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火刑柱的男人】
【BGM:阿尔冰提供的《Haggard Rr》】
“你他妈在玩儿我?”嗓音低沉,霍克廓尔喉部已经出现血痕。
“我并没有玩弄阁下的意思。”一笑间基尔的视野突然调转,面前仍是霍克廓尔那张脸,背景却从船舱变成了湛蓝的天空,背挨上了硬物,重力的方向也完全相反。
虽然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他知道现在他们的位置完全调换了,自己以霍克廓尔刚才的姿势被他以自己刚才的姿态用佩剑压在咽喉,自己的双手压在背后,腰刀被扣住无法拔出,腹部也被霍克廓尔屈起膝盖压住。
“好姿势。”霍克廓尔称赞了与他对换来的这个进攻姿态,低下身靠在他耳边说:“让我来回答一个你早晚要问的问题吧——‘我究竟是谁’?”
基尔皱了皱眉。
“二十年前,教廷宣告异端已被从这世上清除。而我,”他压低声音,蛇一样低语:“来自二十六年前的一座火刑架。”
如果那时候生命没有中止,现在霍克廓尔的面貌也许和费莱茵相差也不大,甚至比他看起来更年长一些。
二十年前从世界上消失的异端,叫做“魔法师”。
“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了……”基尔大概回忆起两人的位置转换前,霍克廓尔花领上的宝石曾经闪了一闪,或许就是那个时候有魔法发动了。
“无意冒犯,请见谅。”霍克廓尔从基尔身上挪开,站起来,小船一阵摇晃。基尔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烟,点燃:“……你想让我知道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分寸想必你我都清楚。”“识时务者为俊杰。”霍克廓尔用佩剑叩了叩脚下的船,小船便自己在海面上缓缓游动起来:“那么现在,你想知道的事情,我可以回答了。”
回到不死鸟号,最先过来的是精锐小组,阿尔冰一见到他就嚷嚷起来:“老大,你怎么啦?怎么一脸吃了苍蝇一样?”“阿尔冰你别说话,”利亚斯捅了他一肘子,皱着眉上前:“老大你脸色不好,与黑天鹅号的会面不顺利?”“没有,跟黑天鹅号的关系目前还可以。”凯尔站在面前,基尔就掐灭了烟蒂,卡司看了看他,开口问道:“霍克廓尔做了什么?”基尔没有回答,转头看着无丝茧号的方向。
甲板上,霍克廓尔心情很好,接过穿着白兔造型长衫的水手递过来的牛奶便进了屋。
【无冕王爵与神之贵胄】
【BGM:《this is my load》找不到的话莫扎特的《德国舞曲》也很棒】
天海晴澈,海面上的海盗船阵列庞大,基尔见过再大的阵仗也从没一次看到这样大量的海盗船。阵列中央停着一艘巨大的黑船。
“那就是黑天鹅号,费莱茵的船。”霍克廓尔整一整衣襟,为基尔指出了那只船:“费莱茵作风一向很好,虽然严肃认真不苟言笑,对自己船上的人要求到了简直苛刻的程度,但是遇事会很护短。因为贵族气息十足,费莱茵被称为海上的无冕王爵。黑天鹅号一直自给自足,几乎不与其他船只发生冲突。只听说它刚开始在海上游弋,曾经被当做打劫的对象时,曾经一口气轰掉围堵它的四只海盗船——那就是它一战成名的时候。黑天鹅号本身实力非常雄厚,所以当费莱茵发出寻找人鱼的号召时大部分海盗就都聚拢过来了。”
这些其实基尔都已经有所耳闻,乘小船进入阵列,靠近黑天鹅时就听见了陌生的纤细说话声。其实这里的人他几乎都不认识,说陌生是因为……那不是他经常能听到的任何一种嗓音,以至于他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黑天鹅号上有女人是真的?”
“是的,费莱茵尊重女性,在他的船上女人可是一道特殊的风景。”“本来就违背常理吧……带着女人打起来的时候难道不累赘吗?”小船到了黑天鹅号附近,女人的声音就更加清晰了,霍克廓尔微微一笑:“黑天鹅的女儿们和大地上的女人可是不同的。”
黑天鹅号的女子都是被好好训练和教育过的,按照各自的资质培训成分工不同的专职,绝对有着不输男子的战斗力。
“因为是女子,如果战败被俘,你们要面对的痛苦和屈辱可能比男子更甚。所以,为了自己——再纤细的手也请握紧一样武器——否则就回到陆地上,找一个有心的男子保护你。”
登上甲板看到的第一样东西就是大片的裙摆以及下面略带高跟的鞋子,有淡香缭绕在呼吸里,耳边是娇美清脆的声音:“欢迎,这里是黑天鹅号。”长这么大真正接触过的女人用手指头都能数过来的基尔像面对着一群未知生物。
男性水手在甲板上行走,女性水手穿行其中,船尾似乎有成排的晾衣绳,有不少衣服迎风飘展。
“想跟费莱茵先生搞好关系说难也不难,他有位独女,非常疼爱,如果能让那位小姐开心他也会很高兴的。”霍克廓尔话音刚落基尔就低声接上:“讨好女人的事老子不干,管她是大人还是小孩。”“哦?她应该会很喜欢你。”他笑着推了推眼镜:“而且她就在这里,恐怕在看着你呢。”“嗯?哪儿?”“在……”霍克廓尔在刀风向头顶压下的瞬间飞快地旋起衣摆转身让开:“上面。”
本能低身拉开弓步,抽刀翻身上挑,将劈下的刀风横断。从桅杆顶上跳下的持刀者被基尔可怕的力道震得松了手,弹到了一边,落地那一声吃痛的惊叫让基尔一愣。
爬起来的是一个头发长而蓬松的小姑娘,穿着短短的男装,揉了揉被撞痛的后脑又捡起边上的大刀朝基尔冲过来:“为了自由哦哦哦——”
基尔不慌不忙收起腰刀,在小姑娘冲过来的时候微微转身错过刀尖,左手一掌劈在她手腕上,右手抓住她后背的衣服把她提了起来,拎着胡乱扑腾的小姑娘转身问霍克廓尔:“你说的是这……位?”
“是的,这位就是费莱茵先生的掌上明珠——莱莉小姐。”霍克廓尔笑得纯良。
“混蛋!臭大叔!无礼!放我下来!”名为莱莉的小姑娘犹自扑腾着,基尔第一次不是被叫小鬼而是被叫大叔,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踢远了脚边的大刀,松了手。
“莱莉!怎么又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了?没受伤吧?你要是受伤了爸爸要怎么办啊……”听到甲板上的动静快步冲出来的费莱茵抱住女儿一副快哭了的样子,后边基尔叼着烟和霍克廓尔自觉站成一排等他被莱莉挣开:“老头子你好啰嗦!”
“喂,眼镜,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嗯……别在意细节。”
莱莉挣脱了父亲,不爽地指着基尔奶声奶气地说:“你等着,你的船总有一天是我的!”接着跟侍女离开了,基尔掐掉烟回敬:“好啊,我等着。”回头却见身量高挑的中年男人步态雍容地踱到面前,微微欠身:“小女失礼了,请见谅。”深色弯眉下一双细长的眼不怒自威。
基尔心说女儿是不是你的形象开关:“您的女儿很有活力。”
“令嫒对不死鸟号的热情丝毫未减呢。”霍克廓尔笑着为费莱茵介绍:“这位就是不死鸟之子,基尔•普拉先生。”
“久仰,我谨代表黑天鹅号向您表示敬意。”费莱茵拄着手杖向他行礼,基尔还在这前后的反差中有点没反应过来:“不死鸟号的向你问好。”
“我为您将他请来了,那么请问,您能接受无丝茧号的诚意了吗?”霍克廓尔冲费莱茵歪了一下头,询问的目光略显咄咄逼人。
“黑天鹅和联盟向您表示谢意,得到无丝茧号的助力,又有不死鸟号的支持,探寻的难度应该会被降低很多。”
“那么,说好的生意,现在成交了吧?”
“如您所说。”
经过简单的寒暄和熟悉,两位远道而来的船长将回到船上将各自的船开到阵列中,靠近黑天鹅的位置。
小船刚刚驶出阵列,霍克廓尔突然被掀翻在船舱里,佩剑被扣住、被膝盖抵在胸口、喉间也抵上了刀刃。
“就我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你跟他们早就认识,他们有你想要的东西,所以你答应他们把我带来加入联盟……霍克廓尔,这可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刘海因重力而下垂,露出了狰狞的疤痕,逆光的脸庞压下来,暗沉的琥珀里凝结杀意。面对这样的基尔,霍克廓尔只是笑着:“我知道你会这么做的。”
【珊瑚在圆月下轻吟恋曲 我选择沉默】
【BGM:《Amaranthine(off Vocal)》】
黄昏时侦查的斗族已经确保了珊瑚之海的附近没有了人类和危险的海生物,珊瑚恋曲典即将开始。身着节日盛装的人鱼们纷纷自亚特兰提塔的家浮上浅海,徜徉在温暖的海水和斑斓的珊瑚丛林之间。
夕阳的辉彩自海水中慢慢溶解消失后,人鱼们和自己的家人聚在一起,分散在王族停息的海下礁石周围。
华族的乐师都在调整乐器,水中不时有轻灵的乐音叩在心弦,他们等待月出,等待无论哪一株珊瑚先开始吟唱恋曲。
礼族在王族和爵族之外聚集,他们神态安详,低声念着祷词。神曾应允守护他们今夜的安宁,让祂的孩子们全心去爱。
斗族的家族群大多分散在外围,即使有危险靠近也能最快速度排除或通知隐蔽。在内部有许多贮满幻想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流连,勇武的战士们从来不乏倾慕者。
半卫兵第一次发现珊瑚恋曲典会给自己如此不快意的感觉。
以往每当月光漾开天水,美丽的王子便是万众瞩目的舞者,无视世界,无关尊卑,他自在潇洒将整片珊瑚海舞入深醉。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惊叹和惊艳,所有的爱情都自觉或不自觉地为他那一舞让道。
舞罢他就拉着华露兹到处游荡去,甚至带两三卫士离开斗族护卫的范围。不打扰任何人的爱情,更不接受任何人的爱情——即使不能通婚,青春盛放中少年人的爱仍是自由的。
他可以深情地望着为他送上手制礼物的少女,惋惜地微笑道谢而后说:“但你知道……”然后女孩就会说:“我知道,所以您只要知道就可以。”礼物会被留下作为纪念,每年华露兹回去的时候都需要拖一堆东西下海,有时候不得不去找拥有魔法使用权的智族或礼族制作自带重力加成的气泡以回到魔法水镜之下,毕竟找人托管的话他的殿下就穿帮了。
不过这次华露兹没有跟在身边,也回了本家去和家人相聚。是半卫兵放他去的,一百多年来第一次,王子殿下答应他:“今夜我也是亚特兰提塔的王子。”
半卫兵可不想在全民共享的盛宴上原形毕露,让众位族亲再有关于现在的他的嚼料。
五十岚殿下含笑坐在珊瑚礁间,眉眼细长,宝冠如血,单肩的披风在海水中浮动,那姿容高华无匹。白天他未来的子民就发现了,今年的王子未披红绡,甚至连礼仪范围之内的裸露也全然不见。
今年还能看到五十岚殿下的舞蹈吗?
