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掉进紫罗兰 不见得足够浪漫】
【BGM:《Under a violet moon》】
那天甲板混乱结束之后,基尔带卡司上了黑天鹅,探望一下霍克廓尔。
淡金色卷发的漂亮医生站在门外抿着嘴看了他们一眼之后放了行,轻声提醒:“不要大惊小怪。”
卡司向医生一点头,跟着基尔进了船医室。基尔的目光绕过床边的费莱茵落在霍克廓尔身上的时候,眉也皱了一皱。羽绒斗篷被取下,外衣也解开,衬衣的右袖从肘部向下都被剪掉,露出的手臂末端就像被烧成了焦炭一般。思密达扑着淡绿的翅膀不断围着他转圈,洒下泛着荧光的粉末。
“这就是你在火刑柱上受的伤?”基尔在床边坐下,霍克廓尔整条左腿已经不见,为他留下了不小空间。床上躺着起不来的反而笑得云淡风轻:“不全是,其实刚下来的时候脸都不是人脸了。”
魔法师微笑着讲述了二十六年前的事。
被暗中将他出卖给教廷的友人骗着喝下所谓新酒封住几乎全部魔力,当圣骑士突破几道守卫冲进来时他完全没有招架之力,来者没花多少功夫就将他结结实实捆在了火刑柱上。好在自己的老师魔法师之主曾经教给他一种秘法,只要体内还有足够的魔力存在,而且有另一个生命的应允,就能保住性命——就是那时,淡绿翅膀的飞蛾穿过火光来到他身边。
飞蛾成为替身葬身于烈火,穿过死亡用生命解开魔力的封禁,血肉与魔法师融为一体,修补他被焚毁的肉体。作为奉上生命和血肉的回报,魔法师以魔力为飞蛾重塑了形体,将智慧和力量注入飞蛾的灵魂,从此成为与他同体的使魔。然而这次思密达与他的连接变得很脆弱,飞蛾无法回到他的身体,完全由思密达构成的那部分肉体就无法修补。
“托你的福,没有直接化成灰。”霍克廓尔这幅惨状还不忘拿基尔打趣,立刻挨他碎了一句: “笑个屁,现在你这个样子,有什么打算?”“这个我已经跟费莱茵商量好了,情况是可以逆转的,你不用太担心。”
“谁他妈担心你。”
“咳咳咳咳咳!”
“喂!你行不行?!”
“咳咳……还行。”
费莱茵接了侍女端来的热水,递给靠在软枕上的霍克廓尔:“廓尔,你先休息休息,我跟基尔讨论。”
“没错,你躺着别说话。”
卡司在心里默默笑。
和费莱茵谈话就比以霍克廓尔为对象要舒服多了,虽然费莱茵也非常礼貌让他有点拘束感,至少不需要随时提防被阴一把。
接下来他们将按照原计划,由无丝茧带领,前往希琴更北的一处海岛。据说在那里他们将打开一座遗迹,在那里获得短时间内在水下生存的能力。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霍克廓尔把水银刺的事藏了起来,说他的身体崩溃是由于之前刮脸的时候没注意划伤了脖子,没有注意清理加上近日压力比较大,伤口感染,身体本身状况其实早在一周前就已经到了挺严重的程度。这次又开了大范围的高强度魔法,超出了负荷。
至于说那个喊话用的魔法是大型高强度魔法,恐怕谁都不会信。霍克说,一旦白鲸受到伤害,船队基本就逃不过了——说是海神的诅咒,实为人鱼的报复,而人鱼是不会花时间琢磨那些捕猎白鲸的人跟他们到底是不是一伙的。
那些不信邪的家伙在离开船队之后应该很快就能追上鲸群,然而事实是,现在他们已经在与鲸群相距越来越远的偏离方向上航行了大半天。原因是,霍克廓尔给他们集体施加了精神上的魔法,让他们产生方向的误判,甚至出现幻觉。然而这并非长久之计,只能用作缓兵。
“他们必须被海神诅咒而死。”
霍克廓尔闭目养神听着他们二人谈话时,只插过这一句。费莱茵和基尔都是聪明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年长的黑天鹅船长便对身边的侍女说:“让柑玛带队出发吧。”
于是那天夜晚,追逐着白鲸的幻觉一路向东南方向航行的几只船的甲板上,有人看到了遮天蔽月的黑影呼啸而来。纤细的恶魔展开飞鱼般半透明的鳍,从海中跃上甲板和桅杆。载歌载舞地,将镀着惨白月光的长长指爪刺入毫无还手之力的水手们的心脏;飞出锋利的银镖将他们钉在桅杆上;甚至荡着金丝线的秋千,欢呼着,活生生地把他们的身体用金丝线缝在了帆上,升起风帆,唱着歌在帆顶上坐成一排。迷人的恶魔们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晃着银铃般的笑听他们哀嚎呻吟,告饶和咒骂似乎并不能入它们的耳。坐在舱楼边缘的恶魔首领犹自天真的摇晃着双腿,向上面的同伴喊话,似乎在玩一个游戏。它将银镖飞向俘虏们,刺中哪个,上面的小恶魔们就蜂拥向哪个,金丝线千丝万缕争着缠上来,将那人的喉咙勒断。若是大家都能够得到的位置,那位倒霉蛋的脑袋准要掉下来。金丝线在月光下金光闪闪,织起华丽的网,在几艘船的甲板上绽放如香槟的喷泉。恶魔们唱着歌,袅娜如无骨的身体舞蹈于金雨和血雨之中,直到船上再发不出一声惨呼。
后来,入夜后费莱茵的房间里一片漆黑。身量高挑的船长坐在扶手椅里,身前立着一个小小的人影。
男人低沉的声音比浪声更低:“如何了?”
夜色里爽朗清脆的音色也比月光更轻:“圆满。”
【月亮掉进紫罗兰 不见得足够浪漫】
【BGM:《Under a violet moon》】
那天甲板混乱结束之后,基尔带卡司上了黑天鹅,探望一下霍克廓尔。
淡金色卷发的漂亮医生站在门外抿着嘴看了他们一眼之后放了行,轻声提醒:“不要大惊小怪。”
卡司向医生一点头,跟着基尔进了船医室。基尔的目光绕过床边的费莱茵落在霍克廓尔身上的时候,眉也皱了一皱。羽绒斗篷被取下,外衣也解开,衬衣的右袖从肘部向下都被剪掉,露出的手臂末端就像被烧成了焦炭一般。思密达扑着淡绿的翅膀不断围着他转圈,洒下泛着荧光的粉末。
“这就是你在火刑柱上受的伤?”基尔在床边坐下,霍克廓尔整条左腿已经不见,为他留下了不小空间。床上躺着起不来的反而笑得云淡风轻:“不全是,其实刚下来的时候脸都不是人脸了。”
魔法师微笑着讲述了二十六年前的事。
被暗中将他出卖给教廷的友人骗着喝下所谓新酒封住几乎全部魔力,当圣骑士突破几道守卫冲进来时他完全没有招架之力,来者没花多少功夫就将他结结实实捆在了火刑柱上。好在自己的老师魔法师之主曾经教给他一种秘法,只要体内还有足够的魔力存在,而且有另一个生命的应允,就能保住性命——就是那时,淡绿翅膀的飞蛾穿过火光来到他身边。
飞蛾成为替身葬身于烈火,穿过死亡用生命解开魔力的封禁,血肉与魔法师融为一体,修补他被焚毁的肉体。作为奉上生命和血肉的回报,魔法师以魔力为飞蛾重塑了形体,将智慧和力量注入飞蛾的灵魂,从此成为与他同体的使魔。然而这次思密达与他的连接变得很脆弱,飞蛾无法回到他的身体,完全由思密达构成的那部分肉体就无法修补。
“托你的福,没有直接化成灰。”霍克廓尔这幅惨状还不忘拿基尔打趣,立刻挨他碎了一句: “笑个屁,现在你这个样子,有什么打算?”“这个我已经跟费莱茵商量好了,情况是可以逆转的,你不用太担心。”
“谁他妈担心你。”
“咳咳咳咳咳!”
“喂!你行不行?!”
