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作者:土木风 </p><p>评论:随意 </p><p>*g向注意* </p><p>(舰船结构设定部分参考星际迷航系列) </p><p> </p><p>“坐标已经调试好了。请站到传送台上,亨特少尉。” </p><p>詹姆斯·亨特,这位充满热血的年轻军官,泰然地系好引爆装置的背带,迈上传送台。他高昂着头颅,雪白的灯光打在他的帽檐上,使半张脸没入阴影,鼻梁与脸侧的轮廓无比鲜明,刚毅得如一座雕塑。 </p><p>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无人机一落地就会瘫痪,星舰搭载的能量束和鱼雷也难以击穿这座无人基地的防护罩。半个太阳时之内,它所发出的信号就会激活对方预先埋伏好的爆破链,使附近的几处人类殖民地顷刻间化为乌有。简而言之,为了拯救更多的人,必须要有牺牲。 </p><p>“这是我迄今为止做过最值得的事,我绝不后悔,”亨特说,“请帮我把遗言传给在地球的家人...” </p><p>传送室一片死寂。所有人,无论是否与他熟识,都在脸上或心里为他垂泪,连视频通讯中的舰长也红了眼眶。然而,传送台的操作人员之一,刚刚调岗到这里的多里安·弗莱下士,他没有哭。他崇敬而向往地望着台上的这位英雄,感到自己的血液也一起沸腾着,就像传闻中不作任何防护而走进太空里那样。这位新人曾接受过多年的学院教育,听说过许多英勇事迹,同时广泛地赏阅过从21世纪前到现在的各种文艺作品,包括戏剧、诗歌与小说,还有各类音像。他精神上所摄取过的所有东西都让他憧憬着即将发生的事情:那光荣的、凄美的、英雄式的死亡,如超新星爆炸般转瞬即逝,留下绚烂的遗迹,但又使肉眼直视它者每每想起都感到无尽的痛苦。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希望站在台上的是自己。 </p><p>有人来再次确认行动细节,弗莱于是将目光转向亨特的身侧。舷窗外,基地渺远地漂浮在广袤的星海之中,像一只发光的浮游生物。这即是舰船能够发起传送而不被其干扰的极限距离。很快,亨特就要到那里去了。按照计划,他们将用鱼雷攻击防护罩,利用冲击瞬间产生的能量波动将亨特送进去。为对抗干扰,他将只能使用最原始的机械引爆装置,直接引爆基地的供能核心。定时是没有意义的,传送系统无法隔着护罩定位他,而爆炸的冲击波将会使整座设施四分五裂,在哪个角落都不可能逃脱。烈焰会汽化他的皮肉,即使他暂时存活下来,也很快会在太空中冻僵,永远飘荡在残骸之间。可以说,正因亨特这样的人才有足以完成这次行动的胆识,他才注定要死去,并且几乎是在动手的瞬间就死去,星海中的火光将会是全舰成员与整个人类历史对他的最后印象。 </p><p>如此的死,弗莱想,足使他变成一个完美无缺的人。如此的死能够消弭一切缺陷与无能,消弭一切错误的选择,能够让从未感谢过你活着时所做之事的人来感谢你的死亡,并且无论如何是美丽的。从这一角度来讲,亨特无疑令人艳羡。从孩童时起,像弗莱这样迫切需要认可的人就会幻想自己在保护他人的战斗中负伤,在他人的泪眼中安静而庄严地咽下最后一口气。所以,此刻他简直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欣赏着亨特,目不转睛地凝视那坚毅而自知其命运的神情,凝视那身军官制服,那即将比以往更加挺拔地走向毁灭的背脊,连带着周遭人的悲伤也一同贪婪地收入眼里。直到舰桥那边传来指令,他才收回心思,准备开始工作。洁白的核子鱼雷从舷侧的发射口弹出,渺小而迅速地在星空中游动着,像一粒灰尘或一个细胞,尾部闪着一星光亮。 </p><p>“就是现在!”负责监测的船员大喊道——于是传送台上亨特的身影开始发光,与此同时,亨特扬起一个微笑,对口型说: </p><p>“再见。” </p><p>他逐渐趋于透明,然后消失。