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允许我婉拒你的拒绝】
吃早饭的时候基尔没看见半卫兵,问了一下利亚斯才知道,那家伙在挨了自己一记头槌之后被送去了阿尔维斯那里,独立走到床前,阿尔维斯还没给他重新处理完伤口,他就睡着了。
“啧……本想今天上午把他扔回岛上的。”基尔嚼着熏肉拿过阿尔冰手里的橘子酱罐,没理会他的哀嚎:“那今天先去岛上问问有没有人家丢了人的。”阿尔维斯一脸沉痛地说:“老大你这是什么说法……”那神情感觉就像好白菜给什么拱了。基尔舌尖从割熏肉的刀边走过,飞来一瞥:“有意见?”“不敢,不敢。”
今天换凯尔留守在船上,在甲板上听风涛声。到傍晚众人回船上,凯尔带着问了一下搞清楚那个人是谁家的了没有。阿尔冰一拍大腿:“到处问过了,对着他那个头儿一比划,人家就摇头了——这岛上压根儿没有长到那么高的人儿。”“难不成他是海上遇难漂来的?前天在比较远的海域应该发生过风暴。”凯尔回忆起这些天的风。
“有这个可能。”阿尔维斯抱着新进的药品钻进门,利亚斯微笑着抱了一包衣服进来:“找裁缝给他做了一身不会太肥的衣服,他在哪儿?我拿去给他试试。”“你对那小白脸真上心。”“阿尔冰你想说什么?”“嗯没什么……”
“他还没起来的样子。”凯尔说到这愣了一下:“今天一天他都没动静。”
“不会吧?体力这么不行?”阿尔维斯也是一愣,随即跟利亚斯小跑去了船医室。后面基尔双手插在口袋叼着烟进了门:“什么情况?”说着蹲下帮凯尔和阿尔冰捡刚才进来的人丢在地上的东西。阿尔冰重新汇报了一遍,基尔皱着眉吸一口烟,又转身出门:“真是麻烦!”
老远就听见阿尔维斯和利亚斯满甲板跑着:“他又跑哪儿去了?”基尔被刚吸进去的烟呛得连连咳嗽,弯下腰正好看见一道白影从船底以流畅的曲线滑过。
“喂!你在下面干什么?!给我上来!”
下面半卫兵从水里冒出来,甩了甩满是水的头发地冲他绽开一个笑容,随即一个腾跃再落下,打出一个漂亮的水花,向绳梯游去。
基尔顺了顺气,正要吸第二口烟,就见半卫兵从绳梯那边无比轻巧地小跑过来了,完全看不出昨晚还只能趴在地上的样子。基尔不禁有点怀疑昨晚自己是不是被诳了。
“这么快就跑起来了,不错啊。”
一朝一夕间半卫兵盛满玫瑰酒的眼含着同样潋滟的光,湿漓漓的轮廓之后是玫瑰色夕阳。他歪头笑了笑,抿着嘴的样子甚是乖巧。基尔有点还是早晨那会儿的错觉,随后吐了几个烟圈:“我们上岛问了,你不是这座岛上的人。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半卫兵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头。
“那……你是从哪儿来的?说不清你也指个方向。”基尔掐灭了烟,看见半卫兵又迟疑半天,专门补上一句:“不许碰我。”被这么一说,半卫兵便又摇头。
基尔重新点了一支烟,从鼻子里出了股烟雾,那样子让半卫兵差点笑出来,他问:“你之前是做什么的,这你总答得出来吧?”这下他的眼中显出了神采,他拍拍不死鸟号的栏杆,又拍拍墙。
“你……是水手?”基尔挑挑眉,半卫兵拼命点头满脸写着:留下我留下我留下我留下我!
