13 11:45:51

2021/06/13 Literary Prison 《花月痕》文/香无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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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艾连 :

    所以原来是一个爱而不得黑化的故事,老实说有点失望(?)我以为会更复杂一些……不过做梦的那一段写得真好!很有代入感

    2021/07/30 22:08:50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