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作者：尘聆 </p><p>评论：笑语 </p><p> </p><p>到过一个地方的描述，和看过无数纪录片和传记是不一样的。 </p><p>她合上书道，今年的秋天来得晚但急，桂花是突然绽放的，就像春天的野草突然生长一样。 </p><p>可是你要到哪里去？我问，风晃动枝条，一些桂花窸窸窣窣着。 </p><p>我要去远方。她答得一点也不稳妥，至少在我看来堪称荒谬。谁会在出发前甚至没定下丁点的目的地呢？这和贸然启动有什么区别。 </p><p>她有荒芜的骨骼，背上包便和我话别，之后我们的交流便只有在书信中了。 </p><p> </p><p>我想过人为什么是会思想的苇草？人的灵魂如风飘拂，但是又因为想做什么便生生不息。 </p><p>她是怎么考量，才最终决定离开这个世界，到更广阔的旷野中去的呢。 </p><p>明明按部就班地生根发芽，就可以拥有虽无惊喜但也大概意料之内的安稳一生，犯得着为了亲眼丈量景色就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p><p>她走的那个秋天，小镇里的柿子树刚挂果，我们本来年年一块做柿饼的。 </p><p>如果今年天气还算晴朗的话，就把完成的寄送我一些吧。她这么说。 </p><p>这样的寄送只持续没几年，她就漂洋过海到别的国家去了，空运太贵，海运又太久，我每次收到信一年就过了四分之一，寄东西自然更是搁置。 </p><p>等到她手里，说不准早已霉坏，那还不如就让我一人独享，毕竟口味谁都知晓。 </p><p>时间的味道就像柿子的味道，随着时间拉长，逐渐不清晰。 </p><p>我写道，人真是需要共同行动的生物啊，如果我们太久在不同的地方，好像逐渐变成不同的人了。 </p><p>可是，她回信，人也像野草，无论种子被吹到哪里，总是最后能生长起来。 </p><p> </p><p>有一年，她回家省亲，我到家的时候她刚准备乘大巴走，我们就约在小镇门口。 </p><p>远远的我看见她青绿的衣裙，好像还是和最早那件没什么区别，等凑近看，原来款式颜色都不相同，只是乍见的记忆在作怪，连她逐渐增加的皱纹都模糊。 </p><p>我总觉得她还是十八九岁的年纪，因为她总在信里欢呼雀跃，庆祝于一些不足挂齿小事，待得亲眼会面，却发现大家都已经有些被岁月磋磨了。 </p><p>我们在信件中无话不谈，在现实却有些局促，说话和写字毕竟不同，无法字斟句酌，所以出口的都是些稀松平常寒暄语句。我问她几点的航班，她问我丈夫孩子身体健康与否。 </p><p>旷野里迎风吹拂的新草和她的衣服颜色有些相近，她一边走着一边像要融化到那一片片茂盛中去，我不禁有些着急。 </p><p>你之后有何打算，不找个地方定居吗？ </p><p>为什么要定居？她讶异，这世界上有二百多个国家，刨除掉太小的、太乱的，总也还有百来个。她停下脚步，对野草之上的天空长吁一口气。 </p><p>你啊、我啊，都没法打包票能活到一百多岁吧？哪怕一年在一个国家，也足够我住的。 </p><p>我凝视着她，风阵阵过来，将她的裙摆和草丛一块吹拂，扬起、落下、扬起、落下。 </p><p>可是你老了呢，你到衰老的时候怎么办，还能这样迁徙吗。 </p><p>但最后我也没问出口，她想来从未思考过这些。 </p><p>尽管如此不稳妥和荒谬，我却有些羡慕。 </p><p> </p><p>我们出生比邻，两家母亲一直走得近，时常买些相同的衣服饰品，喝的是同款奶粉，听的是同款睡前故事，可是我们却生长得大相径庭。 </p><p>早些时候她会开我玩笑，做些家花和野草的比喻，那时候我总要生气，因为觉得后者似乎更坚韧而像褒义词，前者总透出种娇弱的意味。 </p><p>那时候流行说去某某沙漠、某某草原，和现在的流行区别也不多，总是一些作秀、一些真情实感，以及一些想逃离却未能逃离的境遇。 </p><p>直到后来，我发现这两者也没什么不同，说到底都是遵循自己的奥义存在而已。 </p><p>她肆意洒脱的战场是在旷野中挣扎，我悠然自得的生活是在温室里雍容。 </p><p> </p><p>再走过几个拐弯，大巴蓝白相间的后车牌已在视野中清晰可见。 </p><p>哎，我有的时候，实在是有点羡慕你。她突然道。 </p><p>为什么？你为什么会羡慕我。我正侧头张望有没有来车以便安全过马路，闻言扭过头来。 </p><p>我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只是想出去，因为好奇远方。她和我一块穿过马路。 </p><p>可是你好像早就知道远方在哪里一样。她说。 </p><p>胡说，我正是因为不知道，才觉得待在原地也不错啊。我笑骂。 </p><p>可是野草，不也是这么扎根的吗？她眨眨眼、挥手，就坐上刚驶来的大巴。 </p><p> </p><p>我们都是野草吗？我也不知道。 </p><p> </p><p>她没有像预料到的活那么久，在某个国家被流弹击中，较差的医疗条件未能抢救成功。 </p><p>我得知消息还是因为她的同行者挨个给手机通讯录短信讣告。 </p><p>几个月后，新的信来。 </p><p>按理说，植物种子不应该被放行，但却神奇地寄到我手中。 </p><p>这是一种长得像花一样的草。她一笔一划慢慢写着。如果有幸送到，为了生态，种在花盆里吧。说来，我有点想念镇里的野草了，过年大概会再回来。 </p><p>说不定就不走罢，也挺好。她在纸页最后用圆珠笔勾出几片草，和一个笑脸。 </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