其实已经有曾经对他说过“只要您知道”的人鱼发觉,今年他淡玫瑰色的眼瞳里没有玫瑰。
满月升上天宇中央铺洒万顷温柔月光,透过海水感知到月光的珊瑚放开了怀中的圆润小珠,一颗、两颗……在透明海水温热的吐息之间慢慢漂成一场盛宴般的逆雪……
华族的乐师和歌者开始奏乐歌唱,旋律如水,歌吟轻柔,十二重和声让理智都沉睡。领唱的华族歌姬慢慢吐出不断攀升的音阶,如藻丝攀爬月光,咏叹绵长。
尾音也消失在珊瑚之雪中,海突然静谧,按预先的排练,应该有敲打乐如海啸腾起而后舞者们突然绽放但此时——
人鱼们似乎在等待什么,期待的目光都献给了他们高高坐在礁台被珊瑚雪环绕的王子——他们在等待他开启这场盛典。
从什么时候起,五十岚不舞则珊瑚海的爱无温成了默认的事。
松开嘴角,半卫兵仍矜持。珊瑚雪浮动,父亲隔雪向他微笑点头。
今夜你是我的孩子,而今夜我非王。所以,成为你最自由的那个样子。
五十岚殿下起身向族亲致礼,挥去宝冠、取下褶领、掰开肩上的珍珠扣、抖开绣银披风复将自己如茧缠裹,将身体向尾深深折起……
而后自银白的茧中崩裂出巨大的蝴蝶!奢华展开的尾鳍被不顾一切的力量带着冲破珊瑚雪。白绡随腰身扭转而回旋,雪屑在他周身浮动着月光跟随流转。此时敲打乐如海啸腾起,和声如潮层层捧起咏叹。
不是五十岚的半卫兵眼底重生了玫瑰。一仰首,一低腰,长大双眼向后飞鸟坠落般一倒,一抬手向上飞一角白绡。
这是他一人的舞,亚特兰提塔从未见过。人鱼们就算见过海上的白鸟,也有个别曾经见过雪,也没有几人知道他的舞姿是模仿振翅的蝴蝶。
他们只看到不需要深究的美,看到王子即使身着玄色也能醉倒珊瑚海。
一跃出水,身体舒展而后向后深深折下脊线,逆蜷成月亮的指环。星纹之尾倒映漫天璃璃星辉,待回到海面之下,人鱼们看见他仿佛沉没,在逆雪中沉没到深处而谢幕……
端庄的五十岚殿下缓缓游回礁台向大家微笑,而后舞者们的盛宴自此开始,恋人们相拥着在浸透月光的海水中起舞,心有所属者跃出海面以舞蹈向注视着的人求爱,不用谁号令,整个亚特兰提塔陷入了热恋。
五十岚的微笑之下,半卫兵沉默。
他的沉没是真的脑海一片空白的沉没,坠回水中许久之后他才反应过来,那熟悉的出水之后,瞥见星辰的一刻——心里像是有什么被用力撕开了,呼吸被攥得生疼。然后在入水前的一瞬,眼眶温热。
人鱼王子带着陶醉样的表情闭上眼睛,嘴角描着淡笑。
海啊……请把我的眼泪还给我。
【让你们承认 我便是那与皇冠相配之人】
【BGM:《Time to say goodbye》by Kokia】
在亚特兰提塔,初夏的珊瑚恋曲典是全海域同庆的节日,去往大洋各处开辟或治理遥远疆域的王族也将带着他们的子民们来到亚特兰提塔共享盛宴。所有族类都为这一天做好了准备,他们要在海底歌舞欢庆一整日,满月升上天宇之后一同浮上浅海的珊瑚礁,徜徉在它们逆雪般的恋曲中。青年人鱼也将在这温暖的时刻倾诉爱慕,就连斗族和礼族中也不乏有心人,英武和庄严也能舞出柔情蜜意。那一天的夜晚亚特兰提塔将陷入热恋,无论是谁,都有用灵魂与心共鸣的权力。
昨天属于忙碌,明天属于命运,而今夜属于爱情。
“我的宝贝弟弟越来越英俊了。”公主万华镜为弟弟整理好海兔领的礼服,笑着退开一些看了一下整体效果:“哦、宝冠呢?”“在这儿。”嘴角描着淡笑的王子将手掠过头顶,珊瑚宝冠的轮廓在光屑中浮现于柔软的黑发间,似乎比以往更加鲜烈。“越来越像个王子的样子了。”万华镜摸了摸他的脸,想着从前可没这样棱角分明让人心旌动摇的,仔细端详:“和过去很不同呢……对了,以前你更爱披红绡,回来后反而喜欢穿深蓝和黑色之类。”半卫兵微调特制的镂银腕饰,将小臂上的疤痕尽数遮住,修身的黑衣配纯白的海兔领将本可以裸露的肌肤完全隐去,左肩的珍珠扣下结着单边的绣银白绡,耳垂下悬着的珍珠耳环今日终于戴了一对:“人鱼总该长大啊,姐姐。”“这身这么配的话……珊瑚宝冠的红就有些突兀了……啧,等一下。”她转身打开自己的梳妆台,找出了一只小贝壳,用手指粘了一些里面的彩膏轻轻抹在弟弟的眼角,淡紫色晕开飞入鬓发,眼形被拉得细长,无温的淡笑之下透出仿佛来自骨骼的威严:“这才像我游到哪都带走呼吸的小王子。”“谢谢姐姐。等下,姐你过来点。”王子抿唇颔首,像是有些羞涩,接着取下右耳的那只蔷薇银丝的珍珠耳环,戴在了万华镜的右耳。的确,万华镜的装扮与珊瑚恋曲典的氛围相比着实平常了点,红色绸衫,最多比平时多露出了一片胸口的肌肤,配上了水晶项链。加上弟弟馈赠的点缀,本就雌性而磁性的公主焕发出温柔妩媚。
“这才像我艳冠四海的公主殿下!”
“哟,会拿姐姐打趣了?哎?哎哎?!五十岚你快把我放下!啊哈哈小坏蛋!快放下!”半卫兵发了点坏,将万华镜打横抱起,飞箭般窜出了白礁宫,一路带起藻花冲散鱼群,穿过海底花园的鲸回廊。万华镜不得不抱紧弟弟的脖子,珠紫色藻发随海流摇曳生姿,海洋雪落满衣襟,快活的脆笑整个海底花园都能听见。
在即将会面众本家长辈的大厅之外不远的地方,半卫兵放下他的姐姐:“开心吗~?”“开心什么啊,都要被你吓死了。”“骗人,你笑了。”“你……”万华镜在他前额弹了一记:“小坏蛋!”“从我回来姐姐就很少笑,我想逗你开心嘛。”
“不经夸……还跟小孩子一样。”被弟弟的贴心一暖,万华镜别过脸,语气里却满是疼爱。
“姐,过会儿要见很多本家长辈……我有点紧张。”半卫兵不是装的,从小就讨厌面见这些长辈。虽说都算慈爱和善,私下对他颇有微词的也很多。
“那就是珊瑚宝冠选中的孩子?”
“哪里像个继承人的样子了?”
“亚特兰提塔的未来堪忧啊……”
“听说现在这样已经算收敛了,平时更疯呢。”
“要继承国家的人得严加管教才行啊。”
即使知道那是自己的错,只要脑海里回响起这些言语,刚开始有羞耻心时难过得想逃到没人的地方去的感觉又会浮现出来。几百年了,即便忘记了那时的细节,面见长辈仍是他莫名会害怕的事。
“怕什么?你回来后就长大了很多,他们会为你的成长高兴的。”万华镜为他扶正珊瑚宝冠,轻轻拍拍他的脸:“再说,不是还有姐姐在吗?有什么事,我给你顶着。”
“嗯。”
半卫兵深呼吸,挺起胸膛,随万华镜缓缓游进大厅。曾经落下的课程还要花很久去补,但是至少现在的他的气质能让他们多少满意一些吧。
人鱼王前往疆域各处帮助他管辖领土的兄弟姐妹也都已经陆续到达了亚特兰提塔,与人鱼王见过了面,大厅内是王族的家宴。
“请众族亲宽恕,五十岚•真乃半卫兵因事耽搁来迟了,愿在座的每一位永生沐浴大海的恩泽。”我们的王子身着玄色以端庄绝伦之姿含笑出现在门口时,一整座大厅的宾客都重新理解了“夺目”一词。他向长辈们鞠躬行礼,对本家的众兄弟姐妹颔首微笑。语调平和,泳速和姿态也得体。待他夺走了在场所有人的呼吸,才与姐姐万华镜分别落座人鱼王两侧。
“这真的是五十岚吗?”