“老子最不缺的就是水手。”看着对面这个高个子满脸的兴奋碎了一地蔫了下来,基尔叼着烟嘴角描上了锐利的笑。
“岛上也有渔船,三天后我们备好必需品离开这里,你就留在岛上好了。”半卫兵脸上的表情变化他看得真切,留下一句话踱步离开:“这三天你就到岛上去找找生计吧。”
夕阳黯淡后,利亚斯看见他们的小鱼的剪影,在湿透的星辉之下那么美那么苍白,眼中的玫瑰色仿佛结了晶,结进了一层模糊的影。他的指尖掠过眼角,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像是握住珍宝一般微微握起了拳。
利亚斯正要上前询问,只见他爬上栏杆,仿佛被夜风吹得透明,继而从那里跃下,留下水声回荡在逐渐失血的水面上。
【我不属于这个世界·属于你好吗】
阿尔冰吵醒的不止是那几人,昨夜喝得烂醉被人扶回来的独臂水手凯尔睡梦中抿了一下嘴,突然从床上弹起来冲出门外,趴在栏杆把胃里的东西倒了个干净。吐舒服了之后抽了抽鼻子:“已经早晨了吗……”放弃了视力而将其他感官锻炼得厉害非常,他从风向里探知到了太阳已经升起的信息。睁开无光的眼睛,从脚下腾起的陌生气味令他微微皱眉。扶着扶梯上了二层,沿着舱楼走了一圈,在基尔房门不远处的拐角停下了。蹲下身摸了摸地面,嗅了嗅指尖的味道,沉默着沿转角转过去,新风带来更准确的气味来源时他确定了这里有个陌生人。
“早啊老大。”凯尔打了个响指。
“早。”基尔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没判断错的话,还有一位也早安。”凯尔没有听到回答。
“这家伙看来是个哑巴。”基尔瞥了一眼边上的半卫兵:“昨晚捡回来的,今天送他回岛上……也不知是什么人家的……喂,你家是哪里?不会说话就指。”半卫兵收了笑容,愣了半晌,终于有些迟缓地抬起还扎着绷带的手。
凯尔突然听见一声闷响接着从栏杆那边传来碰撞的震动然后有什么砸在了地上,随后是基尔的气息靠近,他慌忙闪身给老大让出路来,重重的踏步声消失在扶梯的方向:“倒了八辈子霉招惹了一个变态!”
凯尔蹲下摸索着扶起正捂着鼻子五官都疼得皱到了一起的半卫兵:“还好吧?来,我送你去阿尔那里。”他不知道刚才半卫兵花了那么长时间考虑最后把手放在了基尔的头上。
凯尔触觉敏锐,只觉得这个高挑的年轻人浑身都铺着一层细汗,触指生凉,他身上氤氲着特殊的淡淡海盐气味,凯尔闻着很舒服。
“嘿,伙计们,给你们带来一条小鱼,来检查一下他的小脑袋被老大打坏了没有?”凯尔把他扶进船医室时就听一阵大呼小叫:“你去哪儿了?”“就是他啊?个儿这么高?老大捡回来的?”“伤口没裂吧?”接着就是利亚斯和阿尔维斯齐刷刷地“嗯?”了一声。
“你站起来了?”
“能走路了?”
“凯尔你别扶,松手试试!”
“让他自己来——”
半卫兵探出苍白的脚,在两人的屏息注视下自己走到了病号床边。
“会走了会走了!!”
“你自己能走路了!”
“做得好小伙子!”
利亚斯和阿尔维斯都在边上拍他的肩膀,看着跟学会走路的是自家的孩子一样高兴。
过了一会儿两人平静下来,凯尔才闹明白昨晚半卫兵来的时候最多只能到处爬,还因此弄伤了手。他凑上前拉了拉阿尔维斯:“你看看他伤口有没有问题?”阿尔维斯蹲下身给他检查,刚才的兴奋劲儿一下没了:“怎么搞得……原来的伤口结了点疤都蹭破了,还添了新的……膝盖还……唉……”半卫兵咬了咬手指,抱歉地笑了。
凯尔证实了之前的想法,潮湿的木制地面上,沿着舱楼一圈都是他身上特殊的气息。这个在昨晚还只能匍匐于地的人,恐怕彻夜沿着这条环道……从用双臂拖着无力的腿爬行…到试图屈起膝盖,将半身的重量加上去…再到用嫩弱的脚踏在粗糙的木板上,努力用它们支撑身体,靠着栏杆站立…最后沿着这条路,扶着墙,跌跌撞撞,一圈圈,直到天明。
【水赐的尊严·用尘土重塑】
“老大也太不温柔了……”不死鸟号的医生阿尔维斯看了看坐在床上满面微笑的半卫兵,打开了医药箱,为他手臂的切割伤和腿上的擦伤消毒。
昨晚基尔本来转身就走,走出一段听见身后没动静,遂回头确认一下那个人走了没有,却看见他拖着一双细长的腿在沙滩上奋力地朝着自己的方向爬着,身后拖一道长长的痕迹。爬着爬着看见基尔停下回头看自己,也撑起上半身与他遥遥对视。见基尔原地站着不动,一双种满玫瑰的眼里就到了初夏,一低身更加撒欢似地爬过来。他兴致甚好地凑近了,基尔也不躲,直到他爬到面前,突然一个弓步一挥腰刀凌空将月光一闪,就见这人慌张地转身往回爬,不时回头看看他追过来没。
