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在夤夜中颤抖,烛光照亮发黄的象牙烛台。烛台在长桌上列十来支的序,尖端阴影如一把钢刀,将施密特面前白色瓷碗狠狠刺成两瓣。吸血鬼甚至还戴着一枚鲜红的宝石戒指,他提起餐巾一角,把嘴角的血擦干净,每个动作都彰显其古老族群的古典优雅……很难想象碗底下那几滴是怎么被他舔干净的。
诺克夏梅奈在旁边坐着打哈欠。手套撑着下颌,把脸挤歪。
“老板!这么晚了,吃早饭啊?叫我啥事……”
名字叫做小米的宠物被他兜在前襟里熟睡。此时肆无忌惮地揉搓,一泡流动的毛巾,耳朵扑一下拨到指缝里,扑一下跑出来,手感弹实。
“没什么。跟之前一样,提醒你,合同里未履行的条款该结清了。”吸血鬼淡定道。
诺克夏“腾”地睁开眼,目光如炬:“什么条款?哪里有欠债条款?和健胃消食有关系吗?”
“当然。”
施密特说。
“这里?”
“怎么样?不错吧。没什么障碍物。可比你家那大厅适合打架多了!”
诺克夏想到什么似的,做了个鬼脸。施密特没有看他,吸血鬼正扶着树干,身处回忆的树影中。他们在林地当中停驻,诺克夏的秘密基地,好吧,他也没来过几次,只是猎人路过并记录的一个存档点,落叶薄铺一地的空旷,围绕着中间两人合抱不住的树桩。白日里,树桩是森林打开的天窗,有极其明亮的光柱翻涌灰尘。落叶黄绿交杂,沿着被踩出的两道脚印发出悦耳的碎裂声。几只蚊子绕着人类缠绕的布条向诺克夏脸上冲去,吸饱后摇摇晃晃地飞走。
施密特松开手(套),一把浅色的萤火自掌心飞出。(成对地飞舞、追逐并将和它们大小类似的蚊虫按死。红色细光一闪而过。)
“你换了武器?”
吸血鬼把手杖往上扔、接住。回身时握把敲上诺克夏正在缠布条的手,沉闷的咚的一声。
“在对战其他血族的时候,并没有见你用过。”
而诺克夏摇晃着手里那根包到一半的木棍:“老板,咱们时间还比较充裕,所以给你用上点保护措施。”
施密特点点头:“既然这样,待会儿的演练我点到为止。”
猎人叹了口气,小声说:“唉。不包的话,万一把你打死怎么办?”
“……”
“……”
“不好意思,你刚刚是不是把真心话说出来了?”施密特说。
“我向你保证不会的!”诺克夏朝天伸出三根手指,分外虔诚地说。
施密特拄着手杖若有所思。当夜月光浑浊,被他从左边换到右边的那根黑色手杖在树桩上横放,凸起,成为割断的木质面上一块畸形的造物。草地上缠斗着更大的阴影。乱舞,衣角带起的风。有追逐,树叶簌簌,夹杂肉体受击的声音。
“你的劣势很明显。”
诺克夏松开被自己攥着的惨白、无呼吸的一截脖子。施密特的重心向后倾倒,鞋尖抵着猎人的小腿,全身僵硬笔直,好像是原本握在人类手中的那根木棍。吸血鬼在背后打了个不响的响指——四周呈扇形在树干上累积的银色光辉暗淡下来,不再等待着向曲面中心,也就是诺克夏的背迅速投射——吸血鬼的中指折回掌心,虚弱地靠向大鱼际,发出清脆声音。
“总之,要小心行事啊。”诺克夏喘着粗气说,“你这身高太不占优了!”
“抽到老板也没事,我很擅长直接倒地。”诺克夏压低了声音说。第二夜,舞会的风流和愉悦就完全发生在另一颗星球。人声紧密如一张网,每个在场的都缩着脑袋,更多的是戴着口罩、面色没那么好的残月血族。“喂,你的姓名牌是不是也在里面?”
