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夜之梦】
【BGM:《A Little More》by DJ Okawari】
赤道附近,固定停靠的那座岛屿,月光细碎浮在海面,银色粼光不能细看,否则哪怕在海上航行多年的水手也会陷进去。距离岛屿还有一点路程,海中的礁石静默伫立,船上的水手们仍开着美人鱼的玩笑,笑着笑着突然有人提起去年他们在这里遇见过一条小鱼,接着就只剩月光与大海奏鸣。
“老大,去年这个时候,你是怎么捡到小鱼的?”经过半个冬季和一整个春天,小鱼终于从他们的心海里游走了,生活像是回到了相遇之前的节奏。但是在这片因回忆而温暖的海,年轻的水手们不由回想起了他们的小鱼。
“那个鱼?”基尔坐在船栏上吐几个烟圈,低头看着月光下透明得清甜的海水:“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你们都喝醉了。我一个人出来看看明天的天气,在礁石上抽烟,然后那家伙就突然从水里冒出来抓住我的脚。一开始没搞清楚他想干什么,后来再折腾折腾我就把他拖回来了。”
“有点可惜啊……本想带他一起去普伦格玩玩滑雪,还有多诺的开春盛典……但是在那之前他就先回家了……”利亚斯歪着头把下巴搁在了膝盖上,脸埋在双臂里,微笑就罢了,偏偏还略带酸楚。坐在他身边的凯尔从他肩上摸上去,揉了揉他的头发:“缘分到此而已,难过也没用了。”
“现在他会在哪里?他会回来找我们吗?”阿尔冰盘腿坐在木桶上,正在为自己的手臂画豹纹。阿尔维斯从船医室走出来,提给他们一小桶他自己调制过的酒:“这个是调过的地中海玫瑰,颜色很像小鱼的眼睛。”卡司从腰间取出常用的酒囊倒了一杯,对着月光看过去:“着实,很像。”甲板上氤氲起馥郁甘美的香气,一圈水手都斟满酒后,基尔也反手接过阿尔维斯递来的杯子,摘下嘴里的烟,低眼轻啜。
舌尖触到冰凉的酒液,唇齿都满溢淡淡的玫瑰香气。
传说世界上第一桶地中海玫瑰是为了国王的女儿们酿造的,后来国王失去了他的领土和王冠,也失去了他纯洁可爱的女儿们。为她们而生的贵族之酒流向了民间,受到平民的喜爱,便照着流出的配方世代仿制。地中海玫瑰的高不可攀早已荡然无存,不知后世是否原样传承了她的清新甘醇。
为了为你所爱却毫不自知的人而自坠尘垢,不再那么高不可攀的地中海玫瑰——亚特兰提塔的王子,我的主人,我的伙伴,值得吗?
奉密令继续跟随不死鸟号的行踪的卫队长藏在礁石之后叹息。
亚特兰提塔的至高图书馆,半卫兵在入夜后漂游到这里。那是一座十分漂亮的建筑,上面有巨大的气泡穹顶,穹顶里陈列着很多来自人类文明的产物。小时候有历史的课程是在图书馆里上的,但是因为课程枯燥,下课后就再也不愿呆在里面了。长老讲课总是那样冗长而无味,恨铁不成钢地望着他时,偶尔会提起:“如果让馆长给殿下讲这门课,也许就不会睡着了。”
至高图书馆的馆长迦尔纳他见过几次,印象中是个肤色偏深、戴着帽子和眼镜看起来中规中矩难以亲近的人,浅色的头发却少见地有很多不听话的小反翘。最直接的印象是他偷偷闯进气泡穹顶想打开那扇据说藏着宝物的门时被那位馆长抓了个现行——正要逃跑时被那个男人轻描淡写地一把抓住了尾鳍,问他来这干什么之后很快又放他走了,皱着眉看起来很凶的样子:“这里不是育婴房,还请殿下到别处去玩。”
月光落在气泡穹顶上有温柔的荧光,密集的训练和课程让他分外珍惜闲暇,半卫兵悠悠游进了图书馆,上浮到气泡穹顶。
“只要不碰那扇门就没问题吧?”准备好微笑,王子端庄地在穹顶的珍藏中穿行。他在地上看到过的植物茂密生长在穹顶的底部,绿意蔓延,指尖触过春夏的生机,有些熟悉。想来却失笑,他在海面上度过的时间不过半年多些,居然就能熟稔来自大地的生命给他的感觉。悬浮在一座地球仪前,半卫兵饶有兴味地看了看他们要去的北方冰海,指尖从那里回溯到离别的希琴到下着雪的赫纳格再到酣战过的亚梅尔,再从亚梅尔回到留下伤疤的忒吕亚,最后慢慢滑向赤道附近的弥斯,那个相遇的地方……也是这样一个春夏夜,他浮出海面,去他身边。听华露兹说不死鸟号就像过去的十几年一样,在这个季节回到了弥斯。
很遗憾……小基尔,亚特兰提塔的王子不能再与你相遇一次。
他转身,视线被月光中一件很大的东西吸引过去。
黑色,有奇妙的弧度,黑白的小长条块排在直线边缘的一侧。戳一下,有清润的声音在水中漾开。
“殿下对这感兴趣?”背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强制加快了半卫兵的心跳,至高图书馆的馆长迦尔纳仍是一脸不那么亲切的表情从身后的植物间游出来,晕着浅茶光泽的珠灰鱼尾上浮着深色鳞文排布的史诗。白袍浮动,他接受了王子的颔首礼:“这是人类的乐器,钢琴。”
“这就是钢琴?”半卫兵看了看自己的手,阿尔维斯说这双手很适合弹钢琴。
“殿下喜欢?”迦尔纳瞥了一眼他的手:“您的手无疑很适合弹奏这件乐器。”
“我第一次见到这件东西,馆长会弹奏吗?”
