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蛾不是为火而生的吗?】
“老~大——都怪你,我们的小鱼跑掉了。”吃晚饭的时候阿尔维斯不满地嚼着面包,挨了基尔一勺子:“留他有用?”“你不是说他以前是水手?”向来语气温和的利亚斯也带上了责备的意思,又被基尔一句“不然你们随便谁下去一个换他上来?”呛了回去。阿尔冰啃了一口烤鸡:“我说啊……”“你先把嘴里的咽下去!”“嗯,我说啊,就放这儿养着也没啥……要紧的时候,是块好肉啊。”“摸着挺匀称挺好看的,到城里卖给那些有那癖好的也不失为一种归宿。”凯尔笑着喝了口酒,被边上利亚斯捣了一肘子。
自己最得力的几个水手都一心向外了,基尔有点不悦,皱着眉用勺子敲了几下杯子,顿时一片肃静。
吃饭的心情很不好,基尔爬上瞭望塔点了支烟坐下。头顶星海浩瀚,美丽又遥远。月光下的海面有一大片荧光的留白,他看见那个害他不爽的家伙在那片留白里游弋,海豚一般从水中跃起再落回水里。绕着岛屿的海岸线徘徊许久,目光在不死鸟号和岛屿之间游离。
“没种的家伙。”
于是次日的早晨,睡在礁石上的半卫兵被水声唤醒,睁眼在一片淡淡的朝雾里看见笑微微的利亚斯正趴在他身边:“我的小鱼你醒了?”他翻身坐起来,有些迷茫地望着他。利亚斯笑着递给他一壶水:“老大让我带你去岛上。”
这一天之内,利亚斯把他带去岛上介绍给了那里的居民,还带他上了本岛渔民的船,熟悉了那里的渔民人家。到下午又带他去了街上,认识了他们每次来都会去的酒馆和一些他们经常光顾的其他店家。晚上买了两瓶酒在树林外点了堆火坐下,半透明翅膀的美丽飞蛾寻光而来在火光下扑打着华丽的金色。利亚斯能看出半卫兵眉目间的倦色。他咬着酒瓶的瓶口,目光向下,睫毛排一弯缎光,仿佛浸过水。火光满身攀爬,唇色也被埋在了苍白里。
……是真的没打算留我吗……
看见他目光暗淡,利亚斯抿着嘴从鼻子里给了一声叹息:“小鱼啊……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见他没反应,他便继续柔声道:“虽然不在岛屿上干打家劫舍的事,我们可是海盗哦。”
有关追寻着各种传说中的海中珍宝,从被诅咒的皇冠到被上天应允的将军佩剑,凡是能找到存在过的证据的,船长都会带领他们航遍大洋去寻找。需要财物的时候就道靠近航道的地方,去劫几条为富不仁恶名远扬的人的船。劫持人质也好,杀人也好,还有海盗之间的火拼,他们都参加过。
“我看起来像在刀子上舔血的人吗?”利亚斯低眉笑问,飞蛾在他周围盘旋,影在他身上胡乱拼凑成有些骇人的斑驳。半卫兵抬眼,稍微思考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突然一声玻璃破裂的脆响接着一口气被从胸腔里压了出来后脑重重砸在地面上,他反应过来时利亚斯按着他肩膀将他压在地上,尖锐的玻璃正抵在他柔软的喉下,一张温柔俊秀的脸背光而棱角锐利,瞳仁耀着硬脆质感的辉光:“那这样呢?”
半卫兵的呼吸凝滞了好一会儿,在海底备受娇宠的他还是第一次这么直接地面对致命攻击。之前基尔拿腰刀堵他他没有真正被吓到,因为那时基尔眼中没有眼前利亚斯这样纯粹的杀意。
他后背满是冷汗,紧盯着利亚斯,忽而看见他眼中的杀意消散了,微笑再次如浅海暖水般温柔,从他身上挪开了。半卫兵坐起来,对面递来水囊,他伸手去接,发现自己的手指还在无法控制地发颤。
利亚斯拨了拨火,半卫兵脚下滚过来几只蛾子的尸体,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脚,听见利亚斯低低的声音:“你是遭遇海难的船上流落来的水手吧?反正人总要为自己谋条出路,能说明白自己从哪儿来之前就留在岛上安稳过日子比较好……能看出你的手还是干净的,而我们……什么出身的都有,都是刀口上滚过来的,哪怕阿尔几把柳叶刀,也不止干过把要死的人变回活人的事……你上船只能像这些蛾子一样…被火光诱惑,奋不顾身地扑进去,最后只是把生命白白葬送了。”
死去的飞蛾失去了翩翩飞舞的美丽身姿,他皱了皱眉。
利亚斯叹口气站起来,沉默着离开这里,回去船上。
第二天,第三天,基尔真的没有看到月光下的海面再有谁形单影只地四处徘徊。
第四天清晨起锚,船上几个年青的水手都多看了一眼岛屿的方向,而后看向准备进发的蔚蓝色大洋。基尔在船头自眼角瞥过岛屿,点一支烟转身上了舱楼。
风帆已满,不死鸟号再次在大洋上翱翔。待岛屿消失在视野之外:“我们的小鱼游走了……”阿尔轻轻说,听见利亚斯反常地沉默,阿尔冰一如往常开开心心擦拭着他管理的几门重炮,只有凯尔不动声色,用仅剩的右臂扶着栏杆,嘴角的微笑意味深长:
“——来了。”“什么?”“船底下来了客人。”
甲板上突然爆发的惊呼声惊动了基尔,本就因为几个小水手今天都挂着脸而心情烦躁,踢开房门一只手撑住栏杆一飞身跳上甲板:“吵什么?!一个个都玩散了心了是不是?!”
