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作者：夜雨 </p><p>评论要求：笑语/求知 </p><p> </p><p> </p><p> </p><p> </p><p>乌漆墨黑的天下，坚固寒冷的门下，北极基地依然明亮。 </p><p>西冷磨着他的指甲。虽然这个时代已经不太看重指甲的成色了，但对于他这样的老者来说，保持指甲的状态简直是最重要的事。 </p><p>他对着不平的地面不断研磨着。其架势简直要让人相信，他其实是要把地面磨平。 </p><p>菲力靠在墙上玩着手机。他为了划动屏幕的方便，对指甲的要求一直是圆润。 </p><p>西冷持续着他劳苦的作业，只是偶尔抬头看一眼菲力，眼中充满了愤怒。再一看到菲力指尖的红光，更是由怒转妒，再由妒转怒。 </p><p>不知道有多精彩。 </p><p>只是不管这两人有多不对付。这个冬天他们都要在一起过了。 </p><p> </p><p>将冻干的蔬菜泡发后顺势煮开，适量加些味精盐调味，再把处理好的牛排一煎，香味顿时传遍了整个北极基地。 </p><p>菲力喊着西冷的名字。弓着背的西冷头也不抬，走进来坐下。 </p><p>牛排蔬菜汤配上一大碗米饭。 </p><p>西冷在刀叉与筷子间犹豫着。 </p><p>“前辈，这伙食多少也有点我的功劳。你能不能别这副样子了。”菲力无奈地说到。他倒是非常想和这位老人打好关系。 </p><p>老头子抬起头瞟了一眼他红色的指甲。 </p><p>“为什么把指甲弄成这个样子？” </p><p>“我们咬合力远远弱于其他物种，只有指甲是我们的武器，只有指甲是我们的骄傲。你把指甲弄成这副样子！你对得起你的先祖吗！你对得起你指甲的颜色吗！” </p><p>西冷头也不抬，吸嗦了一口汤，配着下了一大口饭。 </p><p>菲力手持刀叉，将牛肉分成几个小块，又换持筷子，夹了块牛肉放进饭碗里，开始扒饭。 </p><p>“爷爷啊，不是我说您。我们的指甲当时是带毒才足以御敌。但早八百年，毒腺就已经因为卫生法被切除了。早就没用了，就你的也是没有毒的。没毒的指甲真不如削圆了玩手机。” </p><p>菲力嚼着牛肉说话了。 </p><p>西冷撇过头，拿起刀叉。 </p><p>西冷把牛肉分成三大块，一口吃下。他满口都是肉，一时间看来是不想和菲力说话了。 </p><p>碗筷碰撞的声音，咀嚼的声音，吸汤的声音，基地陷入了安静。 </p><p> </p><p>北极基地很冷。西冷和菲力都裹了十层衣服。 </p><p>他们在寝室前互相点头示意，然后走向自己的房间。 </p><p>菲力躺在床上，寒风呼啸的声音听得格外明显。 </p><p>可能只是心理作用。基地在地底，隔音效果很好。 </p><p>菲力把心放到外面去了。他想象他飞在暴雪的上空。西面三千米有另一个基地，从这里可以看到那里温暖的灯光。南边的冰盖下，鱼群正聚在一起一刻不停地游动着。 </p><p>在这被深寒与狂风隔离的世界，愈发能感到人与人的联系是那么温暖。 </p><p>菲力紧了紧被子，进入了梦境。 </p><p> </p><p>西冷率先走进了盥洗室。菲力松开肌肉又缩紧，以抵御清晨从被窝爬出来的寒冷感。 </p><p>冬天北极基地的一天很无聊，只需要收集一些数据上传，剩下的就是刷牙洗脸吃饭睡觉，大多数的活动是菲力与西冷间的干瞪眼。 </p><p>西冷两百五十岁，而菲力只有五十岁。年轻人叛逆激进，而老年人保守陈旧。西冷多活的两百年让他与菲力间多了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 </p><p>时间就是这么神奇的东西。西冷在擦脸的时候，突然想起距今一百五十年前，皇室们所使用的洗脸方法。