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妒的revue结束了。然而,对白鸟来说,麻烦才刚刚开始。
自从在地下舞台不欢而散之后,百子就一直想办法跟着白鸟转来转去。白鸟同学、小白鸟、白鸟同学,她这么亲热地喊着白鸟的名字,要不要一起去逛街、种花、或者喝下午茶?她抛来无数的邀请,白鸟尽量用班里的工作、学生会的工作、日常训练、和其他人的约定推了回去。然而,百子和她同在樱班,又同在学生会,能糊弄寻常人的办法,没办法瞒过她的眼睛。何况——百子的姓是九条。就连那个速水令,也不会想和她交恶的。对华族们来说,这样反复的拒绝已经相当失礼了,即使是最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到,白鸟不想与百子多加接触,可惜,百子并非是那么容易放弃的性子。她跟在白鸟身后,在白鸟工作的时候坐在一旁撑着脸颊,偶尔试图插话,烦人得让白鸟几次咬牙。不过,在搞清楚这部分的工作流程后,她就变成了助力。拜她所赐,白鸟的工作完成得早了不少,感谢的话刚刚出口,百子就牵起她的手,高高兴兴地问,那现在可以去喝茶了吧?
白鸟失去了所有拒绝的理由,话未出口,已经被她带去了湖边的小筑。白鸟眼看着百子拿出一个茶包,对路过的创造科同学甜言蜜语了一阵,对方就变魔术般地弄来了热水、茶壶和茶杯。无论多少次,白鸟还是会感叹,这真是天赐的才能。茶壶被摆在桌子中央,热水带着蒸腾的雾气落进壶口,没洒出一滴来。纤细的手指捻开茶包,丝毫没碰到其中的茶叶,就将一纸包全都洒了进去。因为道具简陋,茶道的礼仪也省去了许多步,白鸟只见那些深褐的茶叶在水中展开,是无数萎凋的新芽。百子盖上盖子,茶香却从壶嘴中漏了出来。这下就更不是白鸟平时会喝的那种了;她仔细闻了闻,辨出一丝麦芽的香气。
“是从欧洲带回来的红茶。要是小白鸟喝得惯就好了。”在等待茶泡好的时间里,百子先笑盈盈地开了口。
“谢谢你的邀请和招待,九条同学。”在没有第二个九条同学的时候,白鸟依然如此称呼。
“怎么还叫我九条同学……要怎样做小白鸟才愿意为我敞开心扉呢?”百子又撑住了脸颊,粉色的指甲边缘齐整干净。
“我不明白九条同学在意的事情是什么。”白鸟平静地回答。这句话如果说得重一些,就是“那和你没关系”了。
百子没有再纠正称呼,反倒以撒娇般的语气开口:“我想更了解小白鸟的事!”
“九条同学。”白鸟深吸一口气,努力把丝丝缕缕的烦躁压下去,“你知道之后要做什么呢?”
“当然是帮上白鸟同学的忙呀!”
她这话说得太过自然,让白鸟愣了片刻。百子拿起茶壶,向两个茶杯中倾倒下浅红的水柱,液面的翻涌尚未平息,却比一旁的湖水更加夺目。
“就算帮不上忙,有能够倾诉心事的人,也会变得轻松一些哦!”
听到这话,白鸟几乎已经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只好拿起茶杯遮掩:“实际上并不会。”
百子不依不饶地问:“那小白鸟曾经有把心事告诉过别人吗?”
白鸟点了点头,抿了口茶。仿佛被鼓励了似的,百子欢呼起来:“诶~~那多百子我一个也是可以的嘛!”
“是我母亲。”白鸟放下了茶杯,“没有别人了。”
百子看起来更期待了,眨着眼睛,颤动的睫毛仿佛那双浅色的虹膜更加清澈,清澈得像无云的蓝天:“是妈妈呀……妈妈和朋友当然不一样啦!朋友的话,说不定可以一起讲更多不好在妈妈面前讲的话喔?”
“有一些事是谁都不能说的喔。”
虽然白鸟已经尽量露出笑容,但仍然无法抵抗翻涌的记忆。百子失望地拖长调子,然而,白鸟已经没有回答的余力了。她又想起自己跪在母亲面前的那一天。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凄惨而恐惧,却又不敢放大声音,以免传进谁的耳中。
——求你了,我不想做,告诉他们吧,妈妈,我不行的,真的不行!
而母亲只是抚过她的脸颊,带着一点温柔的笑容否定了她。
——说什么傻话。这都是为了你好。
她后退一步,躲开了那只手,身体因为某个想法而开始打战,就像赤身裸体地走进冰雪之中。
——妈妈,难道,是你……
母亲再次微笑着回答了她。
——说什么傻话。
“如果说出来的话我就会死你也要问吗?”白鸟忽然毫无预兆地开口,将茶杯抬到唇边,饮下一口滚烫的血液,随后才找补道:“……开玩笑的。”
“欸欸~~那样肯定不会再问啦。不过如果是我知道以后又告诉其他人的话我就会死,就没有关系哦?”
真不知道她是大胆还是怎么样。白鸟想了想说,很遗憾没有那种实用的东西。百子拉着长长的尾音说她好无情,白鸟才慢慢地补充道,当然如果是那种情况的话我也不会说的。然而百子仿佛受到了感动一般揉了揉眼睛,开口说,真是好人呀小白鸟……白鸟终于叹息了。
“你见过死人吗?”
“嗯……见过哦?你是说在眼前慢慢死掉的还是已经死掉的?”
这一刻她不像平时天真烂漫又无忧无虑的百子大小姐,反而只是九条百子。白鸟凭直觉就知道,她没有说谎。于是白鸟又问,是认识的人吗?百子用看过很多死人的口气回答,唔,都有啦。不过都不算是很熟悉的人就是了。不知为何,白鸟有些遗憾,却又松了口气。她说:
是很熟悉的人。这下百子终于安静了下来,看了看白鸟的表情,忽然站起身来,手臂越过桌子摸了摸她的头发,语气温柔:“那个人一直在以另一种方式,守护在小白鸟身边哦。”
——你怎么能这么笃定地说?白鸟几乎想要站起身来,打碎茶杯,然后高声怒吼。明明是什么也不知道的局外人!但她只是僵硬地坐在原地,反而是百子看到她的表情,担忧地收回了手:“对不起喔……我好像说错话了……?”
白鸟站了起来。天知道她是怎么逼着自己挤出“已经可以了”这句话的。在百子说着“斯人已逝,我希望小白鸟能早点走出来、希望能看到开开心心的小白鸟”的时候,她已经转身走开好几步。即使听到百子喊了一声“——啊!等等”,也没有停下的打算。
百子看着那个背影,放开嗓子大喊:“小白鸟!!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没有人会责怪你的!!!!”
理所当然,白鸟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少女的翠色长发束在头顶,随着她的脚步来回摇晃,如果披散下来的话,便是缠绕半身的群青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