半卫兵听见有几位婶母已经在轻声议论。
“去年见他还是老样子呢,这一年真是长大了啊。”
“是啊,刚才他进来的时候,比起他父亲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还以为认错了人。”
“真是呢,我差点当是谁家的孩子走错了门,谁能想到小岚会有一天这么……这么……像个优秀的王子?”
“整个人气质都不一样了,有了能配得上珊瑚宝冠的样子。”
“亚特兰提塔的未来有指望了。”
半卫兵不易察觉地笑了出来,仅仅如此就觉得他能当大任,这些女子果然还是天真。叔伯们看到他确实也有眼前一亮的感觉,不过没有这么断言他能撑起未来的海底帝国。他们没有轻声议论,大大方方向他的父亲称赞了他身为人鱼王子的成长。人鱼王喜形于色,让半卫兵靠自己近一些,将宽厚的大手放在了他肩上。
“短短一年,五十岚殿下就长大了,兄长教子有方。”
人鱼王自己明白,让儿子变化如此之大的并非自己的教导。当初看到最疼惜的幼子带一身伤痕回来还曾后悔不该放他去海面上,也忍不住将派去暗中保护他的卫队长华露兹训斥了一顿……看着他如今的转变,他或许该庆幸自己做出了放他离开亚特兰提塔的决定。
被唤作五十岚殿下的人鱼王子犹自微笑,端坐在人鱼王与公主万华镜身边。
珊瑚宝冠血色如新染而暗自生辉,似乎数百年来等待的就是这一天。
【我们带着梦想出发 清浊无别】
【BGM:《書道家の成長》】
神圣塔尔伦皇都港口塞勒法,漆着纯白与深蓝的蔚蓝皇后号正娴雅地端坐在水中,在年轻的医官帕鲁•琥珀接受女皇帝的祝福之后,公主也腼腆地上前给了他对她行吻手礼的机会:“一路顺风。”“承您贵言。”缀孔雀羽的阔檐帽下俊俏的医官对她微笑,春夏的暖风吹乱了少女的心。
帕鲁•琥珀转身登上蔚蓝皇后号,来自同样想找到人鱼的其他各国的医官和生物学家们,在向主办国的女皇帝以各自国家的礼节行礼后也纷纷登上甲板。不同的肤色,不同的礼服,鱼贯而入。
彩纸和花屑占据了大船的身侧的空气,在塞勒法百姓的欢呼声中,蔚蓝皇后号起锚了。
“这真是一大盛事!”女皇帝望着巨大的船只离港,周遭侍从们平日里铁打一般的脸也透出了喜色。
帕鲁•琥珀,可不要辜负朕赐你“琥珀”之姓。
天高风清,海阔云低,甲板上来自各国的医官和生物研究者相熟的为陌生的相互介绍,在桌边叙旧、讨论本次考察以及饮酒和品尝美食。上了船不久后便趴到船头的栏杆上吹起风看起海的帕鲁身边凑上来了负责护送他的神圣塔尔伦皇家侍卫,从甲板上的宴席取来的点心和酒也递到了手边:“看到公主殿下看你的眼神儿了吗?”
“嗯,看到了啊。”接过老友顺来的布丁,帕鲁顺便揪了一下他束在脖颈后面的辫子,金发在阳光下耀眼夺目。
“她可真甜哪。”葛络瑞笑着喝了口酒。
“是啊,我的心都化了。”帕鲁脸上洋溢着幸福。
“哦?你有心思?”
“有点。”
“那就好好完成这次调查,回去向女皇帝请求恩赐吧!”
“女皇帝?我去请位好厨子不就行?”
“嗯?你要用美食诱惑她?”
“诱惑谁?”
“公主啊。”
“等等葛络瑞,你说的不是布丁?”帕鲁舀了一勺布丁送进嘴里。
葛络瑞一口酒差点喷了满领子都是: “我说的是公主!”
“嘛~我觉得布丁更甜一点。”帕鲁含着勺子冲他一笑,翡翠鬓发与孔雀羽饰闪烁华丽却单纯的粼光:“反正此去就是调查调查人鱼、研究研究海洋生物嘛~大海可比塔尔伦的女人美丽多啦!”他转身背靠船栏,伸开双臂笑容天真堪比日光:“如果要说我这样的人有什么梦想的话,大概就是在我有生之年,娶这世上最广阔的自由为妻!”
“请让我替梦想着嫁给你的女人揍你!”
远海上,黑天鹅之主号召过来结成联盟的海盗们也在饮酒庆祝。
费莱茵船长身形高大修长,高举水晶杯向或许没有那样修养的宾客们致辞而后:“预祝我们能找到人鱼!干杯——为了莱莉!”来客皆痛饮:
“为了黄金!”
“为了珍珠!”
“为了采不尽的珊瑚!”
“为了人鱼的不湿绡!”
“为了能卖个好价钱的动物!”
“为了女人!”
“哦……不不不不不不!兄弟,是女人鱼——”
爽朗的豪笑声中白鸟盘旋着不敢落下,庞大的船队正尾随黑天鹅向希琴进发。
弥斯不远的海,不死鸟号和无丝茧号并排乘风破浪。
在无丝茧号的夹板上,有人在演奏提琴和横笛。久不闻提琴优雅乐音的阿尔维斯从不死鸟号上看过去,霍克廓尔左臂像是环在什么人身上,右手抬平,错步旋转、双手托高、长长的衣摆随动作被风撩起,仿佛在与一个隐形的舞伴跳华尔兹,那神情,远看着恐怕是很陶醉的。
一曲奏罢,他的船员们为他鼓掌:“先生和思密达的对舞一直这么天衣无缝。”霍克廓尔左手虎口上停着淡绿翅膀的蛾,很通人性地对他们轻轻扑翼,船长霍克廓尔脱帽向他的水手们致礼:“很久不跳,已经生疏不少了。”
“难得先生这么高兴呢!”艾里纳放下横笛微笑着看他。
“没错,高兴!”手上的绿蛾飞去,霍克廓尔重新戴上帽子,面朝船只前进的方向,天水线上伏着大朵的白云,远看仿佛敦厚的羊群。
碧海无垠,海面尚不见希琴,因此希望燃烧得更深更透明。船长抽出佩剑指向天际:“此行若能找到人鱼,待我们找到那个孩子,我们将夺回我们的尊严,重新开启一个属于我们的时代——”
纵然已越过死亡的门,纵然那一切早已被摧毁已多年,他们仍要向世界要回自己的名字,重拾尊严,以傲然之姿屹立于人世。
不死鸟号上冷暖交织。
基尔告诉过他们,此行既然是为了从其他所有势力手中保护他们的小鱼,就可能需要与不死鸟号和小鱼之外的一切为敌,谁将不死鸟号的立场私自透露出去,自己的下场也不会好。
其实,他们都能想到。既然有他们一条小鱼,而且还能变成人形来到地面,在他身后的存在就不会简单。在他的轮廓之后,至少有一个家庭,往大了想可能还有人鱼的村落或城镇,甚至,他可能会有庞大的种群。
他们毕竟也在寻找人鱼的队伍里,无论他们的目的是保护还是掠夺或其他什么,他们将成为人鱼的敌人。
他们的老大只说要保护那只小鱼,并没有说包括可能存在的他的族人。
可是即便他们能救下小鱼,若是害得整个人鱼遭殃,他们也永远得不到昔日那位沉默美丽的伙伴的原谅。
不死鸟之子一如往常站在舱楼顶上极目前方,和卡司相互暴揍了一顿之后,他坐在自己床前的地上,整日彻夜保持那个姿势如凝固一般。半夜空白半夜思量,自从他的船长离开人世后就一直循着那个人的道路前进,这没有什么错,他的世界是由那个人开天辟地,如果没有遇见那个人,也许这个年纪的他早已被野兽啃尽了血肉,或被从斗技场卖去别处受一辈子的奴役。自从登上不死鸟号,他就跟随着那个人寻找传说。哪怕是那人死后,一直以来也不觉得就这样生活有什么不好……不对…他不是没感觉到,不一样了。
找到珍宝后的欢乐曾经那样充实,如今却越来越像华丽的空壳。过去一次发现能让他满足半个月,现在找到一样之后他只想着去翻翻那些传说,快去找下一个。
这是在做什么呢?难道真的是在靠这些刺激自己,才能让这颗心不要停止跳动吗?
如果事实就是这样嘲讽,自己的存在就是这样空壳一般的东西,生命何惜?