湿漓漓的肩膀不断耸动,与无力地被拖在身后的双腿动静差异鲜明,仔细欣赏的话,月光下那是极诱人的。基尔向口袋里摸根烟,还未点燃,却注意到月光满照下白沙里的拖痕带了杂色。提刀来看,刀锋似乎沾了点血色……基尔心里一沉——在这里出没恐怕是岛上的居民,这是少数几个欢迎他们的岛屿,如果因此得罪了岛上的人,以后将失去一个重要的资源补给点。
基尔扶了扶额,迈开步子跟上去,那人原先还见他就两眼放光,现在是吓得贴在地上拼命爬,但终于还是没有基尔跑得快,很快被拦住了去路。基尔抓住他手腕提起来一看,果然小臂下方有一道不深的伤口,血色浮在肌肤上撩拨心脏。这么想想之前挥刀时这人确实抬起手臂做了一个挡击的动作,大概就是那时有了这道伤,而刀刃太过锋利,划过人皮没受什么阻力,基尔也就没有察觉。
“……上来。”基尔背对他蹲下,双手向后打开示意他爬上来,准备背他回去。蹲了一会儿没动静,回头一看那货居然已经悄悄爬出去一段。基尔一拍刀鞘站起来,拧着眉跟上去一把掐住他脚踝。
对方察觉了但没有反抗,看来他腿上是真的没有一点力量。基尔就这样掐着他细弱的脚踝打鱼收网一样把他拖了回来,抓着腰往肩上一摔,把他扛了回去。
可惜与海盗船长相比,人鱼王子的身形实在太长,等回到船上,又添了满腿擦伤。
于是半卫兵成功登上不死鸟号,接受船医的治疗。
“啧啧啧……这细皮嫩肉,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吧?”阿尔维斯一边给他擦碘酒一边念叨:“脸蛋儿也好看,是岛上大户人家的?”半卫兵笑着摇头,阿尔维斯觉得他的腿好像不只是没有力量,简直没有知觉:“你的腿是一直都不能走路吗?”半卫兵点点头,随即又拼命摇头,心想是啊我从来没走过路☆,转念又想到不对以前我没有腿☆。
“好了没有?”基尔蹬门进来,身后跟着留守在船上的年轻水手利亚斯。“快好了。老大你懂不懂怜香惜玉,这么漂亮一个人给你一路拖了一腿伤。”“香个屁!玉个屁!大晚上从水里钻出来拽别人的脚,不一脚蹬死在海里不错了,还怜香惜玉!”基尔不客气地在扶手椅里跷着腿坐下。利亚斯抱着几件干净衣服进来,微笑着把衣服放在床边,一件件拎起来对着半卫兵比划:“这件太小了,这件材料太粗……这件可以……就是有点肥。老大,你看这件行吗?”“啰嗦,什么能穿穿什么。阿尔,今晚他就丢你这儿了,看好了,别让那些喝到吐的家伙看见他撒酒疯,免得明天找到他家里人再出什么岔子没法交代。我去睡了。”基尔伸了个懒腰出门去,听身后一句:“好的老大。”用脚带了一下门就转身往扶梯方向回房,没走出几步后面传来一阵叩击木板的闷响然后利亚斯和阿尔维斯惊叫:“等一下!”“当心门!”
那时阿尔维斯目送基尔伸着懒腰出门,半卫兵在他手下稍微一动,手掌一推床沿就往地上摔了出去朝门边猛爬然后被刚好关上的门夹了手……
基尔摇着头翻了翻白眼走开。
海鸥开始叫之前阿尔维斯就听见门被捶开:“哎哎,听说老大捡回了一个小白脸撂你这儿了啊?”接着门缝里就探进来一个巧克力色的脑袋:“阿尔,让我看看呗。”但很快一只枕头就被愤怒地摔了过来:“阿尔冰你给我滚!”“我错嘞你睡你睡!”“滚回来!哪里还睡得着……”“嗯你欺负乡下人……”“……让你大早上的瞎嚷嚷,回头把那个小哥吵醒了……诶?人呢?”
往病号床上一看,被子铺好放在那里,人不在。
船上的重炮手阿尔冰嗓门大出了名,基尔睡梦中也是眉头一皱,随后一声闷响让他睁开了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坐起身来,窗外海平线上氤氲温柔的鸽子灰。他披了件外套站起来,打开房门——
背对晨曦,一个人影扶着栏杆,逐渐将身体的重量交给双腿,缓缓起立。海风透衣,丝质的白袖被风撩起,脚踝骨节苍白躲藏在栏杆的影子间。玫瑰色的天际太阳刚苏醒而那双眼中玫瑰酒再次潋滟,那之下,是淡淡的黑眼圈。
对上目光,他笑了,而后天地间粼光万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