施密特整张脸纹丝不动,只有眼球在眼眶里上下点着。
诺克夏终于把手从抽号罐里拔出来,小声念了一下自己对手的名字。
施密特想了想,同样压低了声音说:“如果你赢了,我会为你鼓掌的。”
“噗!…下场见,老板。…”
人类猎人一道跑远了。施密特没有分心寻找场上有多少双还记得自己、还被自己记得的眼睛。时隔多年,踏入铲除植被后的斗场,众目睽睽下作为猎物战斗。他的鞋面陈旧,衣服也并非挺括的新装。他从灰黑色的长袍中探头出来,袍子宽松,行走时像一团裹在身上的雾。他以一种怪异的、忍痛的形式成为不跌倒的奇迹,双脚高低触地。窃窃私语的浪潮向各个方向播散。
他的手杖收回到袖口当中。
“怎么是个小矮子?”
现场还蛮安静的,施密特听得很清楚。他对面,金发男人做了个鬼脸,看起来就是那种适合随时随地畅快地笑出来的长相。双手剑的剑柄从一侧闪上肩膀,此时被人类轻松拔出;施密特左脚向后半步,轻轻鞠出一躬。
“开始!”
施密特的肉体瘦弱,缺乏起码鼓起空泡来震慑敌人的手段。悬吊线上干瘪的毒蜘蛛,保持能够避开的速度就够了——起码在一开始,他是这样想的。他曾经伤害了不少和自己一样、无论在什么样的劣势下都能复原的生物,直到它们再不能复原。但人类不在其中;人类和他所认识的人类,经过漫长的时间之后也不再相同,施密特的攻击屡屡落空,或者仅能伤害到猎人的皮毛。
只能瞄准。只能一次比一次,更加瞄准!
“有一个办法。”诺克夏擦了擦额头,汗水黏稠地粘住手指。他面对草地上一个漆黑团座的人形,有些迷惑地将手收回眼睛所包含的那块阴影当中。
“你流血了。”施密特说。
“……啊,没注意。”
“你刚刚提到的什么办法?”
“如果能的话,你做这个动作。”诺克夏踢出小腿。他的肌肉相当结实,猛一下发力时空气似乎凝滞。施密特看了看他的腿,脸颊活生生地抽动两下。
“往哪里?”
“简单来说……就是往两腿之间啦。一招制敌!”
施密特赞赏地看他一眼:“不错,接下来就练你刚教的这招。”
“?”
飞速的格挡与拼杀;血溅落在地下。在这之前,斗场中央,即将造成伤害的血液魔法被金发猎人轻松斩断,斑块黏住他的剑和他的手,换取施密特矮身杀进长剑攻击范围的机会。吸血鬼所擅长的远程攻击正等待发令与牵机。只有一次机会,下一次攻击将刺穿人类丰美的,盛放大量鲜血的脾。他矮身杀进防御圈里。
他耐心地杀害过那些拥有无限时间的生物;但人类并不在其中。
手肘防住了他的踢击,同时长剑自背后劈下
“疯狗胜!”
“我记着你的血了。”宣告赢家的声音将帷幕降下后,施密特说。他扶着脖子,其上有一道割伤,落在地上的鲜血更多的来自吸血鬼被划开的食管。也许是他之前吃太多了还没消化。金发猎人脸上有几道伤口,细微的血色荧光正从中冒出。
他又看见那株葡萄藤。撩起深绿色的叶片,背面是他所不能接触的世界。最深的和最惨痛的噩梦。
“问我一个问题吧。”光明说。他怔怔地呆在那里,好像过去一个世纪,白昼不会自头顶降下。
“还能再见吗?”
不,别再见了。他张开嘴唇,灵魂浸入了水面银色的斑纹,再次回升,再次没入水中。光斑湮灭了,于是他又在藤蔓勾连中的哥特式窗户外面看到月亮。他仅能看到月亮与星星。
END
好涩的过招……(这是可以说的吗.jpg)
*用眉毛打出摩斯电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