但是,那么微弱又那么真切,想活着。
在这躯壳里,还有可以被称为梦想的欲望。
花一场相遇附带一次离别再一冬半春的时间终于敲碎自己在时间里的封冻,却发现自己竟可以这么疯狂这么自私这样拖着不死鸟孤注一掷。
不死鸟之子的手按在刀鞘上,皱着眉吸一口烟,拉开暗示力量的喉线,启唇吹开漫天的云。
Everlasting Song】
CP:刀冰】
现代paro】
设定为癌症疗养中的人气作家Haruts与活动中被抽中的忠实读(吸毒)者Arben的故事,架空短篇,只是一种MODE】
意思是还可以换别的站虐】
不】
今天我们去普罗旺斯。
为了今天,我一早起来偷偷吃了允许范围内最大剂量的止咳药和止痛药。
Arben赖床了,去隔壁叫他的时候他趴在被子里,我戳他他还要哼一声,好可爱……
早餐的香味开始的时候他就醒了,从卧室溜出来一点声音也没有,突然在背后冒出来,培根差点从锅里飞出去。
他说:“我饿了。”
“马上就好,等一下。”
Arben好瘦,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不知道他预先准备好今天的出行没有。
好可惜,以后也没有机会给他做早餐了。
我们没有去规整的薰衣草田,找了一片没有确切分割的花海坐下。这一路上我发现Arben也喜欢安安静静看风景,不像为了整那些老混蛋们专门挑了他的时候猜想的那样……那时候我还以为选这样一个人他们就会屈服把活动取消,知道他们居然把这也炒作了还差点被直接气死,不过现在看来……这可能是上苍给我最后的恩赐吧。
和他相遇。
因为生命消殒之后上苍不能许我天国,所以在我生时派一位天使来和我一起生活。
Arben,我该感谢谁呢?送你来我身边。
Arben累了,我们的体力都很成问题,干脆找了片地方在我的外套上躺了下来。
阳光就像洗过一样,天很通透,薰衣草海的紫色很温柔,感觉我们像沉在一片薰衣草瓶的瓶底,整个世界弥漫着安宁的气息。
薰衣草有安神的作用,我记得,我小时候母亲会做薰衣草香包放在我枕头下。
耳机里的音乐很舒缓,也很神圣,完全不适合写他们要我写的东西。
旅途中最讨厌的事无非是按照他们要求的方向写旅行日志,完全不想写……不写的话可能就是隔天登出新闻说我病情突然恶化需要化疗了吧。
多悲惨啊……这些年我一直是我笔下世界的造物者,以神的姿态怀着慈悲和出于爱的残忍看着那个世界,放牧着那个世界的一切,我是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牧人。生命的最后一程却像别人手里的烂泥,想捏成什么样子就捏成什么样子,肮脏朽弱,没有丝毫力量反抗。
但是,我要为自己留一份尊严,至少,死时要有像那位神一般的模样。
“Haruts,你黑眼圈好重。”Arben突然发话,我不由微笑:“今天要看薰衣草海所以昨晚太高兴了,睡晚了。”“你黑眼圈已经好几天了。”“是吗……?大概是我本来命不久矣,气色自然也不会好到哪去吧吧。”
我设定这次旅程是在世界各地游走希望能焚化人心的黑暗、停息战争的悲剧之旅。我是一个认为这世界上有许多值得深爱的存在而努力制止破坏的殉道者,而Arben,是一路护送那个有些中二有些软弱的家伙的信徒。按照他们的要求,这个故事需要一个女主角,她会是希望的化身,她会救所有人,而且故事将HE收尾。
真麻烦啊……这样的设定好恶心,虽然不得不承认我有些大男子主义,可是这样的女人真的可以战斗吗……
黑眼圈的原因其实是我在偷偷写另一个版本。只有生命在不断流逝的殉道者,和一路陪着他、曾被整个世界背叛的他一个人的信徒,奔走在浩劫般的天灾与人祸之间,相互扶持着走向一个注定悲剧的结局,在绝望中留下一星希望的种子。这才是我的风格。
最开始设定出女战神款的时候被他们驳回了:“要一个清纯甜美的天使一样的女主。”
老子写的又不是言情小说为什么要那样的烂大街女主啊……
而且,天使——我已经有一个了。
“不然你就在这儿晒着太阳补会儿觉吧。”Arben眯着眼睛轻声说,我也应了一声,他好像先睡着了。
黑天使蜷卧在我身边,那么美那么可怜。销然枯骨立,常人看来或许甚至有些狰狞,我只有疼惜。
在你仍健康的时候,你该是多美丽的一个孩子?
即便被禁忌的瘾折磨成如今的样子,仍令我心动千次。
耳边的乐声在诱惑我……
呢,我的黑天使,就让我舍弃我最后的理智,在这乐音的暗示中亵渎你一次。
耳机里的音乐我在循环,现在……码最后一更吧。真正的故事的,真正结局。
Haruts 薰衣草盛开的日子 与黑天使 于普罗旺斯
【后来,报纸上登出了人气作家Haruts在环球旅行中的普罗旺斯站因病逝世的消息,以及一直以来大家在看并且诟病的故事的隐藏版本,据说那才是他真正想写的故事。读者们愿意相信那个一直被藏起来著写的版本,并且,幕后操纵威胁其举办这次抽一位读者一起环球旅行的炒作并强迫其连载受争议的“市面发行”的故事的事情被曝光,Haruts的夙愿得以实现。
这一切都是从他去世后被抽中与他一起旅行的那位读者在普罗旺斯替他发布了“真实故事的结局”之后开始的。
生命的尽头,神的代行者坐在一直陪着他的信徒身边,微笑着不甘和惋惜……未完成的业,没做完的梦,不可知的爱。担忧着自己身后的世界,抱歉着要把他的信徒一人留在这个令人担忧的世界上,含笑带泪,停止呼吸。
那位读者在那之后很快便人间蒸发了。
Arben记得,那天在普罗旺斯的薰衣草海里,他打盹醒来,拍拍身边的Haruts,却发现他的身体已经失去了生命的温度。
等到他忙过了一系列乱七八糟的手续,从Haruts遗体上取下来的手机和耳机当时在他手上,耳机里居然还在播放音乐。按亮屏幕,他看见那个人在最后一直循环的那只曲子。
戴上耳机,他记起那时薰衣草田里躺在他外套上、在他身边,哪怕世界都崩解溃烂,只要两人一起,就是一片安宁温暖。虽已经干枯萎败,抹脸时Arben发现左手无名指上,不知什么时候被戴上了一只薰衣草结成的指环。
耳边是悠长、神圣、略带哀伤复提琴协奏的……婚礼进行曲。
【这一次 为你出航】
【BGM:《花冠》by天野月子】
“你从哪儿得到这东西的?你见过他是不是?”霍克廓尔感觉自己的脖子快被拧断了,艾里纳见下面失控纵身跳下,却被自家船长一个手势制止。
“你在这儿……杀了我……这、这些就永远是秘密……”齿缝间挤出的音节总算连缀成句子,基尔松了手,给了他呼吸的自由。
等霍克廓尔停止咳嗽和狂喘,基尔抱臂俯视撑着膝盖差点跪在地上的高挑男人:“现在我靠你的船比较近,对你下狠手就是对我不利,现在咱们谈谈——我知道的所有情报跟你这件东西的全部消息交换,如何?”
“阁下这句话……让我等了很久啊。”霍克廓尔脸上从未褪去那让他极不舒服的礼貌微笑。
回到船上之后,果然周围就是那一圈被他蒙了快要两个季节的年轻人,气氛略滞闷,还是卡司先问他刚才那么急匆匆地跑去无丝茧号那里是怎么回事。
基尔没抬眼看他们,做了个手势便一声不吭地上了舱楼楼顶。
卡司领会了那个手势,让其他人在下面等着,自己跟了上去。
他坦白了——半卫兵在希琴不辞而别的真相、霍克廓尔不请自来的原因、整个人类文明都已经知道了人鱼真实存在的现况还有不死鸟号目前的处境——他们是传说中也是事实上最早接触到人鱼的人,知道这个消息的人都在想办法找他们,以获取更多更确切的信息。
“那个鱼——就是人鱼?”卡司知道这个消息时也花了点时间震惊,基尔一支烟都燃尽,他才结束了空白状态:“虽然当时你说他回家了我们也没人信……可谁都没想到有这么扯……人鱼真的存在?”
“他们存在是已知事实,现在整个人类都在找他们……霍克廓尔那个混蛋就是为了他的消息来的……”基尔的犬牙钉进了烟蒂,被动的感觉非常讨厌:“我只说了在希琴看见的事,关于他变成人形跟我们呆了半年多的事没提。”霍克廓尔好像已经满足于这点情报,并没有多加追问。而基尔此时已经发现,自己和霍克廓尔一样,对于那只在希琴离开了不死鸟号的人鱼一无所知。
他的名字,他的故乡,他的去向,他的世界……
要找那家伙,他自己都不知道去哪里问。
“基尔,那时你为什么要赶他走?”卡司掐掉了他的烟:“总不可能是因为害怕吧?”
本想把烟抢回来,基尔顿了一顿,沉默良久而后:“……你记不记得,船长说过的人鱼传说?”
“在我小时候老人们说过,如果用人鱼心脏的血液涂满刀刃,就可以斩开时间回到最悔恨的那一天。”
“我记得。”话音未落他就怔住了:“不对、如果是这样……难道你……?!”
“我没有!”基尔一把夺回他的燃了一半的烟:“因为我没做到杀了他所以我赶他走!我放走了我找了六年的人鱼!我他妈不知道我要再花多少年去找一条见鬼的人鱼也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那个意志力去取它心脏的血!!我们的船长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一层的所有人都被震得一颤,他们从没听过他这样歇斯底里,整个甲板上都回响着咆哮声。
“基尔•普拉!你先搞清楚你是谁!”
楼下听见卡司的吼声,接着伴随拳脚声。
“我怎么不知道你能相信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传说到现在?!你真的以为杀一条人鱼就能回到他死的那天让他能活下来?!我们的船长已经死了!你还在妄想什么?你究竟还要执着船长多久?!你给我搞清楚!现在你是船长!就算你要把他的命令执行到底——他是要你做引领不死鸟号飞翔的船长!不是只知道循着他的方向前进代管不死鸟号的水手!!”
等上面的动静终于平息,水手们看见卡司从扶梯上下来,眼角有一片淤青,一脚深一脚浅地往船医室走去:“阿尔!来给我敷一下。”而基尔整整一天都没有出现,甚至楼上没有一丝声音传来。
夜幕下的港湾只有风涛声,无丝茧号最深处的房间里,窗户开着。霍克廓尔丝质衬衣的褶领绽放如昙花,坐在圈椅内,右袖里不见了小臂,衣摆下也缺了一条腿,正用左手调着从岛上采购的鲜牛乳:“好慢啊……”突然有成群的飞蛾在月光下泛着船帆般的淡绿色飞入窗棂,钻进了他的右袖里和衣摆之下,等光华消失,又是完好的身躯略慵懒地靠在圈椅里。霍克廓尔低头微笑:“做得好,思密达。”
“那只小鸟果然没有说实话,虽然他也没有说谎……事情应该比我们预想的简单很多。辛苦你了,喝点牛奶睡觉吧。”他俯身用右手端起杯子,杯沿上停了一只翅膀莹莹淡绿的飞蛾,正在舔舐杯中的牛乳。霍克廓尔笑着摘下眼镜,将杯口靠在唇边,鼻尖与飞蛾的触角轻接:“干杯。”
隔天基尔一早把大家集中到甲板上,水手们都有些不知所措。以前全员集合的情况都是遇上可能会全军覆没的危险,而这一次海上风平浪静,也不见有别的船只挺炮相迎。天青灰未退,天际线上还是一片没有温度的惨白。基尔站在船头,神情很平静的样子:“我想知道当初你们是为了什么上船的?”