“咳咳……还行。”
费莱茵接了侍女端来的热水,递给靠在软枕上的霍克廓尔:“廓尔,你先休息休息,我跟基尔讨论。”
“没错,你躺着别说话。”
卡司在心里默默笑。
和费莱茵谈话就比以霍克廓尔为对象要舒服多了,虽然费莱茵也非常礼貌让他有点拘束感,至少不需要随时提防被阴一把。
接下来他们将按照原计划,由无丝茧带领,前往希琴更北的一处海岛。据说在那里他们将打开一座遗迹,在那里获得短时间内在水下生存的能力。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霍克廓尔把水银刺的事藏了起来,说他的身体崩溃是由于之前刮脸的时候没注意划伤了脖子,没有注意清理加上近日压力比较大,伤口感染,身体本身状况其实早在一周前就已经到了挺严重的程度。这次又开了大范围的高强度魔法,超出了负荷。
至于说那个喊话用的魔法是大型高强度魔法,恐怕谁都不会信。霍克说,一旦白鲸受到伤害,船队基本就逃不过了——说是海神的诅咒,实为人鱼的报复,而人鱼是不会花时间琢磨那些捕猎白鲸的人跟他们到底是不是一伙的。
那些不信邪的家伙在离开船队之后应该很快就能追上鲸群,然而事实是,现在他们已经在与鲸群相距越来越远的偏离方向上航行了大半天。原因是,霍克廓尔给他们集体施加了精神上的魔法,让他们产生方向的误判,甚至出现幻觉。然而这并非长久之计,只能用作缓兵。
“他们必须被海神诅咒而死。”
霍克廓尔闭目养神听着他们二人谈话时,只插过这一句。费莱茵和基尔都是聪明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年长的黑天鹅船长便对身边的侍女说:“让柑玛带队出发吧。”
于是那天夜晚,追逐着白鲸的幻觉一路向东南方向航行的几只船的甲板上,有人看到了遮天蔽月的黑影呼啸而来。纤细的恶魔展开飞鱼般半透明的鳍,从海中跃上甲板和桅杆。载歌载舞地,将镀着惨白月光的长长指爪刺入毫无还手之力的水手们的心脏;飞出锋利的银镖将他们钉在桅杆上;甚至荡着金丝线的秋千,欢呼着,活生生地把他们的身体用金丝线缝在了帆上,升起风帆,唱着歌在帆顶上坐成一排。迷人的恶魔们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晃着银铃般的笑听他们哀嚎呻吟,告饶和咒骂似乎并不能入它们的耳。坐在舱楼边缘的恶魔首领犹自天真的摇晃着双腿,向上面的同伴喊话,似乎在玩一个游戏。它将银镖飞向俘虏们,刺中哪个,上面的小恶魔们就蜂拥向哪个,金丝线千丝万缕争着缠上来,将那人的喉咙勒断。若是大家都能够得到的位置,那位倒霉蛋的脑袋准要掉下来。金丝线在月光下金光闪闪,织起华丽的网,在几艘船的甲板上绽放如香槟的喷泉。恶魔们唱着歌,袅娜如无辜的身体,舞蹈于金雨和血雨之中,直到船上再发不出一声惨呼。
后来,入夜后费莱茵的房间里一片漆黑。身量高挑的船长坐在扶手椅里,身前立着一个小小的人影。
男人低沉的声音比浪声更低:“如何了?”
夜色里爽朗清脆的音色也比月光更轻:“圆满。”
【不信邪者】
【BGM:《华の乱》】
霍克廓尔说出这句话之后,船队里的一些船只上就响起了不解乃至不满的声音。其他海盗船不像无丝茧和不死鸟,对各自追寻之物以外的东西都不感兴趣,也不像黑天鹅上那么多女性,富于同情心和教养。眼看着送上门来的大金砖不许捡,这能逼疯他们。
“安静。”费莱茵清清嗓子,接过霍克廓尔悬着光环的手,向船队喊话:“船队请了无丝茧的船长来做情报支援,而大家在船队之中,就应该听他的。至少——听听他的理由。”船队里反对的声音稍稍止息。
霍克廓尔声音仍然平和而轻,但字正腔圆:“魔法师之主的手记中提到,每年夏季从北方冰海迁徙而来的白鲸,是海神的儿女。如果杀死或者伤害了白鲸,就会受到海神的诅咒,惨死在海上。反之,只要不管白鲸,就能安全地通过。”
下面很快穿来嗤笑:“这么邪乎?”
“每年都见有人捕鲸,赚得盆满钵满,怎么不见有死人的消息?”
“我们刀口上舔血的还会怕什么诅咒?”
“不就是几头白鲸?你们魔法师也太小心了。”
“咱跟着你们跑了这么大老远,连个人鱼的尾巴都没看见,送到嘴边的肥肉,还不许吃了?”
“要是爷就不信你的邪呢?”
基尔和精锐小组站在甲板上,看着周遭不服气的船长放话,听到“刀口上舔血”不禁都笑了笑,利亚斯甚至舔了舔唇。
作为海盗,他当然承认他们说的是真的,也尊重他们的战绩。只是比起不死鸟号来,恐怕那些都有些小儿科了。原本不食人间烟火只要自己潇洒的不死鸟之子,在与费莱茵和霍克廓尔相处的过程中了解了不少关于那些小船的事情,包括其他船只的战斗力、武器配置和战绩都无法与不死鸟号相媲美。
“你们是为了寻找人鱼加入了船队,既然人鱼基本能确认存在,那么你们就有理由相信海神的存在。”霍克廓尔递了一个眼神,扶着他来到黑天鹅号的少年微微一笑,周身噼里啪啦炸起炫目的亮光:“你们来了希琴,那就是信了我们先生的邪,如果现在你们不愿意信了,我放一百响礼花欢送你们离开船队去跟白鲸过家家。”“奥尔,”霍克廓尔把手放在了少年头上:“把你的小火花收起来,别吓着他们。”“是的先生。”
霍克廓尔叹了口气:“如我的部下所说,如果你们不信我的邪,执意要对白鲸出手,那就请离开船队吧,不要把厄运带到所有人身上。”
船队静穆了一会儿,接着就有人大喝:“走!打白鲸去!”
虽不及一呼百应,也有十多条船吆喝着:“走!不干了!”“要眼前的!”“妈的老子就是不信邪!”“哪有那么邪乎!”就这么从船队里脱离,追逐着鲸群离开的方向走了。
“管他什么狗屁魔法师!”
“你们!”奥尔兰笛横眉立目想骂回去被霍克廓尔强忍咳嗽拉回来,不爽地拍手用强光打了一串表示“混蛋”的灯语过去。霍克廓尔拍了拍少年的脑袋让他收手,回身问船队:“剩下的还有人想要白鲸吗?”
四面八方都答得很爽气。
“不要白鲸!”
“不信邪!也不要白鲸!”
“我对你们的信任和支持表示感激,日后还需要更加相互理解关照。”霍克廓尔语毕,掐碎了掌上的光环就躬下身猛烈地咳嗽起来,大量的飞蛾从斗篷下涌出,左腿突然泄力整个身子垮了下来。“先生!”奥尔赶忙扶住自家先生:“来个医生!”费莱茵和几个女水手也凑上来:“叫医疗组来!”甲板上响起格格的脚步声,船医赶到后,男水手也加入了混乱的人群。
不死鸟号就在黑天鹅右侧海面,基尔能望见那里似乎出了乱子。霍克廓尔把时间掐得很准,也忍得很好。关闭了那个传达声音的光环之后才放任自己发作,尽可能地把目前恶劣身体状况的消息封锁到三只主船的范围内,这是聪明的做法。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爽又层层泛起,基尔不知道面前这水的深浅,而且总觉得,他比自己能感知到的更深。
入夜,费莱茵的房间里一片漆黑。身量高挑的船长坐在扶手椅里,身前立着一个小小的人影。
男人低沉的声音比涛声更低:“如何了?”
夜色里爽朗清脆的音色也比月光更轻:“圆满。”
“不错,带她们休息去吧。”
那属于女性的身形隐没在黑夜里,费莱茵长吁一口气,靠进了椅子里,目光转向南方洒着粼粼月光的温暖海面。
【掠夺者偶遇的是天使的话】
【BGM:《书道家の成长》】
黑天鹅的船队已经开到了希琴附近。
在夏季来到凉爽的北回归线以北,基尔站在船头,爽风从呼吸间穿过,很是舒服。边上并排航行的无丝茧的甲板上突然传来不那么舒服的咳嗽声,瞥过去,是霍克廓尔披着羽绒披风从舱楼里走出来。发现了他的目光,忍着咳嗽向他点头致意。
“怎么?身体吃不消了?”基尔咧开嘴角露出一排尖牙,那笑容颇带点孩子气的得意,全不是这把年纪的人该有的样子。
“托您的福。”霍克廓尔脸色苍白,咳了好一会儿才答了一句。
“抱歉啦~我以为不会给你造成那么严重的影响。”
“小伤,不碍事。”主人话音未落,使魔却老远地飞过来用翅膀啪啪啪地拍不死鸟之子的脸。基尔被糊了个措手不及,却没法对这小蛾子发火,甚至觉得好玩,绕着舱楼开始跑:“你这小畜生,你主人还没说什么呢,你倒介意?”
“思密达!回来!”霍克廓尔隔空叫它一声,思密达又扑了几下才回到他身边。
其实基尔还是有点心虚的,他听说水银刺不会对受刺人造成伤害才决定动用,然而……这好像和说好的不一样。他没想让霍克廓尔受到别的什么影响,只不过要一个能自己攥在手里的保障,哪想到会有这一出,然而这时道歉似乎也没用了,只有为刚才那点得意懊悔的份儿了。
霍克廓尔察觉了什么,一股笑意冲上来,气喘得太急却把好不容易压回去的咳嗽再次引爆了,结果是不死鸟之子脸上更挂不住了:“哎——你行不行啊?!”
不死鸟号上就见咳得弯下腰去、半个人都埋在船栏下面的霍克廓尔伸了一只手上来,做了一个一切正常的手势。
费莱茵刚刚睁开眼睛就被甲板上兴奋的尖叫声震得清醒过来,在他穿衣服的当儿里尖叫已经化作整个船队的嘈杂。
“看!那儿!白鲸啊!”
“哦哦哦!是白鲸!”
“好乖乖!这么大一群!”
