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恩從圍觀的人群裡面跳出來,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往約書亞臉上就是一拳,一點都沒有手下留情的意思,約書亞失去意識前看見的是那人指骨上的血和眼裡嘲諷的眼神。
周圍議論的聲音漸漸消失。
走開,全部都走開,我現在誰都不想見到。
“要不然我怎麼做,我只有幾秒鐘可以處理這件事。”
“都跟你說過打我的人不能打臉……”
“那是你的事情,腓列門,我只負責維持秩序,客人很生氣呢。”
“我會處理的。”
“我相信你會。”盧恩的聲音停頓,多了點警告的意味,“那——接下來就交給你了。”
腓列門等待盧恩離開,深深地嘆了口氣並且揉了揉額角,他這次真的是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腓列門靠著門板坐下,這裡是湖底下的刑房區,不會有人經過,他看著呼出的白氣,思考接下來該如何處理被拴在刑房裡的人。腓列門處罰過這裡大部分的人,但他卻從來沒有想過約書亞——應該是說他不想。
從前你坐在現在的位置可以為他擋去所有麻煩。
腓列門聽見房間裡面的動靜,似乎是醒了。
那現在呢?以後呢?你手上的權力還夠用嗎?
他覺得很累,那一年他剛回來發現約書亞發病也是這麼累,本來這樣的情況會直接被上面丟棄的,好不容易被他留下來,幾年來都沒什麼問題,沒想到現在鬧出這麼大的事情,還是直接對客人拳腳相向。
但我已經沒有辦法再往上爬了啊……
腓列門站起來,轉身推開門。鑿出來的房間裡面只由兩個燈點亮,牆上覆蓋了一層冰,上面的金屬環上結了細小的白色花紋,他走到房間深處,約書亞低著頭,雙手被拴在牆壁上。他聽他的呼吸,輕輕地顫抖著,臉的左側的血開始乾了,底下能看見瘀青。
下手也不考慮輕重……腓列門在心裡抱怨著,蹲下來伸手將對方的下巴托起,檢視左臉上的傷。約書亞有些抗拒,眼神裡帶著憤怒地瞥向一邊。
“你這是在幹什麼?”腓列門問,他盡量不要讓自己聽起來像在責備——雖然約書亞是該被好好責罰的。“就這樣把脾氣帶上場嗎?”
約書亞咬咬嘴唇,並沒有回話。
“為什麼要對客人動粗?”
“你也聽到那個人做了什麼。”
他知道的,那根本不是理由,腓列門對自己說,他再傻也知道這次自己做錯事了。“這一次我還能把你保住,那下一次呢?”
“我還寧願你什麼都不做。”
腓列門放開手。
“我跟你什麼關係,非得要你這樣花費心思。”
“走開,我不要你在這裡,”約書亞掙扎著,拉緊了鐵鍊,他似乎想要踢面前的人讓他離開,但是卻因為被束縛而沒能達成,“讓盧恩來給我判刑。”
“別拉,會磨傷的。”
“你沒聽到嗎?你在這裡根本沒用,叫盧恩來。”他掙扎地更厲害,似乎在故意違抗腓列門一樣,“走開啊,我不想看到你。”
“盧恩會把你殺了。”腓列門回答,這是真話,就他對盧恩的了解,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處死約書亞並且將屍首送去給客人賠罪。
他絕對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那也比你好,你做得到嗎?” 約書亞面向他,就像每一次他炸毛要跟人打架一樣的眼神,語氣盡了他所能的惡毒,只是這次少了那種焰氣——那是什麼?腓列門有些困惑地試圖解讀,他到底在想什麼?“你有本事也把我處置了,做不到吧?大家心裡都很清楚,你只要遇到這種情況就只是個軟弱的混蛋,只是不敢說而已。要一個不能做決定的管事在這裡幹嘛?走開!走開啊!”