“略懂。”
“那么……”半卫兵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迦尔纳定定地看了看他,轻轻一声:“恭敬不如从命。”遂拎起袍子在琴凳上坐下,合上双目将手放在黑白键,沉沉呼吸。指尖灵活地轻叩,叩响琴键虚空与月光,深蓝与纯白缠舞,修长的手指将旋律与深海的冰凉编织。
半卫兵垂目微笑,他想起了一整个春天加半个冬季都没有看过的星空,看到到夺目的光辉从琴音的魔法中迸溅而出,悬在透明的穹顶成满天满海的星。
水手们都入睡后,基尔放下小船划向浅海。去年这时钓上人鱼的那块礁石上,他脱下靴子,把双脚放入温暖的海水,悄悄点燃一支烟。繁星仍璀璨,洒满天与海。基尔并不清楚自己现在的情绪该如何归类,他只是想到这么做,就这么做了。
曾经有过在大海上呼唤那条鱼的冲动,不过既然连人家的名字也不知道,也不知道把他叫出来了能说什么……一点都不真实——遇见过人鱼的事。
在期待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有期待。
有谁自温暖的海水中伸出手攀住自己脚趾这种事。
应该是根本不抱希望。
回忆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迦尔纳犹沉在乐律里,白袍在水中静静漂浮着,随乐律飘舞的光点始终盘旋。半卫兵记忆里仍是那片弥斯的浅海,礁石上他将双脚放入水中,随海浪轻轻浮动。
礁石上的海盗船长轻轻吐出几个烟圈,神情或可称茫然。
亚特兰提塔的人鱼王子伸出手,就像面对的并非虚空。
嘴角牵扯出莫名的苦笑,觉得这一笑来得莫名其妙遂又笑得自嘲。
伸手握住海水从指隙逃走,一丝幻觉也抱不住,眉宇间有不甘凝结。
船长站起身,拎了靴子跳上小船。
王子睁开眼,垂下手覆上钢琴。
迦尔纳的琴音在回旋中爬上了终点,然后所有的荧光都熄灭。他起身鞠躬作为王子鼓掌的回礼,与亚特兰提塔未来的主人互道了晚安。年轻的王子进入拱门的阴影,迦尔纳的声音低低的晕开:“殿下已经不是当年的殿下了。”
王子回头报以无温的一笑,仍优雅而庄严地离开。
当最后的访客也离开,最高图书馆也熄灭了所有的灯,气泡穹顶里那个从未开放过的房间的门,被抱着一本大书的馆长迦尔纳轻轻推开。
“迦尔纳,你回来啦。”巴洛克风格的房间,壁炉的火焰跃动着,身量颇玲珑的少年在桌上置上晚餐。迦尔纳应他一声,游到桌边坐下:“看起来很美味,阿拉肯,这是什么?”“这是奶酪,前几天你给我讲过,我就试着做了做。”被唤作阿拉肯的少年给他递来面包,手指间还带着温暖的乳香。迦尔纳品尝了他的手艺,浮现旁人从未见过的似笑非笑的神情:“这是海底没有的味道……也只有你能做到了。”“好吃吗?”“很好吃。”
抿着嘴的笑容像是含着糖,阿拉肯坐下和迦尔纳分享。
这个少年,有着人类的双腿。
晚餐后阿拉肯收起碗盘,把沙发推到壁炉边,光着的小脚在木质地板上直打滑。迦尔纳面色温和,将阿拉肯抱到鱼尾上坐下,在另一边扶手上摊开那本大书:“今天想听什么?”