那时候好看的指甲还是人人追捧的象征。皇室为了展示自己镶满珠宝钻石的指甲，会将毛巾戳破几个洞，然后只用掌前部擦脸。 </p><p>这么麻烦没有效率的行为居然能成为当时人竞相模仿的潮流。 </p><p>时代还真是无厘头。 </p><p>西冷洗完脸走出门去。那个指甲圆圆的后辈正顶着一张睡眠不足的脸靠着墙等着。 </p><p>他朝他点点头，然后离开了。 </p><p>人或许是会停止生长的动物，可我们不是。回忆杂七杂八地涌进来，像双面胶贴在身上，让西冷手脚都不自在。 </p><p>听说有人会在时代变迁时自杀，我或许有些理解了。 </p><p> </p><p>“风雪有些停了！”菲力喜气洋洋地说道。 </p><p>星星想必明亮无比。只是现在出去，积雪会砸进来，清理起来很麻烦啊。 </p><p>西冷托着下巴，一动不动。 </p><p>菲力也不气馁，反而更加喜气洋洋地把今天的数据上传了上去。 </p><p>“风力，气温，含氧度...都很美啊。西冷前辈，你不觉得很美吗？！” </p><p>“看到这些数据，感觉就像漫天星河横在眼前一样。” </p><p>“那可能是我见过的最美的...” </p><p>这人原来是这种属性吗？真是看不出来啊。 </p><p>“你觉得我们干着崇高的工作吗？”西冷问着。 </p><p>“当然。” </p><p>“也是呢，你那么崇拜地下的文明...但要我来说，真不如不发现好。” </p><p>“在我小的时候，一切都很普通的，没有那么多主义，没有那么多思想。大家就像一杆进洞的台球，就只是掉下去。” </p><p>西冷抓住自己的袖子，低下头看着地板。他被漫长的记忆包裹。 </p><p>“哪个国家成功了，哪个国家失败了。哪个国家发现了新东西，哪个国家挖出了新技术。整个世界被翻弄着，被这帮地下的尸体，腐烂透了的肥料颠来倒去。” </p><p>“不觉得很奇怪吗？” </p><p>前辈的气息灰暗沉重，有种自己不知道的奇怪的东西。 </p><p>“也没有吧，大家都很开心，都在说地下的科技带来了光明的未来。” </p><p>“你是为了不做地下发掘才来到的北极基地吗？这里确实遗迹最少，而且也比较封闭，不会有消息传进来。”菲力问道。 </p><p>“我的牢骚就听到这吧。” </p><p>西冷站起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p><p> </p><p>往后的几天，两人过得十分惬意。首先是食材的补给趁着风雪的停止来了。 </p><p>满满一车的食材。当晚他们狠狠地搓了一顿。前辈没再说一切奇怪的话，好像几天前的对话已经吹散了他心里的烦闷。 </p><p>菲力拉着他一起喝酒的时候，真的像最亲密的朋友一样。 </p><p>这里是北极基地，再冷漠的人也会被逼迫着亲近别人。 </p><p>之后便是突然的一天早上，他们被一则通信吵醒了。 </p><p>“正北4千米处，高概率发现人类遗迹。请两位务必前往一探究竟。” </p><p>通讯里的家伙张着口器。菲力就想着有点完蛋，他偷偷看向西冷。 </p><p>西冷没什么特殊的表情，一直在点头。 </p><p>之后他也没什么特殊的行动。两个人一如既往地商量出行要带的行李、装备与出行的时间。 </p><p>当天两人都穿上了厚重的衣服，带上了相机和干粮热水。 </p><p>基地门“嗡——”的一声打开，雪层垮塌下来落到基地里。 </p><p>“总而言之回来之后再收拾吧。”西冷如是说道。 </p><p>星空下，他们在雪地前行，四对附肢在雪地划出深深的痕迹。风很轻微。今天是北极难得的好天气。对两位来说都是难得的一趟出门，菲力甚至想探出触角去感受一下北极的“味道”。 </p><p>西冷用足点了下通讯器。 </p><p>沙沙声传来过来，但西冷并未说话。稍微等了一下，传来的是西冷振动鼓膜器发出的歌声。 </p><p>“和你听的那些人类歌曲相比如何？发掘出了人类的‘音乐’后，我们种族也开始考虑如何处理我们的发声器官。这或许是人类发现后，我最喜欢的一项发明。” </p><p>“没有音乐的话，我们以前用什么方式表达了呢。”菲力问道。 </p><p>“看着你的侧腹的短足，你小时候也会拿它来吓朋友吧。” </p><p>“就是这个？” </p><p>“高兴的时候张开，紧张的时候交缠在一起，如果敲击腹部，也会发出类似敲空心石头的声音。” </p><p>“我好像记得我也做过这事...” </p><p>“吃没吃饱声音还会变化。” </p><p>“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p><p>风把雪洒向平原，也将雪洒下深谷。 </p><p>两人站立在悬崖的边缘，下方漆黑一片。西冷发现了一些诡异的反光，于是两人决定下去一看。 </p><p>桩子在雪地里立不住，菲力在地上扔下一个光源。这光源会隔15秒发出一次强光，即使在深谷里也看得见。 </p><p>两人都立起了平时折叠的腿，发力往山谷一跃而下。携带的光源照亮了周围。倾斜的城市，建筑斜着插出来。整个城市像要滑进一个无底的深渊。两人踩着建筑的侧面往下跳，足尖点碎建筑表面的灰壳，露出银白色的外皮。 </p><p>底下并不是个深渊。两人很快就落到了底部。 </p><p>惨白的光照到的是一丛低矮的灌木。它的绿色已经很稀疏了，枝上都是即将掉落的黄叶，只有底部还有些苔藓还带有点绿色。 </p><p>可这里分明是北极的山谷，光照温度全无，土壤都要打个问号。 </p><p>西冷向前走了几步。欢快的鼓声突然响了起来，接着是贝斯和吉他，手风琴。一个人类的歌声响了起来。他在不同的音域不停变化，无论是高音还是低音，掌握都纯熟自然。 </p><p>“相当欢乐的曲子呢。”菲力说道。 </p><p>曲子自体就变化万千，歌手的歌声背靠着曲子，就像猛男身后的爆炸，帆船边上的巨浪。 </p><p>“有点想跳舞...”菲力点评道。 </p><p>接下来是一串密集的音节，只是音程没什么变化，听起来就像普通的说话，只是话里一直反复着几个音节，很有节奏感。 </p><p>“更想跳舞了。” </p><p>“用法像打击乐呢。” </p><p>两个人站在各自的光圈里，一前一后像两个大灯泡。 </p><p>音乐在高潮后停下。世界重回宁静。 </p><p>“你听懂他们在唱什么吗？” </p><p>“世界上没人听得懂吧。” </p><p>“要把那株草拿走吗？” </p><p>“还不如就地埋了。” </p><p>更往前走，两人见到了一块黑色的石碑。 </p><p>靠近后，石碑便被灯光照亮，显露出了其上的刻痕。文字数有上万字。对于人类古文字，社会上的研究与认知远高于发音。即便是这两位也能看清楚其上的几个词语。 </p><p>菲力拿起相机，把石碑拍了下来。 </p><p>西冷绕着石碑，指认着上面的字眼：“生态、傲慢、石油？” </p><p>“石油是什么？” </p><p>“传说的燃料。古人类的书上写了很多，基本是他们文明的基础。” </p><p>“哪来的？” </p><p>“研究说是古代的古代的海洋生物变成的。”菲力抬着镜头说道，“我们现在也有开采，不过量不多。” </p><p>“指甲！他们也写了指甲。”西冷笑了出来，“你说指甲在他们的文明里也是重要的东西吗？” </p><p>“多半不是吧，人类的指甲又短又薄，至多用来挠痒。” </p><p>“35亿年，11亿年，5000万年？什么东西这是。” </p><p>“人类历史节点吧。