腓列門稍稍後退,讓約書亞在牆邊一個人胡鬧。他安靜地聽約書亞所有的咒罵,過一會就會停下來,每一次的發病都是這個樣子,他會又踢又打,叫囂挑釁,然後過沒幾天就會靜下來,接著變得過於安靜,剩下的便是一直哭——再難聽的語言他聽過的也不少,都只是小孩子的氣話罷了。
不要在裝瞎了,腓列門,他早就已經不再是你可以握在手心裡的小孩子。
過了半晌約書亞似乎是累了,於是停下動作喪氣地垂著頭,終於放鬆的手腕上可以看見紫色的勒痕。“你為什麼還不走啊——”他缩起腿,“這該死的地方怎麼這麼冷。”
“因為你流血了。”腓列門回答,“鬧夠了嗎?”
約書亞不高興地哼了哼。
“告訴我你到底想要怎麼樣?”
“你出去,找盧恩來。”
腓列門嘆氣,他很早就學會不對約書亞生氣了。“為什麼?為什麼非要他?所有人在進刑房的時候都乞求減刑。”他說,“為什麼要盧恩?”
“因為他不會跟我廢話,他會直接動手。”
“我也可以這麼做,你想要我直接判刑嗎?”
“你不會——你不敢,你甚至不敢在我身上用道具的鞭子。”
他不明白,雖然他一直都知道約書亞喜歡尋找能讓自己受傷的機會,但那也都是在安全的情況下進行的——約書亞見過真正被鞭打的人,他知道真正鞭子會留下什麼傷痕,他更清楚盧恩怎麼對待犯錯的人,那可是一個把暴力當遊戲看的人,為什麼還要哀求著受罰?腓列門覺得很挫折,他不是一個醫生,他盡了力想要解決約書亞的問題,讓他不要變成下一個亞倫……可是現在這個坐在他面前向他索求死刑的不就是他失敗的最大證明?
“如果你想的話我會。”
“你才不會!”他大吼,鐵鍊再次拉緊了,那一聲清脆的撞擊聲迴盪在刑房裡,讓腓列門閉上眼睛,“你才不會!你要是會早就做了!在那個時候就……”約書亞忽然打住,睜大了的眼睛裡面充滿了驚懼,彷彿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他很快地看向腓列門,後者也看向他。
那個時候。
腓列門當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麼時候。
“這從來就不是關於我,是不是?”腓列門問,此時卻多了許多憐憫,“這也不是關於那位大人做的事。”
約書亞沉默,像是在獵人面前被發現而想要躲起來的動物。
“這麼多年,你還在糾結朱諾的死。”
好像你自己就不糾結一樣,你讓她從手裡溜走。
他聽見約書亞顫動的呼吸,讓他心裡有些難受。你知道的,他不是朱諾,你永遠不能把他當作她。“跟我說你在想什麼。”
“我……那天我沒有按時回去。”約書亞說,有些遲疑,小聲地幾乎聽不見,“我如果回去了……這都是我的錯,全部都是我的錯,怎麼沒有人說?為什麼沒有人生氣?”他停頓,“你——你為什麼不生氣?”
“我沒有理由對你發怒。”腓列門回答。
“怎麼會沒有理由?你明明有所有的理由對我生氣!要是我是你,一定從此不跟我說話,或早就找機會把我處理掉,”約書亞說,“我討厭你,腓列門,我討厭你多過一切。你知道嗎?如果你也能恨我的話,我會比現在輕鬆很多!”
“那你要我做怎麼做,嗯?就放著你不管嗎?當初哭著向我求救的是誰?你連你自己都養不起,更何況兩個。”腓列門覺得自己現在應該離開,話題一關係到朱諾連他自己都會變得太情緒化——這對他們兩個來說都沒有好處。約書亞這個自責必須被解決,他對自己說,那不是他的錯,不是任何人的錯。
但也是他的錯,是所有人的錯。
“我該走了。”腓列門忽視約書亞的繼續咒罵,緩緩走向門,後者愣了一下。
“你就要這樣走了?你不打算做任何事嗎?”又是一聲鐵鍊拉緊的聲響,“回來!腓列門!”