“迦尔纳讲什么我就听什么。”阿拉肯乖巧地将双手放在膝盖上,凝神听迦尔纳翻开书页,慢慢念出有关他所不知道的世界的故事。
今天讲的是海盗的故事。
也许明天回来这个地方会很像海盗船,低眉看一眼尾巴上凝神倾听的阿拉肯,迦尔纳想。
【听姐姐讲故事 和 故事】
【BGM:《悔恨の讯息》Ballad Version by Gero】
从前有一位美丽的人鱼公主,她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人类的王子。在暴风雨中救了从船上坠落的他之后她萌生了强烈的愿望,找到海窟的女巫将她的鱼尾劈成了双腿,用她醉人的声音作为交换。魔法的条件是如果她不能得到王子的心,就会变成海上的泡沫。她不顾一切地去了王子身边,最后却看着他认错了救他的人而与邻国的公主结婚。姐姐们用令一切生命嫉妒的长发为她换来了魔法,只要把匕首刺进王子的心脏,她就可以变回人鱼回到海底。但是盲目的爱让她根本做不到,她浪费了姐姐们的好意,将匕首丢进了大海,在朝阳的光芒中化作了泡沫。
海里的公主们在年幼时都听过这个故事,作为小小的训诫,慢慢烙在意识里。
“千万不要跟人类扯上关系啊。”她们是被好好强调过这一点的,因为后来从没有人鱼与人类扯上过关系,这个故事就被当做只是一个故事了。
“要是我的宝贝弟弟小时候有好好听我讲过故事,现在是不是这双小手还像珍珠一样光洁呢?”富于磁性和雌性的嗓音软软揉着耳轮,公主用维纳斯骨螺为枕在尾上的弟弟轻轻梳头。珠紫色藻发不时随水流卷过半卫兵的星纹尾,也带动水流撩开了他双臂纱袖的缝隙,鲨鱼牙齿留下的疤痕清晰可见。
“都~怪~我~小时候从不肯好好听姐姐的话,现在害自己落魄成这个样子。好好的手臂都是疤,腿上也有伤,心里也好难受……”半卫兵嘟起唇翻了个身看着公主万华镜,万分委屈地用脸颊蹭了蹭她夕阳纹色的尾巴:“姐姐不会嫌弃我吧?”“傻~”万华镜满眼疼怜地揉揉他的脸:“你叫我一声姐,就是我一辈子的弟弟。就算你什么都没有,姐姐也不会嫌弃你。”半卫兵遂笑得很甜,轻快地“嗯”了一声,把脸埋进了万华镜红绸衫的流苏里。万华镜梳着他柔软的黑发,苦笑着轻轻叹息。
五十岚,我的宝贝弟弟,愿大海护佑你。
你的肌肤不比以往幼嫩,身上心上,都多了伤痕。曾经柔软的身体却强健了许多,被宠爱得稚弱的心灵也坚强了许多。
但是,放你去海面上……我是不是错了呢?
不死鸟号航行到北回归线附近,亚梅尔更向南一些的小城曼塔威礼,在那里停靠下来。关于不死鸟号和老杂种克鲁索的船的事,亚梅尔附近只留下了传闻。天亮时有几条船离开了港口,半夜里有醉汉模模糊糊看见一条船燃烧着漂离了海岸,不知道送命的是哪些倒霉蛋。
路过亚梅尔时,在船医室门口利亚斯望着那个方向轻声念道:“我们的小鱼到家了吗?”在那个港口,他们曾经一起战斗,为不死鸟号流过血。“他大概到了。”卡司弹了弹腰带上的金属扣:“不远。”凯尔沉默,右手搭在左肩。阿尔维斯扫了一眼病号床,下意识地用手比划了一下床到门的距离。相遇的那个夜晚,他们当时还不能走路的小鱼为了追老大出去,在这里被门夹了手:“滑得好远……”桅杆顶上还留着亚梅尔一战的箭痕,每次擦拭长弓阿尔冰总要惋惜地念叨,他从没有那样畅快地和谁用弓箭合战,以后恐怕也不会有了。
“反正老大总算是缓过来了。”阿尔维斯看了看药品的空瓶耸耸肩,基尔的感冒拖了这么久总算快要好了,虽然声音仍然有些沙哑,至少跟以前一样肯下来看他们闹腾了。
水手们看看瞭望台上,帽子露在栏杆外面,换在过去他们能看见有烟气悠悠扬起,最近基尔为了早日康复戒了烟,缺了那丝烟气他们还真有点不习惯。
躺坐在瞭望台里的人咳嗽了几声,帽子震落到脸上,叼着烟一样的东西,长长地吐一口气,那呼吸很甜,有巧克力和奶油的味道。抿了抿嘴唇,他把咬了一截的巧克力蛋卷放回了烟盒里。
太甜了,不好吃。
下面的水手们仍在轻声说话:
“老大那时候反应那么大还真是惊到我。”
“对哦,我还以为是我没见过世面,原来你们也吓到啦?”
“毕竟小鱼来得奇妙走得突然,他跟我们一起经历的事情也特别多……感情正好的时候突然就走了,咱们不是也缓了好几天?”
“老大是不是也想小鱼了?”
“小鱼也会想我们吧?”
亚特兰提塔的皇宫,人鱼王子自从回到家就转了性子,不再经常拖着他的卫队长四处闯祸而让卫队给他收拾摊子了,也不再逃课以及跟长老胡闹了。谈吐文雅,行事从容,处理事情也比以往更多了人鱼王觉得这是从儿子出生以来最幸福的一段日子,他顽皮的小儿子终于长大了,有了一个未来君主的自觉,而且也越来越像亚特兰提塔梦想中的那位王了。
人鱼王子刚从皇宫外围的箭术课回来,爵族的千金们很快漂着华丽的绸带围了上来,向她们阔别半年依旧风度翩翩温柔英俊的王子嘘寒问暖,询问着他离开亚特兰提塔后有没有受罪之类。关于王子这么久以来的离开,皇宫对民众的解释是王子被送往海渊附近的荒原接受磨炼。
“啊呀五十岚殿下!您的手臂!”镂金腕饰没能完全遮住手臂的疤痕,受过伤的证明被她们看见,突然就惹起她们的大呼小叫。半卫兵抱歉地微笑:“只是在海渊附近遇见鲨鱼的时候留下的伤。”
“啊呀鲨鱼!”