地球形成距今47亿年。” </p><p>菲力的摄影工作完毕。两人继续往前走去。 </p><p>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已是尽头。 </p><p>“第一次侦察就到这吧。地图收集也已经完成了。后面就等专业的来。”西冷松了一口气。他的肩上一直背着个监视器，要是一路上不小心碰坏了什么东西可能会被问责。 </p><p>幸运的是这地下什么也没有。 </p><p>菲力肩上也有个监视器，但他依然忠诚完成任务上交照片。 </p><p>西冷相当尊重这种人，会连带着他一起获得好评价，真是不错。 </p><p>爬回悬崖，星星依旧在天上闪耀着。 </p><p>“再过两个月就能看见太阳了吧。” </p><p>“是的。再过两个月就能见到了。” </p><p> </p><p>回到基地，落的雪还是雪。他们上传了监视器录像和自己照的照片，然后沉沉地睡去了。 </p><p>第二天，风雪重来。昨天的停歇好像只是神灵为他们拉起了帘子，等一切结束又把北极的风雪重新放下。 </p><p>北极基地的生活依旧很无聊。西冷前辈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对肉的咀嚼更有耐性了。 </p><p>“我不再害怕人类的文明了。他们也崇敬指甲，和我们没什么不一样。”他红光满面地说道。 </p><p>菲力在心里嘀咕：西冷前辈又看不懂人类文字，怎么就说得出那是崇敬呢？说不定那是我们种族的制作手册。 </p><p>不过看到前辈喝醉乐呵乐呵的样子，菲力也没有那么不知趣去反驳。 </p><p> </p><p>时间过得很快。两人在北极基地一同工作到西冷的287岁的生日。然后西冷退休，在326岁去世。 </p><p>此时菲力126岁。世道在这几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各国开始宣传复古优生，把曾经大块的土地都变回了荒地，草木开始生长，一些种族占领回他们的栖息地。这些事并不温和，可以说是血腥的。皇室再次开始炫耀他们的红色指甲。曾在广袤世界上奔驰的汽车轮船依旧存在，数量却大大减少了。人类的产品也成为了皇室尊贵的一部分。 </p><p>菲力原来便是皇室，在结束北极基地的工作后，他的指甲也变得又尖又利。这不是他观点出现了变化，是世界变了。 </p><p>少量的皇室成员进入了“大学”，他也是其中之一。 </p><p>在世界上唯一一座大学的正门广场，他看到了他与西冷前辈在北极发现的石碑的还原物。 </p><p>他没作声，在学习中逐渐明白了那些文字的意思。 </p><p>“35亿年地球出现生命，11亿年后出现人类，5000年后还会出现别的智慧生命吧。谈论地外生命时，人们会想象有历史已有几亿年的生物存在，会想象他们已有了穿梭银河的技术。最后会讨论他们为什么没有发来信息，讨论他们的善恶与文明。” </p><p>“但如果认为星球形成的宇宙的几十亿年是必要的，生命形成的几十亿年是必要的，生命转化太阳能的数亿年是必要的。我们人类在宇宙中或许还是早产的存在。” </p><p>“生命是时间的指甲。记于人类之末。” </p><p>菲力读完石碑上的话，漠然地离开了。他们果然很崇敬指甲。 </p><p>菲力，年寿273岁。 </p><p>在他死后一千年，大学依旧矗立在大地上，但在逐渐脱离人类遗物与实验后，逐渐沦为科学幻想爱好者的聚集地。 </p><p>他们所记录下的人类遗迹的技术，与他们自己所发明的技术，与他们信笔写的科学幻想一起，被两亿年后的新文明发现。 </p><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