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草地上的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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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所以,阿西莫夫先生,你应该知道你的行为完全侵害了公司的利益吧?”男人坐在椅子上面,惬意地翘着腿。他把双手十指交叉摆在桌上,眼里充满笑意。 </p><p>“你不是公司的人,也不是警察,你无权审问我。”阿西莫夫疲惫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已经一整天没有合过眼了。强光灯照在他的脸上,刺得他眼睛生疼,就算他闭上眼,那强光也会穿透他的眼皮,如果他真的昏迷了,这些人也有的是办法让他醒来。他的视野模糊,根本看不清眼前的男人的面目,只能看到男人的双手极其消瘦,简直就是皮包骨,手臂上的衣服似乎是一件得体的淡色西装,其余的部分都被强光灯给遮住了。 </p><p>“噢……我当然不是你们公司的人,也不是警察,但这不影响我现在做的事不是吗?我再问你一次,阿西莫夫先生,你承认是你在奥斯特格勒城下水道系统中进行的破坏工作吗?”男人问道。 </p><p>“什么破坏工作……我不明白。”阿西莫夫疲惫极了,他感觉自己随时都会崩溃。 </p><p>“啊,你的确没有进行真正的破坏工作,只不过是把某片区域从系统中删除了而已,那当然不算破坏工作。”男人用着愉快地语气说。 </p><p>“你都查到了这些……还问我干什么……凭你们的手段……根本不需要把我定罪吧……” </p><p>“确实,不过那样就不好玩了嘛。你早就是个死人了,不如说甚至还因为我想要审讯你,你还多活了几天,你可是赚到了呢。” </p><p>“哼……” </p><p>“现在的人都这么不懂得感恩。” </p><p>“我谢你全家……”阿西莫夫咒骂道。 </p><p>“没事,我没家人,你谢我一个就够了。”男人笑着说。 </p><p>“…………”男人如此的不要脸让阿西莫夫说不出话,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又快消失了。 </p><p>强光灯后的男人撇了撇嘴,“算了,看来你身上已经没啥乐子了。睡个好觉。”说完,他便起身离开了这间外人根本无法探究到位置的审讯室。 </p><p>男人推开门,一个女人便迎了上来。她扎着高马尾,白色的头发在昏暗的环境里格外显眼。 </p><p>“去把那人处理了。”男人对女人说。 </p><p>“为什么你不自己动手?”女人问道。 </p><p>“会弄脏我的衣服。”男人说。 </p><p>“……就因为这样的理由?”女人反问道。 </p><p>“没错。” </p><p>“……明白。”女人的语气中带着强烈的不满。 </p><p>男人站定,轻蔑地看着她说,“别以为上头把你调来当我的搭档你就真是我搭档了。可能你还没有好好看过报告……” </p><p>“四个月里换了五个搭档,所有的搭档都死于意外事故。”女人接过男人的话。 </p><p>“如果你再这么聪明,我不介意再多一个,白狗小姐。” </p><p>“是白狼,不要叫我小姐。”白狼用她血红色的眼瞳紧盯着男人。 </p><p>“好的白狗小姐。”男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走廊。 </p><p>白狼目送着男人离去。她回头走进那间审讯室,拔出手枪扣动扳机,结束了阿西莫夫的折磨。像是为了发泄刚刚受到的侮辱,她再次扣响了扳机。 </p><p> </p><p>“玛莎奶奶,您真的准备明天就走吗?”诺拉不舍地问。 </p><p>“是呀,无眠同志已经帮我联系好了,说下午在城外的小镇会有人接我,到时候还得麻烦诺拉同志把我送过去。”玛莎坐在沙发上,笑着说。她看起来非常轻松,对即将离开居住了几乎一辈子的世界没有什么留恋。 </p><p>“没问题啦!由良你也得跟着一起!”诺拉满口答应,顺便把一旁因为沙发被占用,只好站着的由良也给拉了进来。 </p><p>由良无视了诺拉的话,因为他知道就算他拒绝,诺拉也绝对会把他拉上。“你见过卡莉了吗?”由良问。 </p><p>“昨天去无眠同志的店里见过咯,小小的,穿着连衣裙,头发很漂亮。”玛莎说,“她一开始还有点怕生,但是听到以后会和我一起旅行后她立马就‘腾’地一下精神起来了。” </p><p>“一老一小出去,没问题吗?”由良随口问道。 </p><p>“哈哈哈哈,由良同志不用担心我,卡莉和我都是自己选的路,是好是坏都不会有怨言。”玛莎捧着搪瓷杯,喝下一口热水说。 </p><p>你还会关心别人哈,幽灵打趣道。 </p><p>只是好奇,由良不悦地回道。 </p><p>“也好!玛莎奶奶这样有个伴陪着就不会太寂寞了。”诺拉说道。 </p><p>“是呀,多跟小孩子和年轻人接触让我觉得我也变年轻咯。说到这个,诺拉同志说已经找到能搬进我的房子里的人了?” </p><p>“嗯找到啦,她们现在在诺艾尔的诊所里住着,等伤快养好了就能搬进去啦。” </p><p>“她们受伤啦?怎么回事?” </p><p>“一个断了两根肋骨,一个肚子被捅了,不过没大碍。”由良说。 </p><p>“喂……!”诺拉生气地悄悄地踩了由良一脚,又看向玛莎奶奶说,“别担心啦,她们都没事,而且都是好孩子!” </p><p>“诺拉同志找的人肯定没问题,她们没事就好。”玛莎奶奶叹了口气,有些惆怅地用拇指摩挲着杯子,“房子有人住了,老伴应该也会觉得欣慰。” </p><p>“……嗯,一定的。”诺拉伸出手温和地握住了玛莎奶奶的手。 </p><p>玛莎奶奶用拇指捏了捏诺拉的手,笑着站起身,“我就先回去啦,还要收拾收拾行李。屋子里的家具什么的,我就原封不动留着啦,到时候她们要是不要了,就扔掉卖掉好了。” </p><p>“我会尽量让她们别乱动的啦。”诺拉说。 </p><p>由良不以为然地说,“回忆这种东西也不是非得一直留着,更何况玛莎还活着。” </p><p>诺拉极度不满地瞪着由良,那表情简直像是在说“你居然还敢还嘴”! </p><p>“由良同志说得没错,只要人还在,有人还记着,就够了。”玛莎笑着说,松开了诺拉的手,“我就走了,不麻烦两位送啦。” </p><p>“玛莎奶奶明天见!”诺拉向玛莎道别。 </p><p>见到玛莎走下楼梯,诺拉不满地瞥向由良,“你这家伙,才在我家住了几天就不听话了!” </p><p>“我本来就不用听你的话。”由良一边呛回去,一边坐在沙发上,准备躺下。 </p><p>“你躺什么呀!”诺拉叉着腰责问道。 </p><p>“现在不是没事了吗。” </p><p>“什么没事,还要去诊所看看月她们的情况呢!” </p><p>“……她们不是没事吗?” </p><p>“没事也得去!”诺拉拽着由良的手,把他从沙发上拉了下来。 </p><p> </p><p>“……伤口恢复得不错……明天就可以正常活动……我指的正常活动不包括任何跑跳和力量动作,明白了吗?”诺艾尔没好气地说。 </p><p>“明白啦!”千彩花撂下衣服,遮住了被绷带缠住的腹部,从病床上跳下来欢快地说。 </p><p>“别乱蹦!伤口要开线了!!”诺艾尔大叫道。 </p><p>“让她去吧……她就这样……”御前田月在一旁无奈地说。她的身上绑着胸带,用以进行肋骨骨折的自然恢复。 </p><p>“你现在感觉如何……活动受影响吗?”诺艾尔问。 </p><p>“日常生活基本没影响,就是还使不上劲。”月小心地转动肩膀,胸腔的刺痛让她皱起了眉头。 </p><p>诺艾尔打量着月,随后叹了口气,“你们两个真是命大……一个没刺到内脏,一个没有产生扦插……真是命大,不然你们两个都坚持不到接受治疗……” </p><p>“因为说好了我们三个人会一直在一起的嘛!”花笑着说。 </p><p>“别乱蹦啦,到时候伤口裂开诺艾尔就要把你绑在床上了。”岚慌张地想要按住在病床旁兴奋地晃动的花。 </p><p>诺艾尔已经放弃了“对了……你现在感觉身体如何?还会觉得身体一直痛吗?” </p><p>“没啦!感觉好得很!从来没这么好过!!”花的脸上挂着从未有过的愉快。她的那股开心劲让别人也心情愉快。 </p><p>“那就好。”诺艾尔松了口气,“那个用于治疗戒断反应的植入体没有多少人用过,而且……因为这个东西是通过穿刺手术植入到你的丘脑……很难不保证以后它会对你产生什么不可知的影响……” </p><p>“没事啦!大概没有什么是比戒断反应还折磨人的事了!不如说想摆脱它,不付出点什么代价也不现实嘛。”花重新坐回病床上,笑容变得收敛了些许,“我本来觉得要治好它,都得落个什么下半身永久瘫痪之类的。现在我还能开开心心地抱住我的朋友们,不用再担心因为戒断反应时发疯伤害她们……这就已经够了,谢谢你!诺艾尔!” </p><p>诺艾尔的表情显得有些尴尬,“不……不用谢我……救死扶伤,是医生的本职……”好在她的肤色没那么容易让别人看到她的脸变红。 </p><p>“我们几个都欠诺艾尔很大的人情呢……”岚感慨道。 </p><p>“你的衣服……不换一下吗?”月看着诺艾尔那身沾满血迹的白色连衣裙问。 </p><p>“啊……这是我的习惯,等你们康复出院了我再换下来。”诺艾尔看了眼自己的衣服,胸前的血迹已经干涸了。 </p><p>“好酷!难道是特意穿白裙子的!?”花惊叹地问。 </p><p>“嗯……这些沾着血的衣服可以纪念在我的诊所里离世的人。” </p><p>“真厉害……”月小声称赞道。 </p><p>病房的门被推开了,桑丘带着诺拉和由良走了进来。 </p><p>“你们都在呢!看起来都挺精神嘛!”诺拉随和地打起招呼。 </p><p>“诺拉姐和由良先生……”岚显得有些紧张,她慌张地站起身向两人鞠躬,“谢谢你们……” </p><p>见到诺拉和由良,岚和月都显得有些拘谨,只有花还是原来那副样子。 </p><p>“没事没事,不用那么客气啦!”诺拉笑着摆摆手。 </p><p>“……委托而已,不用叫我先生。”被称呼为“先生”让由良感觉极其别扭,庄重得有些不自在。 </p><p>“嘿嘿嘿,还好有诺拉和由良在,不然我就死翘翘了。”花半开玩笑地说。 </p><p>“还好那天你们赶来了……不然……”月犹犹豫豫地说,“谢谢……” </p><p>“月脸红啦!”花笑着大声说。 </p><p>“没有!”月涨红了脸反驳道。 </p><p>这仨真是好孩子啊……她们一路上肯定吃了不少苦,幽灵感叹道。 </p><p>“真是美好的姐妹情啊……”桑丘感动地几乎快要落泪了。 </p><p>“你有找到你姐姐的线索吗?”由良连忙转移话题。 </p><p>“我在一个个黑帮妓院之类的调查过去,都没查到东西,但我的纽带告诉我我的辛德瑞拉还在这座城市里!” </p><p>“你可得小心点别再被抓啦。”诺拉提醒道。 </p><p>“一定的!自从上次被抓后我就学聪明了,得先装个样子,跟他们混熟了才能打听消息!”桑丘自豪地说。 </p><p>“挺好,不过我这里还没什么新消息,有消息了会告诉你。”由良说。 </p><p>诊所门口的传唤铃响了起来,“我先去前台啦,你们好好聊!”桑丘挥着手离开了病房。 </p><p>“桑丘先生真的很爱他姐姐呢……”岚说。 </p><p>“岚你能黑进网络里查到他姐姐的线索吗?”由良问。 </p><p>“如果能黑进警察局的内部网络之类的话……我应该能查到吧?” </p><p>“警察局……?”她的话引起了由良的注意,“你能黑入警察局吗?” </p><p>“外部网络的话倒是可以,但是大部分机密和人员信息都是存在内部网络里的,只有通过物理手段接入内部网络后我才能访问。” </p><p>“这样啊,好吧。”由良有些失望。 </p><p>你想让她去警察局里查查你的身份?幽灵问。 </p><p>是啊,看来没那么简单,由良说。 </p><p>之后得潜入进警察局一次,由良又说。 </p><p>慢着!你说你要潜入进警察局!?不怕危险嘛!被认出来咋办!幽灵惊讶地问。 </p><p>被认出再说,就算有危险也得去查,由良说。 </p><p>不跟诺拉商量一下吗?幽灵问。 </p><p>……等我找到机会的时候问……由良说。 </p><p>由良还是有些不愿意去和诺拉商量这件事。他总觉得这是自己的私事。但他刚刚又可以毫无负担地同岚问起调查警察局的事。或许是因为诺拉是第一个见到他的人,就像是将他最初的一切全都看光了的人,这才让他在自己的私事上有一些莫名的执着。 </p><p>“喂!发什么呆呢!?”诺拉鼓着嘴盯着由良问。 </p><p>“……在想事。”由良随口说道 </p><p>“哼,我看你是在偷偷打瞌睡吧!”诺拉不满地说。 </p><p>“……没有。” </p><p>“总之说好了!明天大家一起在无眠的咖啡厅聚餐!然后岚她们搬进玛莎奶奶的屋子里,我们两个去送走玛莎奶奶和卡莉!听到了没!” </p><p>由良叹了口气,“知道了……” </p><p> </p><p>白狼掀开了防水布,“人都被砍成两半了。”她看着罂粟花田里的尸体说。 </p><p>“日本的虫子跑这里来了。”跟在她身后的男人嗤之以鼻道。 </p><p>“根据调查组的报告,除了死者以外应该还有五个人的踪迹,工厂的安全系统也显示遭到过入侵,需要把这事交给警察吗?”白狼问向身后的男人。 </p><p>“不急,你给我整理出市面上所有持有高周波刀具的人员名单。” </p><p>“所有……?包括警察?”白狼问道。 </p><p>“所有。” </p><p>“明白了。”白狼感觉他和往常有些不一样,“需要查明死者的身份吗?” </p><p>“这个虫子不是专门来工厂里偷情报的,不要管太多,把重点放在找杀了他的人上。” </p><p>“可这是日本……” </p><p>“我说了重点放在找人上,至于这里发生的事,就让工厂随便编个借口糊弄一下,反正也没影响到生产效率。”男人说。 </p><p>白狼放下了防水布,“……明白。” </p><p>“还有,回去的时候顺路去一趟训练营,该去看看我的学生们了。”男人打趣道。 </p><p>“……明白了。”白狼知道,他又要让那些学生们玩自相残杀的游戏了,就像她曾经经历过的一样。 </p><p>白狼跟着男人走出厂房,外面的天即将变黑,天边像是被火烧了一样。不远处的氧气储罐依然散落在地上,等待着被清理。 </p><p>男人笑了一声,“搞的动静可真多。又是分尸又是爆炸。” </p><p>白狼收到一条消息,她快速地查阅完后向男人报告,“下水道的调查组在焚化炉发现了机器人残骸,可能有人入侵了那里。” </p><p>“那可不一定,也许有人从焚化炉里出来了呢?”男人说。 </p><p>“……怎么可能?被扔下去的都是经过医学鉴定的尸体。”白狼不敢相信,“这件事需要上报给……” </p><p>“我看这事不需要报告,实验的进度不能被推迟,你觉得呢。” </p><p>白狼知道他已经决定好了,但白狼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态度这么奇怪,就像是他已经已经知道了这些事件的真相一样。“……我也觉得不需要报告。” </p><p>“很好,那接下来就该去训练营叙叙旧了。”男人惬意地说,“顺便,晚餐想吃什么?三分熟的羊排?” </p><p>“……你决定就行,黑刀。” </p><p>“呵,呵呵呵呵,黑刀……”被称为黑刀的男人笑着重复着自己的名字,离开了。 </p><p>他穿着一身白得近乎一尘不染的西装,但在白狼眼里却显得格外的黑。 </p><p> </p><p>夜晚,一切都变得寂静。人们将自己藏身于钢筋混凝土的庇护所里,利用现代科技驱散黑暗,悄悄地互相交流着最深的秘密。 </p><p>“由良,问你个事,你老老实实回答我。”诺拉有些神秘地走到沙发旁问躺在上面的由良。 </p><p>由良疑惑地看向诺拉,诺拉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好。“什么事?”他问。 </p><p>“我就是想问问你……”诺拉有些支支吾吾地,一点也不像她,“你在杀人的时候,就是砍死那些坏人的时候……有什么感觉吗?”她神情紧张地注视着由良。 </p><p>“……没什么感觉。”由良说。 </p><p>我倒是被吓个半死,老实说,前两天为了救那几个小姑娘你杀的那个人我也还是想想就后怕……幽灵说。 </p><p>“一点感觉都没有?”诺拉追问道。 </p><p>“嗯,没感觉。”由良答道。 </p><p>“是吗……”诺拉嘀咕着,把脑袋凑到由良面前,仔细地盯着他。诺拉看得由良发毛。 </p><p>“你在骗我。”诺拉斩钉截铁地说。 </p><p>“……没有。”由良说。 </p><p>“你在撒谎,你骗不了我。”诺拉用着极其认真的眼神盯着由良,“到底是什么感觉?” </p><p>由良沉默地对视着诺拉的双眼,那双蓝色的眼睛简直就要把他给看穿似的,“确实不是没感觉。”由良认输了。 </p><p>由良坐起身,平静地说,“……杀人的时候,我感觉很愉快。” </p><p>“是吗。”诺拉又一次注视着由良,“我相信你。”她说。 </p><p>“不怕我是个危险的人吗?” </p><p>“你都已经说真话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嘛。而且杀人的时候会愉快也不能说明你就是坏人,被压力逼疯了的人在杀人的时候也会愉快。”诺拉理所当然地答道。 </p><p>“什么逻辑……” </p><p>“一点感觉都没有可比有感觉的人可怕多啦。你会愉快,说明你也是感情丰富的人类嘛。” </p><p>“……是这样吗?”由良疑惑地问。 </p><p>“当然是啦。”诺拉瞪大眼睛说。 </p><p>“那你呢,你杀人的时候有什么感觉?”由良觉得不能只有自己被审问。 </p><p>诺拉的表情顿时变得阴暗起来,全然没了先前的那副轻快的模样,甚至连她的眼光都变得黯淡。“我杀人的时候,没有感觉。”诺拉冷冷地说。 </p><p>“你刚刚不是还说没感觉的人最可怕。”由良说。 </p><p>“是哦,所以我可不是什么好人。”诺拉说,“只有亲手杀死自己最重要的人才会变得麻木。” </p><p>“那你杀了谁?”由良追问道。 </p><p>“不告诉你。” </p><p>“……” </p><p>“……” </p><p>两人沉默地对视着,由良看不出诺拉在想些什么,但他隐约地感觉到从对方的身上散发出的悲伤。 </p><p>由良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你……” </p><p>“我先上去咯,早点睡,明天还要忙呢!”诺拉打断了他的话,轻快地起身,小跑着走到楼梯上。 </p><p>由良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后,“明明是你打断我睡觉……”他叹了口气,重新躺回床上,看着天花板。 </p><p>……诺拉杀死过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我不信……她那么善良的人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幽灵疑惑地说。 </p><p>谁知道呢,说不定她的善良只是装的,由良答道。 </p><p>你真这么认为?不可能吧! </p><p>不知道,由良随口应付。但刚刚从诺拉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悲伤,让自己也跟着有些痛苦。由良看着天花板,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闭上了眼。 </p><p> </p><p>由良今晚睡得很浅。 </p><p>他被诺拉下楼的声音惊醒了。 </p><p>“你醒啦?”诺拉说。 </p><p>由良看向她的位置,她的头发因为刚睡醒还很乱。“嗯。”由良答道。 </p><p>“再睡会儿呗,反正离聚餐还有一会儿呢。”诺拉从冰箱里拿出一罐能量饮料一袋薯片。 </p><p>“不想睡。”阳光已经顺着窗帘的缝隙溜进了房间里,由良没有半点睡意。 </p><p>“那你想干嘛干嘛吧。”诺拉拉开拉环,大口地往自己口中灌饮料。 </p><p>由良看了一眼手机,现在才到早上六点,“那你这么早要去哪儿?” </p><p>“我先去无眠姐店里帮忙。” </p><p>“我也去。”由良从沙发上起身,走到冰箱里也拿出一瓶能量饮料。 </p><p>诺拉见到由良靠近,便走开了,“用不着,离聚会定的时间还早着呢。” </p><p>诺拉的状态让由良感觉有些陌生,就像是她在刻意躲着他一样。或许是昨晚的谈话导致的,由良想着。 </p><p>“我也去帮忙。”由良拉开拉环,喝了一口能量饮料,是辣椒薄荷味的。 </p><p>诺拉有些不满,“你非要过去干什么……?” </p><p>“指不定过去帮忙就能让无眠给我点零花钱呢。” </p><p>“……随便你……” </p><p>感觉诺拉好像有点没精神啊……幽灵的语气有些心疼。 </p><p>由良站在厨房看着已经丢下自己走下楼的诺拉,她身上往日那种总能带动别人情绪的气场完全消失了,反倒有种脆弱还带刺的感觉。 </p><p>确实,由良回道。 </p><p>不能扔下她不管,幽灵说。 </p><p>由良回想起阿列克谢的葬礼那天的事。崩溃的自己被她抱住安抚,能感受到那令人平静的心跳,涌入鼻腔里的柑橘的洗发水味,还有她的笑容。 </p><p>不能扔下她不管,由良重复着幽灵的话。 </p><p>他快步地追上。 </p><p>诺拉已经坐上了摩托车,发动好引擎。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把头盔扔到由良的怀里,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对着他说“坐好咯”。 </p><p>由良跨上后座。他习惯性地伸出手去搂住诺拉的腰,但却停在了一半。他注视着眼前的这个女人,他感觉自己和她之前隔了一层看不见的障碍。那层障碍让由良无法触碰到她。 </p><p>诺拉无言地转动握柄,让摩托疾驰起来。 </p><p> </p><p>诺拉和由良到达咖啡厅门口时,碰巧撞见无眠靠在店门口楼梯栏杆上抽烟。 </p><p>无眠淡定地抽了口烟,慢慢地呼出烟雾,再用手挥散。“你怎么把这家伙也带来了。”她问。 </p><p>诺拉没有回话,沉默地把摩托停到马路牙上。由良下了车说,“我自己跟来的。” </p><p>烟头冒着细微的红光。无眠目不转睛地盯着诺拉。“想挣点零花钱?”无眠问。 </p><p>“总不能打白工。”由良说。 </p><p>无眠靠在栏杆上看着诺拉经过自己。 </p><p>“无眠姐我先进去了。”诺拉说。 </p><p>无眠眯起眼看着走到楼梯上的诺拉,“你先去把桌子拼起来,等会儿我来跟你说怎么备菜。” </p><p>“好。”诺拉说完,便推开咖啡厅的门进去了。 </p><p>见到诺拉进门,无眠又把烟放到嘴边。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几乎把烟全部抽完,随后重重地呼出来。 </p><p>“说吧,有什么想坦白的。”无眠说。 </p><p>“我坦白什么?”由良问。 </p><p>“你我都很清楚诺拉那样子不对劲,发生什么了。”无眠把烟头按在栏杆上,用手帕包住,又从衣服内侧拿出一瓶清新剂朝着身上喷了一圈。 </p><p>无眠一眼就看出来了啊,真机敏……幽灵感叹道。 </p><p>“我也想知道。”由良耸了耸肩。 </p><p>“肯定是你说了什么。”无眠双手抱怀,表情也有些冷漠。 </p><p>“诺拉昨晚问我杀人是什么感觉,我回答了,之后我也问她她杀人的感觉,然后我又问她杀掉的最重要的人是谁。” </p><p>“……哈,”无眠轻笑了一声,她脸上的冷漠的表情转变成了平时那副捉摸不透的笑容,“那你就自己琢磨去吧。”她摆了摆手,也走下了楼梯。 </p><p>无眠这家伙绝对知道什么!幽灵大叫道。 </p><p>由良叹了口气,低声自嘲道,“知道她也不会告诉我。” </p><p>他隐约地感觉今天会过得极其不顺利。 </p><p> </p><p>无眠毫不意外地把由良安排进了最麻烦的地方——厕所。 </p><p>由良十分好奇有些人到底是不是把厕所当成了某种游乐园或是拳击台之类的地方。马桶总是能以超出意料的方式被堵住——这次由良就从下水管掏出了一只皮鞋。 </p><p>到底是谁会把皮鞋往马桶里面冲啊!幽灵崩溃地大喊道。 </p><p>谁知道呢,反正有人这么干了,由良倒是心态很平静。 </p><p>快把鞋扔到那个人这辈子都找不到的地方,幽灵建议道。 </p><p>然后世界上就多了个焦急地四处找鞋的人,不错,由良赞赏幽灵的建议。 </p><p>……我怎么会想出这么损的点子,一定是跟你相处太久了,幽灵叹起气来。 </p><p>不也挺好,由良把拖把放进水槽清洗,黑色的污水顿时填满了整个水槽。虽然无眠的大厅放了个扫地机器人,但几乎没怎么用过。它的红外检测设备在复杂的环境下远不如人力清理。这也是无眠会请诺艾尔和由良来打扫的原因。 </p><p>结果这么早就跟过来也还是没机会去看诺拉的情况……幽灵抱怨道。 </p><p>可能是无眠故意这么安排的,由良说。 </p><p>这家伙心眼也太多了!幽灵叫道。 </p><p>由良没有回应。他不愿去思考那些没有结果的事。诺拉的事,无眠的事,都是任凭由良怎么想也想不通缘由的事。由良觉得不如把注意力全都放在清理这个恼人的厕所上。 </p><p>放空大脑后的时间流逝得往往要快上许多。 </p><p>由良满意地看着几乎能反光的瓷砖,却完全没发现距离他开始打扫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他收好清洁用具,推开厕所的门,发现大厅已经变得热闹起来。 </p><p>所有人都已经到齐,正围在大厅中间由诺拉拼好的桌子边。卡莉和御前田岚她们坐在一起;玛莎坐在卡莉的边上;无眠、诺艾尔和桑丘坐在一边。桌子上摆着许多可以随时取食的食物。 </p><p>“我都以为你准备在那个厕所里安家了。”无眠打趣道。 </p><p>“原来你一直在厕所里……”岚惊讶地说。她的手里正捧着一杯奶茶。 </p><p>由良沉默地走到桌旁,无眠拿出清新剂喷到由良身上。“可别给我费了大功夫做的菜染上怪味啊。”她一边喷一边说。 </p><p>那股柠檬清新剂的味几乎快把由良给熏得窒息。 </p><p>“你喷完好像更难闻了。” </p><p>“难道你是什么怪味爱好者吗。”无眠不悦地说。 </p><p>“由良哥臭臭的!”千彩花一边喝着葡萄汽水一边说。 </p><p>“老兄你早说你在打扫厕所嘛,我要是知道就进去帮忙了!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这么辛苦!”桑丘惬意地坐在椅子上吃着汉堡。 </p><p>“我一个人挺好。”由良随口说道,一边用视线寻找诺拉。要是像往常,诺拉肯定是最显眼的那个。可今天,由良居然得特意去看诺拉在哪儿。 </p><p>诺拉正坐在由良的斜对面,夹在玛莎和无眠中间,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愣似的吃着手里的薯片。 </p><p>看起来她还是不对劲啊,幽灵说。 </p><p>由良想到她边上问问到底怎么了,可他知道自己没法这么做,也问不出口。他只好随便拉了把椅子坐下。 </p><p>“既然人齐了,那我们的聚会可以正式开始吧?”无眠问。 </p><p>“虽然说是聚会,但其实是卡莉小妹妹和玛莎奶奶的欢送会,外加御前田岚、御前田月和千彩花的欢迎会。”无眠像个宴会主持人一样说个不停。 </p><p>无眠快速地扫过众人,“我看大家对这些话都没什么兴趣,不过流程还是要意思意思,至少让主角之一的玛莎奶奶先来讲两句吧?” </p><p>玛莎笑着看向大家,她的表情充满活力,就连脸上的皱纹也显得亲近起来,“嗐,有啥好说的嘛……我最开心的还是那间屋子能被别人继承,”玛莎柔和地看向岚一行人,“我虽然才刚刚认识你们,但我能感觉得到你们都是好孩子。我也听说了你们一路从大老远的大阪过来,肯定很辛苦。以后,我和老头子的房子就留给你们咯。” </p><p>“谢谢玛莎奶奶!!我们不会改多少地方的啦,这样玛莎奶奶随时都可以回来住!”花热情地答道。岚和月也庄重地点头致谢。 </p><p>“我就怕你们这些小同志这么说,房间随便你们装修,不用在意里面的那些家具和别的东西,别让我这个糟老太婆的家具影响你们这些年轻人,水电老化该修修,该换换啊。”玛莎说完又看向诺艾尔,她看诺艾尔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一样,“诺艾尔啊……一晃眼你都长这么大了……我还记得大家刚捡到你的时候你还……那么小,感觉才几天……已经都成了大家的医生了。” </p><p>“玛莎奶奶……”诺艾尔被她说得脸有些红,“您要走了……” </p><p>“别伤心啦,你应该为我高兴才是。我以前还总是担心你一个人没朋友陪,身边都是些老头老太太,现在居然都有这么多朋友了,大家都是些好同志,多好啊。”玛莎慈祥地说着。最近她有活力得让大家都快忘了她是个老奶奶。 </p><p>“嗯……我知道……” </p><p>玛莎长长地叹了口气,“本来我还想着,出去走走,等时候差不多了,就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上路。结果无眠同志居然还给我这个老同志一个任务,”玛莎伸出她粗糙的手掌轻轻地抚摸着卡莉的脑袋,“我可得好好完成任务才行啊。” </p><p>“玛莎奶奶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卡莉晃着脑袋说。 </p><p>“你跟诺艾尔小时候一样懂事。”玛莎奶奶放下摸着卡莉脑袋的手,“我倒是希望你们这些小孩子不用这么懂事,而是能享受一下小孩子才能享受的任性特权。” </p><p>“还有诺拉同志也是,你也太关心别人了,偶尔也关心关心自己。” </p><p>“……我会的……”诺拉有些走神地说。 </p><p>“由良同志,前些天的事给你添麻烦了。”玛莎带着歉意说。 </p><p>“……没事。”由良平静地说。他用余光观察着诺拉,诺拉依然是心不在焉。 </p><p>唉,玛莎奶奶就要离开了,幽灵惋惜地说。 </p><p>玛莎看起来还想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祝各位同志一切安好!”她说完,举起酒杯,饮下一口伏特加。“啊——太久没喝酒,水平不行了啊。”说完,玛莎便咯咯地笑了起来。 </p><p>大家也都举起自己手中的饮料一同庆祝。由良的杯子中也盛着伏特加,他拿起杯子向自己口中灌入。极度的辛辣味瞬间充斥着口腔,刺激着他的神经。这味道让他想起诺艾尔的诊所里的酒精的气味。 </p><p>“老兄你还挺能喝的嘛!”桑丘称赞道。 </p><p>“有吗……” </p><p>“当然有,我尝了两口就不行了。” </p><p>“……这样。”由良看向杯子里像白水一样的液体。或许就像桑丘所说的那样,自己挺能喝的,但他自己并不喜欢这个味道。 </p><p>感觉警察都挺能喝的,毕竟压力大,不喝酒怎么解压,幽灵说。 </p><p>也是,由良回道。他又拿起一块饼干吃了起来。甜味冲去了嘴里的酒精味。 </p><p>聚餐正式开始,大家都互相时有时无地聊着。由良看到御前田岚、御前田月和千彩花正在和无眠聊着些什么;卡莉在和桑丘聊着些什么;诺艾尔正在和玛莎聊着些什么。唯独诺拉,正一个人坐在自己的斜对面,无言地吃着薯片。 </p><p>一瞬间,诺拉注意到了由良的视线。她那双蓝色的眼睛瞥向由良,又飞快地移开。 </p><p>她刚刚看到你了!又挪开了!!幽灵大喊道。 </p><p>别吵……我知道,由良不耐烦地说。 </p><p>所以果然是因为你昨晚的话吧!幽灵依然激动地说。 </p><p>……我知道……由良不想再理会幽灵。诺拉的行为让由良有些……不知所措。 </p><p>他原本想着等到有机会了再去问个清楚,在那之前就什么也不去想。结果诺拉这一瞥,他又开始胡思乱想,却也怎么样都想不出结果。 </p><p>由良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应付其他人来找他聊天的了。桌上原本丰盛的餐点几乎被吃了个精光。回过神来时,已经到了分别的时刻。诺拉和他会把卡莉和玛莎送到城外。 </p><p>“她们俩就拜托你们咯。”无眠看着全都心不在焉的两人说。 </p><p>“噢……”诺拉没什么精神地回答。由良甚至干脆没说话。 </p><p>“唉……”无眠叹了口气,“你们俩提起点精神,送人离开又不是给别人下葬。” </p><p>“……我知道……”诺拉小声说。 </p><p>“诺拉!由良老兄!行李已经都装好了!”桑丘站在门口向两人喊道。 </p><p>“来了。”诺拉应道,便向门口走去。 </p><p>“唉……”由良叹了口气,准备赶上。 </p><p>“喂,”无眠从身后喊住由良,用着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你在那边一直偷偷看着可改变不了什么。” </p><p>“……我知道。”由良不满地答道,快步跟上诺拉。 </p><p> </p><p>诺拉无言地开着车。空调的冷风吹在由良脸上,冷得他拨动出风口的手板让它对着自己的裤子吹。这和他们那天去找岚一行人开的是同一辆车。 </p><p>他不时用余光瞥向诺拉,看着她一脸平静地开着车。自己则是靠在车窗边,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看着车外的风景。居民房的矮楼渐渐变得稀疏,变成大片的工厂厂房。 </p><p>身后的玛莎和自己一样正望着窗外的风景。卡莉因为刚刚和花一直在玩捉迷藏的游戏,现在已经累得睡着了。 </p><p>你说点啥啊,幽灵催促道。 </p><p>用不着你教,由良骂道。 </p><p>我们又开到这条路上了;我们还有多久能到;你中午好像没什么胃口……由良觉得自己蠢得没边。 </p><p>这都什么狗屎话题,他心想。结果,他认输了。自己可能真的需要有个人来教他一样怎么打开话题。 </p><p>两人之间的中控台和手动挡把手就像是高墙一样把他们隔开。 </p><p>“我在这座城市住了那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城市的外貌。”身后的玛莎看向身后感叹道。 </p><p>由良过于专注在思考该怎么找个话题,这会儿才意识到车子已经开出了城市。窗外已经是一片荒野,后视镜里映出了整座城市的轮廓。它硕大,宏伟,压抑。 </p><p>“玛莎奶奶……一直没出来过吗?”诺拉问。 </p><p>“是呀,我和老头子都在这座城市里等着阿廖沙回来,怎么可能离开呢。” 玛莎看着身后的城市景象笑着说。 </p><p>“也是啊……”诺拉消沉地答道。 </p><p>由良感觉诺拉加快了车速。 </p><p>“诺拉同志呀,我还从来没问过,你以前过着什么样的生活?社区里的同志们只知道你是从别的地方搬来的,是个热心的好同志,可仔细一想……大家都不知道你以前的事。”玛莎柔和地问。 </p><p>“我以前吗……”诺拉迟钝地说。 </p><p>由良竖起了耳朵,但依然摆出看着窗外的样子。 </p><p>“我以前和现在也差不多,只想让大家开心。”诺拉平淡地说。 </p><p>“诺拉同志呀,你是个好孩子。可你也千万别像诺艾尔那样,把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是会把自己压垮的。”玛莎苦口婆心地说,“老实说,要离开这里,我最放不下心的就是诺艾尔,其次就是你啦。” </p><p>“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p><p>“哈哈哈,大家都是人,就算再怎么特立独行,都需要互相扶持才能把日子过下去。特别是日子越难过的时候,就越需要有人陪着。”玛莎顿了顿说,“你边上的这个小同志就挺不错的。” </p><p>“我吗?”由良问。 </p><p>“还能是谁呀。我刚刚看你聚会的时候眼睛一直往诺拉同志那边瞟。挺好的。” </p><p>一股冰冷的视线落在由良身上。他强装着一切正常说,“你看错了。” </p><p>“嗐,我怎么会看错。趁着年轻,勇敢点。”玛莎从后座拍了拍由良的肩,“我看小同志你挺不错的,挺爱关心人,就是讲不来话。” </p><p>“……没有的事。”由良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 </p><p>“诺拉同志一直一个人,有人陪着,过日子也轻松点。” </p><p>“玛莎奶奶不用这么关心我,我一个人能处理好。”诺拉快把油门踩到底了。 </p><p>“好好好,也是,我这个老太太已经搞不懂年轻人的心思咯。”玛莎让自己的身子陷在车座上,舒缓地叹了一口气。 </p><p>感觉你刚刚差点被诺拉杀了,幽灵打趣道。 </p><p>闭嘴,由良恶狠狠地说。 </p><p>“……你们在说什么呢?”卡莉醒来了,她迷迷糊糊地问。 </p><p>“在说你以后也会经历的事。”玛莎笑眯眯地说。 </p><p>“我以后也会经历吗?”卡莉的眼睛中顿时露出了光彩。 </p><p>玛莎摸了摸卡莉的脑袋,“也不一定,但体验一下总没有坏处。不过我大概可看不到那时候咯。” </p><p>卡莉撅起了嘴,“那不行,玛莎奶奶一定要看!” </p><p>“哈哈哈哈,那我得努努力。” </p><p>由良依旧靠在窗边。他再次用余光瞥向诺拉,诺拉也正用余光看着他。由良感到一阵尴尬,他小心地把目光收了回来。但从正驾驶座处投来的视线依旧落在他身上没有离去。那视线看得他心烦意乱,逼得他又一次把视线挪了回去。这次,他直勾勾地看着诺拉,盯着她那双蓝眼睛。 </p><p>诺拉极轻地哼了一声,把目光收了回去。 </p><p>这女人到底在想什么,由良在心里大声问道。可惜这里没人能告诉他,或许就连诺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p><p> </p><p>车子又行驶了一个半小时,来到了荒野上沿着高速公路建立的一座小镇上。 </p><p>这座小镇上的建筑基本都是新建的,没有多少磨损的痕迹。 </p><p>诺拉将车开下公路,停靠在这个小镇上最大的房子前。 </p><p>“到了。”诺拉熄火,推开车门说。 </p><p>诺拉刚一下车,小镇上的人就围住了她,激烈地说个不停。 </p><p>由良见状也下了车。他刚一下车,就听到了镇上居民的话—— </p><p>“大姐头你终于回来看我们啦!”一个梳着莫西干发型的人激动地说。 </p><p>“我来办事,顺便看看你们过得咋样。”诺拉说。 </p><p>“我们过得老好了!倒是大姐头你一个人在城里没事吧!”又一个顶着莫西干发型的人说。 </p><p>怎么全都是莫西干头,由良心想。 </p><p>怎么都是莫西干?幽灵好奇地问。 </p><p>“我能有啥事。”诺拉苦笑着说,“大叔呢?” </p><p>“哟,来得比预计的快啊。散了散了,你们都见过诺拉了,该去继续干活了!”一位壮硕的中年男性从车前的店里走了出来,他一句话便让围在诺拉身边的人们听话地朝诺拉打着招呼散去了,“你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嘛,诺拉。” </p><p>“才几个月能有啥变化嘛。”诺拉向中年男性打起招呼。 </p><p>“所以这个人就是你要送出去的人吗?”中年男性把目光投向由良,“看起来可是个不简单的家伙。” </p><p>“他只是一起跟过来的。后面那两位才是。”诺拉用下巴指着刚从后座上下来的玛莎和卡莉。她们两人礼貌地向大家打起招呼。这些人的莫西干打扮完全没有吓到她们两人。 </p><p>“一老一小吗?感觉会很辛苦啊。” </p><p>“有啥好辛苦的,大叔在担心啥呢?”诺拉疑惑地问。 </p><p>“也是,没啥好担心的。怎么说,要不要尝尝我亲手做的拉面?” </p><p>“不啦,刚吃完无眠姐的大餐,以后有机会再说。” </p><p>“唉,臭小鬼长大了都不爱吃我做的饭了。”被诺拉称为大叔的男人感叹道。 </p><p>“谁是臭小鬼啊!诺拉不满地喊道。” </p><p>那两人看起来就像是相识已久的老熟人,周围的人甚至都称呼她为“大姐头”。诺拉一直平淡的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活力。 </p><p>还是这样的诺拉看起来更习惯,由良心想。 </p><p>“你小子就是无眠嘴里那个被诺拉捡来的吧?”中年男性走到由良跟前问。他比由良还要高上半个头,双臂上的肌肉看起来格外饱满。 </p><p>“我叫由良。” </p><p> “我知道,看得出来你挺能干的。随便叫我,跟诺拉一样叫我大叔也行。指不定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大叔拍了拍由良的肩,力道非常厚实。 </p><p>“还有,”大叔又说,“诺拉那小鬼,你多看着点她。别看她挺能闹腾的,比谁都容易受伤。” </p><p>“我们才第一次见面,你就这么信任我?”由良打量着对方,感受不到一点敌意。 </p><p>“诺拉信任你,那我也信任你。而且我看得出你不是一般人,一般人可没有你这种眼神。”大叔的嗓音听起来有点沙哑。 </p><p>这大叔怎么看起来跟无眠一样有好多神神秘秘的过去,幽灵说。 </p><p>“你们好像都很信任诺拉。”由良说。 </p><p>“哈哈哈,你肯定刚认识她没多久,久了你就知道了。那可是诺拉!”大叔大笑着从由良身旁走开,走向站在车旁的玛莎和卡莉。 </p><p>“你们刚刚聊什么呢。”诺拉走到由良身边问。 </p><p>“没什么。” </p><p>“哼,不告诉我。”诺拉不满地哼起声。诺拉看着由良,就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原本稍稍舒缓的表情又变得冷淡起来,随后默不作声地走到了玛莎和卡莉身边。 </p><p>被嫌弃了,幽灵讽刺地笑道。 </p><p>你闭嘴,由良恶狠狠地说。 </p><p>大叔他们正在讨论行程上的事,由良一个人被晾在一边。趁着没人管他,他走进了店里。 </p><p>店内的装饰很简洁,工整地摆着几张桌椅,一看就是每天都有人细心整理。 </p><p>“哟,你就是大姐头的新小弟吗?”一个看起来像服务员的人走来跟由良搭话。 </p><p>由良转身看去,毫不意外的,对方也是个莫西干头。“新小弟?”由良看着对方问。 </p><p>“我们这些人以前可都是跟着诺拉大姐头混的。”对方看起来十分自豪。 </p><p>“为什么现在分开了?” </p><p>“因为不能扔下社区里的老人们不管嘛,大叔一个人哪儿忙得过来。普利申卡。你叫啥?”普利申卡朝由良伸出手。 </p><p>社区的老人?这些人以前也在事务所里干活?幽灵好奇地说。 </p><p>由良看向普利申卡的手,发现那是只仿生义肢。他短暂地犹豫了一下,握住了,“由良。” </p><p>顿时,一股极大的力气握住了由良的手。他感觉自己的骨头几乎要被捏碎。 </p><p>“你可不能让诺拉大姐头难过,我们大家都盯着你呢。”普利申卡略带威胁地说。 </p><p>“我不能保证。”即使手被握得作痛,由良依然平静地说。 </p><p>“哈,有点东西,不是个孬货,过关了!”普利申卡松开手,满意地拍着由良的肩。 </p><p>由良看着自己手上被握出的红印问,“她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候都发生过什么事?不然你们也不会分开。” </p><p>普利申卡靠在吧台边,叹了口气,“也没啥好说的,就是资本和官僚勾结的那些破事。公司和警察想把社区里的人全赶走,改造成别的更能赚钱的地方。” </p><p> “那你们现在,是被赶走了?” </p><p>“我们可是好好地反抗过了,连老人们都出来帮忙!但总归,就我们这点人的力量还是不现实。真把那帮条子惹急了叫来镇暴机动队我们就全死翘翘了。所以大家就决定谈判,结果是我们可以带着一笔赔偿金和物资离开。” </p><p>“警察和公司能说赶人走就赶人走吗?” </p><p>“明面上当然不能。但这事……全赖我们这些小混混……给了这群杂种机会。”普利申卡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p><p>“你们把警察杀了?” </p><p>“当然不是。我们这伙人在遇到大姐头以前就是帮混混,到处抢劫勒索,欺负社区里的老人。结果被大姐头拿着枪教训了一顿,老实了。我的手还是被大姐头给打断的。”他炫耀似的晃了晃自己的义肢,“就因为那次冲突,后面给了条子一个镇压武装分子的借口。” </p><p>“我们离开了,但大姐头没打算跟我们走。我问你,大姐头现在过的咋样?”普利申卡严肃地看着由良问。 </p><p>由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也不知道诺拉现在的生活到底好不好,他只得说:“应该还行。” </p><p>“……总之,我们这些人只希望大姐头能一直开心。她值得。”普利申卡认真地说。 </p><p>店门被推开,走进来了几个老人。她们看起来都很有精神。 </p><p>“诶,今天又是你值班啊?”其中一个脸上长着雀斑的老人说。 </p><p>“伊万那家伙跟我换班了嘛。” </p><p>“你边上这位是?”另一个老人问。 </p><p>“由良,跟着诺拉大姐头来的。”普利申卡介绍道。 </p><p>“诺拉今天来啦!?我怎么没看到!”长着雀斑的老人惊喜地说。 </p><p>“有事嘛,大概忙完就走。” </p><p>“可惜了……”老人显得很失望。 </p><p>由良没有见过这些老人,也没有在事务所的住户名单里见到过她们。 </p><p>“我们先去老位置坐着哩,这次别来伏特加啦,就喝点清淡的。”老人们说着,便走到了靠窗的桌位。 </p><p>普利申卡对由良说,“我先去忙了,你随意。” </p><p>“你现在成了服务员?” </p><p>“啥都干,这个地方才刚建起来,什么都缺。老人们会耕种会缝纫,我们年轻人四处打下手出力。” </p><p>“这样。” </p><p>由良目送着普利申卡走到吧台后面拿出啤酒,又看着他到后厨里端出花生和煎饼果酱。他搬着一把椅子坐在桌边,和老人们热情地交谈起来。 </p><p>由良觉得没必要继续待在这里了,便转身离开。 </p><p>推开门,迎面撞见了诺拉。 </p><p>“你果然跑这里来了。”诺拉皱着眉头说,“玛莎和卡莉都要走了,不去送送吗。” </p><p>“不了,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由良说。 </p><p>“……那我们准备回去了。”诺拉说。 </p><p>“你和这里的人都很熟吗?”由良看着诺拉转生走向汽车的背影问。 </p><p>诺拉停下了脚步,“……很熟。” </p><p>“那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生活?” </p><p>“……不关你事。”说完,诺拉继续走向汽车,拉开车门,一言不发地坐上了驾驶座。 </p><p>你是不是又把她问生气了,幽灵问。 </p><p>大概是的。由良也走向汽车,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p><p>诺拉发动引擎,驶上回城的方向。由良看到一辆车正驶上相反的车道。大概玛莎和卡莉就坐在那辆车里。由良并不知道自己以后是否还会再见到她们。但这样也好,只要知道她们走在自己选择的路上就足够了,由良想着。 </p><p>“回家前先跟我去一个地方。”诺拉冷冷地说。 </p><p>“好。”由良本想问要去哪儿,但还是收回了疑问。他看着诺拉的侧脸,感觉从她的身体里流露出一股痛苦。 </p><p> </p><p>车子驶离大路,开上了没有任何车辙的荒野。 </p><p>诺拉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幽灵有些疑惑。 </p><p>说不定是把我们带到某个没人烟的地方毙了我们,由良开玩笑道。 </p><p>你开玩笑吧! </p><p>认真的,由良再次开玩笑道。 </p><p>我看你就是在吓唬我。 </p><p>你也知道。 </p><p>诺拉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幽灵气愤地说。 </p><p>是啊,她不会做那种事,由良附和道。 </p><p>你还记得你刚开始见到诺拉时说的话吗?她、不、能、信、任。怎么现在就变脸了?幽灵呛了回去。 </p><p>……,由良没有回答,转而盯着车窗外看。 </p><p>不过,玛莎奶奶和卡莉妹妹就这么离开了,总觉得有点寂寞,幽灵聊起了别的话题。 </p><p>寂寞吗?这对她们来说不是挺好的,由良说。 </p><p>我知道,但是一样还是会寂寞。 </p><p>不理解。 </p><p>你这无情无义的家伙。 </p><p>话题在两人的互骂中结束了。由良看着窗外的景色,全是一成不变的荒野,就像他的内心一样。 </p><p>由良用余光瞄向诺拉。她直直地看着前方,一句话也不说。车子被石子颠起发出的声响是除了发动机的轰鸣声外唯一能听见的声音。由良很想问问她到底要去哪儿,但到最后还是说不出口。他靠在车窗玻璃上,震动让他的脑袋嗡嗡的。空调有些冷,困意渐渐占据由良的意识。他缓缓入睡了。 </p><p>…… </p><p>“……喂,喂!”诺拉的声音把由良叫醒了。 </p><p>“……到了吗。”由良缓缓地说。 </p><p>“到了……下车……”诺拉的语气显得很疲惫。她说完便下了车。 </p><p>由良看着她离开车,自己又看向窗外。车子正停在一座废墟前。整个废墟几乎全都由石砖构成,看起来已经存在很长一段时间,表面都遭到了长久的风蚀。由良推开门,下了车,从外面终于能看清整座废墟的全貌。它是由良从未见过的建筑式样。建筑顶端还保留了一部分样貌,房顶破损大半,最上方竖着一座十字模样的雕像。 </p><p>教堂……?幽灵说,这里是个教堂的废墟? </p><p>她来这里干什么,由良问。 </p><p>不知道,难道她是个什么奇怪宗教的信徒? </p><p>你自己信吗? </p><p>不信。 </p><p>诺拉已经走进了教堂内部,由良也跟了上去。大厅的木椅早已腐败风化,整个空间只剩下灰色的砖石,五彩玻璃没了原本的色彩,灰蒙蒙的,被尘土覆盖。 </p><p>由良被诺拉远远地甩在身后。诺拉正站在教堂的正中央,阳光从屋顶的破口处照了进来,落在诺拉头上,照得她的头发闪闪发光。 </p><p>他的目光被诺拉吸引,以至于直到他走近了,他才注意到诺拉站着的地方的异常。原本被砖石铺砌的地面被绿色覆盖。那是真正的草。这些草钻破地面,从砖石的缝隙中探出,它们用顽强的生命力征服了这恶劣的环境。绿草中结着许多细小的花朵,由良不认得这些花是什么。它们颜色各异,遍布在这一小块绿色上。 </p><p>“我也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长出草和花。”诺拉说,“卡列尼娜奶奶说这里很早以前就长着花草,而且只长在这里。” </p><p>“卡列尼娜是谁?”由良问。 </p><p>“这座墓的主人。”诺拉低着头,看着在花草地前用石块堆砌成的坟墓,“是一位很好的老奶奶,就像玛莎奶奶一样。” </p><p>“你很喜欢她?” </p><p>“嗯。每次有机会出来,我都会来这里看看她。”诺拉坐到地上,用手捡起滚落的石块,重新将它堆到坟墓上。 </p><p>“她和玛莎是一个社区里的人吗?”由良小心翼翼地走近。阳光洒在诺拉背对着他的头发上,有些刺眼。 </p><p>“不,不是。