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鹤野
评论:笑语/无声
我小的时候,也在家里养过小动物。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在年幼时都会对宠物有非同一般的热情,反正我是这样的,而在可供挑选的宠物类别当中,我最喜欢兔子——我已经不记得这种强烈的“喜欢”的来源了,可能源于动画片里频繁出现的兔子形象,也有可能源于它相比起猫猫狗狗更加奇特的外表特征,总之我缠着父母,说我想要一只兔子,我就想、只想要一只兔子。
母亲爱干净,不愿意在家里养小动物,但母亲在一所小学中办寄宿点,拥有一间临近学校的空旷房屋的使用权,她告诉我我只能把兔子放在那个房子里,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然后我如愿以偿地得到了我的兔子。
我依旧记得母亲将它带到我面前的情景,一团白色的绒球在蓝色的笼子里晃来晃去,小小的,软软的,比我的两只手大不了多少。我隔着笼子看它的时候,它也会看看我,红色的眼睛一动不动。我把它放出来,想要学着电视里抱宠物那样的姿势抱着它坐在椅子上,可是我一打开笼子它就飞快地窜出来,“嗖”地一下钻进了桌子底。当时已经接近傍晚,我们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或许是因为第一天接触这个可爱的小生命,我们都不愿意用粗暴的方式把它赶出来,我和母亲尝试了敲打桌子的“威逼”和摆出萝卜的“利诱”,但都以失败告终,最后父亲率先感到不耐烦,他向桌子底下伸出手,粗糙黝黑的大手攥住了白绒绒的身体,兔子挣扎了一下,于事无补地被拎出了桌底,然后被塞进了笼子。
年幼的我对于喂养这只属于我的小兔子有着高涨的热情和过于敏感的心思,因为担心它在室内被闷坏了,于是我就把笼子提出去,打开门,让它在室外的草地上跑动。路过的同龄人总会投来或奇怪或羡慕的目光,但无论是哪一种都让我感到紧张。于是我蹲下来抚摸我的白兔子,含混地回答那些大孩子的问题。它已经和我熟悉了,不再抗拒我的触碰,只自顾自啃着草茎。它在进食的时候往往支着耳朵,两只尖耳呈四十五度斜角,而如果我在这时抚摸它,它的耳朵会乖顺地顺着我的动作慢慢伏下来贴在后背上,变成一个浑圆的白球。
我们度过了一个很愉快的下午。傍晚时我们又要离开,于是我打开笼门,它却似乎不愿进去。我站起来挪动脚步,它居然也跟着我一起移动,我退一步,它进几步,鼻尖在我的红色小皮鞋前端嗅来嗅去,我倍感惊奇,巨大的惊喜和满足感填满了我的胸腔,这种欢乐的情感充斥着我的大脑,像迷幻剂一样让我感到一阵飘飘然。我将它送进笼子里,同以往一样不舍地离开了,下一次,我想,我们还有下一次相处的机会。
我并不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它,后来再去探望兔子的时候,我只觉得它好像长大了一圈,跑起来更快了一点,耳朵更难抚下去了一点,母亲在一旁看我追着兔子,脸上露出一点古怪的表情,我看看母亲,又看看兔子,还以为是我没及时打扫它留下的排泄物让母亲不高兴了,但她却问:你不觉得这只兔子有哪里不一样吗?我愣了一下,摇摇头,然后母亲说:原本的那只兔子被冻死了。现在这只是她为了安慰我,特意上街新买的。
我看着手心下拢着的,新的兔子,难过的情绪后知后觉地涌上来。我想起它跟着我到处跑的白色身影,难过地想着:我们才刚熟悉彼此不久,我的第一只兔子就离开了我。
对于第二只兔子,我其实并没有太多清晰的印象,大抵是因为生活上的忙碌,母亲带着我在各个补习班之间辗转奔波,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带我去看望它,等我们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那只蓝色的笼子已经空了。
笼子的门是上下移动的推拉门,第一只兔子因为体型较小,似乎也不那么有力气,所以一直好好地待在笼子里,但是第二只兔子明显比它有力得多。那间房子位于一楼,阳台下方横着一张长板凳,在我们的猜想中,那只兔子用鼻尖顶开了门,跳上板凳,再跳上窗台,然后从防盗网的空隙里跳出去,跑进学校里,不知所踪了。