各种各样的缘由说出之后,轮到精锐小组开口:“任务失败,被原来的主人抛弃,快要死掉的时候,老大救了我,我是冲着老大来的。”利亚斯摸了摸肩后,那里还有他以前侍奉某个人时留下的刺青。“嘛我也差不多,老大你懂的。”阿尔维斯顺口接上,凯尔说:“因为能接受没有视力的我。”“老大,是你买了我啊你不记得啦?你要是没买我我就被卖去种田了。”阿尔冰趴在炮上,最优秀的弓箭手不幸被骗去为奴的历史无法从记忆里抹去。卡司抱着双臂没说话,他上船比基尔晚不了几年,共同经历过的事情已经培养起了绝对的信任。
确认了情况后,基尔停止在船头踱步,拍了拍腰刀的刀鞘大声宣告:“入夏后去找冥界之锁的计划取消。就算正式与大陆上的皇室甚至其他所有海盗为敌也愿意一起走的——留在船上。没这个胆子的,每人带自己一半体重的金币下船,随便你们去大陆上安顿下来还是跟别的船,不带你们一起送死。”
水手们一下炸了锅,船长的语气就像在说我们不去找冥界之锁了我们要去攻打冥界一样——一阵混乱之后,有几人领了金币下了船。剩下的人也安静下来,抬头望着他们的船长,等候他下达命令。
“留下来的都已经有觉悟了吧?”基尔清清嗓子,摘下帽子:“有件事我必须向你们道歉,之前和我们一起呆了半年的那个鱼,就是经常给你们跳舞的那个……其实,在弥斯时我知道了他是人鱼的事情,把他赶走了。”
不出所料,水手们都安安静静立在原地,海平线上正悄悄酝酿晨曦。
“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见过人鱼的事已经传遍了全世界,现在不管是海盗还是大陆上的国家,都在找他和他的族人。不管是那一边,找到了他都不会让他好过。”他的手按在了刀柄上:“他为我死过不止一次,也救过不死鸟号。那时我赶他走辜负了他的好意和信任,现在我决定和其他海盗一起去找他——他们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我不知道,我此行的目的,就是从他们手里保护他——”
精锐小组的年轻人们感受到了自己心跳的力度。
“之前你们已经亮出了立场,我随时可能向不死鸟号之外的一切宣战,不给你们时间准备,也不给你机会选择了——最快速度把一切打点好,我们随时出发!”
寂静被卡司缓慢的鼓掌声打破,而后随第一声呐喊整个甲板上沸腾了——灰烬色破晓乍然被不死鸟之辉焚烧,海面燃起万顷霞光。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基尔去通知霍克廓尔这件事时他是这样回答的。
次日日出时分,不死鸟号扬帆起锚,与无丝茧号一道,向希琴的方向破浪而出。
朝晖勾勒金色的侧颜轮廓,基尔站在船头,目视前方。
喂。混蛋。
这一次,不死鸟号为你出航。
【这就是你给我的礼物吗】
【BGM:《Young and beautiful》如果能找到纯音乐版本更好吧】
晨曦都褪色,弥斯的上空天蓝得单纯空阔。
“您遇见过人鱼。”
一句话一串音每一次震颤都转瞬化作棘刺钉入他全身骨髓。
“啥?老大,你见过人鱼?”阿尔冰的声音像是隔水传来,基尔听不清,没有变化的表情之下他空白了多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重新掌控了自己的意识时他再次翻了翻白眼:“阿尔冰,东西还给人家,送客。”
“不必了,礼物我们留下,如果您乐意松口了请随时来找我,无丝茧号会在这里停靠三天。”霍克廓尔退出了基尔的警戒范围,边上的年轻水手笑着侧一步过来,恰巧隔断了两人的视线。听见背后一声:“我们回去吧,艾里纳,我想普拉先生一定会喜欢我们的礼物的。”被唤作艾里纳的年轻人便轻快地跟着霍克廓尔离开了不死鸟号。
“恭候您的到来。”
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老大……这东西……”阿尔冰为难地抱着盒子征求他的意见,基尔摸出烟点燃猛吸一口,暗暗在心里暴揍那个霍克廓尔……因为他成功地撩起了他打开那只盒子的冲动:“留下。”
舱楼二层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人,盒子放在桌上
。虽然交代过阿尔冰要守口如瓶,但是当时阿尔冰吵醒的人不止他一个,霍克廓尔说话时又没有收声,恐怕船医室的阿尔维斯也听见了……是事实就终会有被人知道的一天,这么想着,反而为如何向船员们解释的事一阵烦躁。
那只盒子很漂亮,打开丝带,他把手覆在了盒盖上,心里是期待、抗拒和嘲讽,嘴角是冷笑:“别让老子失望啊。”
至少向我证明你值得我一大早就心情这么差吧——
霍克廓尔回到无丝茧号上后和就自己的水手们在甲板的桌边喝咖啡,晨风清爽,篮子里的面包恐怕不会比黑天鹅号上的逊色,就着天空的蓝轻轻咬一口,如此的早晨再惬意不过。“艾里纳,糖不要加那么多,对身体不好。”霍克廓尔用茶匙挡住了艾里纳往自己咖啡里加方糖的小夹子。“先生……”艾里纳的脸垮了下来:“我爱喝甜的……”“你的咖啡可以当糖浆喝了。”霍克廓尔笑着从眼角一瞥不死鸟号的方向:“不知道不死鸟号上那只小鸟是不是也好甜口呢……”
“霍克廓尔!你下来!”不死鸟之子的吼声从码头上震到甲板上:“我们有必要借一步说话!”
“请等一下——”霍克廓尔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拿一片切开的面包轻轻蘸去了唇上的潮湿后,笑容带了点胜利者的味道:“我就来。”
“华露兹,我不明白……”半卫兵为他的海豚卸下了套索,卫队长的笑容竟溜过一丝哀伤:“你说过你再也不会哭了,也收下了我的忠诚,那些我视为你将成为配得上珊瑚宝冠的王储的宣言……请拿出王子的底气、身为王族的勇气,也请不要背叛自己。”
“我会努力担当的……”
“不是努力,是全力。”
霍克廓尔慢悠悠地踱下来,被基尔一把揪住领子:“您这是干什么啊?对我的礼物不满意吗?”
“这——就是你给我的礼物?!”基尔冲他亮出了那只盒子里的东西。
——白色丝绸上,静静躺着几片恰好能拼凑出淡淡星纹的深色鳞片。
“王族之所以为王,是因为他们能、并且会,做到其他族类做不到的事情。他们天生被上天应允,为万民依附且服务,被加以最严苛的要求和最残酷的期望,七情六欲都封缄,在成长的过程中消失。”华露兹看着他,目光里竟有着那样浓烈的悲悯。
“比如?”千种表情百般姿态,对他来说想要就能演出来,在星海下邂逅那个人之前和离开那艘船之后那些本就是没有的东西,何谈消失?
“我的殿下——王,不需要多于的爱。”
【我何以为王 而来我朝者有何求】
【BGM:《EXEC- COSMOFLIPS》by Kokia】
海面上已破晓,倒悬在亚特兰提塔上空的魔法水镜里也漾开晨曦,人鱼们陆续醒来,挑开门前的藻帘相互问安,接着便去往各自工作的场地开始新的一天。
垦族与牧族的人鱼三五成群地游向东方高地和海原牧场种植藻类、放牧鱼群;斗族的人鱼曳着锐利的长尾列队前往主城边境换下值夜的保卫,守护城邦;猎族四散外出,去辽阔的远海采猎垦族牧族所无法提供的食物以及编织、制造所用的材料;智族轻摇宽阔的尾鳍寒暄后便搭伴分散到学院和和诗馆,开始各自的研习和创作;匠族涌入早市,采办了他们需要的原料,回去制作衣装、工具与武器;大群华族出现无疑是美丽得令人眼花缭乱的,色彩绚丽的尾鳍自面前舞过,要等他们都去了皇宫或艺坊才能回过神来;礼族着素衣,带着虔诚的手势缓缓游向神殿……
“真是伟大……”
人鱼王子在卫队长的陪同下驾海豚游上海崖俯瞰其疆域,先天体质不同的人鱼们聚集在一起,接受一支王族的领导,建立起辽阔的海原上更辽阔一个帝国。
王族何以为王?
半卫兵默默想。
牧族和垦族的出产会有一部分无偿地献给他们;斗族甘愿为他们征战四方,守护领土;猎族为他们寻找珍贵的宝石和矿物;智族向他们贡献智慧,为他们打理文化和科学;匠族听从他们的调遣集中制造所需;华族为他们极尽娇媚地歌舞;礼族请求神明接受
并引导他们,同时将神的旨意向他们传达……
而王族何以为王?