我以前不在这个社区里……我以前一直和大叔他们生活,后来,我们分开了。”诺拉依旧坐在墓前,看着那座石子墓,“我把他们都扔下了。” </p><p>“我感觉他们不这么认为。”由良又走近了一步,“我和他们聊过,他们没有觉得是你扔下他们。”由良现在与诺拉只隔着一片草地的距离。 </p><p>“可是我没有选择跟着他们。” </p><p>喂……由良,你感觉到了没?幽灵认真地说。 </p><p>有话憋着,由良说。 </p><p>不是,你就没感觉到这片草地里的东西……和诺拉的事务所的灯里那团气体很像吗?幽灵急切地说。 </p><p>……是吗?由良的注意力被幽灵的话引了过去。 </p><p>你要不要碰一下看看?幽灵建议道。 </p><p>由良站定在草地前,蹲下身,一股熟悉的感觉直达他的感官,那些看不见的东西似乎和这些植物彻底融合在了一起,以至于让由良都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它的感觉与诺拉的事务所里的那团气体很像,却又有着细微的不同。 </p><p>在诺拉面前?你是不是忘了上一次碰它的后果了,由良说。 </p><p>说不定这次它影响就没那么大了呢?而且,你就不想知道卡列尼娜和这个地方的关系吗?指不定能知道诺拉为什么这么难过呢,幽灵怂恿道。 </p><p>……你这样说了我还能拒绝吗?由良回应道。 </p><p>由良搞不懂自己去触碰它的原因。到底是为了搞清楚这个现象以及它和自己的联系,还是为了得到能够了解诺拉的钥匙,他说不上到底哪个占据了更大的比重。 </p><p>算了……想那么多干什么……由良将手伸向了绿草。一阵熟悉又令人厌烦的灼烧感从指尖传来,伴随着强烈的晕眩感与震耳欲聋的噪声,由良的意识中断了。 </p><p> </p><p>拉米雷斯又失禁了。 </p><p>远处的炮火声响个不停,而且越来越近了。那声音让奥斯特格勒城外的里索教堂里的所有伤员和医疗人员都无法睡一个安稳觉。炮声炸碎了所有人的热忱,没人再信那些承诺和奖励的鬼话,没人相信未来了。 </p><p>拉米雷斯就是被这个炮声送下前线的。五天前,一枚五百公斤炮弹在他四十米的地方炸开,震坏了他的耳膜,冲击波伤到了内脏,飞溅出来的岩石碎片像刀片一样把他的小腿锯断。 前线正下着雪,炮弹把雪吹飞起了几十米,而他的战友的残肢飞得比雪还高。幸运的是,他在血被放干或是被冻死前被其他人抬下了前线;不幸的是,他活下来了。 </p><p>他被医疗队送到距离前线十公里外的这座教堂进行急救,他昏迷了整整五天。本来按照《战场医疗手册》里的规章,他应该被送到后方医院。可所有的运输车都被占满了,它们拉着弹药到了前线,载着尸体返程。没有空位留给活人。拉米雷斯只能待在这座用教堂临时改建成的战地医院里,整个主殿都被改成了临时病房,前厅与病房只隔了两架布帘;药品与食物都放在储藏室里;原本神职人员的宿舍现在成了宪警与医护人员的宿舍。 </p><p>拉米雷斯躺在行军床上看着教堂里躺满了缺胳膊断腿的伤员和忙碌得不行的医疗兵,他相信自己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运输车拉走,以尸体的状态。 </p><p>“护士……!护士!”拉米雷斯喊到。他实在忍受不了身上的潮湿和尿骚味了。 </p><p>一位护士小跑着来了。她蹲下身,握住拉米雷斯的手,温柔地问,“怎么了?” </p><p>“……我……”拉米雷斯第一眼就被这个护士吸引了,他望着对方褐色的卷发与蓝眼睛望得出神。在散兵坑里的时候,班长曾经说所有上过战场的男人回来后都会跟个傻子一样盯着女人看。曾经他觉得那是个笑话,现在他信了。 </p><p>“怎么了?”护士又问了一次。 </p><p>护士柔和又疑惑的声音唤醒了他,“我……”拉米雷斯尴尬地指着自己的腿间的深色水渍。 </p><p>护士顿时明白了他想表达的事,“没事,我帮你换。” </p><p>“……好……”他呆呆地说,“你叫什么名字?” </p><p>“卡列尼娜。”护士站起身说,“你稍等,我去拿清洁的东西。” </p><p>“好……”拉米雷斯就像个呆子一样望着卡列尼娜的背影。 </p><p>在他隔壁病床的伤者打趣道,“看来又有个人被卡列尼娜女神给俘获了。” </p><p>拉米雷斯的脸顿时烫了起来,他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p><p>“我没在寻你开心,这里没人不喜欢她。”隔壁床的伤者艰难地撑起身子,拉米雷斯这才看到他的脑袋上绑着的纱布遮住了右眼的部分,但是未被纱布遮住的地方都有着明显经过打理的痕迹。他的整条右手也没了。 </p><p>见到拉米雷斯被他的残疾怔住了,那人笑着说,“你不也没了腿,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卡尔卡斯中士,你呢。” </p><p>“拉米雷斯二等兵。” </p><p>“卡列尼娜是这里的护士长,更是所有人的女神。没了她,这里的伤员死亡率可能要高得多。” </p><p>“她很会救人?”拉米雷斯问。 </p><p>“护理只是一方面。我们这些从战场上下来的,最大的伤不都是心里面的?只有她能安抚我们这些没有任何价值的残疾人,给我们关怀,让我们感觉我们还是人。就算是那些一眼就救不活的,医生都放弃治疗了,她也会握着对方的手——如果对方还有手的话,没了手就把抚摸着对方的脸或者胸口——一直陪到对方离去。我们所有人都欠她的。””卡尔卡斯说。 </p><p>“……”拉米雷斯被抬下前线的时候也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结束了。他能理解卡尔卡斯所说的话。 </p><p>卡列尼娜推着护理手推车快步赶了过来。 </p><p>“卡尔卡斯同志,我说过你不能起身,你的右手已经骨裂了,需要好好修养,你要是有需要的话可以叫我,我会帮你起身的。”卡列尼娜看到卡尔卡斯撑着自己身体,责怪道。 </p><p>“好好,我的女神,我会好好躺下的,这不是在招待新来的。”卡尔卡斯笑着躺下了。 </p><p>“说的好像这里成了聚会社团似的。”卡列尼娜也笑着回应道。同时,她熟练地从手推车上取下一盆水与毛巾,放在拉米雷斯的病床旁。“你不用起身,全都交给我就好了。”卡列尼娜注视着拉米雷斯说。 </p><p>她在没人帮助的情况下脱下了躺在病床上的拉米雷斯那被尿液弄脏的裤子,又脱下了他的内裤。 </p><p>她看到拉米雷斯的脸上露出了难堪的表情,但她本人却毫不在意,转而拿起毛巾,用水浸湿,柔和地擦拭着他的身体。“痛吗?”卡列尼娜问。 </p><p>“不……”拉米雷斯僵硬地答道,目不转睛地看着卡列尼娜。 </p><p>“很好,如果痛你就说。” </p><p>“不痛。” </p><p>卡列尼娜快速地擦去拉米雷斯身上的污渍,又把毛巾放入水盆中洗干。随后拿出手推车上的成人纸尿布。 </p><p>“别担心,这个吸水性很好,不用担心失禁的问题。”她把纸尿布套上拉米雷斯的腿,一直往上提。向上提时,她小心地避开了拉米雷斯的断腿处,不去触碰到伤口;提到大腿处,她吃力地抬起拉米雷斯的胯部,同时把纸尿布拉上去;穿完纸尿布,卡列尼娜又为拉米雷斯穿上了病人裤,也是用的同样的方法。 </p><p>“……谢谢……”拉米雷斯说。 </p><p>“应该的,不需要谢,这个给你。”卡列尼娜递给他一根插着小树枝的冰块,笑着说,“有需要的话再叫我。” </p><p>拉米雷斯接过冰块,呆呆地说,“……好……” </p><p>卡列尼娜推着小推车离开了。 </p><p>远处又传来呼唤护士的声音,随后便传来了小推车滚轮的声响。 </p><p>“这下你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会成为她的俘虏了吧。”卡尔卡斯老实地躺在病床上说,“她给你的冰块,趁化了之前赶紧吃。” </p><p>拉米雷斯看着插着树枝的冰块,伸出舌头舔了一口,有点甜,又带着酒味。酒精的刺激与甜味让他的精神随之一震,“这是酒?”他问道。 </p><p>“我们管它叫上帝的私酿。所有伤员都能吃到。大家都知道私自给病人酒是违规的,它不利于伤口愈合,但没人会去举报。”卡尔卡斯说。 </p><p>拉米雷斯贪婪地舔着冰块,酒精的刺激与味道对于他们来说太过诱人。很快,他便吃完了冰块,满足地躺在病床上,感受酒精与糖分让身体微微的发热。 </p><p>“我突然觉得受个伤也没什么不好了。”拉米雷斯恍惚地说。 </p><p>“等你从这里回去你就不这么想了,国家不需要我们这些残疾人,如果不是因为不做伤兵关怀会引发不满,开会的那些人可能巴不得把我们全都扔在雪地里,这样还能剩不少抚恤金和医疗资源。”卡尔卡斯的语气中带着愤怒。 </p><p>“我们到底在打什么仗……” </p><p>“鬼知道,我只知道入伍的补贴够我买一台可以防核爆的铅层冰箱。” </p><p>“你真信了那些核战争的屁话?”拉米雷斯难以置信地问。 </p><p>“为什么不信?核弹这东西高效又清洁,所有的辐射都会在几天内衰减到安全值,它可不想切尔诺贝利里那个尿不尽一样的反应堆。这玩意唯一的缺点只有你扔了大家都会跟着扔。人类造了那么多武器又不是拿来放在博物馆里积灰的。”卡尔卡斯理所当然地答道。 </p><p>炮声变得更近了。爆炸的震动把房梁上的灰尘全都震了下来。 </p><p>“过不了多久,这里也要变成前线了。”卡尔卡死说,“平原上根本没法阻挡装甲部队的进攻,说不定明天,就会有一群长得跟我们一样,说着一样的语言,却是敌人的人冲进来把我们变成俘虏。” </p><p>“说不定成了俘虏待遇还更好。”拉米雷斯说。 </p><p>“说不定呢,真说不定呢。” </p><p>教堂外传来许多卡车的引擎声,它们停在了教堂外。拉米雷斯看不见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希望这些卡车是来运送伤员的。他支撑起身子向大门望去,只见一个军人正在和一个穿着白褂的中年人交流,随后所有的医护和军警都慌忙地收拾起东西。拉米雷斯听不见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但凭着直觉,他知道他们要被抛弃了。 </p><p>不止拉米雷斯,还有其他伤员也注意到了大门口的情况。所有人都躁动起来。还能动的拄着拐杖想要找医护人员问个究竟,不能起身的也喊叫着想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宪警拦住了他们。