七月正是白鲸群迁徙到这里的时节,白鲸群与寻找人鱼的海盗们不期而遇。
白鲸欢快地在海水中畅游跳跃,穿行于船队之中,呼吸时吹起小小的喷泉,黑天鹅号上的小银铃就一阵花枝乱颤地脆笑。连那些男水手也此起彼伏地吹起口哨模仿鲸鸣,惹起水中鲸群的热情回应。莱莉也不顾被侍女硬穿了裙子,爬上栏杆学着男水手的样子吹口哨,由女水手们拉着裙角免得她掉下去。这边男水手们还在指导她怎么吹得像,背后就响起了费莱茵的咆哮:“莱莉!!”
“哎!老头快来!有白鲸啊!”
“啊?啊、白鲸?白鲸啊……”不记得女儿上一次这么开心地叫他是什么时候,一时略怔的费莱茵也顾不上着急,面儿上板着脸心里愣着神儿凑了过去。
“你看!”
“哇~白鲸啊~”
“对啊!好可爱!”
“对对对!白鲸特别可爱!”
其他的海盗船也看到了白鲸,惊讶之余满是兴奋:
“哟!这些家伙可真好看!”
“嘿嘿嘿……它们不光好看,还浑身是金子。”
“是啊,陆地上的人买鲸油,出手可阔绰了!”
“鲸肉也是海上难得的美味不是吗?”
“还有喜欢收藏动物标本的,一头整的价格怎么也不会低到哪去。”
“啧啧啧……好家伙!这么多,咱们弄两个?”
黑天鹅的公主也有了自己中意的一只。
“老头我要白鲸做宠物!”
“好!莱莉你要哪一个?”
“我要那只小的!冲我笑的那个!”
“汉森——组织一下,去把那只围过来!”
“是的船长!”
水手汉森正招呼人手准备,黑天鹅上空突然有强光炸裂,一时甲板上的人都被夺去了视野,不论男人还是女人都炸了锅。
费莱茵本能地抱住了女儿,眼前被晃得一片昏黑仍在调度:“冷静!警戒!就在原地别动!”
尖叫和嘈杂在三秒内结束,接着就听见咳嗽声断断续续从上空靠近了甲板。像是在变声期的少年问道:“先生你行不行啊?”好不容易平复气息的霍克廓尔为难地笑笑:“不行也得行啊。”
霍克廓尔清清嗓子,在掌心展开一个小小的光环,接着每一艘船的上空都浮现了相似的光环。有些沙哑、平和而轻的声音被传达到整个船队:
“我霍克廓尔,作为此次行动的魔法和情报支援,从未过多干涉船队成员的任何行动。但是今天,我在此与各位约定,不、我给出的不是约定,而是命令——任何人,不能对白鲸出手!”
【生命失窃在 歌舞升平的暗纹之中】
【BGM:《Hatsukoi》by 久石让】
今天的课程是去东方高地练习骑术,华露兹连海豚都准备好了,还不见半卫兵从寝殿内出来。进去一看,王子殿下正乖乖坐着,让侍女用珍珠磨制的敷剂遮盖黑眼圈。半卫兵看见他进来,稍微笑了一下,接着两人同时说出:“第一次觉得做王子这么辛苦。”
不安、迷茫、痛苦……都是应该闷在内部慢慢发酵直到连同自己的心一起腐烂的东西,而我,则必为高华无匹的庄严优雅。身为王子名叫五十岚的年轻人鱼甚至习惯对镜子都说谎,也深知那些无法启齿的秘密是世间最为可怕的刑具。
“我马上就好,等我一下。”
“嗯。”华露兹退到帘外等候,估摸着半卫兵就要出来了,却见王庭那边连滚带爬来了慌慌张张的侍卫:“卫队长!紧急通知王子殿下今天的课程取消,王召集亚特兰提塔的所有王族和爵族有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这么紧急?”华露兹皱了皱眉,准备进屋通报,来报信的侍卫上气不接下气,一边狂冒气泡一边答话:“据说是海渊蛮族来使。”“海渊蛮族?”华露兹心下疑惑,仍然进去通报了半卫兵,侍女闻言手下加快,将王子的黑眼圈完全遮去。
人鱼王子将绣银纹的黑色披风甩上肩头,神色肃穆地随卫队长骑海豚前往王庭。
王庭内为宾客准备的礁台已坐满,人鱼王坐在宝座,只有他身边的两个座位还空着。姐姐不在的诧异只一瞬,他看见海渊的来使站在王庭中央,不是人鱼对蛮族的蔑视,也不是什么王族的高傲,是对方拒绝落座。
过去蛮族与人鱼一族的交流中,来使也会入乡随俗,尊重人鱼的礼节。这次并非刻意无礼,而是表达他们“事情紧急而严重到了已经没有心情坐下”的态度。
半卫兵向众人行礼,也以蛮族的礼仪将双手交叉在胸前鞠了一躬,等使者也向他回过礼,这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人鱼一族和海渊蛮族的往来原先是每五十年一次的,按照惯例,再过十一年才是他们应该来的时候。小时候半卫兵见过蛮族来访,人从来没有变过,都是三个男性外交官(姑且称为外交官吧)。这一次却只来了那三人中最了解人鱼文明的一位,另外的是一位佩戴了长串珊瑚和小型甲壳类动物骸骨的陌生女性。
人鱼王是最早知道蛮族来意的,开始向在座的人鱼们解释情况“王族和爵族的各位,魈族使者在约定的时间之外来到亚特兰提塔,是为了寻找他们的一样珍宝。”
“我们是来找灵魂石胎的下落的。”女使者上前,说得很大声。边上的男使者戳了她一下:“玛屠首领,这个应该由人鱼的王来说。”“我这不是着急吗?”“那也得让人家先说,人鱼要看我们笑话了。”“咱们命都要没有了,还管人家笑不笑话?柏律,你闭嘴,我来说话。”叫做柏律的男性使者一脸没救了地把嘴闭上,恐怕心里在无奈着“你带我来到底是为的什么?”
玛屠转身向在座的人鱼们说:“我们是来找灵魂石胎的下落的。在场的各位都是人鱼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想必都知道灵魂石胎是什么吧?从一年前生命之塔就开始衰弱,这是关乎海渊里的所有生物存亡的事情,就连我们魈族也受到了直接影响——”
对人鱼一族来说,海渊里的他们是蛮族,真要按照他们自己的说法,他们应该叫做魈族。半卫兵小时候见过使者来访,注意到过他们的眼睛没有虹膜也看不到瞳孔,纯然一片半透明的温柔蓝色,里面像是贮满了月光。他们的肌肤比人鱼更白,甚至到了略透明的程度,仿佛脆弱得不堪碰触。然而这一次半卫兵看到的魈族,眼睛没有过去见到的那样湛蓝,连肌肤里的透明也消失殆尽。
海渊是大海的伤疤,在那之中,终年不见有阳光照落,一直都是幽暗荒芜的角落。
但是即便在那样的地方仍有生命存在,甚至有下半身与蛸类相似的魈族建立了他们的文明。据说在海渊深处,还有很是瑰丽的发光生物种群聚居。
这一切都是拜海渊底部的生命之塔所赐。
没人说得清生命之塔究竟是什么,她像是一株植物,泛着淡淡的荧光。如果半卫兵见过的话,或许会形容她为沉没在海底的一棵树,结着星辰一般的果实。以她为中心,最基本的藻类蔓延开来,小型生物从中诞生,聚合、进化出较大的物种。海渊深处的所有生命皆是由她诞育并维持,也是她创造出的能量带活了海渊的食物链,她就是那死亡之地的生命之源,也是魈族所崇拜的母神的化身。
然而生命之塔从一年前开始明显地衰弱,释放的能量越来越少了,不再创造新的生命,附近也受到影响,没有新生命诞生,甚至离她较远的地方,生物开始大片死亡。魈族这才注意到他们的生命之塔失去了内核——“灵魂石胎”。
海渊里的一切生命把那视为生命之塔的魂魄,谁也不去靠近生命之塔,生怕造成任何伤害,让海渊成为真正的死亡之地,然而这敬而远之的保护却让灵魂石胎在他们都没察觉的时候不见了。
行窃者必定是来自海渊之外的生物,这一点他们可以确定。
“我们的食物越来越少,好多老人去世了,女人生不出孩子……我爹也……”玛屠说着说着头低下去了,手撮着下半身的触手裙膜,再说不出话来。一边柏律揽过她肩膀,替她把话说完:“我们的前代首领也在这半年中因为旧伤复发而过世了,玛屠首领三个月前才即位。我们经过调查,追寻着一条死亡的气息最弱的道路,来到了海渊的边缘。那条道路上的生物还正常地生长着,可以确定曾经近距离地受到过灵魂石胎力量的浸润,那就是灵魂石胎被带走的路线。但是一旦到了海渊和海底帝国的边界,你们国土上的繁荣就让痕迹隐去无法继续追寻了。”玛屠控制好了情绪,在胸前交叠双手向人鱼王鞠躬:“我们想请求你们的援助,寻找灵魂石胎的下落。”
王庭一片静穆,虽然魈族被人鱼视为蛮族,海底帝国和海渊的关系也不是很大,但在安宁里长大的王族爵族们同情心还是很旺盛的。半卫兵此刻的悲悯表情也是出自真心,转向人鱼王:“父亲,这件事应该不是特别困难吧?”