漫天泼洒晨曦的弥斯港口在天亮时来了一条陌生的船,阿尔冰早早起来跟炮道早安时看见它靠岸。莹莹淡绿的帆表明那是海盗之间都非常神秘的无丝茧号,他听他们老大说过,无丝茧号向来行踪隐秘,他们的船长霍克廓尔也一直行事低调,很多海盗甚至记不住他的名号。如果不是无丝茧号和不死鸟号一样四处收集在大部分海盗们看来完全不值得拼命的东西,基尔可能也不会记住那只外观特别的船的名字。阿尔冰看边那边的船上有人下来了,一个蓝色长发在腮边梳了松松麻花辫的年轻人脚步轻快地在前,而披着斗篷戴着眼镜的男人在后,朝着不死鸟号的方向。“老大!老大!那个无丝茧号上好像有人来找咱了!”阿尔冰在甲板上跑起来,大嗓门和咚咚的脚步声不客气地叫醒了船上的所有人。
“哈?什么鬼?”基尔被吵醒,听得含糊,穿着睡衣挠着头发就从屋里走出来向下张望。无丝茧号的船长霍克廓尔正阔步走向他的船,抬头透过眼镜与他对上目光,给了他十分优雅而礼貌的一笑。“啧。”基尔微微点头,而后回身进屋。
“那个,你们来得太早了,我们老大还没起来……”甲板上唯一醒着的阿尔冰向来者解释着:“不然你们先搁桶上坐会儿?”“不用了,我们先生可以等。”随行的蓝发水手给出了灿烂得有些难以招架的笑容。
“不用等了,我来了。”扶梯上皮靴哒哒叩下。不死鸟之子踱到无丝茧的主人面前,被一大早的不请自来和有些夸张的身高差弄得有点不爽:“找我们有事?”边上的水手笑眯眯地双手捧上一只盒子:“见面礼哦~”霍克廓尔扶了扶眼镜,他的微笑让基尔打从心里不舒服:“一点薄礼,不死鸟之子见过的珍宝一定比这珍贵得多。”基尔清清嗓子,让阿尔冰收下了那只盒子:“有什么事直说,不用拐弯抹角,我们是粗人。”“爽快人。”霍克廓尔打个响指,继续微笑:“那鄙人开门见山——阁下见到‘他们’的海域可是靠近北方冰海的希琴?”“哈?你在说什么?老子见什么鬼了?”基尔不耐烦地翻了翻白眼,霍克廓尔却注意到他的右手在摩挲腰刀的刀柄,透过眼镜对他弯起笑眼:“哦?您确定?”
远海上正有数十只船朝着希琴的方向船雁行海面,为首的是近十年在海上最有地位的大海盗船黑天鹅号。华丽的黑色船身张满深灰的帆,仿佛高傲的黑天鹅披晨曦巡游领土,半身轮廓都镀金。黑天鹅号船长费莱茵华服肃立在舵手身边,头发梳得极服帖,还有衣着考究的水手拿着罗盘和地图在边上确认方位。
“方向正北,大约半天航程后需要停靠补充物资。”“辛苦你们了,这样下去大概一周之内就能到达希琴。”费莱茵将手放在佩剑上向他的水手点点头,突然看见他还未成年的千金莱莉小姐正坐在船头的天鹅雕像上拍着船栏:“快!快!快!再快点!我们去希琴!”看到宝贝女儿坐在那么危险的位置费莱茵差点伸出手揉乱自己的头发,快步奔了过去:“哦哦哦莱莉快下来!当心掉进海里去!”“走开啦臭老头!交不出新宠物我就随便从这里面挑一艘船自己开走不跟你玩了!”莱莉回身一指浩浩荡荡的船队,小下巴傲气十足地一抬,父亲只得立刻站在原地:“爸爸这不是就在去找嘛……?很快就能找到了,总之你快点先下来!啊莱莉你不要蹦!轻轻跳!”“啰嗦死啦臭老头!”黑天鹅不受丝毫影响,犹自优雅地巡游大海。
沐浴着同样朝晖的人类最大帝国——神圣塔尔伦的皇宫,首席医官单膝跪地接受女皇帝的任命:“以神圣塔尔伦女皇帝之名——赐比鲁元老之子——首席医官帕鲁国姓琥珀,任命卿作为神圣塔尔伦考察队队长,登上蔚蓝皇后号前往大洋腹地,寻找传说中的——‘他们’。”“臣下领赐,以生父及上神之名起誓,此去自当不辱使命。”年轻的医官右手覆在心脏颔首接受任命。
人鱼王子在海崖上俯瞰终有一天会继承的壮阔国土时想起的那个问题,有答案则已,若是没有答案,问出来了恐怕会让那些甘愿臣服于王族的族类猛然转醒:“我们为何要忠于王族为他们服务?分明他们什么也没有做?”会危及自己还算安适的未来、危及王族甚至……想多点,危及亚特兰提塔——这种问题他还是将之埋进心底最好。
想起王族,不得不提到一个不成文的规矩,王族的血统向来被要求尽量保持纯正,他们几乎不能与王族、爵族和礼族之外的种族通婚。他和万华镜的母亲来自礼族,据说上溯到高祖辈有华族血统还被王族的长辈们讨论了好久。
半卫兵自己还是很乐意拥有这点华族血统的,姐姐万华镜艳冠亚特兰提塔,而他的疆土是全国所有少女的梦……这么说,曾经觉得无趣的课程就果断翘掉、带着小伙伴到处作乱、还总在声色之间流连的自己还真的让人十分担心亚特兰提塔的未来。
珊瑚宝冠为何会应允自己呢?
我,将何以为王?
“华露兹,你说……为什么珊瑚宝冠会选择我?”他回头看自己正凝望远方的卫队长。唤作华露兹的斗族世家之子颔首一阵沉默,而后垂眸含笑回答:“因为……你会思考这个问题。”
基尔被霍克廓尔盯了很久,直至晨曦快要消失在天水线上,他皱着眉提高了声音:“你他妈到底想说什么?”“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阁下还打算瞒下去吗?消息已经传开了。”霍克廓尔笑得纯良:“您遇见过——人鱼。”
【春夏夜之梦】
【BGM:《A Little More》by DJ Okawari】
赤道附近,固定停靠的那座岛屿,月光细碎浮在海面,银色粼光不能细看,否则哪怕在海上航行多年的水手也会陷进去。距离岛屿还有一点路程,海中的礁石静默伫立,船上的水手们仍开着美人鱼的玩笑,笑着笑着突然有人提起去年他们在这里遇见过一条小鱼,接着就只剩月光与大海奏鸣。
“老大,去年这个时候,你是怎么捡到小鱼的?”经过半个冬季和一整个春天,小鱼终于从他们的心海里游走了,生活像是回到了相遇之前的节奏。但是在这片因回忆而温暖的海,年轻的水手们不由回想起了他们的小鱼。
“那个鱼?”基尔坐在船栏上吐几个烟圈,低头看着月光下透明得清甜的海水:“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你们都喝醉了。我一个人出来看看明天的天气,在礁石上抽烟,然后那家伙就突然从水里冒出来抓住我的脚。一开始没搞清楚他想干什么,后来再折腾折腾我就把他拖回来了。”
“有点可惜啊……本想带他一起去普伦格玩玩滑雪,还有多诺的开春盛典……但是在那之前他就先回家了……”利亚斯歪着头把下巴搁在了膝盖上,脸埋在双臂里,微笑就罢了,偏偏还略带酸楚。坐在他身边的凯尔从他肩上摸上去,揉了揉他的头发:“缘分到此而已,难过也没用了。”
“现在他会在哪里?他会回来找我们吗?”阿尔冰盘腿坐在木桶上,正在为自己的手臂画豹纹。阿尔维斯从船医室走出来,提给他们一小桶他自己调制过的酒:“这个是调过的地中海玫瑰,颜色很像小鱼的眼睛。”卡司从腰间取出常用的酒囊倒了一杯,对着月光看过去:“着实,很像。”甲板上氤氲起馥郁甘美的香气,一圈水手都斟满酒后,基尔也反手接过阿尔维斯递来的杯子,摘下嘴里的烟,低眼轻啜。
舌尖触到冰凉的酒液,唇齿都满溢淡淡的玫瑰香气。
传说世界上第一桶地中海玫瑰是为了国王的女儿们酿造的,后来国王失去了他的领土和王冠,也失去了他纯洁可爱的女儿们。为她们而生的贵族之酒流向了民间,受到平民的喜爱,便照着流出的配方世代仿制。地中海玫瑰的高不可攀早已荡然无存,不知后世是否原样传承了她的清新甘醇。
为了为你所爱却毫不自知的人而自坠尘垢,不再那么高不可攀的地中海玫瑰——亚特兰提塔的王子,我的主人,我的伙伴,值得吗?
奉密令继续跟随不死鸟号的行踪的卫队长藏在礁石之后叹息。
亚特兰提塔的至高图书馆,半卫兵在入夜后漂游到这里。那是一座十分漂亮的建筑,上面有巨大的气泡穹顶,穹顶里陈列着很多来自人类文明的产物。小时候有历史的课程是在图书馆里上的,但是因为课程枯燥,下课后就再也不愿呆在里面了。长老讲课总是那样冗长而无味,恨铁不成钢地望着他时,偶尔会提起:“如果让馆长给殿下讲这门课,也许就不会睡着了。”
至高图书馆的馆长迦尔纳他见过几次,印象中是个肤色偏深、戴着帽子和眼镜看起来中规中矩难以亲近的人,浅色的头发却少见地有很多不听话的小反翘。最直接的印象是他偷偷闯进气泡穹顶想打开那扇据说藏着宝物的门时被那位馆长抓了个现行——正要逃跑时被那个男人轻描淡写地一把抓住了尾鳍,问他来这干什么之后很快又放他走了,皱着眉看起来很凶的样子:“这里不是育婴房,还请殿下到别处去玩。”
月光落在气泡穹顶上有温柔的荧光,密集的训练和课程让他分外珍惜闲暇,半卫兵悠悠游进了图书馆,上浮到气泡穹顶。
“只要不碰那扇门就没问题吧?”准备好微笑,王子端庄地在穹顶的珍藏中穿行。他在地上看到过的植物茂密生长在穹顶的底部,绿意蔓延,指尖触过春夏的生机,有些熟悉。想来却失笑,他在海面上度过的时间不过半年多些,居然就能熟稔来自大地的生命给他的感觉。悬浮在一座地球仪前,半卫兵饶有兴味地看了看他们要去的北方冰海,指尖从那里回溯到离别的希琴到下着雪的赫纳格再到酣战过的亚梅尔,再从亚梅尔回到留下伤疤的忒吕亚,最后慢慢滑向赤道附近的弥斯,那个相遇的地方……也是这样一个春夏夜,他浮出海面,去他身边。听华露兹说不死鸟号就像过去的十几年一样,在这个季节回到了弥斯。
很遗憾……小基尔,亚特兰提塔的王子不能再与你相遇一次。
他转身,视线被月光中一件很大的东西吸引过去。
黑色,有奇妙的弧度,黑白的小长条块排在直线边缘的一侧。戳一下,有清润的声音在水中漾开。
“殿下对这感兴趣?”背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强制加快了半卫兵的心跳,至高图书馆的馆长迦尔纳仍是一脸不那么亲切的表情从身后的植物间游出来,晕着浅茶光泽的珠灰鱼尾上浮着深色鳞文排布的史诗。白袍浮动,他接受了王子的颔首礼:“这是人类的乐器,钢琴。”
“这就是钢琴?”半卫兵看了看自己的手,阿尔维斯说这双手很适合弹钢琴。
“殿下喜欢?”迦尔纳瞥了一眼他的手:“您的手无疑很适合弹奏这件乐器。”
“我第一次见到这件东西,馆长会弹奏吗?”
