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245[不破不立] 栗树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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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作者:德蔚</p><p>备注:随意</p><p>自他离开后,这是祷钟第46次响起,一切如常。从我幼时来到玛利亚布隆修道院,就是这样。</p><p>南国远来的栗树随晚风摇曳,栗花便飘然落地,将门廊修长的石英对柱拢入怀中,多年前的那个春日,他父亲领着他来到这里。而在和他相熟后,他最先和我说起的就是栗树。</p><p>他说,自己刚到修道院,便碰上两个值得结交的朋友:栗树与门房,再后来还加上我。他不知道,在院长与校长接待这位帝国官员的幼子时,我就在一旁。金色的余辉透过枝桠落在他的发间,轻风就吻过年轻朝气的容颜,绿荫似霭。</p><p>那时,我恍然想起院长曾经告诫我,不要用自身的智性揣测他人,他说:“虔诚与良善的灵视也是会骗人的,不要依赖它们。”</p><p>尊敬的父,我曾经不以为意,直到这时,我才隐隐发觉心灵的罪如同烈火熊熊,热必然存在于火的光亮之中,昭昭如昼。</p><p>玛利亚布隆修道院很大,像一个市集广场,新生初到此地,头些日子或许都是免不了迷路的,我也不例外。有一回,他被门房领着,出现在教室门口。薄汗沁湿的鬈发贴在额前,闪躲的蓝眼睛对我表达迟到的歉意。</p><p>原来,他也是一样。“我是歌尔德蒙,”手指紧握着衣角,他说,“那个新来的学生。”我知道你是谁。我点点头,立即放过了这个面色羞红的少年。可以说,我和他的私交并不多。在课堂上,他总是睁着好奇的蓝眼看向我,崇敬和友善的光芒就在其中流淌,那么明亮、饱满。他上课并非总是那么认真,做白日梦或打瞌睡的事时有发生。那个青春的头脑里充斥着天真与幻想的问题,即使是在奥古斯丁的字里行间,也会发现浪漫的幻想,而在阿奎那的纸页里,又总能读出玄秘的灵魂。</p><p>那所谓灵视的机敏足以告诉我,歌尔德蒙是一位梦想家和童心赤子。我开始用眼睛追逐这个少年的身影,但我如何能够这样做?我知晓修道院的生活,明白那种老男人投来的贪婪目光,受够了用无言的排斥来应对他们的狎昵。我早已习惯了谨小慎微,习惯了在那些近乎同龄者面前摆出一副老成的学究模样。</p><p>我早已发誓,仁慈的父啊,我注定要在修院度过一生,我的天命属于学术研究与帮助他人,我的天职就是为智识服务,应当用严谨自律的人生来奉献。结交是危险的诱惑,是核心的禁钟。他从廊下走过,我书中的字句便显得犹疑,原来这诱惑人的,乃是受造者。刻意地,我尽量避免过多的接触,然而,当一朵鲜妍的花朵面容憔悴,怜悯之情就足以抓住一颗心。</p><p>某天申初经后不久,我约他课后到图书馆来。下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棂斜照而入,柔柔地映照他的半张面孔,细小的茸毛莹莹发光,浅蓝色的眼睛却呈满彷徨与忧伤。</p><p>我想,非常规的事件进入了这个少年的内心,而任何的强迫都不会奏效,于是我说:“歌尔德蒙,我能帮你什么吗?我看得出,你遇到麻烦了。也许你是生病了,你躺到床上去吧,我再给你一碗病号汤和一杯葡萄酒。你今天不会有脑子学希腊文的。”</p><p>事实来看,这很奏效。他如同小鹿般困惑地看向我,又羞怯的低下头,嘴唇嗫嚅着,欲言又止。突然他倒向一边,放声大哭起来。我没有再逼问他,我知道他其实没生病,我还知道,某种禁锢的咒语已解除,我们是朋友了。而那些深处的隐秘,足以在时间的某处找到突破。</p><p>我步履迟迟,小心翼翼,但这一刻来得很快。一天他披着粗布斗篷,步履匆匆地走到我那烛影深深的小院,几番开口踯躅,又最终敞开心扉:“可惜你还未被授予神职,不能听告解。