“老大!你看!他跟上来了!!”
船尾的浪沫里一道白影正如暗流一般全力追出水面——
“卧槽老大你看他游得真快!”“老大!看!我们的小鱼回来了!!”“老~大!老~大!”“老大,人家都跟到这儿来了。”
凝视了水中不顾一切追逐不死鸟号的人一会儿,基尔吸了口烟:“降低航速。”
与利亚斯分别那天,半卫兵仍留在那里望着前赴后继扑向火焰的飞蛾。它们扇动着苍白脆弱的翅膀,却在火光中被镀上令人目眩的金色,在黑夜间熠熠生辉,仿佛被点燃,生命的姿态也燃起辉煌的神采。他想起了自己仰望天宇中的星辰时看到的令人心颤的碎光……呼吸变得沉重,却感觉到生命变得盈满,仿佛自己就是为了这而诞生到这世界上……正如他注视那个在漫天星辉下与他一样满眼璀璨的人时的心情那般。
飞蛾也是这样才会扑向火焰吧?
所以……飞蛾是为火而生的,不是吗?
【请允许我婉拒你的拒绝】
吃早饭的时候基尔没看见半卫兵,问了一下利亚斯才知道,那家伙在挨了自己一记头槌之后被送去了阿尔维斯那里,独立走到床前,阿尔维斯还没给他重新处理完伤口,他就睡着了。
“啧……本想今天上午把他扔回岛上的。”基尔嚼着熏肉拿过阿尔冰手里的橘子酱罐,没理会他的哀嚎:“那今天先去岛上问问有没有人家丢了人的。”阿尔维斯一脸沉痛地说:“老大你这是什么说法……”那神情感觉就像好白菜给什么拱了。基尔舌尖从割熏肉的刀边走过,飞来一瞥:“有意见?”“不敢,不敢。”
今天换凯尔留守在船上,在甲板上听风涛声。到傍晚众人回船上,凯尔带着问了一下搞清楚那个人是谁家的了没有。阿尔冰一拍大腿:“到处问过了,对着他那个头儿一比划,人家就摇头了——这岛上压根儿没有长到那么高的人儿。”“难不成他是海上遇难漂来的?前天在比较远的海域应该发生过风暴。”凯尔回忆起这些天的风。
“有这个可能。”阿尔维斯抱着新进的药品钻进门,利亚斯微笑着抱了一包衣服进来:“找裁缝给他做了一身不会太肥的衣服,他在哪儿?我拿去给他试试。”“你对那小白脸真上心。”“阿尔冰你想说什么?”“嗯没什么……”
“他还没起来的样子。”凯尔说到这愣了一下:“今天一天他都没动静。”
“不会吧?体力这么不行?”阿尔维斯也是一愣,随即跟利亚斯小跑去了船医室。后面基尔双手插在口袋叼着烟进了门:“什么情况?”说着蹲下帮凯尔和阿尔冰捡刚才进来的人丢在地上的东西。阿尔冰重新汇报了一遍,基尔皱着眉吸一口烟,又转身出门:“真是麻烦!”
老远就听见阿尔维斯和利亚斯满甲板跑着:“他又跑哪儿去了?”基尔被刚吸进去的烟呛得连连咳嗽,弯下腰正好看见一道白影从船底以流畅的曲线滑过。
“喂!你在下面干什么?!给我上来!”
下面半卫兵从水里冒出来,甩了甩满是水的头发地冲他绽开一个笑容,随即一个腾跃再落下,打出一个漂亮的水花,向绳梯游去。
基尔顺了顺气,正要吸第二口烟,就见半卫兵从绳梯那边无比轻巧地小跑过来了,完全看不出昨晚还只能趴在地上的样子。基尔不禁有点怀疑昨晚自己是不是被诳了。
“这么快就跑起来了,不错啊。”
一朝一夕间半卫兵盛满玫瑰酒的眼含着同样潋滟的光,湿漓漓的轮廓之后是玫瑰色夕阳。他歪头笑了笑,抿着嘴的样子甚是乖巧。基尔有点还是早晨那会儿的错觉,随后吐了几个烟圈:“我们上岛问了,你不是这座岛上的人。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半卫兵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头。
“那……你是从哪儿来的?说不清你也指个方向。”基尔掐灭了烟,看见半卫兵又迟疑半天,专门补上一句:“不许碰我。”被这么一说,半卫兵便又摇头。
基尔重新点了一支烟,从鼻子里出了股烟雾,那样子让半卫兵差点笑出来,他问:“你之前是做什么的,这你总答得出来吧?”这下他的眼中显出了神采,他拍拍不死鸟号的栏杆,又拍拍墙。
“你……是水手?”基尔挑挑眉,半卫兵拼命点头满脸写着:留下我留下我留下我留下我!
“老子最不缺的就是水手。”看着对面这个高个子满脸的兴奋碎了一地蔫了下来,基尔叼着烟嘴角描上了锐利的笑。
“岛上也有渔船,三天后我们备好必需品离开这里,你就留在岛上好了。”半卫兵脸上的表情变化他看得真切,留下一句话踱步离开:“这三天你就到岛上去找找生计吧。”
夕阳黯淡后,利亚斯看见他们的小鱼的剪影,在湿透的星辉之下那么美那么苍白,眼中的玫瑰色仿佛结了晶,结进了一层模糊的影。他的指尖掠过眼角,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像是握住珍宝一般微微握起了拳。
利亚斯正要上前询问,只见他爬上栏杆,仿佛被夜风吹得透明,继而从那里跃下,留下水声回荡在逐渐失血的水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