“略懂。”
“那么……”半卫兵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迦尔纳定定地看了看他,轻轻一声:“恭敬不如从命。”遂拎起袍子在琴凳上坐下,合上双目将手放在黑白键,沉沉呼吸。指尖灵活地轻叩,叩响琴键虚空与月光,深蓝与纯白缠舞,修长的手指将旋律与深海的冰凉编织。
半卫兵垂目微笑,他想起了一整个春天加半个冬季都没有看过的星空,看到到夺目的光辉从琴音的魔法中迸溅而出,悬在透明的穹顶成满天满海的星。
水手们都入睡后,基尔放下小船划向浅海。去年这时钓上人鱼的那块礁石上,他脱下靴子,把双脚放入温暖的海水,悄悄点燃一支烟。繁星仍璀璨,洒满天与海。基尔并不清楚自己现在的情绪该如何归类,他只是想到这么做,就这么做了。
曾经有过在大海上呼唤那条鱼的冲动,不过既然连人家的名字也不知道,也不知道把他叫出来了能说什么……一点都不真实——遇见过人鱼的事。
在期待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有期待。
有谁自温暖的海水中伸出手攀住自己脚趾这种事。
应该是根本不抱希望。
回忆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迦尔纳犹沉在乐律里,白袍在水中静静漂浮着,随乐律飘舞的光点始终盘旋。半卫兵记忆里仍是那片弥斯的浅海,礁石上他将双脚放入水中,随海浪轻轻浮动。
礁石上的海盗船长轻轻吐出几个烟圈,神情或可称茫然。
亚特兰提塔的人鱼王子伸出手,就像面对的并非虚空。
嘴角牵扯出莫名的苦笑,觉得这一笑来得莫名其妙遂又笑得自嘲。
伸手握住海水从指隙逃走,一丝幻觉也抱不住,眉宇间有不甘凝结。
船长站起身,拎了靴子跳上小船。
王子睁开眼,垂下手覆上钢琴。
迦尔纳的琴音在回旋中爬上了终点,然后所有的荧光都熄灭。他起身鞠躬作为王子鼓掌的回礼,与亚特兰提塔未来的主人互道了晚安。年轻的王子进入拱门的阴影,迦尔纳的声音低低的晕开:“殿下已经不是当年的殿下了。”
王子回头报以无温的一笑,仍优雅而庄严地离开。
当最后的访客也离开,最高图书馆也熄灭了所有的灯,气泡穹顶里那个从未开放过的房间的门,被抱着一本大书的馆长迦尔纳轻轻推开。
“迦尔纳,你回来啦。”巴洛克风格的房间,壁炉的火焰跃动着,身量颇玲珑的少年在桌上置上晚餐。迦尔纳应他一声,游到桌边坐下:“看起来很美味,阿拉肯,这是什么?”“这是奶酪,前几天你给我讲过,我就试着做了做。”被唤作阿拉肯的少年给他递来面包,手指间还带着温暖的乳香。迦尔纳品尝了他的手艺,浮现旁人从未见过的似笑非笑的神情:“这是海底没有的味道……也只有你能做到了。”“好吃吗?”“很好吃。”
抿着嘴的笑容像是含着糖,阿拉肯坐下和迦尔纳分享。
这个少年,有着人类的双腿。
晚餐后阿拉肯收起碗盘,把沙发推到壁炉边,光着的小脚在木质地板上直打滑。迦尔纳面色温和,将阿拉肯抱到鱼尾上坐下,在另一边扶手上摊开那本大书:“今天想听什么?”
“迦尔纳讲什么我就听什么。”阿拉肯乖巧地将双手放在膝盖上,凝神听迦尔纳翻开书页,慢慢念出有关他所不知道的世界的故事。
今天讲的是海盗的故事。
也许明天回来这个地方会很像海盗船,低眉看一眼尾巴上凝神倾听的阿拉肯,迦尔纳想。
【听姐姐讲故事 和 故事】
【BGM:《悔恨の讯息》Ballad Version by Gero】
从前有一位美丽的人鱼公主,她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人类的王子。在暴风雨中救了从船上坠落的他之后她萌生了强烈的愿望,找到海窟的女巫将她的鱼尾劈成了双腿,用她醉人的声音作为交换。魔法的条件是如果她不能得到王子的心,就会变成海上的泡沫。她不顾一切地去了王子身边,最后却看着他认错了救他的人而与邻国的公主结婚。姐姐们用令一切生命嫉妒的长发为她换来了魔法,只要把匕首刺进王子的心脏,她就可以变回人鱼回到海底。但是盲目的爱让她根本做不到,她浪费了姐姐们的好意,将匕首丢进了大海,在朝阳的光芒中化作了泡沫。
海里的公主们在年幼时都听过这个故事,作为小小的训诫,慢慢烙在意识里。
“千万不要跟人类扯上关系啊。”她们是被好好强调过这一点的,因为后来从没有人鱼与人类扯上过关系,这个故事就被当做只是一个故事了。
“要是我的宝贝弟弟小时候有好好听我讲过故事,现在是不是这双小手还像珍珠一样光洁呢?”富于磁性和雌性的嗓音软软揉着耳轮,公主用维纳斯骨螺为枕在尾上的弟弟轻轻梳头。珠紫色藻发不时随水流卷过半卫兵的星纹尾,也带动水流撩开了他双臂纱袖的缝隙,鲨鱼牙齿留下的疤痕清晰可见。
“都~怪~我~小时候从不肯好好听姐姐的话,现在害自己落魄成这个样子。好好的手臂都是疤,腿上也有伤,心里也好难受……”半卫兵嘟起唇翻了个身看着公主万华镜,万分委屈地用脸颊蹭了蹭她夕阳纹色的尾巴:“姐姐不会嫌弃我吧?”“傻~”万华镜满眼疼怜地揉揉他的脸:“你叫我一声姐,就是我一辈子的弟弟。就算你什么都没有,姐姐也不会嫌弃你。”半卫兵遂笑得很甜,轻快地“嗯”了一声,把脸埋进了万华镜红绸衫的流苏里。万华镜梳着他柔软的黑发,苦笑着轻轻叹息。
五十岚,我的宝贝弟弟,愿大海护佑你。
你的肌肤不比以往幼嫩,身上心上,都多了伤痕。曾经柔软的身体却强健了许多,被宠爱得稚弱的心灵也坚强了许多。
但是,放你去海面上……我是不是错了呢?
不死鸟号航行到北回归线附近,亚梅尔更向南一些的小城曼塔威礼,在那里停靠下来。关于不死鸟号和老杂种克鲁索的船的事,亚梅尔附近只留下了传闻。天亮时有几条船离开了港口,半夜里有醉汉模模糊糊看见一条船燃烧着漂离了海岸,不知道送命的是哪些倒霉蛋。
路过亚梅尔时,在船医室门口利亚斯望着那个方向轻声念道:“我们的小鱼到家了吗?”在那个港口,他们曾经一起战斗,为不死鸟号流过血。“他大概到了。”卡司弹了弹腰带上的金属扣:“不远。”凯尔沉默,右手搭在左肩。阿尔维斯扫了一眼病号床,下意识地用手比划了一下床到门的距离。相遇的那个夜晚,他们当时还不能走路的小鱼为了追老大出去,在这里被门夹了手:“滑得好远……”桅杆顶上还留着亚梅尔一战的箭痕,每次擦拭长弓阿尔冰总要惋惜地念叨,他从没有那样畅快地和谁用弓箭合战,以后恐怕也不会有了。
“反正老大总算是缓过来了。”阿尔维斯看了看药品的空瓶耸耸肩,基尔的感冒拖了这么久总算快要好了,虽然声音仍然有些沙哑,至少跟以前一样肯下来看他们闹腾了。
水手们看看瞭望台上,帽子露在栏杆外面,换在过去他们能看见有烟气悠悠扬起,最近基尔为了早日康复戒了烟,缺了那丝烟气他们还真有点不习惯。
躺坐在瞭望台里的人咳嗽了几声,帽子震落到脸上,叼着烟一样的东西,长长地吐一口气,那呼吸很甜,有巧克力和奶油的味道。抿了抿嘴唇,他把咬了一截的巧克力蛋卷放回了烟盒里。
太甜了,不好吃。
下面的水手们仍在轻声说话:
“老大那时候反应那么大还真是惊到我。”
“对哦,我还以为是我没见过世面,原来你们也吓到啦?”