“剛剛不是要我走?你到底想要什麼?”他回頭,就算自己在心裡催促自己快點離開,否則一切便要失控,不要聽他說話,他對自己說,一句話都不要聽,他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麼,他心裡能夠一字不差地猜到約書亞接下來的話,只是從對方嘴裡說出來的一刻就變得如同噩夢突出的氣息。
你無法拒絕那張臉,你無法對那個人動手。
你讓她從手裡溜走。
約書亞向前傾身,幾乎是哀求的眼神——腓列門最害怕看到這種眼神——他開口:
鞭打我。鞭打我。鞭打我。
一,
約書亞覺得有些暈,也不知道是因為那充斥著整個空間,明亮閃爍的燭光帶來的溫暖,還是因為在空氣裡面溶解的酒精越來越濃郁,伴隨著貴族身上的薰香,讓他很想回去睡覺。約書亞今年已經十三歲了,在初春的時候剛剛從私人寵物的身份回到獸穴內部,現在能夠正式上場,他心裡有些開心,就算明白地知道這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工作,他伸手撥弄了一下頭上的兔耳——他們私底下稱自己為兔組,是能出台的組別——倚在客人的身上,皮膚摩擦着那人的衣服,一摸就能知道是上好的布料,由金絲的花紋點綴。
“累了嗎?”對方從和另一個貴族的談話中轉過頭看向約書亞,呼出來的氣息也是滿滿的酒味,這個人約書亞認識還算比較久,是那個幾個月前他還要稱作“媽媽”的主人的親戚。此時這人的手搭在約書亞的腰上,輕輕地捏了一下,“等我把生意談完了就來照顧你。”他說,一邊招來侍從,在對方的手裡放了些錢,並且說了一個名字,侍從就跑去場邊將錢交給管理者,並且把剛剛被點名的人帶來。
被帶來的孩子跟約書亞一樣大,穿著一樣的制服,先是向座上的大人們招呼致謝,然後就跳上沙發,蹭到了約書亞旁邊。
“真好啊。“他小聲地說,“我已經在那裡站了半天了。”
“一點都不好。”約書亞回答,有意地放大音量,“無聊透了。”客人顯然是聽見了,伸手拍了拍約書亞的頭。
“這麼無禮小心回去被打。”
我還會怕打嗎?約書亞在心裡笑道,這幾年挨的也不少了,自從……
“我說。”身邊的人打斷約書亞的思緒——不過有些事情他也是不願意想起來的——“今天下班後我們去湖邊好不好,迪倫說他們在那裡發現了不得了的東西。”
約書亞抬頭,在這無聊的一天裡也只有這種事情能讓他振奮。“好啊。”他立刻回答,但忽然又想起來晚上得去找姐姐朱諾,她總是有些擔心約書亞,要他下班了準時回去——擔心什麼呢?這裡的管理這麼嚴格,他也不再是小孩子了。就一天而已,約書亞對自己說,就今天,看到了就回去。
不知過了多久——約書亞對時間的概念一直都很模糊,談笑聲漸漸變少之間他的客人突然將他抱到腿上,親吻他的肩膀。
約書亞並沒有遵守他給自己的諾言,過了凌晨才偷偷地走過廚房,他們在湖邊——也就是禁閉室附近的區域——找到了一個小小的通道,似乎從來就沒有人進去過,窄小的隧道四周用木架支撐著,大部分已經腐爛斷裂,像是個廢棄的礦道一樣,他們就在裡頭晃蕩了一晚,也不管第二天還得坐檯,差點迷路了好不容易才找回了出口。廚房裡的廚娘看了約書亞一眼,後者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姐姐呢?”他問。
“她沒有來啊。”其中一個廚娘回答,一邊攪拌著鍋子,“再讓她休息會把,畢竟才剛生完沒幾天。”約書亞聽了後就跑走,為了避免被那些人指責怎麼一晚未歸。
他小跑著轉進宿舍的區域,他們的房間在一層樓的最後面,跟管理者的房間相鄰,但管理現在應該已經在場中了,約書亞並不擔心,可是還是保持安靜,周圍大部分是夜班的人,才剛剛睡下。
走了幾步,差點撞進從轉角出來的人。
約書亞嚇了一跳往旁邊閃開。“是你啊。”他說,對方聽了後朝他歪歪頭。
“早啊,約書亞。”盧恩回答,眼神有些濁,彷彿還沒睡醒似的——不過他總是這樣,約書亞對自己說,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盧恩是獸穴經理的兒子,他們不知道怎麼著就熟識了,約書亞也不怎麼喜歡這個人,總覺得這個人很危險。
但盧恩到這裡來做什麼呢?隨後他又想,還是從他和朱諾的房間那裡走過來的,或許是去找印戈納提了,可是印戈納提上的是早班,這個時候也應該上場了才對。
“怎麼才剛回來呢?”盧恩小聲地問道,朝約書亞微笑,“小心遇到危險吶。”還沒等約書亞回答,盧恩已經跟他擦身而過,約書亞被那點薄荷的味道刺得皺了皺鼻子。
“莫名其妙。”最後他評論道,才繼續跑回房間。
“朱諾?”約書亞的指骨敲擊在門上,“廚房在叫你了,起來了嗎?”