“真是可怕!”
“卫队长不是跟着一起去了吗?居然让殿下陷入危险!”
人鱼皇宫里的爵族少女们没想过,她们的王子在人类眼中是不戴宝冠的。
半卫兵垂眼微笑,在女孩们略显吵闹的簇拥下离开,耳垂下悬着一只做工精致的珍珠耳环。
【可以不是我 才是我】
【BGM:《白月光》by 张信哲】
在亚特兰提塔,温柔的蓝色故乡。
卫队长挑开藻帘捧一只珍珠贝进来,贝壳里盈盈泛着微光,珍珠中封存的是他们王子久违的声音。人鱼王子伏在他的砗磲床,疲倦地蜷着华丽的长尾,看起来是又没睡好的样子。
“殿下,亚特兰提塔等你很久了。”
半卫兵用尾鳍轻拍砗磲中的软组织,卫队长没有放下珍珠贝:“如果你不用它歌唱,也请用它哭泣吧。”无聊拍打着的尾鳍一顿,身披的深蓝绸缎随他起身而翻涌。人鱼王子凝视了他的卫队长一会儿,透过硬脆质感的眼珠他看到熟悉的儿时玩伴。抬手拾起递来的东西,接着咬碎了那层珍珠质。
看着声音缓缓流进他喉中,卫队长漏出了几个泡泡,而后他听见他的主人笑了。
“华露兹,你说要我用它哭泣,你可知道什么是哭泣?”
“若是为悲伤而哭泣,眼睛会和心一起痛,而后会有液体从眼睛里流出来。”
“啧,你跟踪我了?”
“嗯。奉命暗中保护你,不小心看见了。那回你在船的柱子上快被人捅了的时候,那一箭是还我送上去的。”
“我怎么不知道?”
“你眼里只有那个人类,哪里还看得到箭射上来的角度呀?”
“还是不是兄弟?”
“本来就不是……”
“我让父亲撤了你哦~”
“你撤了九十多年了。”
“你……”王子的尾一扫,卫队长华露兹低身提起尾鳍躲开,却被抓住颈部拖了下来摔在了他身边:“居然敢跟王子顶嘴?”
“殿下饶命,卑职不敢。”华露兹趴在砗磲床上做一个认输的手势:“殿下已经长大了。”
这一幕很熟悉,儿时常常如此,王子和将会成为他侍卫的伙伴笑闹,拌嘴拌不过就挺直脊背一瞪眼:“居然敢跟王子顶嘴?”然后小伙伴就会作出认输的手势:“不敢。”
那时得意洋洋却温暖的笑意,不甘但其实很开心的手势,历经百余年仍未褪色。
“真高兴你一直这样待我。”半卫兵松开手,趴在了华露兹边上,浩瀚星空纹色与冰海极光纹色、巨大华丽与细长锋锐的两条鱼尾默契地轻轻相互拍打。“我可是从小被作为王子的最近侍卫培养的。”华露兹笑微微地吐出一小串泡泡。
“华露兹,我在哭哦,你知道吗?”半卫兵笑着翻了个身,也吐了一串细小的气泡:“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哭泣……我再也不会哭了。”华露兹听懂之后,拍了拍王子的肩,可以看见他从缎袖中露出的双臂上疤痕缠绞不息:“我们的王子不会永远是王子的,珊瑚宝冠选择了你必定有它的理由。”半卫兵稍微扭转颈部,黑发中逐渐浮现出珊瑚宝冠的轮廓。
亚特兰提塔王族的血脉,每一代的王在出生时就被象征王权的珊瑚宝冠选中,它只回应这位继承人的召唤出现,每一位继承人在登上王座之后,宝冠才会拒绝回应而消失,等待下一位王出世。
五十岚殿下是戴着宝冠出生的,他是唯一被上天应允的继承人。
所以之前人鱼们看着除了美丽似乎一无所长的王子,总在担心亚特兰提塔的未来。
“我已准备好效忠未来的王。”卫队长游下砗磲床,在礁台上蜷尾俯身,右手覆在心脏。
人鱼王子头戴珊瑚宝冠,正坐展开华丽的尾展开前所未有的威严。他的微笑失去了温度,眼中玫瑰海枯萎成石。曾因那微笑和那玫瑰酒般的目光而温柔的面容,棱角逐渐分明
华露兹仿佛看到他的王子加冕之后统御亚特兰提塔,威仪万千接受万民朝拜的模样。
如果你真的能做到如您所言,您将成长为亚特兰提塔最贤明的君主。
“我接受你的忠诚。”
称我王子,我则美丽无匹风雅无双;唤我小鱼,我则乖巧伶俐但听召令;尊我为王,我则英武庄严傲临四方。给我一个头衔,我为这世界扮演,要是没有谁需要我真实的模样,我可以连自己一起欺骗。