人鱼王的神情却是半卫兵很少见到的极度严肃,甚至他能读出一丝不妙的意味。过去他只在国家遇到大灾害或是有强大种群反叛时露出过这种神情,王子心里沉了一下,恐怕自己是说错话了。
“灵魂石胎消失在海底帝国的地界上,我们不会坐视不管。还请贵首领和外交官先生暂时宽心,在亚特兰提塔稍事休息,待我与大家商议对策。”
“人鱼王阁下,您这是答应帮忙了?”玛屠眼中似乎恢复了些许神采。
“帝国应当出手相助。”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公主万华镜的陪同下,礼族首席神代行曳着缥缈如极光的巨大白尾游进王庭:“陛下,海神的旨意是,我们应当介入这件事,因为这也将关系到帝国的繁荣。”
半卫兵这才明白向来不迟到的万华镜缺席这么久的原因,礼族的首席神代行不是一般人请得动的。姐姐常年跟在父亲身边,应该也是最早一批得知事件情况的,留下人鱼王接待来客以显尊重,而以公主的身份去请神代行是最得体的选择。礼族是王族也必须保持三分敬畏的族群,首席神代行发话,人鱼王语气更加坚定:“这件事我们将全力相助,接下来我会与海兔神代行商议对策,请不要担心。”
玛屠欢喜地连连鞠躬,连柏律也难以掩饰眼底的喜色,陪着自己的首领不断道谢。
又做了一些基本情况的了解之后,在人鱼外交官的陪同下,魈族的两位离开了王庭。然而人鱼王并没有遣散聚集到此的王族与爵族,在场仍肃穆。
四处都是直直施加在胸口的压迫感,半卫兵还没领教过这样的场面,或许此刻应该后悔小时候这种活动逃了太多次,几乎没有经验。
人鱼王突然高声喝问:“是谁未经批准潜下海渊了?!”
坐在父亲身边的半卫兵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他能听出轻微的怒意。
王子如同一条冰封的河流,表情不带丝毫波澜,冰面下的水流却比以往的任何一刻都难以驾驭。
海渊确实与自己无关,但是父亲这样的语气他有生以来只听过几次,万华镜也稍微受到了点惊吓。
转念他突然有些不明白,王族和爵族平时不都呆在亚特兰提塔吗?谁会去那深不见底又幽暗阴冷的海渊呢?再说,亚特兰提塔的人鱼有那么多,为什么首先被怀疑的会是王族和爵族呢?
然而他还来不及想明白,就发现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这里。
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去人类那里的事,是以去靠近海渊的荒地训练为由遮掩过去的。
他离开亚特兰提塔去追随他的小船长,刚好是一年前的事。
【放置以遗忘 等同放任其疯长】
【BGM:《sign》by JUJU】
船只在怒号的大海上被巨浪玩弄,黑云横亘在天宇不甘沉默,雷电千万簇如箭雨射落。不死鸟号破浪而出,甲板上利亚斯和阿尔冰两人全力稳住舵轮,脚下不断打滑。剧烈的摇荡中船身危险倾斜,凯尔将佩剑插入甲板以固定自己,不防船上的木箱滑来被撞出栏杆外。卡司抱住桅杆飞出爪勉强在半空勾住凯尔的衣服,刀剑无情而无视主人的意愿将同伴的身体撕出血痕。卡司的道歉声被风涛啮尽,凯尔也并未在意,咬着牙抓住爪上的锁链尽量不让自己被甩离他们的方舟。
基尔右手持完全形态的腰刀,左手抓住船头的雕像凝视海面的敌人,面孔因愤怒而扭曲,在电光里黑白分明而狰狞。咆哮被雷声强行遮盖,除了风涛声和雷声半卫兵什么也听不见。
不同于雷电的光束贯通了天地,坠落在海面溃不成军的舰队上,然后巍峨如山的舰船毫无还手之力颓然崩塌。他看到有残破的船只上有人向他的方向呼号着跪下,在这伟力下显得那么脆弱的人类没有臣服之外的选择。
目光再次回到不死鸟号。
看船的动向,似乎是想开到他面前。基尔的面容苍白,挥刀指向无法与航向对齐的前方,吼声响亮到全身都被震颤。
然而半卫兵还是什么都听不到……
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
你们坚持一下,我这就过去!
他发现自己动不了。他发现基尔看过来的眼神毫不掩饰挫骨扬灰的恨意。他发现自己手中是父亲的水晶杖,而这场天昏地暗的风暴正是自己的杰作。
他听见了。
不死鸟号上的声音。
“小鱼,你居然背叛我们。”
“再见了。鱼。”
“啰嗦什么?!杀过去!!同归于尽!!”
咔。
身后的声音。
“证明给他们看。”
“做得好,殿下。”
“五十岚,应该结束了。”
“是的。该结束了。”
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咔。
千钧光刃自天穹斩下,大海似乎都被劈裂,海面上的一切瞬间化作碎片。到处漂着船的残骸,人的残尸,他熟悉的那只船,已经被劈成了两半,两头高高翘起,正慢慢沉没。海里是人鱼的军阵如伺机捕猎的狼群,一有在震荡中落水的人便蜂拥上去拖入水中,不给一丝机会呼吸,溺毙或乱招撕碎。
海水很腥,一片暗红色在周身浮动。
他看着曾经朝夕相处的伙伴们一个个被拖下海面,然后一片血水涌上来。
咔。
阿尔维斯身边漂满了其他船员的尸体,看不到下方袭来的危险,很快就消失在海面上。
咔。
阿尔冰落水之前在空中连放数箭,箭无虚发,人鱼士兵一时不敢靠近……然而这一次没有人把射出的箭在射回他那里了,箭用完之后他也没有坚持多久。
咔。
卡司本来用爪勾住了墙角,不至于立刻落水,正想回到船头基尔那里去助他一臂之力。落下的光刃却将整栋舱楼炸毁,连带人也失去了踪影。
咔。
凯尔抓住栏杆而并没有被震下船去,身上的刺痛让眼中的黑暗似乎都被染上了颜色。利亚斯的声音从远处近了,他能听出利亚斯正在坠落,可是他唯一的手臂用来抓住栏杆,而利亚斯离他恰好有一臂距离。
“凯尔——”
“利亚斯!”
生生听着利亚斯坠海之后的凄惨之音,凯尔从没有一刻为自己残缺的身体感到如此不甘。
然后他很快就不会再为只有一边手臂痛苦了,劈落的光束恰好从他的位置走过,斩断了他仅剩的一只手臂。
——就像被斩去双翅的鸟直直坠入怒海。
咔、咔。
到最后半卫兵只能不断听到有硬脆的东西被打碎的声音。
不死鸟号被光刃肢解,基尔在船头向毫无悲悯的黑色天空嘶吼,在船头沉没之前用腰刀将自己钉在了船上,而后,为光所吞没。
碎裂声清晰,从身体里传来,半卫兵觉得曾经充盈着自己的某种东西突然化成了皮囊下的碎片,在五脏六腑疯长,从里面、外面,攥住了他的呼吸。
他全部的理智都崩溃所有感情都决堤然而他站在原地,岿然不动。甚至他的脸上仍是完美地的傲表情,俯视蝼蚁那般,垂眼看着海面的狼藉。
然后他感觉到自己碎掉了。
咔——
呼吸恢复睁开眼睛是自己的砗磲床,手里也没有握着水晶杖,之前的一切恐怕都只是他的噩梦。人鱼王子蜷起身抱住自己的尾鳍,让自己冷静下来。呼吸逐渐规律,然而身体里好像还是装满了锋利的碎片,眼睛也非常痛。
……我食言了……我说过我不会再哭的……
如果在岸上,他相信他的泪水一定像梦里的海一样汹涌。
呵……我先担心到的居然不是“他们死了”,而是“我食言了”……我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在之后半卫兵又注意到,梦里杀死那些人的就是自己。
不是的,杀死他们的是五十岚王子,不是我……不对,我就是王子五十岚,不是和人类藕断丝连的半卫兵……不,我是半卫兵,我只是扮演大家期望中五十岚这个名字代表的那个王子,我不会对不死鸟号和他做出那样的事情……也不对,两个都是我,他们都是我的一部分,五十岚是高华威严的一部分,半卫兵是潇洒多情的另一部分……不对,都不是我。我不是五十岚也不是半卫兵,他们两个都只是我扮演的角色而已。对……这回对了,就是这样……
等一下,那我是谁?
既不是五十岚也不是半卫兵那我是谁?