所有人都不禁屏住呼吸,但事情发生得并没有那么快。他还要在基地里搜寻爆破目标。所有人都觉得在这段时间里,自己也应该为他做点什么。静默。长时间的静默。随后,从传送室角落里传来一个声音。 </p><p>“我有一个想法,就是,就是,”那声音微小、兴奋而不确定,“类似核子鱼雷的爆炸会使防护罩出现漏洞,对吧...?那么假如是更大的冲击——” </p><p>假如是像计划中的爆炸那样大的冲击——防护罩会失效,或最次也会损失绝大部分供能——如果在这个瞬间定位亨特,将他传送回来,只要速度够快,他是否会有生还的可能呢? </p><p>一个救命稻草似的点子。视频通讯里的舰长立刻肯定了这个提议,毕竟试试总比不做要好。传送室里立刻活跃起来,弗莱也自告奋勇地提出要操纵定位面板。第一股能量波动出现了,十分微弱,是亨特发送回来的信号。按照约定,他引爆了一处舱室,表示他已到达计划地点。接下来的两分钟长得几乎难以忍受。数值剧变的那一刹那,弗莱一拍屏幕,大叫着: </p><p>“我找到他了!” </p><p>那猜想的确是对的。防护罩消失了,而在一通手忙脚乱的操作下,传送台上,一个人影开始凝聚成形。但是,天哪!看看传送回来的是什么样的人,或者说已经近乎能用“东西”来形容。那是一只焦黑枯槁的生物,身上还燃着火,在他现身的同时,辐射警报器发出了刺耳的尖叫。显然,他从未想过自己能活着,因此也从未尝试过躲避爆炸冲击。他的腹部凹陷,一侧的胳膊与腿已经消失了,被冲击波连根扯断,甚至看不清断面在哪,因为他全身上下的皮肤都宛若烧过的树皮,碳化、龟裂,露出下方熔融的血肉,还有些部位已经露出骨头。他瘫倒在地上,后背比正面完好一些,也只是多残留了几片黏着在皮肉上的布料。现在距离他传送走才不过十分钟而已。 </p><p>时间仿佛暂停了,在令人晕眩的血腥味与蛋白质烧焦的气味中,一些人去拿灭火器,还有人在通讯里大声喊医生。那个人影,或者说,亨特,终于开始活动,一切便又比方才更加骇人。他难以置信地用还没瞎的一只眼望向自己残缺的肢体——弗莱这时才看清原来他的眼睛是蓝色的——之后,他试图尖叫,却只能发出风箱一样嘶哑的吼声,并且口鼻里都涌出带血的泡沫。很快他开始吐出更多血,大口大口地吐,发出响亮而可怖的呕吐声响,量多得惊人,很快积成一小滩,中间夹杂着焦糊的组织碎片。冲击波已经把他的内脏都破坏了,曾经精壮的肚皮里现在装着的不过是一摊血汤。他在剧痛中翻滚、抽搐,佝偻着背,皮肤剥落在地上,留下一片片的血印子,刚刚呕出来的血也被抹得到处都是。那状似焦炭的皮肤下就像海绵一样挤出血液。他黑黢黢的脸上布满泪痕。他几乎是在地上爬行。 </p><p>医生赶来,第一眼就知道无力回天。两位护士按住他,另一位给他注射了大量的镇静剂。那种挣扎逐渐微弱下来,花了远远比他离开舰船更久的时间。而当他完全陷入沉默,呼吸和心跳就也跟着一并沉寂了。 </p><p>他们把他抬上担架,送往医务室,因为舰上没有专门的停尸间。他平静地躺着,蓝眼睛安详地半闭,好像在生命离开之后,原本的他才真正回到身体里。传送室一片混乱,到处都是血污。有人吓晕过去,还有几位同事捂着嘴,泣不成声。弗莱——他两眼发黑,尽力咽了几次口水,还是弯折下身子,吐了一地。他从未想过在光荣地死与普通地活之间夹着的竟是这样恐怖而尊严全失的东西。 </p><p>他呕吐个不停,也被医生一同带走,不得不和死去的长官待在一起。离开传送室时,他抬头望了一眼舷窗。无人基地的爆炸仍在继续,火焰灿烂,仿若一颗迷你恒星,银白的金属碎屑如飞鸟般环绕在四周,远比他想象的还要美丽。 </p><p> </p><p> </p><p> </p><p> </p><p> </p><p> </p><p> </p><p> </p><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