你们要一个英名不朽的王,我便把名字以最残忍的深度刻在亚特兰提塔的荣耀柱上。
我再也不会哭了,我所有的眼泪都交给大海,然后逐渐忘记眼泪的存在,不会再为这段时光流泪之前我再也不去海面之上。我的声音再不会用来呜咽或悲鸣,哪怕不用它去歌唱。
小基尔,别担心。我说过,即使你要从我心里走出去,我也不会给你开门的。
我不会食言,即使我再也不在你面前出现,我会在心里像人类那样给你准备一个小棺材。等你在那里死掉,就把你放进去,合上棺盖,埋在那里直到整颗心和你一起腐烂。
高兴吧,小基尔。
咳嗽声不知第几次打断言语,卡司给他的船长递水,在这断断续续间他终于听不死鸟之子解释完病中糟蹋身体的原因。
“我说他怎么会不回来了……”卡司手掌宽厚,拍着仍咳嗽不止的基尔的背:“想起自己来自哪里要回故乡没错,就这么跟船走了也太不把我们当回事了。”“走了干净,看着烦。”基尔一脚踹倒床边的小桌,卡司轻轻弯腰将翻倒一地的东西捡起:“烟和酒我替阿尔没收了,你停止糟蹋自己快点好起来,再拖下去巨人遗骨恐怕没什么时间去找了。”“今年不找了,我们……我们去赤道附近过冬,鲁巴。钱还足着。”基尔坐在床沿,肘撑在膝盖上,目光闪烁。“那明天准备,两天后我们启程。”卡司抱了酒壶和烟盒出门,带上门之前,基尔听见门缝里传来很轻的声音,不知是在问谁,还是在自语:“小鱼回家了,不死鸟呢?”
门外卡司下了扶梯,他清楚,他的这位战友根本不会说谎。
基尔看看窗外,好像是白天,不死鸟燃烧着,高飞在天宇中央。
【附:《光的传说》不死鸟相关】
创世神是一对双子,他们一起创造了世界。而长者没有与幼者商量,为了赋予生命灵智而耗尽了力量消失了。为了长者私自做决定而不甘,也为失去唯一的亲人而悲伤的幼神迁怒于生命,收回了世界的光。生命在混沌与黑暗中挣扎生存,不时爆发的天灾与瘟疫让它们大量死亡。
直到有一天,一个无意中跌落在深洞里的孩子发现了一只泛着光芒的不死鸟。他将不死鸟带往地面,但是他们一到达地面就被幼神发现而带走。幼神发现不死鸟是长者最初的造物,凭自己的力量无法杀死它,于是以那孩子的性命为筹码要求不死鸟披上黑夜。不死鸟答应了,和那个孩子一起回到世界。
和那个孩子的族人们一起生活的安宁日子也持续了一会儿,但是不久后洪水带来的潮湿让瘟疫四处蔓延,把不死鸟从沉睡中唤醒的那个孩子也差点送命。它只有微微掀开黑夜的斗篷,用光将身边的人们救活。他们在这微光中看到悲惨的世界,再也无法沉默。
不死鸟揭开黑夜的斗篷,载着不愿再看世界被黑暗笼罩的人类孩子,飞上天宇,示威般放出耀眼的光芒。
幼神震怒之下气昏了头脑,用怒火点燃了不死鸟,它飞过天空将途经之处照亮。他背上的孩子无法承受神的怒火被焚尽了躯壳,贮满本初之光的心却留了下来,清亮亮跟在不死鸟身后照耀它无法触及的黑暗。地面上的人们让会飞的鸟儿啄开他们的胸膛,将他们的心脏带到那烈焰中点燃,与那个孩子的心一起在黑夜中熠熠生辉。
在后世,人们把不死鸟称作太阳,那个孩子和献出了心的人们留下的光被称为月亮和星。
直到今天,他们依然在照耀着世界,照耀着生命。
【再见 星辰】
【BGM:《distance》by JUJU】
几人回到船上好久才看见基尔回来,透湿的靴子上沾满落叶和泥土:“老大,你去哪儿了?”“咱们那小船呢?”基尔目光向下,沉默着在甲板上留下湿漓漓的脚印。
“老大,小鱼没和你在一起?”
“对哦,老大,小鱼一天没见人影,他在哪?”
“小鱼怎么还没回来?”
基尔步伐一滞,卡司发觉他神色不对:“基尔?”
“他不回来了。”基尔路过了卡司,留下潮湿的脚印走向扶梯。
“什么?”躺在木桶上的利亚斯和阿尔冰突然坐起来:“老大,小鱼怎么了?”“他留下结婚啦?”“他……难道出事了?”“老大,小鱼不回来了是什么意思?”