並沒有回答。約書亞又敲了幾下,接著門便劃開,他他看見裡面漆黑一片,覺得奇怪,聽見裡面有小小的呼吸聲,是屬於那個嬰兒的。
朱諾呢?
約書亞小心地推開門,不想吵醒小孩——他特別討厭嬰兒的哭聲——目光很快地掃過兩張床,其中一張的棉被鼓成一團。原來在啊,他在心裡對自己說,那怎麼沒反應?他摸到燈罩,打開來將蠟燭點上。
“起床了!要不然廚房又要忙不過來了。”他轉身想要把姐姐搖起來,但是手還沒有碰到床上的人就已經因為驚嚇而收回。
就在他的眼前,他的姐姐的頭稍稍上揚,瞳孔放大且毫無生氣,脖子周圍一圈紫青色的指痕,而人已經沒有了呼吸。
約書亞尖叫出聲。
二,
“印戈納提,去給閣下拿酒。”
印戈納提回頭,匆促地答應,然後用最快的速度到場邊去取客人指定的東西。他在這個地方已經待了幾個月了,也逐漸開始習慣這裡的工作和生活——雖說是習慣,但是他並不喜歡。
私底下他會抱怨這種毫無自由的生活,可不是在這裡被奴役就是要在雪地裡凍死,就只有這兩種選擇了,他並不屬於這個國家,本來是想穿越國境逃離戰爭的,卻進入了另一種折磨。印戈納提跑過人群和桌椅,他戴著的羽毛不斷隨著腳步上下晃動,侍者戴著的一律是麻雀的面具——這裡的人多半都有動物的造型,所以才被稱為獸穴,在印戈納提看來是個荒誕的規定,可是這裡的王公貴族卻非常喜歡。
有很多事情印戈納提並不明白。
他來到客人的桌前,將酒瓶打開,填滿桌上的杯子,他沒有看那些客人,只感覺到那些人笑著,一隻手拍在他赤裸的腰背上。
要是幾個月前他會被嚇到,現在習慣了,也只是不舒服而已,盧恩告訴他他比起兔組的人要幸運許多,他承認這份幸運,但至於是不是許多,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印戈納提將酒瓶放了下來,鞠躬朝那些客人致謝,便回去場邊待命。
他的目光掃過場地,這是個在山壁裡面被常年腐蝕掏空而形成的巨大洞穴,是這個地方所有洞穴中最大的一個,也作賭場和主要會廳使用,他看見約書亞,正坐在一個貴族身邊,似乎快要睡著的樣子。約書亞說他七歲的時候就已經到了獸穴,印戈納提聽到後是很震驚,但又為了約書亞的遭遇而為他感到難過。
約書亞自己卻沒有這麼難過。
他同時也看見盧恩和保安隊的人在場週遊蕩,尋找任何犯規的人或者危險,他從前一直不明白明明就是經理的兒子為什麼是保安隊的一員,相處久了以後他總算是有那麼一點點理解——盧恩才是最危險最容易犯規的人。
對方唯一能動的深綠色眼睛和印戈納提對上,然後微笑。
印戈納提低下頭,沒有回應。
那天晚上印戈納提下班點名過後本來想去找約書亞回去——約書亞可以說是他在這裡唯一的朋友了,這是個排他的國家,身為鄰國人,在這裡是不受待見的,除了當初撿他回來的盧恩以外,也只有約書亞和他的姐姐朱諾真的接納過他。
他在人群裡尋找約書亞,可是怎麼也沒找到,於是有點擔心,他不是不知道約書亞,一直都是個很愛玩很容易惹事的人,他要是不按時回去,朱諾也會擔心的。
“喂。”印戈納提隨手抓了一個兔組的人,“你有看到約書亞嗎?”