漆黑的枪口对准着这些伤员,把他们赶了回去。 </p><p>仅仅过了十分钟,所有的宪警和医护人员全都撤离了,甚至连所有的医疗设备都没带走。只剩三十一个伤员被留在了这座教堂里。 </p><p>卡车的引擎声已经彻底远去。拉米雷斯面如死灰地坐在病床上,他不想继续躺着了。 </p><p>“我们死定了。”拉米雷斯说。 </p><p>“不用你说我们也知道。”卡尔卡斯躺在病床上说。 </p><p>“我们被抛弃了。”拉米雷斯说。 </p><p>“快他妈的把嘴闭上。”卡尔卡死无力地骂道。 </p><p>他早知道会这样。拉米雷斯有些麻木,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逃?就凭他这个断腿?战斗?还有什么好战斗的?思来想去,或许,自我了结才是最好的选择。 </p><p>“你能找到枪不?”拉米雷斯问,“你一枪,我一枪,一起上路得了。” </p><p>“枪早就被宪警收走了,怎么找得到。” </p><p>“宪警跑得那么匆忙,肯定会落下一两把。我腿断了,你帮我一把。” </p><p>“没门,就算是发生奇迹了也没门。” </p><p>拉米雷斯茫然地看着大门,希望那群人良心发现,又开着卡车回来接他们了。但他能听到的只有教堂里伤员们接连不断的呻吟声,除此之外,还有听起来离此处只有一公里不到的炮声。 </p><p>卡车的声音没有出现,但教堂的大门却被推开了。一抹沾着血迹的白褂出现在拉米雷斯的视野中。 </p><p>“……奇……奇……奇迹发生了!奇迹发生了!!”拉米雷斯大喊道。 </p><p>“你他妈的轻点……” </p><p>“卡……卡列尼娜回来了!她没扔下我们!”拉米雷斯激动地喊道。 </p><p>“什么!?”卡尔卡斯惊讶地想要起身,但他已经没力气了,“操你妈的快他妈的扶我一把!” </p><p>拉米雷斯把卡尔卡斯拉起身,两人看向大门,那件护士服,那顶褐色的卷发还有蓝眼睛,卡列尼娜真的回来了。 </p><p>仅仅是她的出现,伤员们又一次恢复了活力。但他们也看到了卡列尼娜的眼眶还在发红。她快步地走到伤员们中间,大声说:“同志们……我们被抛弃了。指挥部决定使用核弹摧毁该区域敌人的进攻……一小时后核弹就会落在这附近……” </p><p>她带来的消息让所有人都震惊不已。所有的幻想都在此时破灭,他们这些人死定了,就像用过的垃圾一样被扔掉了。 </p><p>核弹,核战争真他妈成真了,拉米雷斯崩溃地想着。 </p><p>卡尔卡斯显得格外坦然,他对着卡列尼娜喊道,“无所谓,我们本来就觉得自己死定了!但是你怎么办!” </p><p>“我会陪你们到最后一刻!这是我作为医护人员的职责!” </p><p>她站在教堂的中央,阳光从破损的天花板中照在她的头上。那一刻,所有人都见到了奇迹。 </p><p>所有伤员都以卡列尼娜为中心围成一圈。他们没有在聆听祈祷,没有在寻求安慰,而是互相搀扶着,依靠着,听着卡列尼娜讲着自己生活中的事;听着她讲自己曾经是怎么考上护理专业;又怎么在实习中被护士长训斥;第一次来到前线医院时被各种血腥的场面吓到睡不着觉,连饭都吃不下;到现在已经接替了老护士长的职位,能够照顾所有的伤员。 </p><p>“我和你们很多人相处的时间并不长,或许只有几天,最长的也没有超过一个月。”卡列尼娜坐在凳子上说。 </p><p>“还有像我这种只认识一天的!”拉米雷斯喊道。 </p><p>“你真是挑了个坏日子认识我。”卡列尼娜答道。 </p><p>“我觉得不坏,好极了!一条腿就能当认识你的门票太值了!”拉米雷斯开玩笑道。 </p><p>他的话引得其他人笑了起来。 </p><p>卡列尼娜看了看手表,只剩下十分钟了。 </p><p>“同志们,”她又说,“能将我最后的人生奉献给你们,是我的荣幸。” </p><p>“不!你的人生不该这样结束!像你这样的女士值得更好的人生!你得活下去!活着看到战争结束!”卡尔卡斯喊道。 </p><p>“对……!” </p><p>“对!你得活下去!” </p><p>“活下去!” </p><p>其他的伤员们也附和起来。 </p><p>“已经没时间了。”卡列尼娜平静地说,“从我故意躲起来没有上卡车的时候,我就做好准备了。” </p><p>“不行!你死了!就没人能记住我们了!”卡尔卡斯喊道。 </p><p>卡尔卡斯的话触动了卡列尼娜,她犹豫了,“可我……怎么躲过核爆?” </p><p>“总会有办法……”卡尔卡斯说,“……你们医生用来放药品的那个冰箱!它够结实够厚!里面还有铅层!” </p><p>“在这个距离下也会被核辐射穿透……” </p><p>“没事!不够的部分!就用我们的身体来补上!我们三十一个人的身体足够挡住核辐射了!该轮到我们来照顾你了!” </p><p>卡列尼娜被他的话吓到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那是……” </p><p>卡尔卡斯打断了她的话,“反正我们这群人已经没救了!不如最后死前再做出点价值!大家说对不对!?” </p><p>全场陷入了沉默。所有人都被卡尔卡斯的提议吓到了,拉米雷斯也是,但正如卡尔卡斯所说,这里的所有人都已经没救了。他们是被抛弃的战士,他们的国家不再需要他们,把他们扔在这里等死,把他们当作垃圾一样处理,用核弹顺手焚烧掉。他们受到了侮辱,但他们的灵魂并没有因这侮辱而堕落。 </p><p>“没错……反正我们都死定了!”拉米雷斯颤抖着开口道,“我们这群被扔掉的垃圾在死前甚至还能有卡列尼娜来陪我们!我们应该报答她!”他并不害怕,而是因兴奋而颤抖起来。 </p><p>“对!我的身体是你救的!现在该报答你了!”另一个伤员附和道。 </p><p>“我不需要你们的报答,这是我的工作!”卡列尼娜大声驳斥道。 </p><p>“就当是我们的请求,为我们活下去吧,卡列尼娜。”卡尔卡斯说,“记住我们,记住我们这些人存在过就够了。” </p><p>“你们想让我背负你们所有人的记忆吗……?”卡列尼娜问。 </p><p>伤员们沉默地注视着卡列尼娜,他们无言地点头。 </p><p>“……我明白了,如果这是你们作为伤员对我这个护士的请求的话……我会答应的……”卡列尼娜悲伤地说。 </p><p>伤员们在死亡面前团结一致。这伙粗犷的战士们把卡列尼娜晾在一边,自顾自地操办起来。他们队伍中还能动且有力气的人把冰箱推了过来,扫出所有的空间,放在教堂中间;那些不能动弹的伤员则是在商量着该怎么围住这个冰箱。它的大小刚好够一个成年人蜷缩着站在里面。 </p><p>“简直就是为你量身定制啊,女神的睡棺。”卡尔卡斯打趣道。 </p><p>“你们……”卡列尼娜被伤员们抬到了冷藏柜中,她的眼眶红了。 </p><p>“事到如今就别害羞了。”卡尔卡斯挤在冰箱边。伤员们用自己的身体一层一层地围住冰箱,这个方法看起来蠢极了,但每个人都发自内心地希望它能够起效。 </p><p>“……我不会忘记你们的一切……我会记住你们的名字!永远不会忘!”卡列尼娜哽咽着说。 </p><p>卡尔卡斯欣慰地说,“居然能让女神为我们哭泣,可真是赚大发了啊。卡列尼娜女士,请一定要抓住冰箱的门,别让它松了。”他透过冰箱门的缝隙,看到卡列尼娜向他点头,随后,他坚定且骄傲地向卡列尼娜行了军礼,便关上了冰箱门。 </p><p>“各位,虽然我与你们已经亲同家人,可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卡尔卡斯大声喊道,“就趁这个机会,互相认识一下吧!第四近卫军二营卡尔卡斯中士,向各位致敬!” </p><p>“第四近卫军第八步兵营拉米雷斯二等兵,向各位致敬!”拉米雷斯在伤员的搀扶下靠在最外围的一圈。 </p><p>“第四近卫军第一装甲营盖尔诺下士,向各位致敬!” </p><p>…… </p><p>“第四近卫军第八步兵营列兵切尔诺,向各位致敬!” </p><p>所有的伤员们都喊出了自己的名字。这或许是他们在这场战争中最荣耀的时刻,不是击毁坦克,不是击毙敌人,而是救下了一条生命。 </p><p>“很好!从此以后,我们永远是家人!各位!我们未来再见吧!”卡尔卡斯喊道。 </p><p>此话结束,一切都陷入了安宁。拉米雷斯只能听见身边的同志们的呼吸声,还有脚底与地面摩擦的沙沙声。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在不断放大,不是恐惧,不是紧张,更接近于欣喜,如同重获新生般的狂喜。在他的身后,是他的战友与家人,还有大家愿意为之献出生命的未来。 </p><p>窗外闪起诡异的亮光。 </p><p>它来了。 </p><p>拉米雷斯圆睁着双眼,他看见的不是眼前的砖石,是新生。 </p><p>“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拉米雷斯缓缓开口唱到。 </p><p>“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卡尔卡斯接着唱到。 </p><p>“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所有人一起唱着。 </p><p>轰鸣声抵近了。 </p><p>“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p><p>它来了。 </p><p>顷刻间,白光吞噬了一切。 </p><p>但他的内心充满喜悦。 </p><p> </p><p>“……!?”由良惊醒,他感觉全身都在被灼烧,汗水浸透衣服,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这样的感觉他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p><p>由良不断地喘着气,视野里的白光渐渐退去,景象变回了他所熟悉的模样。破败的教堂与砖石,只不过已经是晚上了。 </p><p>“你醒啦?”熟悉的声音从自己眼前传来,诺拉正有些不安地注视着自己。由良这会儿才注意到自己躺在地上,后脑枕在有些柔软的东西上,那大概是她的腿吧。 </p><p>“……嗯……”由良答道。或许是有了第一次的经历,这一次他适应得多。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感知全都退去,几乎就像是做了个无比清晰的梦。 </p><p>“你怎么了你?突然就晕倒了?”诺拉问。 </p><p>“没怎么……”由良说。荒野的风吹在由良身上,有些冷。 </p><p>“别想糊弄我。我听到你说的梦话了。”诺拉阴沉地说。 </p><p>“我说什么了……?”由良问。 </p><p>“卡尔卡斯、拉米雷斯……这些名字是卡列尼娜奶奶的战友的名字,你怎么会知道?”诺拉直直地看着由良的眼睛问。 </p><p>“……很难解释。” </p><p>“那你也应该告诉我。” </p><p>“……好吧。”由良看着诺拉的蓝眼睛,慢慢地说,“你在下水道里遇到我之前,我很可能被别人绑架去做实验。不知道为什么,我被他们扔到了下水道里的一个……秘密用来处理尸体的地方,我从那里逃了出来,就遇到你了。”由良刻意避开了自己已经死过一次的事和附身的幽灵的事。 </p><p>“然后,我发现我可以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你的事务所里的那个吊灯上有一团奇怪的气体。” </p><p>“……气体?” </p><p>“是,因为那团气体在,你的吊灯才会一直故障。我碰了那团气体,然后……然后看到了别人的记忆,而且是别人死前的记忆。” </p><p>“……所以那次你晕倒是因为碰了它,然后醒来又大吵大闹是因为看到了死前的事情?”诺拉的脸上露出了迷糊的表情。 </p><p>“与其说看,更像亲身体验。”由良说。 </p><p>“所以,你这次晕倒,也是因为碰了……气体?” </p><p>“我这次是因为碰了那些花草。它们和那些气体一样。” </p><p>“总之,就是你碰了它,然后你就晕倒了,还体验了一遍死前的记忆?”诺拉问。 </p><p>“是的。” </p><p>“真是奇怪的能力……就你一个人能这样?” </p><p>“大概是的。” </p><p>“那你看到了什么?”诺拉焦急地问。 </p><p>“战争,这里以前是座临时医院,后来变成了前线,指挥部决定用核弹摧毁敌人的部队,这里的伤员们被扔下了。卡列尼娜没有逃跑,她为了照顾这里的伤员选择留了下来。但伤员们希望她活下去,他们让卡列尼娜躲在冰箱里,伤员们用身体当肉盾抵挡爆炸,然后就是核爆。”由良看向一旁的花草地缓缓说,“这个位置,就是他们当时站着的位置。那些花草……大概也是因为那些伤员才出现的。” </p><p>“……卡列尼娜奶奶说……那些花……是她的家人们种下的。”诺拉哽咽着说,“卡列尼娜奶奶是在这走的,她临走前对我说,她是在这里出生的,所以也要在这里离开……” </p><p>“她现在可以和战友们团聚了。”由良说。 </p><p>“…………卡列尼娜奶奶明明总是教导我让我多看看未来……结果自己却这么在意过去……”诺拉的手在颤抖。 </p><p>由良还是第一次看到诺拉露出这么脆弱的表情,他的心也跟着痛苦起来。由良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握住诺拉的手,但他停下了,“不……卡列尼娜她并没有被困在过去中,她是带着战友们的意志活在未来中的,她回到这里,是因为她已经结束了她的旅程,该和战友们团聚了。” </p><p>“你活在过去吗?”由良问,“那个被你亲手杀死的最重要的人希望你这样吗?” </p><p>“……我怎么样了……”诺拉的脸因为哽咽变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不断地打转。 </p><p>“现在这样。” </p><p>“她跟卡列尼娜奶奶的事无关……”诺拉垂下眼帘,低声说。 </p><p>“那卡列尼娜希望你这样吗?”由良重新问道。 </p><p>“……不……她肯定会用手揪着我的脸然后让我坚强点……瓦伦汀肯定也……” </p><p>“瓦伦汀?她就是那个对你最重要的人吗?” </p><p>“……我……”诺拉睁大双眼,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她泄气了似的垂下肩,“对……她是我以前当警察时的前辈……” </p><p>“她为什么会死?”由良问。 </p><p>“……我和她在调查一个杀人案,但那个案子查到一半就上面被叫停……瓦伦汀前辈也劝我停手……为此我还和她吵了一架,我执意要查……害得前辈为了掩护我被陷害……最后……是我亲手杀了前辈……是我害死她的……”诺拉紧皱着眉头,她快哭了。 </p><p>“害死她的难道不是陷害她的人?”由良问。 </p><p>“不……是我……如果我不执意调查……她就不会被陷害。大叔他们也是……我不去参与他们社区里的事,也许他们也不会被公司找到借口赶走……说不定我现在开的这个事务所也是个错误……” </p><p>“诺拉。”由良唤出她的名字。 </p><p>“干什么……” </p><p>“那些你觉得被你害了的人,他们恨你吗?”由良问。 </p><p>“不……就是因为他们不恨我,我才恨自己!”诺拉大喊道。 </p><p>“你没必要恨自己。”由良说,“我在卡列尼娜的战友们的回忆里感受到的情感,你知道是什么吗。” </p><p>“是什么……?” </p><p>“快乐。”由良看着诺拉的眼睛说,“他们并不在乎自己会死,会被害,对他们而言,更可怕的是活得像个垃圾。瓦伦汀,大叔他们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p><p>“是……吗……?”诺拉止住了哽咽。 </p><p>“你自己想一想他们见到你时的表情。” </p><p>诺拉回想起卡列尼娜奶奶临终前躺在花草地上,脸上那欣慰与满足的表情;瓦伦汀最后一刻与自己的厮杀中露出的笑容。 </p><p>“瓦伦汀前辈和卡列尼娜奶奶死前……都很开心很满足……”诺拉低声说,“人生……就一定要这样吗?真不公平……她们开开心心地走了,留下我在这儿伤心……” </p><p>“有你在,她们才能开开心心地离开。不光她们,卡莉和玛莎也一样。” </p><p>“有我在……?” </p><p>“因为她们从你身上看到了可以期望的未来。”由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说出这种话。 </p><p>“这都什么话……”诺拉皱起眉头,但原本阴沉的表情已经退去了。 </p><p>“回忆这种东西,也不是非得一直留着。”由良说。 </p><p>“那你干嘛还要去找自己的记忆。”诺拉噘着嘴问。 </p><p>“我在下水道深处的那个房间里,看到了无数的尸体,他们都被焚烧,搅碎,没留下一点存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如果他们还活着,他们也会去找自己的记忆,我这么做,是为了纪念他们。”由良说。 </p><p>“……这样啊……你和卡列尼娜奶奶一样也背着别人的愿望啊……”诺拉感慨道。 </p><p>“你不也一样。” </p><p>“……也是。”诺拉的表情彻底舒缓了。她带着淡淡的微笑看着由良,慢慢伸出手轻轻地放到由良的头上,抚摸起来。 </p><p>“……你在干什么?”由良感觉脑袋很痒,疑惑地问。 </p><p>“瓦伦汀前辈有时会这么摸我头,一边夸我。我才不会夸我的员工,所以只摸你头。”诺拉笑着说。 </p><p>由良看着诺拉露出笑容,果然还是这样好,他心想。他也伸出手,别扭地拍了拍诺拉的头。 </p><p>诺拉顿时呆住了,好奇地问,“你在干什么。” </p><p>“摸你头。” </p><p>“……”诺拉眯起眼,撅起嘴,随后张开嘴狠狠地咬在由良的手臂上没有被衣服遮住的部分,痛得由良立刻把手缩了回去。 </p><p>“你干什么?” </p><p>“起来!把我腿都压麻了!!”诺拉抖着大腿催促由良起来。 </p><p>由良站起身,不解地看着诺拉。 </p><p>“哼!回去了!!肚子饿死了!”诺拉的眼框还有些红,脸颊也因为刚刚的情绪而有些泛红,但她依然噘着嘴大步地朝着教堂大门走去。 </p><p>“真搞不懂……”由良疲惫地跟了上去。 </p><p>直到这会儿,由良才注意到幽灵一直没有说话。 </p><p>喂,你怎么了?由良问起幽灵的情况。 </p><p>说话,由良又问。 </p><p>难道这家伙没了?由良想。 </p><p>谁!?谁叫我!?幽灵的声音突然传来。 </p><p>……还能有谁,由良回道。 </p><p>你……你是由良……?我是……我……我是…… </p><p>这回轮到你疯了?由良问。 </p><p>我没事……就是刺激太大……还缓不过来……幽灵的声音格外疲惫。 </p><p>怎么回事?由良问。 </p><p>三十一个人的记忆……太多了……我都快找不到我自己了…… </p><p>你同时体验了三十一个人的记忆?可我怎么只经历了一个人。 </p><p>也许因为我是幽灵……跟那些东西更像……总之让我缓缓……我快疯了……还好我没痛觉…… </p><p>好吧,那些花草,还能感觉到异常吗?由良已经感受不到那些花草上的怪异感了。 </p><p>……没了,现在它们只是普通的花草,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枯死,幽灵说。 </p><p> 也好,让他们去和卡列尼娜团聚吧,由良说。 </p><p>挺好的,我歇会儿。 </p><p>随后,幽灵便没了动静。 </p><p>“喂,发什么呆呢!再不过来把你丢下咯!”诺拉站在教堂门口对着由良喊道。 </p><p>“来了。”由良快步追上。他远远地看着诺拉站在月光下的身影,或许是月光刚好落在她的脸上,让她的蓝色双眼格外明亮。就像拉米雷斯看到卡列尼娜那双眼睛一样,由良心想。 </p><p>他刚迈出一步,又有些怀念似的回头看向那片草地。这里已经看不到任何曾经的景象,没有染血的绷带、空的输液瓶、数不清的行军床,只有一片花草地与石头坟。 </p><p>他折返回去,将一块石头堆在那座石头坟上。 </p><p>“回忆啊,”由良看着眼前的石头坟感叹,“真是个麻烦的东西。” </p><p> </p><p> </p><p> </p><p> </p><p> </p>

发布时间:2025/07/24 22:15:48

2025/07/24 Neuron 科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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