……
我能扮演沉默可靠的水手小鱼、备受期望的五十岚、无法交托国家的半卫兵……
能随意转换角色、展现不同面貌的这个存在……这才是我。
没错。
这就是我。
一定是这样。
“殿下?出什么事了吗?”值夜的侍女从外面问道。
“我没事,醒了而已。”稍微冷静下来之后,半卫兵没有清晰的思路和精力来继续思考这个让他自己摸不着头脑也有些恐惧的问题。
有一点他很清楚,人类大规模聚集到他向基尔展露真容的方向,恐怕就是他的乱来让海底帝国的存在暴露了。如果人类真的是冲着帝国来的,梦中那个场面也不是不可能。而他,一旦被知道是他给帝国招来祸患,恐怕就不是他所受过的任何一种惩罚何以赎罪了。仅仅是被关押失去自由、或是强行剥夺继承人资格,贬为庶民受死,于他来说还不算极刑。像梦里那样由他去亲手毁掉载着他有生以来最绚烂的记忆和感情的不死鸟号以及船上他的伙伴们、他恋慕的人而面不改色,才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想到这,半卫兵苦笑。人类的活动已经被海底知晓,消失半年不是因为去海渊训练而是去了人类那里的事,不知道还能瞒多久。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做这样的梦吧……
“半卫兵,你没事吧?”华露兹直接挑开藻帘进来,今天恰好是他负责夜巡,听见侍女的声音便过来了。半卫兵摇头微笑:“做了个噩梦。”
华露兹沉默,看到主人眼眶微红,他大概明白那是个什么样的梦了。
“你说……”半卫兵先开了口:“他值得我信任吗?”
“现在已经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了,睡吧,半卫兵。”卫队长拍了拍王子的肩膀。
就算在之前规劝也不会有用的,只有等眼中的玫瑰枯萎了,王子才能清晰地看到这个世界。
卫队长是这么想的。
【水银刺誓约】
【BGM:《舌尖上的中国—时间的记忆》】
天和海把世界关起来成一只小小的盒子,天幕和海镜里满是闪闪发亮的钻石。整个宇宙无非一只珠宝箱的感觉之下,海浪声衬出万籁俱寂。
自不死鸟号过了无丝茧的不速之客后基尔好久都没安生过,他躺在舱楼顶上,好像头顶的星天第一次只属于自己。遇见那条鱼之前,星空下抬头,脑海里都是船长和那些传说。放走那条鱼之后,合上双目听见每颗星都像那条鱼一样沉默,沉默得心里结满错综的蛛网。今夜,无关船长,无关那条鱼,基尔•普拉的心里只有一个睡着的世界,世界里只有一个无形的自己,心界内外难得都那么平静。
突然视野里有泛着蓝色荧光的粉末洒下,于半空结成漂亮的花体字符:“小鸟,你睡了吗?”
字符刚成形便被一刀劈散,基尔已经掣出腰刀拉开架势注意周围的黑暗:“什么东西?”
“很抱歉打扰了,我在房间等你。”第二行字符在面前成形,很快,他注意到了船体周围有一只淡绿翅膀的飞蛾在绕着他打转。
“他妈还让不让人安生?!”字幕再次被气急败坏地劈散。
“请不要吓到我的使魔,他胆子小。”
飞蛾全速退开,留下蓝色粉末拼凑成了这句话,基尔能想象出一个年纪不大的孩子指着远处抱头跑掉的情景。
基尔在鼻子里笑了一声,两三年前船上还有几个年轻的新人会这样,一点没脱孩子气:“喂,小蛾子。”
“叫我吗?”飞蛾从远处飞回来,翅膀抖下粉末拼成字符与他对话。
“对,就是你。你到底是什么?我可不知道蛾子会写字。”
“思密达,蛾使魔,从属于霍克廓尔。”
“啧……”这些应该都是霍克廓尔在操控,基尔现在注意力都在飞蛾身上,不太乐意跟他说话:“开门见山吧,你想干什么?大晚上的去别人的房间可不是什么好事,万一传出什么来,你比我惨。”
“谈生意。”
“哼。”基尔从鼻子里冷笑一声:“我接受你的挑战。”
飞蛾向无丝茧的方向飞去,一路洒下粉末,在半空凝成一座淡蓝光芒的桥。基尔踏上去,每迈一步,已经踏过的桥就崩解消失在空气中。分明脚下都是浮动的粉末,踩上去的感觉却那么踏实。
莫名的兴奋在心底潜滋暗长。
桥直通向霍克廓尔房间向外的窗,落回地面时,他看见房间里一如普通寝室,烛光均匀地洒在雕花繁复的家具上,气氛甚至有那么点温馨——如果忽略这个房间的主人的话。霍克廓尔白日的服装没换,正从样式陈旧但依然华丽的椅子里站起来,向他伸出手。
基尔挑眉,与他握手:“什么生意?”
霍克廓尔的手势邀请他坐下:“你是爽快人,我也就不绕弯子。我想要沉睡宝石,开个价吧。”基尔摇头示意自己站着就好,作出回答:“你居然知道沉睡宝石在我这儿。”
“不死鸟号要找什么从来不藏着掖着,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不死鸟号的冒险传说。”他意义不明地一笑:“就连黑天鹅的小公主最憧憬的也是不死鸟号,不是吗?”“既然你知道沉睡宝石的事,也该知道我们为了那东西吃了不少亏吧?差点让我的弟兄送命,还给船造成了损伤,我开的价不会低。”他抱臂直视霍克廓尔的眼睛,对方如是回答:“这生意能不能谈成,不只在于沉睡宝石对你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也在于它对我们的价值。与我们来说它并非无可替代,如果你开的价让我觉得不值,我只好把这次会面变成请你喝茶。”“也就是说,目前不死鸟号上,你想要也能要的东西,只有沉睡宝石一样。”“嗯哼?”霍克廓尔转身拿起小桌上的陶瓷壶,在茶杯里倒了一杯牛奶,思密达从他袖中飞出停在杯口,贪心地舔起自己的加餐。
“和黑天鹅共营的计划里肯定有不可挪用的物品,即使那里面有你想要的东西你也不能要。除了沉睡宝石和那些,就是你能要而不想要的。”基尔扯开嘴角,犬牙可见:“但是你想要而我们没有的东西,不代表我们永远没有。”
“我为我之前的轻敌向你道歉。”霍克廓尔退一步向他欠身:“请开价。”
指尖轻叩刀柄,眼中的琥珀不知何时被点亮,熠熠生辉:“我要求你代表无丝茧号以最残酷的咒誓向我保证:找到人鱼之后,不会夺取他们任何一员的性命。”
“啧……这个价略高。”霍克廓尔低头皱了皱眉:“如果受到攻击我们也该保护自己不是吗?”
“魔法师不是有防御型魔法吗?”
“很遗憾,防御型魔法并非无懈可击,而且强度也是能否照顾自己周全的要素。”霍克廓尔推了推眼镜:“据魔法师之主的笔记记载,人鱼中不乏强劲的魔法使用者。遇到他们,即便防御也不能保证我们不会陷入生命危险。”
“你用不知从哪弄来、刚好跟他很像的鳞片,骗走我情报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基尔深刻地记得这货告诉他:“这个鳞片是魔法师之主留下的,想不到和你认识的那条一样吗?虽然很多劝诱准备白做了,你能给出这么直接的反应我也很惊喜。”那时候,自己只想把无丝茧号拆掉。
“哈,那次……我也没想到你会那么诚实。”
“几乎一模一样的鳞片让我碰上也算我活该。那么我重新开价,我同意你们在遇到生命危险时作出反击,但是我要你撤掉对不死鸟号的一切窥视。”
“哟,被你发现了。”霍克廓尔一笑:“我同意。”
“那么交易成立。”基尔紧盯他:“现在你可以立誓了。”
霍克廓尔吹灭蜡烛,走到窗边,让全身浸在月光里。他摊开双手,思密达飞来停在他掌心,半透明的翅膀与主人的眼睛一样泛着莹莹的光:
“我,霍克廓尔,代表无丝茧号的全体成员以自己的灵魂向诸神起誓。在与人鱼相遇之后,只取所需,生命未受威胁,则绝不出手伤害人鱼一丝一毫。”声音平静,仿佛在月光里镀银,基尔能感觉到那之中有虔诚氤氲。“如果我违背了今日的誓言,就让我的魂魄永远困于这副肉身直至溃烂,在极致的痛苦中万劫不复……请诸神收下我的承诺。”
“我收下了。”不死鸟之子笑了,犬牙如剑尖。
“嘶!”霍克廓尔整个身形垮在了基尔身上,因贯穿四肢百骸的刺痛而站立不稳,思密达受了惊吓,在周围蔓延出大群的飞蛾将两人包围。
“不死鸟之子……你这是……”霍克廓尔的声音连同呼吸一起支离破碎,在胸膛的一点支撑着他的基尔逆月光微笑,琥珀眼底恶意暴露得那么放肆:“我想你不会不知道克列亚策的水银刺。”
“啧……克列亚策王被背叛者杀死时用的那支水银刺么……”关于克列亚策的水银刺有这样一个传说。
贤王克列亚策被佞臣背叛,用水银刺贯穿心脏而死。王子用那支刺为父亲复仇,即便没有伤到要害,凝结了王的悲愤和悔恨的水银刺也将仇人折磨致死…王子登基后,将水银刺分成十二份。任命心腹之臣时,就让臣子立誓绝不背叛君主,取出其中一份钉入他的心脏。水银刺不会伤害宿主,但只要违背誓言,那人就会惨死……
“我知道你有这个……只是没想到你会用它对付我……”霍克廓尔的眉头织在一起,在手脚稍微恢复知觉时,作了手示意思密达不要轻举妄动:“我没受伤,只是受到了点魔力冲击。”
基尔船上的东西大多是处于沉睡状态,所以合作中包括由无丝茧替不死鸟唤醒那些珍宝的部分。水银刺本来也应该处于沉睡状态,但是在被钉入霍克廓尔身体的一瞬间受到魔力的浸润而苏醒了。也是因为这苏醒的一瞬产生了魔力的震荡,本应该没有丝毫痛苦的一刺才让他痛得直打颤。
“我没想用它对你造成什么伤害或威胁,我只想保证你不会违约。”基尔把他扶到椅子里坐下,霍克的脸被月光映得毫无血色,手里被塞进刚才思密达舔牛奶的杯子:“喝一口缓缓……你不嫌弃你蛾子喝过吧?”