“約書亞?”對方將印戈納提的手甩開,“沒有啊……”說完轉身要走,卻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回頭,“啊,對了,我好像看他跟另一群人跑走了,應該是去玩了吧。”他皺皺眉頭,“下次別跟我說話,偷渡者。”
“是嗎……”印戈納提低下頭,“謝謝……”
他待在原地了很久,等大部分的人都走了,他才漸漸往宿舍的方向走去,中途忽然想說還是跟朱諾說一下好了,就偏離原本的道路走去廚房。朱諾是個很好的人,印戈納提一直很喜歡她,她總是很和善,是跟約書亞同時來到獸穴的,卻因為臉上的胎記而被安置在廚房,最近生了一個女兒,長得跟她幾乎一模一樣。
印戈納提推開廚房的木門,裡面的工作人員一齊看向他,讓他有點退縮。
“啊,是伊奇嗎?”朱諾朝他揮手,“怎麼了?”
“沒……沒事。”印戈納提回答,“我只是來跟你說一下約書亞可能會晚點回去。”
“我知道了,謝謝你。”她隨後嘆了口氣,“那小鬼也真是的,一定是又跑去跟朋友玩了。”
印戈納提點點頭,“那我先回去了,晚安。”
“晚安。”
他關上門,走過倉庫,想要抄捷徑回宿舍,正想爬上樓梯,卻被一隻手拍上肩膀。印戈納提嚇了一跳,差點叫出聲。他倏地回頭,看見一個穿了粗布和皮革衣的男子,他認得這個人,是朱諾的戀人。
“朱諾還在廚房。”印戈納提說,“如果你想找她的話。”
“我……我不是想找她。”男子回答,有點緊張地望了望四周,“你知道她的房間在哪裡嗎?”
一般的工作人員是不允許到他們的宿舍的,只有朱諾因為跟約書亞一起所以有了特權。印戈納提遲疑了一會,心裡有點起疑,可是沒有多想,這個人畢竟跟朱諾是一對。
“你想要做什麼?”他問。
男子有些尷尬地變換了重心,“我……也沒什麼事情……”他停頓,“我想要給她個驚喜。”
原來是這樣啊。印戈納提點點頭,指了下樓梯,“在頂樓走廊的最後一間,我也正好要回去,你跟我一起吧。”
“這就不用了。”男子說,“我有很多要準備,先走了啊。”說完便快步離開。
三,
盧恩看見場地對面的印戈納提在朝四周觀望,就抓了跟他四目——或者三目,反正他現在是會這樣挖苦自己的——相對的時候朝對方微笑。他還是蠻喜歡這個偷渡者的,既聽話又好欺負。
“你看你看。”盧恩身邊的另一個保安說,一邊用手肘頂了頂盧恩的手臂,“那不是一直窩居南方的薩溫爵爺嗎?”