“哪来那么多废话!”基尔在扶梯上停了一步,周围肃静之后便默然登上舱楼,留下甲板上的水手们仍在疑惑和震惊中打转。
那之后不死鸟号数日都没有起航,不死鸟之子的房间里总是满溢着烟味和酒气,甚至他们有好几天没听到他说话,听到他声音的机会恐怕只有舱楼二层不时传来的剧烈咳嗽。
房间的窗户本来就很小,这几日更是拉上了窗帘,不透风甚至不透光。床边的桌上还有半杯酒,陷在被褥里的人黑眼圈很深。
对。那是我的愿望。
我的船长曾告诉我,用人鱼心脏的血液涂满刀刃,可以斩开时间回到最悔恨的那一天。
“人鱼毕竟是传说中的生物啊,如果有朝一日捕捉到人鱼……我也是有想要回去的一天的。”“不会是遇见我的那天吧?”“那一天我绝不后悔。”那个人曾这样微笑着说,头顶是浩瀚的星天。
从小在竞技场中与野兽战斗的我,对任何不是人类的生物都是没有怜悯的吧。就算在人类之中,值得我去相信的人也格外稀少。在那时甚至,只有那个人,只有那个人我可以不设防。
在星辉之下的每一个夜晚,我继承了他给我讲过的所有传说。看着他渐渐把整个世界在我面前展开,然后在那片有鲨鱼出没的海,我的世界关上了。
那时,我们是为了寻找人鱼才到那片海域去的……
“嘛……这毕竟是传说,基尔,你也别太当真吧。”虽然你这么说了,我也这么做了,但我从没有否认我还对此抱有希望。
如果让我捉到人鱼的话,就回到那天去吧。什么都不用改变,只要你活着,活到我遇到人鱼的那天,这一次把那个倒霉鬼交给你就可以了。
很遗憾,不管是那条鱼,还是命运,都很狡猾。
我以为我几乎已经无所畏惧了,结果现在我开始害怕很多东西。
从你走后,一直陪伴我的只有满天的星而已。可是那条鱼他上了我的船,做我的水手,随我出生入死,甚至愿意为我赴死。曾经和我一起待在舱楼顶上看星星的是你,然后是卡司,只是卡司从来不在天黑后久留,夜深时仍是我一人。然后有一条鱼,会安静地待在我身边,和我一起仰望。
但是现在,那条鱼回到大海的现在,我发现我害怕去船医室、害怕绕着舱楼的二层转圈、害怕金属器叩击瓷器的声音、害怕察觉那颗黑珍珠的存在……深夜睡不着爬上舱楼却发现我已经无法面对夜空了,不自在、不痛快、心里在往下陷,要是能逃到哪里就好了……
……船长,我怎么了?我是战士,一直期待着能找到人鱼,杀了它用它心脏的血液挽回一个世界,却被猎物弄到自己乱了阵脚……真奇怪…真恶心…真可悲……是不是?
基尔靠在床头长叹,吸一口烟,接着仿佛要把身体里的空气都挤出来一般地猛咳,伏在床沿声音低哑而带着拨动金属簧片般的声响……害怕,那曼陀铃一样的震动……好像有什么在胸膛里咆哮,带起全身战栗。眼睛、喉咙、整个胸腔都很痛。咳嗽带起的麻木一阵阵直逼全身每一个末梢,捏着烟蒂的指尖也差点失控。
海盗船长没有察觉……离开他身边的,却去了他心里。
几乎扼住呼吸的猛咳之后,基尔听见有人轻轻叩门,卡司的声音隔门传来:
“基尔,有心情聊聊吗?”
亚梅尔的海岸,柔软黑发被夜风撩拨的年轻男人坐在礁石上,开领的白衣里身形纤细。靠在小酒桶上啜饮与眼瞳一色的地中海玫瑰,轻轻吮着沾上酒液的手指关节,嘴角描着淡笑,目光那样温柔却凄迷。
小基尔,好伤心,我不是你的小鱼了……
在礁石不远处游弋的人鱼王子的卫队长记得,他们的王子、他的主人、他儿时的玩伴,从十几年前起就在尾随一条船的航行轨迹。每到星夜,过去总爱望着星辰出神的王子开始望着一个人类少年出神,用什么样的目光望着星空,就用什么样的目光望着他。从来没有什么能够吸引亚特兰提塔的明珠,那个伤痕累累的人类少年却征服了他,让他心甘情愿离开亚特兰提塔。连陪伴着王子长大的卫队长都没有想到,他们的王子居然可以是那样谦卑的一个形象。
离开王殿内那万众瞩目,他可以是妖娆起舞取悦一人的舞者;离开卫队的保护,他可以是全力杀敌为一人舍命的战士;离开父亲的宠爱,他可以是看着一人时满眼宠溺仿佛含着醉人玫瑰海的保护者……
这样的王子,摘下冠冕去了他身边,在一无所有中围绕着他建造起了自己的世界,那个人却撤走了支撑着那个世界的东西……现在人鱼王子苦心经营的那个小小世界已经支离破碎再没有修复的可能,他却仍然徘徊在废墟之间……
“殿下……梦很美,但是该醒了。”
等一下……再等一下。
小基尔,我好像迷上了很多东西……我开始眷恋亚梅尔的港口、喜欢上地中海玫瑰、爱听银器敲击瓷器的声音、喜欢拥有人形双腿可以跳跃奔跑的感觉、巧克力蛋卷也很棒哦,小基尔……只是,在船上给你们弹过的那几支歌谣我可能不会再听了,也不知道要过多久,我才能再次拥有跳起那个满月夜跳给你看的那支舞的勇气。
如果我这样的东西就是人鱼让你失望了的话,我就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了。
而且,小基尔,我会忘记你的,高兴吗?