“基尔•普拉……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霍克一口气喝下,疼痛蔓延到眼周,让他的眼圈都发红。
“彼此彼此。虽然到这一步,我不认为我们还有可能做朋友。”不死鸟之子在椅子的扶手上敲了敲:“没有其他事的话,我要打道回府了。”
“思密达,送客。”
“不必了,我游回去。”基尔跳上窗台,逆光冲他一笑:“明天我会把沉睡宝石亲手交给你。然后,晚安。”
霍克廓尔听见水声,而后思密达从窗口飞回来,绕着他打转。
“我没事。”魔法师咬着牙,笑容却不自觉地在嘴角生发:“不过恐怕我们需要的不止是沉睡宝石了。”
不死鸟之子啊……今生实在遗憾。如果在未来的某次生命里我们还是这样的自己,真希望能换个方式与你相遇……
【直到 牧歌唱罢 战歌奏响】
【BGM:《Black is the colour》by Celtic woman】
极北亲王的辖域冰雪千里,在那里新生了许多小白鲸。纯白天真,什么都不知道就接受了世界所给的一切,在极北亲王治下牧族的看护中度过最初的时光。北极圈内冰凉的海水还有入夜后洒满眼睛的星星与极光,小白鲸很快就要告别这些了,白鲸群在七月又将踏上迁徙的旅程。
鲸是海中少数能与人鱼族交流的族类,被人鱼族视为同源亲族,而且大部分鲸群都愿意归顺帝国,两个种族的关系一直比较亲密。于是每年鲸类迁徙时各个辖域的亲王就会指定一些牧族去引导和帮助它们,不同辖域的牧族们接力将鲸群护送到目的地是每年珊瑚恋曲典之后最有趣的事。鲸群会载歌载舞,一边嬉戏一边赶路,护送的任务一定程度上是个美差——除去危险天气、凶猛的海生物以及人类的猎杀。
这件事在族亲的相聚中也被讨论到了,这一次讨论的时间比以往都长,正是因为海面上大规模人类的航海活动。尤其这次人类集体前往的方向是北方,路上很容易与鲸群相遇,让牧族引导鲸群绕道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很容易进入凶恶海兽的猎食范围。新生的幼鲸决定了群体的移动速度无法保障,而幼鲸正是护送的重点对象,即便鲸群不怕,人鱼也不敢冒这个险。
“万华镜,五十岚,如果这事发生在你们的治下,你们要怎么做?”与儿女独处时,人鱼王问自己的两个孩子。姐弟俩相视一眼,公主万华镜低头道:“鲸族归顺帝国,在迁徙季节保护它们尽量免受伤害是我们的责任。我觉得可以在牧族之外加派斗族护送,绕过人类船队,遇到无法规避的海兽攻击,由斗族击退海兽。”
“我认为姐姐说的方法可行,基本可以保护鲸群周全。但另外还要考虑,如果遇到了以捕鲸为目的的人类——”半卫兵扬起脸看着父亲:“我在海上的时候了解到过人类的捕鲸活动,万一遇上人类的捕鲸船,他们会追着鲸群航行——这种情况下,人鱼必须隐蔽起来。”
父亲和姐姐闻言都略怔,遂想起五十岚殿下在人类中间生活了半年,比他们更了解人类的事,自然而然会考虑到这种他们很容易忽略的问题。而且,如今的五十岚与过去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人鱼王嘴角浮起笑意,曾经质疑珊瑚宝冠之选仿佛也是一件可笑的事了。
“遇到那样的人类,如果暴露,就让斗族趁着夜色凿沉船只吧。”万华镜试探性地给出建议,不等父亲给出评价,半卫兵便接口道:“其实不用那么大动干戈。”
“那些人类到不属于他们的海洋上来掠夺,甚至猎杀我们的同源亲族,死有余辜吧?”万华镜皱眉。
“猎杀鲸族的人类确实死有余辜,但是如果要在夜间实行‘灭口’或‘惩罚’性质的行动的话,就意味着,白天就已经被发现,或鲸群已经蒙受不可挽回的损失。这样滞后的行动,并不是上策。”半卫兵咬了咬下唇,后腰一处刀痕已经褪去了,他仍记得那个守卫不死鸟号的夜晚:“虽然我没有跟捕鲸船交涉过,但是我不敢低估人类的作战能力,这一点你们可以找一直在暗中保护我的华露兹证实。虽然他们在我们的疆域上,但不代表就会任我们宰割,他们的力量一定程度上是能够与人鱼抗衡的。”
“……”万华镜一时想不到理由反驳。
“五十岚,你的意思呢?”人鱼王轻声问道。
“父亲,我认为每位王叔可以给护送鲸群的小组加派两名拥有魔法使用权的智族。并不绕道于人类,在前方侦查到人类存在的时候就展开隐蔽性的魔法屏障覆盖鲸群,或在远距离使用诱导性魔法使他们的航向偏离,让他们干脆‘遇不到’鲸群和人鱼。这样可以避免牧族的工作量加大,也减小了冲突,削弱了被人类发现的风险。”半卫兵说完自己的对策嘴角仍有笑意,万华镜提醒:“五十岚,拥有魔法使用权的智族是难得的人才,如果任务失败损失了这样的智族,我们得不偿失。”半卫兵望向父亲,人鱼王宽厚的大手揉了揉他柔软的黑发:“你姐姐说的对,有魔法使用权的智族确实在整个种族里都非常稀有,我们尽量不让他们去冒这个险。”
“况且智族的体质并不适合长时间的体力消耗性运动。”万华镜担心地看着弟弟,这一点是非常致命而半卫兵没有考虑到的:“那些特别的智族身体更是在日常低能耗的工作环境里娇惯出来的,几乎是完全无法执行这样长距离的任务。”
“我们还有海豚队伍,只要智族能驾驭海豚……”
“斗族中能驾驭海豚的都不到三分之二,智族恐怕更是万里挑一了。”
这次换半卫兵哑口无言,万华镜无奈:“五十岚……我不得不说,恐怕你需要多了解点人鱼的事了。”
人鱼王拍了拍两个孩子的脑袋,带着微笑说:“这个问题我会和你们的叔伯姑姑讨论的,你们还有很长时间去学习如何应对。”这位父亲的记忆里还有他们不盈一臂时的样子,转眼间,连他最稚弱的五十岚也这么大了,他却忍不住想像以前一样宠溺他们。
“是,父亲。”
“嗯。”
两人离开人鱼王书房后的花园回廊,万华镜微微转回身对跟在后面的弟弟说:“五十岚,刚才我语气重了,抱歉哦。”“嗯?刚才你语气重了吗?”半卫兵一脸茫然。“你不介意就好……从小在父亲面前这么说话都习惯了。”“哈哈哈……对,小时候你在父亲面前就这样,我呢,能游泳以后就老不参与了。”半卫兵从身后把手指伸进万华镜的藻发里,惹起海流绕成美丽的卷花,犹自笑得天真:“姐~可以向你学习人鱼的事吗?我要拜师。”
“可以啊,那给我什么做学费啊?”万华镜含笑转身,伸手捏住了弟弟的脸。
极北之海,白鲸们在海面嬉戏,牧族人鱼与它们一起甩动尾鳍带起水花,被阳光透过下一场璀璨的冰雨。人鱼的牧歌悠悠扬,与鲸歌一同回荡。迁徙即将启程,小家伙们带着最新鲜的兴奋。
基尔坐在不死鸟号船头擦拭腰刀,不时吐几口烟。
舱楼内精锐小组大概也在养护各自的战器吧,按照霍克廓尔的计划,他们要见识的东西可不是什么好伺候的主。
今天不死鸟号也随联盟向希琴进发,天气逐渐热了,夏季夜空里的一些星座也将亮起来了。
今晚要看看星空,自己确认下明天的天气了。叼着烟的船长不自觉地哼出不成段的曲调,想着要去寻找人鱼的事,耳边似乎隐隐响起了曼陀铃的声音。
不死鸟号甲板上演奏过、瓷盘里叩过、又在唇齿间哼鸣着的,依然是那支无名歌。
【你在找我的藏身之处 还是在找我的藏身之处】
【BGM:《荆棘海》by鬼束千寻】
都好好恭维或是由衷赞赏过王子的改变之后,族亲们还会在亚特兰提塔留一段时间,相互聊天时免不了提起自己辖域的事。华丽的淡紫色岩厅内堆金砌玉,闲谈里夹杂笑声。半卫兵头戴宝冠安静地坐在父亲身边,保持凝神倾听的样子,微笑有些松弛。前些天都笑得脸痛心麻,这么长时间在族亲面前扮演一个优雅庄重的继承人是件很累的事。
“要是有人问起都听了什么,就用在回想课程来搪塞吧。”
叹口气,人鱼王子听见有人在说人类。
“最近我那片海域的海面上有大规模人类活动……浩浩荡荡的船队向北,往你的辖域去了。”
“哦,你说的是大队的海盗船队吗?”
