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作者：段涯 </p><p>评论：无声 </p><p> </p><p> 阿觉跪在我面前，神色决绝，不肯再看我一眼。 </p><p> 而我，则一眼望见我们的终局。 </p><p> </p><p> 阿觉最早入我的眼，是我十一岁那年。 </p><p> 那年，我第一次杀人。 </p><p> 时日久远，我已忘却了事情的起因。只记得那是个一个瘦骨伶仃的小孩，还不到我肩高。我分明带了武器，却选择用石头一下一下砸死他。 </p><p> 起先他还在挣扎尖叫，慢慢地停止了一切动静。我机械地挥了不知道多少下石头，到这时终于回过神来，觉得胳膊有点酸。于是我丢下石头，取出贴身藏好的匕首，确保他死得不能再死。 </p><p> 我亲手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却毫无实感地，慢慢用衣摆擦拭着刀刃。 </p><p> 阿觉就是在这时，突然出现在我背后的。他脸色惨白，低声喊我的名字。 </p><p> 那时，我记得他是我宫中的侍从，一时拿不定主意该不该杀了他——杀了吧，没有好处，我有些累了，不想再费力气；不杀吧……又担心他误我的事。 </p><p> 这样纠结着，便听到他低声道，殿下，快走，现在附近无人，过会可能会有人来。 </p><p> 我望着他，说，你真有意思。谁会怪我杀人不成？他们只怕我没胆子杀人。 </p><p> 他抬头看我一眼，惶惶不安，眼睛清澈而软弱，犹如一只未沾世俗的兽。 </p><p> 我心一软，却不肯承认自己心软，只当自己觉得这小孩有意思——可是有什么意思呢。现在想来，他不过是在一帮疯子里稍稍有些像正常人罢了。 </p><p> ……但也只有几分像。 </p><p> 我既然要觉得他有意思，吩咐人处理残局时，便把他调到身边做了近侍。 </p><p> 母亲知道了我杀人的事，十分高兴，在家宴上夸我有她“少时之风”。 </p><p> 少时之风，谁听了不说一句什么神经病一家子。 </p><p> 阿觉私下里劝我不要嗜杀。 </p><p> 我说你真可爱，这是我能决定的事情吗？ </p><p> 他看着我，眼里闪着无奈又悲哀的光。 </p><p> 如今回想起那一刻，我才慢慢品出来。他啊，居然是在可怜我呢。我出身尊贵，没吃过半点苦，却生性残暴，谋害无数人……他却觉得我可怜。 </p><p> 真傻呀。 </p><p> 但，更傻的是我。我啊，误以为他爱慕我。 </p><p> 我想，接受一个人的爱，总不会是错。因此越发纵容他，仍由他借着我的名头做事。我知道他背着我救人，却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自己不知道。 </p><p> 我想，只要他不曾害我……只要他不曾害我。 </p><p> 少年时，我不得已要亲手杀人，来向母亲证明我的“血性”。及至年长，为保全性命，又不得已参与权势争斗，挥刀向我所谓的“姐妹”。 </p><p> 所幸我也没有几个亲兄弟姐妹，杀的更多的是堂表亲戚。既然本就没有多少交情，也无所谓“人性”牵绊，我动手也就毫无顾忌。 </p><p> 阿觉大约是颇有不满的。他总是眸色沉沉地望着我，一言不发。想来是心知劝不动我，不再白费力气了。 </p><p> 我偶尔看见他的眼睛，再不复当初的清澈。却并不觉惋惜，也没有欣喜。只是无谓地接收了这一信息，正如我随波逐流地走向自己的终局。 </p><p> 我曾设想过，阿觉终有一日会背叛我，或许是因为他再也忍受不了我的——我们家族血脉的残暴，或许是对某位忠良心生不忍，执意要救他。我还想，若是后者，我让他一两回，偷梁换柱，任其活下去，也不是不可。 </p><p> 然而他爱上一名潜入我府中要刺杀我的刺客。 </p><p> 那刺客见事发边服毒自尽，然而我早已认出她是我姐姐的人。她没能杀死我，便乱不了大局。我……本不打算惩治阿觉的。 </p><p> 然而他拦在刺客的尸体前，满眼怨毒。 </p><p> 那一刻，我真是觉得有些悲凉了。 </p><p> 他爱上旁人也不是不行，为什么要爱上这么一个同我一样血腥的刺客？他看那刺客的眼神仿佛她是世间第一纯洁人。可是心性高洁之人会做刺客吗？再说了，我和姐姐也算是一丘之貉，谁又比谁干净了？ </p><p> 我命人把尸体拖下去喂狗，又把他关起来。 </p><p> 我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亲自去看他最后一面。 </p><p> 他跪在地上，不肯看我。我以为自己早已凉透的心，居然又一分一分地凉下去。 </p><p> 身居高位，早已不再亲手杀人的我，赠与了他我最后的爱。 </p><p> 我亲手握着刀，杀死了他。我并不精于杀人之道，不知道捅了多少刀才杀死他。他竟然不躲不避，也没有如我猜想的一般眼带悲凉、或是怨恨地瞪我，眼睛望着不知何处……或许是九天之外吧。 </p><p> 来之前我想他要杀我该怎么办。他没有这么做，我却有些不知所措。 </p><p> 最终只能命人将他的尸体和先前的刺客丢在一处。 </p><p> </p><p> 我起身，看了他最后一眼。 </p><p> 他仍睁着眼，只是眼底涣散一片，不复清澈，也无怨恨。 </p><p> 我想我今后恐怕会越发偏激了。 </p><p> 我只会死得比他们更凄凉。思及此处，倒觉得脚步有些轻快了。 </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