对我来说你也许就像一个星光璀璨的夜晚那样短暂,所以我一定会忘记你的。
我会忘记你的。
我会忘记你的。
我会忘记你的。
我会、我会、我会……
只要忘记就会好了,而且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只是,想想这一天就好不甘心、好害怕……
相遇之前我的灵魂给了一片浩瀚的星海,相遇之后是你照亮我的夜空。
“殿下。”
人鱼王子饮尽最后的地中海玫瑰,笑着踏入冰冷的海水,双腿合并成华丽的鱼尾,随他的卫队长沉下海面。最后一眼给了某个方位的夺目星天,他向大海交出了他的眼泪。
再见了,小基尔。
【我不属于这个世界·属于你好吗】
阿尔冰吵醒的不止是那几人,昨夜喝得烂醉被人扶回来的独臂水手凯尔睡梦中抿了一下嘴,突然从床上弹起来冲出门外,趴在栏杆把胃里的东西倒了个干净。吐舒服了之后抽了抽鼻子:“已经早晨了吗……”放弃了视力而将其他感官锻炼得厉害非常,他从风向里探知到了太阳已经升起的信息。睁开无光的眼睛,从脚下腾起的陌生气味令他微微皱眉。扶着扶梯上了二层,沿着舱楼走了一圈,在基尔房门不远处的拐角停下了。蹲下身摸了摸地面,嗅了嗅指尖的味道,沉默着沿转角转过去,新风带来更准确的气味来源时他确定了这里有个陌生人。
“早啊老大。”凯尔打了个响指。
“早。”基尔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没判断错的话,还有一位也早安。”凯尔没有听到回答。
“这家伙看来是个哑巴。”基尔瞥了一眼边上的半卫兵:“昨晚捡回来的,今天送他回岛上……也不知是什么人家的……喂,你家是哪里?不会说话就指。”半卫兵收了笑容,愣了半晌,终于有些迟缓地抬起还扎着绷带的手。
凯尔突然听见一声闷响接着从栏杆那边传来碰撞的震动然后有什么砸在了地上,随后是基尔的气息靠近,他慌忙闪身给老大让出路来,重重的踏步声消失在扶梯的方向:“倒了八辈子霉招惹了一个变态!”
凯尔蹲下摸索着扶起正捂着鼻子五官都疼得皱到了一起的半卫兵:“还好吧?来,我送你去阿尔那里。”他不知道刚才半卫兵花了那么长时间考虑最后把手放在了基尔的头上。
凯尔触觉敏锐,只觉得这个高挑的年轻人浑身都铺着一层细汗,触指生凉,他身上氤氲着特殊的淡淡海盐气味,凯尔闻着很舒服。
“嘿,伙计们,给你们带来一条小鱼,来检查一下他的小脑袋被老大打坏了没有?”凯尔把他扶进船医室时就听一阵大呼小叫:“你去哪儿了?”“就是他啊?个儿这么高?老大捡回来的?”“伤口没裂吧?”接着就是利亚斯和阿尔维斯齐刷刷地“嗯?”了一声。
“你站起来了?”
“能走路了?”
“凯尔你别扶,松手试试!”
“让他自己来——”
半卫兵探出苍白的脚,在两人的屏息注视下自己走到了病号床边。
“会走了会走了!!”
“你自己能走路了!”
“做得好小伙子!”
利亚斯和阿尔维斯都在边上拍他的肩膀,看着跟学会走路的是自家的孩子一样高兴。
过了一会儿两人平静下来,凯尔才闹明白昨晚半卫兵来的时候最多只能到处爬,还因此弄伤了手。他凑上前拉了拉阿尔维斯:“你看看他伤口有没有问题?”阿尔维斯蹲下身给他检查,刚才的兴奋劲儿一下没了:“怎么搞得……原来的伤口结了点疤都蹭破了,还添了新的……膝盖还……唉……”半卫兵咬了咬手指,抱歉地笑了。
凯尔证实了之前的想法,潮湿的木制地面上,沿着舱楼一圈都是他身上特殊的气息。这个在昨晚还只能匍匐于地的人,恐怕彻夜沿着这条环道……从用双臂拖着无力的腿爬行…到试图屈起膝盖,将半身的重量加上去…再到用嫩弱的脚踏在粗糙的木板上,努力用它们支撑身体,靠着栏杆站立…最后沿着这条路,扶着墙,跌跌撞撞,一圈圈,直到天明。
【水赐的尊严·用尘土重塑】
“老大也太不温柔了……”不死鸟号的医生阿尔维斯看了看坐在床上满面微笑的半卫兵,打开了医药箱,为他手臂的切割伤和腿上的擦伤消毒。
昨晚基尔本来转身就走,走出一段听见身后没动静,遂回头确认一下那个人走了没有,却看见他拖着一双细长的腿在沙滩上奋力地朝着自己的方向爬着,身后拖一道长长的痕迹。爬着爬着看见基尔停下回头看自己,也撑起上半身与他遥遥对视。见基尔原地站着不动,一双种满玫瑰的眼里就到了初夏,一低身更加撒欢似地爬过来。他兴致甚好地凑近了,基尔也不躲,直到他爬到面前,突然一个弓步一挥腰刀凌空将月光一闪,就见这人慌张地转身往回爬,不时回头看看他追过来没。