关于这只兔子,还有一个有趣的后续。大概是一年或者几年后,我在距离那所学校不远的少年宫里上舞蹈课,不大的孩子在课间时总会聚在一起聊天,某一次我们提到喜欢的动物,有人说自己家的阳台上有小鸟筑巢,有人说自己家里养了两只小狗,这时有一个小女孩说起,他们学校,就在她的隔壁班,有一天上课之前,同学们在讲台下发现了一只兔子。我们都大为震惊,毕竟兔子不是像流浪猫、流浪狗一样比较普遍和常见的,那可是一只兔子啊。我脱口而出说道,这怎么可能呢?她看着我笃定地说,她亲眼看见的,就是一只兔子,一只白白的,胖胖的兔子。我暗自吃惊,心里将它当作一个遥不可及的都市传说记下了,这只兔子的故事也会在未来被我当成茶余饭后的小故事讲与他人听。而后来我将这个故事再告诉他人时,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那个女孩就读的学校,正巧就是和那所大房子相近的小学,也就是说,那极有可能就是我的第二只兔子,那只仿佛精怪一样忽然出现又消失的兔子,也许曾顶开一扇蓝色的小门,然后跳上低矮的水泥阳台,毫无眷恋地扑向它的自由。
再说回当时的我,那时我因为失去了第二只兔子倍感难过,因为它消失得过于突然,于我而言就是更加难以接受的事实。于是我缠着母亲,央求她再给我买一只兔子,母亲被我弄得烦了,最后像是为了打发我一般,挥挥手答应了下来。
我拥有了第三只兔子,我不记得它和之前的两只兔子到底有什么区别了,大概是体型更大一些?脾气更古怪一些?总之,我将我强烈的情感,我所有的遗憾倾注在它身上的时候,它对我置若罔闻,只把毛绒绒的屁股对着我,抱着它的胡萝卜静静地啃。我一遍又一遍地蹲下来,抚摸它的耳朵和背部的绒毛,但它似乎不习惯甚至讨厌我的触碰,总是挪来挪去地躲开。我的耐心逐渐消磨殆尽,然后发酵成另一种情绪,后来兴许是因为它吃饱了,连我伸过去的胡萝卜都爱答不理,我突然愤怒了,第一只兔子缀在我身后跑的模样又浮现出来——你怎么能不理我呀,我想,我这么喜欢你,你怎么能不理我呢?于是我几步跑过去,拎起它的耳朵,把它重重地甩了出去。白色的兔子飞出去撞在墙上,想一块被摔到案板上的年糕。然后它掉下来,跑了。我追上去,在母亲房间里抓住了它,我听见一声古怪的声响,似乎是从它的腹腔里冲出来的声音,这是兔子叫吗?我不知道,总之我抓住它,然后抱起微微发抖的兔子,把它装进笼子里,用铁丝固定住,然后离开了。
几天之后,母亲告诉我,那只兔子吃不进食物,缩在笼子里也不动,总是发抖,排泄也失去了规律,她说了一会,露出一点不耐烦的神色,又不说了,摆摆手让我自己去照顾自己闹着要养的兔子,于是我去了,抱着一点愧疚去了,但是这点愧疚就像那恐怖的情绪一样来得莫名其妙又飘忽不定,我在笼子边蹲下,摸着它毛茸茸的背,沉默了一会,回头张望几下,趁着母亲没往这边看的时候,托起它来,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又是几天之后,我的第三只兔子死了。母亲将它的死讯带给了我,我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母亲盯着我看了一会,说不会再给我买兔子了,我也只是点点头,然后洗净了笼子,把它收进了落满尘埃的角落里。
确实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养过的狗子、小鸡、仓鼠类的东西……有时候其实会觉得,小时候的自己其实并没有能力真正照顾好自己的宠物,却又有着对宠物的强烈好奇和热爱,这种事其实对那些动物来说并不是好事吧。
进一步想,其实这也是我们很多人未成熟时恋爱的情况吧。会伤害和错过彼此。但这种事,也总得做过才会成长,只能说这就是人生的无奈之处。
有好几次,觉得文章会陷入一些可怕的反转和隐喻,但忠实的记录下一个人的心情从新鲜变为乏味的过程反而更加细思恐极。看到第二只兔子的故事的时候不禁抬头又看了看题目,三只兔子,兔子在变,人也在变。两次母亲的提示总是让人陷入无端的怀疑论,存在一些诡异的氛围,让人总不能放放心心地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