“怎么?你也见过他们了?”
“是的,他们从我的海域过去,还遇到了逆风。”
“我上一次见到人类那样大规模的航海运动还是四百年前来着。”
“不过像海盗这种组织松散的人类……这样集体性地迁徙还是第一次见。”
“说起来那个经常开出大型商船的国家,最近派出了一只非常豪华的大船,你们注意到没有?”
“啊,当然,那样闪亮亮的东西想不去注意也难啊。”
“好像也是往北边去的呢。”
“北边……真奇怪,他们去北边干什么呀?”
“巡海的斗族不能靠近他们,所以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北方……
半卫兵微微抬起头,松开了唇。
他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听华露兹汇报追踪不死鸟号的情况了。
而悬在一边的华露兹在听到的第一个“北边”时候,心就开始往下沉。
北方……想到北方华露兹第一个想起的便是希琴。
他去迎接主人回归亚特兰提塔的地方。
水手小鱼告别不死鸟号的地方。
王子向基尔展露真容的地方。
半卫兵离开亚特兰提塔的事他们是用去海渊训练为幌子遮掩过去的,但是人类如此声势浩大地向希琴方向聚集,华露兹不得不考虑这种可能——不死鸟之子不止辜负了王子的心意,更辜负了他的信任。
如果人类真的是在寻找他们,万一亚特兰提塔知道了人类往那里聚集的原因,半卫兵将会陷入怎样的麻烦,他不得而知。
且不论人类能否找到他们,仅仅是王子因为迷上一个人类而离开大海,甚至向人类亮明真身这样的事实对半卫兵来说也是很致命的。
人鱼并不惧怕人类。他们有大海的庇护,而且人类中对他们来说算作威胁的魔法师也被人类自己的可笑宗教剿灭,即便剩下那么一点也成不了什么气候。然而现在没有威胁,不代表人类确认了人鱼存在之后不会花个几百年去重新培养魔法师、研究专门对付人鱼的方法。
对于人类,人鱼接触到最多的就是渔民和海盗。无论多少,他们的存在对于海洋来说都是掠夺性的。
如果让人知道王子给帝国招来了这样的麻烦……华露兹只觉得气闷。
“嘛~他们想干什么也不管我们的事嘛~海底帝国和人类老早就没有联系了~”
“也对,现在对人类来说我们已经是传说和童话了。”
“谁还记得小时候大人经常讲给小姑娘听的那个悲情传说?”
“那个人鱼公主爱上人类王子的故事啊?”
“嗯,小时候还被感动过也被吓到过呢。”
“哈哈哈,那个故事现在想起来太傻了,哪里会有人鱼爱上人类啊,那种连尾巴都没有的生物。”
话题转过,华露兹暗暗看了自己的主子一眼,本来在人类的话题开始前就快要消逝的笑容重新浮现在王子唇边。国王和公主仍与众族亲谈笑风生。
王子和他的卫队长交换了一个眼神,华露兹暂时退下,从大厅外回来时声称王子被要求去图书馆复习功课,遂顺理成章地带着半卫兵离开了。
“五十岚——”回廊上,公主万华镜从后面赶上来:“他们说的,你别上心。”族亲所说当然是无心之言,但字字句句入耳却攒心,知道弟弟的情况,做姐姐的不免怕他心里难受。万华镜只见王子五十岚优雅转身 ,笑得风轻云淡:“那些都过去了不是吗?”没料到他能这么快把这一切甩到身后,万华镜欣慰地笑着点头,拍了拍他的肩:“你能这么想最好。”
“我去图书馆比在这里听他们聊天更有用,姐姐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你在等的新书到了哦。”王子小小地坏笑,明知公主抽不开身故意发问,挨了万华镜轻轻的一捶:“白眼狼,快去你的。”
前往图书馆的路上谁也不会遇到,半卫兵撤去了笑容。
“不死鸟号,确实在往北方行进,和大队海盗一起……”华露兹沉声跟随在后。
“这种事,以后早点告诉我。”意识到了可能存在的问题,半卫兵下达了明确指令。
“是,殿下。”
他并非没有想过基尔是在找他。只是,半卫兵从没觉得,“他在找他”这样的消息,还能让过去知道那个人对自己稍微有一点在意就能高兴两三天的他,欣喜若狂得如此挣扎。
【请允许我相信】
【BGM:《This is my road》in 《豹头王传说》】
自己的私宴上,虽然两人都不动声色,费莱茵已经知道自己两位贵宾之间的气氛不太和平。霍克廓尔在初次相见的时候就给他亮出了魔法师牌,不死鸟号的传说他听得也够多了——小莱莉总是带着船上的年轻女孩们一起扮演他们传说里的故事,女儿喜欢的那些冒险故事,父亲最清楚不过。实力雄厚的黑天鹅、超越人类界限的不死鸟和有优秀魔法师的无丝茧,应该是海盗们有史以来最强大的组合了。
他们的计划是,由霍克廓尔用魔法解封不死鸟号收集的神器和魔器,交由不死鸟号的战士们使用,无丝茧负责魔法加持。过程中需要的物资由黑天鹅提供,必须的人力和武力支持就由黑天鹅的号召力聚集过来的海盗们担任。
艳丽的侍女们送客离开,应有的主人礼节都已尽到,费莱茵回到一人的卧室,长长舒了一口气:“霍克廓尔这个聪明得让人想喊他狡猾的家伙……”
戴眼镜的魔法师临走前微笑着对他说:“先生肯定还没忘了我们的生意,明天我能得到我的报酬吗?”
整理了一下礼服,费莱茵走向房间里一座华丽的梳妆台。一位年纪已经不轻的男子房间里有这种东西本来就略违和,偏偏他不仅是这梳妆台的拥有者、收藏者,也是使用者。每到睡前,一系列的保养都会施加在不再年轻的脸上……传说,二十刚出头的时候,费莱茵是海盗中首屈一指的美男子——只是这一次他在梳妆台前坐下并非是要护理自己的容颜。
取下玻璃花束簇拥下的一张小小的画,时常皱着的眉和一直紧绷的嘴角松开,平日的严肃和高不可攀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崩溃成温柔。
那是一幅微缩肖像,画着一个短发的女人。虽然画师有些太过规矩,可以看出那是很程式化的姿态和表情,但女人的笑容仍然比起陆地上那些贵族女性多一份爽朗甚至豪气。
那是夫人的画像。
费莱茵下指轻而颤,仿佛是在抚摸妻子的脸颊,语气那样轻柔:“迪娜……过几天,我们就要启程去那里了……我们的儿子,也许,就能找到了……”
十年前,在长子的成人礼之后,费莱茵的夫人带着儿子开着一只新的小船进行一次纪念性航海。黑天鹅号的主人不能随便离开自己的船,家里也还有尚年幼的莱莉小姐需要照顾,故没有同去。
夫人和少爷这一去就整整一个月没有消息。
等他们在发生过风暴的海上找到那艘几乎毁掉的船时,只看到夫人已经残破不堪的尸体,而少爷不见了踪影。
他在大海上寻找过他们的儿子,甚至有在陆地上四处游走……没有人见过那样一个年轻人。多年过去,凭着那时的印象去寻找让希望更加渺茫。
不得不说,霍克廓尔跟他提起这桩生意的时候他的希望被重新点燃。
将小小的肖像翻过一面,后面的夹层里,藏着一张地图。那是从夫人的尸体上找到的,但那不是任何大陆国家或城市哪怕是海上岛屿的图。他曾经努力寻找过能与地图吻合的地方,结果已经被时光嘲讽过。
“……据我所知,这和魔法师之主留下的文献中,关于人鱼国家都城的描述非常符合。人类怎么会得到人鱼之国的地图?说不定,令郎现在正在那深海之下的国家,和那些传说的生命一起生活着呢。”真狡猾……末了仍补了一句:“不过这也只是鄙人的猜测而已。”
这就是他召集庞大的队伍寻找人鱼的理由。
费莱茵将地图揣进怀里,悄悄走进莱莉的房间,借月光注视她未脱稚气的小脸。虽然小姑娘也很像爸爸,但多少能看到妈妈和哥哥的影子。那微圆的脸蛋、长长的睫毛,像妈妈。唇形和眉型,还有眼睛的颜色,跟哥哥一模一样。
费莱茵把自己从女儿床边拔起来,明天就要将那张地图交给霍克廓尔用魔法拓印了。
我的孩子……你在哪里?你……还活着对吧?