我其实很想通过告解来放下这件事,就算因此受到处罚,我也心甘情愿。但我对我的告解神父开不了口。”“你是不是在想你不舒服的那个早上?”</p><p>我试探着开口,“你不忘那个早上,因为那时我们成了朋友,我也常常不由自主地回想。也许你当时没注意到,其实我也是不知所措的。”</p><p>“你不知所措?”我的朋友用难以置信的口气嚷道,“不知所措的人应该是我才对!我站在那里,吞吞吐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后还像个小孩一样哭了!唉,直到现在我还在为当时的表现羞愧呢,那个时候我觉得,以后再也没脸见你了。我那么软弱的样子都被你见到了。”</p><p>时刻到了,我问,“你之所以羞愧,是因为有什么事情压在你心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于是,他开始向我讲述那些被诱惑的恐惧,他年轻的身影在烛火下摇曳颤动,他担忧,一切梦想、美德,一切对神的爱,就此葬送。</p><p>他惧怕,心中最神圣的无字誓约就此泣血。注视着那因抽泣耸动的肩头,我知道,原始的欲望摧毁了他内心的和谐,心灵的锁链连接着永恒的夏娃。因为相遇,我和他并肩同行着,却清晰地窥见这个尚未明目的天命。他喜欢鲜活的生活,晴朗的天气就偏爱观察自然中的兽与物。他喜欢在唱诗班中歌唱,喜欢跪在一个最爱的祭坛前念《玫瑰经》,听着美妙庄严的拉丁文,看着乳香烟云中的金光圣器和灿烂饰品,脸上便浮现隐秘的轻笑。在崇高精神的声色世界里,心灵中是爱与神秘的美妙连接。我轻轻地向他靠近,逐渐发现那内心深处的生命记忆。</p><p>它影影绰绰,湮没无闻,只余下尚可称道的苍白字句,那是母亲。他遗忘了一部分自己的过去,并为此受苦。</p><p>因而,在幽暗的树林里,我向仁慈的父祈愿,请唤醒这个少年。他将由我走出愁苦之城,由我走出永劫之苦,由我走出万劫不复的人群中。废墟之山与遗忘之海都将消失,那个失落的母亲将会归复。</p><p>在神圣的力量、最高的智慧、本原的爱里,他将得到永恒的存在。</p><p>事实证明,他痊愈了。</p><p>少年陶醉在感知复活的梦里,沉浸在鲜活感受所织就的迷离大网中。他很少说光怪陆离的梦中事,但那沉入梦境的睡颜,绯红的脸颊足以胜过无数言语。</p><p>“我以为,”他有次说起,“路上的一片花瓣和一只小虫,蕴含和表达的信息,能比一座图书馆都多,字母和语句什么也表达不了。有时候我写一个希腊字母,一个西塔或欧米伽,只要鹅毛笔轻轻一转,这个字母就摇起了尾巴,变成一条鱼,就让我在一秒内想起了世上所有的小溪和大河,想起所有清凉湿润的感觉,想起《荷马史诗》中的海洋,想起圣彼得涉过的水流;那个字母也有可能变成一只鸟,它挺起尾巴,竖起羽毛,神奇地振动翅膀,笑着飞走了——哦,纳尔齐斯,你不太在意这些字母吧?可我告诉你:神用它们来书写世界。”</p><p>他眉目飞扬,神彩奕奕,面孔却是被缚的悲戚。我看着这对明蓝的眼眸,知晓他已走上了另一条路,一条通向母性的本源之路。那条路上应当会有花香鸟鸣,会有天马行空和宇宙星辰,世俗之人会在路上与他欢言相拥,月光和清风会安抚他入眠。</p><p>这条路属于生命的丰盛、浆果的汁液、爱神的花园、艺术的乐土。</p><p>而我,我会在寂静无人的荒漠独醒,会在无数纸页经文中听见上帝的声音。</p><p>他该走了。</p>

发布时间:2025/08/31 20:34:34

最后修改时间:2025/08/31 21:22:50

2025/08/31 Literary Prison 【245】不破不立/胶囊/肿胀/休息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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