“毕竟小鱼来得奇妙走得突然,他跟我们一起经历的事情也特别多……感情正好的时候突然就走了,咱们不是也缓了好几天?”
“老大是不是也想小鱼了?”
“小鱼也会想我们吧?”
亚特兰提塔的皇宫,人鱼王子自从回到家就转了性子,不再经常拖着他的卫队长四处闯祸而让卫队给他收拾摊子了,也不再逃课以及跟长老胡闹了。谈吐文雅,行事从容,处理事情也比以往更多了人鱼王觉得这是从儿子出生以来最幸福的一段日子,他顽皮的小儿子终于长大了,有了一个未来君主的自觉,而且也越来越像亚特兰提塔梦想中的那位王了。
人鱼王子刚从皇宫外围的箭术课回来,爵族的千金们很快漂着华丽的绸带围了上来,向她们阔别半年依旧风度翩翩温柔英俊的王子嘘寒问暖,询问着他离开亚特兰提塔后有没有受罪之类。关于王子这么久以来的离开,皇宫对民众的解释是王子被送往海渊附近的荒原接受磨炼。
“啊呀五十岚殿下!您的手臂!”镂金腕饰没能完全遮住手臂的疤痕,受过伤的证明被她们看见,突然就惹起她们的大呼小叫。半卫兵抱歉地微笑:“只是在海渊附近遇见鲨鱼的时候留下的伤。”
“啊呀鲨鱼!”
“真是可怕!”
“卫队长不是跟着一起去了吗?居然让殿下陷入危险!”
人鱼皇宫里的爵族少女们没想过,她们的王子在人类眼中是不戴宝冠的。
半卫兵垂眼微笑,在女孩们略显吵闹的簇拥下离开,耳垂下悬着一只做工精致的珍珠耳环。
【可以不是我 才是我】
【BGM:《白月光》by 张信哲】
在亚特兰提塔,温柔的蓝色故乡。
卫队长挑开藻帘捧一只珍珠贝进来,贝壳里盈盈泛着微光,珍珠中封存的是他们王子久违的声音。人鱼王子伏在他的砗磲床,疲倦地蜷着华丽的长尾,看起来是又没睡好的样子。
“殿下,亚特兰提塔等你很久了。”
半卫兵用尾鳍轻拍砗磲中的软组织,卫队长没有放下珍珠贝:“如果你不用它歌唱,也请用它哭泣吧。”无聊拍打着的尾鳍一顿,身披的深蓝绸缎随他起身而翻涌。人鱼王子凝视了他的卫队长一会儿,透过硬脆质感的眼珠他看到熟悉的儿时玩伴。抬手拾起递来的东西,接着咬碎了那层珍珠质。
看着声音缓缓流进他喉中,卫队长漏出了几个泡泡,而后他听见他的主人笑了。
“华露兹,你说要我用它哭泣,你可知道什么是哭泣?”
“若是为悲伤而哭泣,眼睛会和心一起痛,而后会有液体从眼睛里流出来。”
“啧,你跟踪我了?”
“嗯。奉命暗中保护你,不小心看见了。那回你在船的柱子上快被人捅了的时候,那一箭是还我送上去的。”
“我怎么不知道?”
“你眼里只有那个人类,哪里还看得到箭射上来的角度呀?”
“还是不是兄弟?”
“本来就不是……”
“我让父亲撤了你哦~”
“你撤了九十多年了。”
“你……”王子的尾一扫,卫队长华露兹低身提起尾鳍躲开,却被抓住颈部拖了下来摔在了他身边:“居然敢跟王子顶嘴?”
“殿下饶命,卑职不敢。”华露兹趴在砗磲床上做一个认输的手势:“殿下已经长大了。”
这一幕很熟悉,儿时常常如此,王子和将会成为他侍卫的伙伴笑闹,拌嘴拌不过就挺直脊背一瞪眼:“居然敢跟王子顶嘴?”然后小伙伴就会作出认输的手势:“不敢。”
那时得意洋洋却温暖的笑意,不甘但其实很开心的手势,历经百余年仍未褪色。
“真高兴你一直这样待我。”半卫兵松开手,趴在了华露兹边上,浩瀚星空纹色与冰海极光纹色、巨大华丽与细长锋锐的两条鱼尾默契地轻轻相互拍打。“我可是从小被作为王子的最近侍卫培养的。”华露兹笑微微地吐出一小串泡泡。
“华露兹,我在哭哦,你知道吗?”半卫兵笑着翻了个身,也吐了一串细小的气泡:“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哭泣……我再也不会哭了。”华露兹听懂之后,拍了拍王子的肩,可以看见他从缎袖中露出的双臂上疤痕缠绞不息:“我们的王子不会永远是王子的,珊瑚宝冠选择了你必定有它的理由。”半卫兵稍微扭转颈部,黑发中逐渐浮现出珊瑚宝冠的轮廓。
亚特兰提塔王族的血脉,每一代的王在出生时就被象征王权的珊瑚宝冠选中,它只回应这位继承人的召唤出现,每一位继承人在登上王座之后,宝冠才会拒绝回应而消失,等待下一位王出世。
五十岚殿下是戴着宝冠出生的,他是唯一被上天应允的继承人。
所以之前人鱼们看着除了美丽似乎一无所长的王子,总在担心亚特兰提塔的未来。
“我已准备好效忠未来的王。”卫队长游下砗磲床,在礁台上蜷尾俯身,右手覆在心脏。
人鱼王子头戴珊瑚宝冠,正坐展开华丽的尾展开前所未有的威严。他的微笑失去了温度,眼中玫瑰海枯萎成石。曾因那微笑和那玫瑰酒般的目光而温柔的面容,棱角逐渐分明
华露兹仿佛看到他的王子加冕之后统御亚特兰提塔,威仪万千接受万民朝拜的模样。
如果你真的能做到如您所言,您将成长为亚特兰提塔最贤明的君主。
“我接受你的忠诚。”
称我王子,我则美丽无匹风雅无双;唤我小鱼,我则乖巧伶俐但听召令;尊我为王,我则英武庄严傲临四方。给我一个头衔,我为这世界扮演,要是没有谁需要我真实的模样,我可以连自己一起欺骗。
你们要一个英名不朽的王,我便把名字以最残忍的深度刻在亚特兰提塔的荣耀柱上。
我再也不会哭了,我所有的眼泪都交给大海,然后逐渐忘记眼泪的存在,不会再为这段时光流泪之前我再也不去海面之上。我的声音再不会用来呜咽或悲鸣,哪怕不用它去歌唱。
小基尔,别担心。我说过,即使你要从我心里走出去,我也不会给你开门的。
我不会食言,即使我再也不在你面前出现,我会在心里像人类那样给你准备一个小棺材。等你在那里死掉,就把你放进去,合上棺盖,埋在那里直到整颗心和你一起腐烂。
高兴吧,小基尔。
咳嗽声不知第几次打断言语,卡司给他的船长递水,在这断断续续间他终于听不死鸟之子解释完病中糟蹋身体的原因。
“我说他怎么会不回来了……”卡司手掌宽厚,拍着仍咳嗽不止的基尔的背:“想起自己来自哪里要回故乡没错,就这么跟船走了也太不把我们当回事了。”“走了干净,看着烦。”基尔一脚踹倒床边的小桌,卡司轻轻弯腰将翻倒一地的东西捡起:“烟和酒我替阿尔没收了,你停止糟蹋自己快点好起来,再拖下去巨人遗骨恐怕没什么时间去找了。”“今年不找了,我们……我们去赤道附近过冬,鲁巴。钱还足着。”基尔坐在床沿,肘撑在膝盖上,目光闪烁。“那明天准备,两天后我们启程。”卡司抱了酒壶和烟盒出门,带上门之前,基尔听见门缝里传来很轻的声音,不知是在问谁,还是在自语:“小鱼回家了,不死鸟呢?”
门外卡司下了扶梯,他清楚,他的这位战友根本不会说谎。
基尔看看窗外,好像是白天,不死鸟燃烧着,高飞在天宇中央。
【附:《光的传说》不死鸟相关】
创世神是一对双子,他们一起创造了世界。而长者没有与幼者商量,为了赋予生命灵智而耗尽了力量消失了。为了长者私自做决定而不甘,也为失去唯一的亲人而悲伤的幼神迁怒于生命,收回了世界的光。生命在混沌与黑暗中挣扎生存,不时爆发的天灾与瘟疫让它们大量死亡。
直到有一天,一个无意中跌落在深洞里的孩子发现了一只泛着光芒的不死鸟。他将不死鸟带往地面,但是他们一到达地面就被幼神发现而带走。幼神发现不死鸟是长者最初的造物,凭自己的力量无法杀死它,于是以那孩子的性命为筹码要求不死鸟披上黑夜。不死鸟答应了,和那个孩子一起回到世界。
和那个孩子的族人们一起生活的安宁日子也持续了一会儿,但是不久后洪水带来的潮湿让瘟疫四处蔓延,把不死鸟从沉睡中唤醒的那个孩子也差点送命。它只有微微掀开黑夜的斗篷,用光将身边的人们救活。他们在这微光中看到悲惨的世界,再也无法沉默。
不死鸟揭开黑夜的斗篷,载着不愿再看世界被黑暗笼罩的人类孩子,飞上天宇,示威般放出耀眼的光芒。
幼神震怒之下气昏了头脑,用怒火点燃了不死鸟,它飞过天空将途经之处照亮。他背上的孩子无法承受神的怒火被焚尽了躯壳,贮满本初之光的心却留了下来,清亮亮跟在不死鸟身后照耀它无法触及的黑暗。地面上的人们让会飞的鸟儿啄开他们的胸膛,将他们的心脏带到那烈焰中点燃,与那个孩子的心一起在黑夜中熠熠生辉。
在后世,人们把不死鸟称作太阳,那个孩子和献出了心的人们留下的光被称为月亮和星。
直到今天,他们依然在照耀着世界,照耀着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