费莱茵望着洒满月光的海,从心脏到发梢都充溢着某种年轻时才有的冲动,在心中默念:
“请让我如此相信吧……”
【涅槃为雏的应该不止是我 还有这个世界】
【BGM:《策略》byS.E.N.S 切海底线后转《蔷薇狱乙女》】
屋内霍克廓尔解下花领上的宝石别针交给戴着高高尖顶帽的少年水手:“多谢了,尤修。”穿白兔长衫的人跟进来,向自己的船长摊开双手:“先生,需要治疗吗?”霍克拉开繁缛的花领,露出脖颈上被基尔的腰刀压出的血痕,对着镜子照了照,遂笑了:“不用了,兔,就让它这样。”
“……”被叫做“兔”的水手,或许是船医,后来轻声说:“那么如您所愿,我会让它就这样下去。”
“霍克廓尔给了我这个。”充当会议室的船长的房间,只有基尔和阿尔维斯在里面,其他人在门外旁听待命,基尔掏出一个不透明的小瓶子放在桌上,里面大概是什么颗粒物:“阿尔,你先别打开,就在外面闻闻看。”之前在小船上霍克廓尔给他这个瓶子,如果是什么杀伤力大的危险物品,例如什么特别的魔法火药,他应该在分手各自回船上的时候再发动,以免误伤自己。
阿尔维斯没有碰瓶子,低身用手将瓶子周围的空气扇动到自己的方向,确认不是自己所知道的任何有毒物品的气味,于是向基尔汇报。
“它……会是遇到空气就爆炸的东西吗?”
“感觉不像。”
基尔咬着牙吸了口气,如果霍克廓尔给他的是什么魔法药品,他想躲也躲不开,他的船上可没有什么魔法师。
趁着阵列里还没给他们腾出足够的空间,他们把这只瓶子放进了小船里,让小船漂出一段距离,由阿尔冰一箭将它射爆。只见在船舱底和碎片之间有暗绿色的东西,阿尔维斯下去后用纸将它收集了起来:“不知道这是什么,气味有点像……盐?”不透明的暗绿色小颗粒,或者说是某种结晶,在纸包里倒是很乖巧的样子。“腾个瓶子出来把它挂在船头下面吧,从霍克廓尔船上来的东西,得警惕些。”基尔叹了口气,看来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一边阿尔冰突然开口了:“老大,什么时候变得胆子这么小了?”
“妈的你说谁胆子变小了?”一拳捶过去阿尔冰挨了挺气恼的一下,恐怕也只有阿尔冰这样结实的体质能接他一拳不受伤。先前基尔考虑再三,把霍克廓尔是本该已经被烧死的魔法师的事情告诉了精锐小组,大家都表示很惊讶,也很兴奋。
还真是一帮小鬼。
那群年轻人一个个满脸激动的时候基尔是这么想的……也没办法,至今为止自己船上直面过霍克廓尔的还只有阿尔冰,但是以阿尔冰的单纯,他是绝对不会感觉到那个一脸微笑的家伙会给人怎样的恐惧的。
等等……恐惧?
我……真的在害怕?
开什么玩笑……
不死鸟之子出生在一个叫做世界的层层叠叠的卵中,这些年他已经误打误撞或几经挣扎啄破了几层卵壳,而后逐渐忘记了在这已经觉得足够飞翔的卵壳之外还有更多更深更广阔的未知。只是,一年来,不断有东西从壳的外面掉落进来,先是人鱼半卫兵,再是魔法师霍克廓尔,不知自己决心去啄破的那层壳后面会有什么样的存在。
早已过了因为无知而勇敢的年纪,不死鸟之子也傲然登临过这一方蔚蓝疆域了。然而……登临之后,就该涅槃化为最初最稚弱的形态了重新开始了。
好吧……不是开玩笑。
我的确不擅长对付那种家伙,而且他身后藏着的那个世界,我也因为完全不了解而本能地恐惧。
这点恐惧算不了什么,我倒要看看,这个死眼镜能给我展开一个怎样的世界。
不,是——我能从他那里探寻到怎样的世界。
在这场探险开启之后,不死鸟之子将以新生之姿去探寻一个被他们的发现重写而同样需要涅槃的世界。
今晚他和霍克廓尔将单独赴费莱茵一场小型晚宴的约,带一个得力的水手同去是无妨的。天色暗下来时,海盗的阵列中还是一片灯火通明。小船载着基尔和凯尔离开不死鸟号,目可见之处由基尔留意,看不到的则全部交由凯尔注视。
双方不曾见过彼此船上的人员配置,但是基尔把霍克廓尔秘密探查不死鸟号列为了可能已经发生过的事,这种感觉很不舒服。他不知道对方船上都有什么人,更无法推测对方会带上什么样的水手。
甲板上恰好相逢,穿着考究礼服的霍克廓尔向他问好,身后跟着他见过的艾里纳。那个年轻人仍是一副心机全无的样子,冲他们笑得爽朗:“晚上好,再次自我介绍,我是艾里纳。”这句话大概是向未曾见面的凯尔说的,基尔的鞋尖轻点地面,凯尔向艾里纳回礼:“幸会。”
“先生们,请。”为了这场私宴穿上华丽礼服的年轻侍女微笑着为他们打开门。基尔瞥向霍克廓尔,看见那个人也在看着他,他没有收回目光,在对方转过脸之后也回头目视前方,与之前后进入了宴会厅。
白昼之雀与黑夜的飞蛾之间,有无形的战场在悄悄编织着。
而船长离开不死鸟号时,没人注意有个陌生的黑影在船底的幽暗海水中游曳。
海渊附近的黑暗洞窟深处,骨节略突出的手指细细碾着暗绿色的颗粒,半透明的结晶落进泛着暖色光芒的热泉眼,在被高温焚化之前炸成绚烂的掌上烟花。“这是禁忌的一种。”发尾沿着颌线整齐斜下如斧劈过,带着些许病容的人鱼侧坐在热泉边,金色眸子在幽暗的洞窟里略显耀眼:“……是把人类变成人鱼形态的魔砂。”
“你确定?”来者半信半疑。
“不肯相信我,就不要来问我啊。”残缺一半尾鳍的蛇纹绿尾在礁石上轻轻拍打,说着人鱼伸直了原本支撑身体的手臂,软软躺下缓缓扭动脊骨:“我只对相信我的人说真话。”
“我们相信你。”来者沉声,悬浮在海窟隧道的黑暗里:“这是那艘船的小船里残留的东西,来自人类。”
“哼哼哼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瘦削的人鱼趴在礁台上闷声笑起来,渐渐笑出声,肩膀颤抖,头发的鲜红色在水中摇曳,直到声嘶力竭。
那尖锐的笑声令来者毛骨悚然。
“他们也活下来了啊……”带着咬唇的小动作翻过身来人鱼竟有一丝媚态:“也对啊,我们这些异端如果不存在,他们怎么会是‘正道’呢?嗯哼哼……”
“还是跟以前一样精神状态很成问题啊……” 来者轻声咕哝,准备离开。
“你说谁精神有问题?!”身后的黑暗中东西翻倒一地的声音暗示着那条人鱼挣扎着用残缺的尾巴半游半爬追过来了,曾经有过一次被他勒住脖子经历的人下意识地游快了些,很快窜出了海窟的洞口,转身看见那条人鱼扑过来撞上了封印的界网,手臂上多出了一片艳红的灼伤。
“真是个……”“疯子”一词被生生咽了回去,来探视的人快速游走,将巫师法夏的咆哮声远远甩在身后。
【来自火刑柱的男人】
【BGM:阿尔冰提供的《Haggard Rr》】
“你他妈在玩儿我?”嗓音低沉,霍克廓尔喉部已经出现血痕。
“我并没有玩弄阁下的意思。”一笑间基尔的视野突然调转,面前仍是霍克廓尔那张脸,背景却从船舱变成了湛蓝的天空,背挨上了硬物,重力的方向也完全相反。
虽然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他知道现在他们的位置完全调换了,自己以霍克廓尔刚才的姿势被他以自己刚才的姿态用佩剑压在咽喉,自己的双手压在背后,腰刀被扣住无法拔出,腹部也被霍克廓尔屈起膝盖压住。
“好姿势。”霍克廓尔称赞了与他对换来的这个进攻姿态,低下身靠在他耳边说:“让我来回答一个你早晚要问的问题吧——‘我究竟是谁’?”
基尔皱了皱眉。
“二十年前,教廷宣告异端已被从这世上清除。而我,”他压低声音,蛇一样低语:“来自二十六年前的一座火刑架。”
如果那时候生命没有中止,现在霍克廓尔的面貌也许和费莱茵相差也不大,甚至比他看起来更年长一些。
二十年前从世界上消失的异端,叫做“魔法师”。
“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了……”基尔大概回忆起两人的位置转换前,霍克廓尔花领上的宝石曾经闪了一闪,或许就是那个时候有魔法发动了。
“无意冒犯,请见谅。”霍克廓尔从基尔身上挪开,站起来,小船一阵摇晃。基尔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烟,点燃:“……你想让我知道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分寸想必你我都清楚。”“识时务者为俊杰。”霍克廓尔用佩剑叩了叩脚下的船,小船便自己在海面上缓缓游动起来:“那么现在,你想知道的事情,我可以回答了。”
回到不死鸟号,最先过来的是精锐小组,阿尔冰一见到他就嚷嚷起来:“老大,你怎么啦?怎么一脸吃了苍蝇一样?”“阿尔冰你别说话,”利亚斯捅了他一肘子,皱着眉上前:“老大你脸色不好,与黑天鹅号的会面不顺利?”“没有,跟黑天鹅号的关系目前还可以。”凯尔站在面前,基尔就掐灭了烟蒂,卡司看了看他,开口问道:“霍克廓尔做了什么?”基尔没有回答,转头看着无丝茧号的方向。
甲板上,霍克廓尔心情很好,接过穿着白兔造型长衫的水手递过来的牛奶便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