湿漓漓的肩膀不断耸动,与无力地被拖在身后的双腿动静差异鲜明,仔细欣赏的话,月光下那是极诱人的。基尔向口袋里摸根烟,还未点燃,却注意到月光满照下白沙里的拖痕带了杂色。提刀来看,刀锋似乎沾了点血色……基尔心里一沉——在这里出没恐怕是岛上的居民,这是少数几个欢迎他们的岛屿,如果因此得罪了岛上的人,以后将失去一个重要的资源补给点。
基尔扶了扶额,迈开步子跟上去,那人原先还见他就两眼放光,现在是吓得贴在地上拼命爬,但终于还是没有基尔跑得快,很快被拦住了去路。基尔抓住他手腕提起来一看,果然小臂下方有一道不深的伤口,血色浮在肌肤上撩拨心脏。这么想想之前挥刀时这人确实抬起手臂做了一个挡击的动作,大概就是那时有了这道伤,而刀刃太过锋利,划过人皮没受什么阻力,基尔也就没有察觉。
“……上来。”基尔背对他蹲下,双手向后打开示意他爬上来,准备背他回去。蹲了一会儿没动静,回头一看那货居然已经悄悄爬出去一段。基尔一拍刀鞘站起来,拧着眉跟上去一把掐住他脚踝。
对方察觉了但没有反抗,看来他腿上是真的没有一点力量。基尔就这样掐着他细弱的脚踝打鱼收网一样把他拖了回来,抓着腰往肩上一摔,把他扛了回去。
可惜与海盗船长相比,人鱼王子的身形实在太长,等回到船上,又添了满腿擦伤。
于是半卫兵成功登上不死鸟号,接受船医的治疗。
“啧啧啧……这细皮嫩肉,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吧?”阿尔维斯一边给他擦碘酒一边念叨:“脸蛋儿也好看,是岛上大户人家的?”半卫兵笑着摇头,阿尔维斯觉得他的腿好像不只是没有力量,简直没有知觉:“你的腿是一直都不能走路吗?”半卫兵点点头,随即又拼命摇头,心想是啊我从来没走过路☆,转念又想到不对以前我没有腿☆。
“好了没有?”基尔蹬门进来,身后跟着留守在船上的年轻水手利亚斯。“快好了。老大你懂不懂怜香惜玉,这么漂亮一个人给你一路拖了一腿伤。”“香个屁!玉个屁!大晚上从水里钻出来拽别人的脚,不一脚蹬死在海里不错了,还怜香惜玉!”基尔不客气地在扶手椅里跷着腿坐下。利亚斯抱着几件干净衣服进来,微笑着把衣服放在床边,一件件拎起来对着半卫兵比划:“这件太小了,这件材料太粗……这件可以……就是有点肥。老大,你看这件行吗?”“啰嗦,什么能穿穿什么。阿尔,今晚他就丢你这儿了,看好了,别让那些喝到吐的家伙看见他撒酒疯,免得明天找到他家里人再出什么岔子没法交代。我去睡了。”基尔伸了个懒腰出门去,听身后一句:“好的老大。”用脚带了一下门就转身往扶梯方向回房,没走出几步后面传来一阵叩击木板的闷响然后利亚斯和阿尔维斯惊叫:“等一下!”“当心门!”
那时阿尔维斯目送基尔伸着懒腰出门,半卫兵在他手下稍微一动,手掌一推床沿就往地上摔了出去朝门边猛爬然后被刚好关上的门夹了手……
基尔摇着头翻了翻白眼走开。
海鸥开始叫之前阿尔维斯就听见门被捶开:“哎哎,听说老大捡回了一个小白脸撂你这儿了啊?”接着门缝里就探进来一个巧克力色的脑袋:“阿尔,让我看看呗。”但很快一只枕头就被愤怒地摔了过来:“阿尔冰你给我滚!”“我错嘞你睡你睡!”“滚回来!哪里还睡得着……”“嗯你欺负乡下人……”“……让你大早上的瞎嚷嚷,回头把那个小哥吵醒了……诶?人呢?”
往病号床上一看,被子铺好放在那里,人不在。
船上的重炮手阿尔冰嗓门大出了名,基尔睡梦中也是眉头一皱,随后一声闷响让他睁开了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坐起身来,窗外海平线上氤氲温柔的鸽子灰。他披了件外套站起来,打开房门——
背对晨曦,一个人影扶着栏杆,逐渐将身体的重量交给双腿,缓缓起立。海风透衣,丝质的白袖被风撩起,脚踝骨节苍白躲藏在栏杆的影子间。玫瑰色的天际太阳刚苏醒而那双眼中玫瑰酒再次潋滟,那之下,是淡淡的黑眼圈。
对上目光,他笑了,而后天地间粼光万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