“嗯。”盧恩回答,看向場子最中間貴賓席上的大人,周圍圍著的年紀都很小,大部分連出台的基本年紀都不到,這是個他們得特別注意的對象,私底下的名聲特別壞,雖然盧恩有點懷疑就算是個舊貴族大家的家長,估計也不敢在獸穴這裡為非作歹,畢竟這裡還更有權有勢的人在。盧恩大概地注意了一下,約書亞在別的桌上——就算從小就認識,盧恩也從來沒有關心過約書亞如何,這種小東西頂多能算個玩具,他只是覺得要是其他的時候薩溫爵爺來拜訪,約書亞必定是被青睞的類型。而他今天將注意力特別放在這個小東西上面,是因為早上消息到達,聽說菲利斯……
不對,應該改叫腓列門了。
“在笑什麼啊。”身旁的人又問,“怎麼今天很心不在焉,生病了嗎?”
“沒事,只是在想早上那個消息。”
“哦,你說腓列門啊。”那人想了一會,“其實我沒什麼注意過他,不過……”他停頓,有些試探性地瞟了一眼盧恩,“就是那個把你弄瞎的那個吧……”
盧恩點點頭,他的指甲頂着手心的皮膚,雖然表情上戴著笑容,就跟平時沒什麼兩樣,但他的心裡已經想過一萬種報復的方式,就這個人,不知道從帝國哪個角落裡被賣過來做商品,先是逃走現在回來,居然還要分走他將來管理這地方的一半權力——成何體統。
不,他不會恨這個人,這樣便太過於幼稚了,他只是想看這個人受到折磨,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等凌晨換班的時候盧恩收到指令去人事那裡取文件,於是晃去了宿舍的區域,走廊裡面一個人都沒有,估計都已經入睡了,盧恩並不擔心會吵醒誰,他走路一直都悄然無聲。他有些無聊地數著地毯的花紋,一直到走廊的最後一間房間——再往下走便是樓梯了。他沒有敲門,手轉了下門把,發現還鎖著。
不在這裡啊。他有些失望地嘆息,那表示他還得去別的地方尋找人事。真是麻煩,他在心裡念道,不過……稍微有些太激動了呢。
盧恩從口袋裡摸出一個小小的玻璃瓶,用小指在裡面沾了些粉末,就已經能聞到強烈的薄荷氣味——也只有這一點特別麻煩,他舔了舔手指,瞬間就感覺到原本那些令人討厭的情緒消失,像是快要睡著卻還醒著一般舒服。
下一秒他聽見隔壁房間傳來的動靜。
是小東西和小東西的姐姐的房間?盧恩有些好奇地移動過去,門半掩着,雖然不明顯但是裡頭的呼吸聲異常急促。
盧恩將頭靠近門縫,朝里面看進去,房間裡沒有點燈,但也足以讓盧恩看到東西,床上有個身影,似乎不是小東西或者小東西的姐姐,那人弓着背,身下的棉被底下有東西在動。盧恩並沒有說什麼,他也聽見了在急促的喘氣下面還有微弱的,那種幾乎窒息的哭泣聲。
是嗎?他在心裡笑了,居然光天化日下幹這種事情,也是太大膽了。盧恩盤算了下自己可以立刻禀報這回事,可經過一些簡單的思考,自己又為什麼要這麼做呢?首先他還得趕去取文件,在這這個人並不重要。
更何況,腓列門從前似乎特別喜歡這女孩。
盧恩緩緩地退後,覺得自己實在是有點幸運。
他按著原路走回去,一個轉角裡差點被跑來的約書亞撞到,後者嚇一跳似的向後閃,隨後才有點不開心地打了招呼。“是你啊。”
“早啊,約書亞。”盧恩回答。但約書亞一直上的是早班,怎麼這個時候才回來呢?他想,卻沒有得出一個很好的結論,剛剛那一點藥令他有些恍惚,加上剛剛見到的景象令他有些開心,這小東西回去一定會心碎的,今天腓列門回來也一定會心碎的,不知道那個剛出生的嬰兒會被怎麼處置呢?獸穴可容不得吃閒飯的人。
不過他也不會在意這些。
“怎麼才剛回來呢?”他敷衍地問道,“小心遇到危險吶。”說完也不在乎對方怎麼回答,就已經經過約書亞往樓梯走去。
沒過多久,就聽見那從走廊盡頭傳來的心碎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