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中心地域之后,学院的队伍各自分散了。热闹的城镇越来越少,补给也越来越难,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不是大片沼泽,就是灰色死寂的岩石滩。就连天气也变得越来越极端,炎热和寒冷交替,不时下起阴冷的雨,每天光是为了取得和保存食物饮水就花了队伍不少时间。
队伍里的每个成员对此表现出了极强的毅力,月系和金系的凉、琉以及悯洛,由于反噬都是并不算强健的类型,然而他们对于艰苦没有一句怨言,反而成了队伍带头的几个,而水系和土系的唐衍和文明,为了取得补给想尽办法——制造陷阱捕鱼,收集雨水饮用,狩猎野兽、采集果实,制作容易保存的食物……
为了维持体力,妖怪们被召唤出来的次数渐渐变少,除了夜间警戒以及不得不战斗的时候,他们多数留在笺里。主人们仍然可以听到他们之间的交流,这为漫长辛苦的旅途带来了不少安慰。
导师则忠实地履行着领队的职责,在学院不苟言笑的他在外面的世界反而轻松了些,显示出让人怀疑其身份的丰富野外生存经验,以勇往直前的自信态度带领队伍多次脱离险境,切实地朝目标前进。
然而,白天在安全地方作短暂休息,接着全力赶路,夜晚一边小心翼翼地寻找道路,一边警戒着变得活跃的妖怪和野兽,这样连续不断的长途跋涉,还是让大家的精神和体力到了极限。
就在这个时候——
“猎人要塞”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是方圆百里,陡然下降的盆地,盆地周围与地面相接的地方,零散分布着光滑的石壁以及陡峭的悬崖,而盆地底部伸出一道道交错的石柱直指天空,仿佛围桌而坐的众多骑士,将自己的铠甲与坚盾围拢一圈,再将巨剑用力刺入桌面。
沿着岩壁挖出的甬道织成密集而复杂的图案,让人联想起蚁穴,而盆地的底部依托地底涌出的地下水形成建筑群落,里面也有类似宫殿或者集会场所的巨大房屋。这里的建筑风格雄浑粗犷,然而仔细观察,在实用性的基础之上,也大量存在着细致而精巧的设计——连接建筑和岩壁的陆桥,攀附在石柱上的阶梯,建起了风车的石柱顶端——最大限度利用自然地形满足人的需要,让人不得不惊叹设计者的构思和建造者的心血。
这个地方叫做伊斯塔德,是陆地上的几个大城镇之一,也是人类在中心域与东域之间的前哨站,它的东北面不远处就是树海,千百年来,这里迎接了无数怀着各种各样的目的,汇集在此想要探索外部世界的人。
“这就是……剑之原的要塞吗?!”唐衍瞪大眼睛,兴奋地俯瞰着眼前的一切。
“啊,终于到了呢。”凉把背上的包裹放下来,舒展着筋骨。
“居然是……真的啊。”一贯冷静的悯洛发出了轻轻的惊叹。
文明蹲下来,触摸有些湿润,带着温度的地面,她听到了远方和地底流水潺潺的声音,脸上露出放松的表情。
而喜怒不形于色的琉,终于露出了颇感兴趣的模样,沿着岩壁慢慢走着,来到正在忙着什么的导师面前。
“伊斯塔德——猎人要塞欢迎你们,旅行者!”
岩壁上是一座小小的棚屋,上面用颜料漆着伊斯塔德风格的图腾,一个黑皮肤、绿眼睛的少女正站在屋前冲他们露出灿烂的微笑。
“狩猎季,老顾客,可以打折哦!”
少女一边说着,一边从棚屋里拖出模样怪异,像鸟的双翼一样的机械。
“……这种时候不禁为生而为人感到有些遗憾。”
“我觉得还是抱怨您那位懒惰的随从吧,或者再找一位能解决这问题的……”
“后面的几位就拜托你了,都没有恐高症,可以自己下去的也让他们试试,算我请。”
瑞文把机械装置从肩膀绕到背部,再在胸前和腰部卡上锁扣,接着向着盆地中心急速俯冲下去。
钢铁双翼在他身后展开。
几个小小的黑影随后跟上,大家兴奋地滑行着,整个城镇尽收眼底。
这一刻,人类和妖怪的界线终于变得不那么明显。
广阔而平静的绿色深海,随风轻轻漾起波纹,蔚蓝的天幕在地平线尽头与波涛相接,隐没在苍茫之中,一切喧嚣在此平息,一切纷扰在此沉寂,海面上有翅膀贴着波涛飞行的“海鸥”,海中有拨开叶片奔跑的“游鱼”。养育了诸多生命又吞噬了诸多生命的海,一望无际,莽莽苍苍。
——假如冲入天际,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然而没人知道海的尽头有什么,不管飞得多高,海平面似乎也随之抬升,以人的眼睛固然望不了多远,但使用特殊力量或用上辅助的器械,也只能看到继续绵延的绿色而已。
盘根错节的老树构成甬道,掩映着一条黑色小路,假如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会看见所有人类能够想象的,树木构成的景色——开花灌木构成庭院,树篱构筑成城墙和高塔,高大的常绿乔木构筑有着厅堂和角楼的巨大城堡,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孩子用手中积木模仿着周围看到的一切,随后又不耐烦地把它们推倒,重新凭着自己的喜好继续创作。
——假如潜入树海深处,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然而没有人到过路的尽头,渐渐的,树木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形态变得越来越诡异,周围的空间越来越逼仄,道路崎岖难行,让人心生恐惧。林中的黑影变成了随时想要扑过来袭击的怪物,林中的回音变成仇敌的低语。
这就是树海。
短命的人类为生活背负的东西太多,好奇心只能保持在有限的程度,几次探索之后都以失败告终。而为了躲避祭祀逃进树海的人,也再也没有音讯。最后,那里变成没人敢靠近的地方。
就算强大的妖怪,踏入树海之后,也会感到力量慢慢被削弱,从未体会过的寂寞、悲哀、绝望、恐惧和疑惑会慢慢侵袭他们,仿佛是本该映出自己容貌的镜子,其中显现的却是另一幅面影,他们会迷路,听到奇怪的声音,问着自己是谁,为何在这里,一遍又一遍永不停息。
无论是人类还是妖怪,侥幸从树海里走出来,都不愿意再踏进那里一步。
“只有疯子和亡命徒才会进入树海。”
“木曜的君主就住在里面。”
“树海中心有世界树的分支。”
“树海的尽头存在世界之器。”
“啊啊,把自身献给树海的话,那其中的东西会满足你。”
“树海想要灵魂。”
——渡鸦在梦中听到了许许多多的声音。它拍击翅膀,努力前行,随后看到,绿色的海洋尽头升起了翡翠之帆。那是青龙的身躯,属于只在人类传说出现过,大部分的妖怪也从未有缘目睹的,强大,美丽,充满尊严的生命。渡鸦欣喜地朝它飞去,梦中的空间可以无限延伸也可以无限折叠,渡鸦希望自己能再靠近一些。
突然,一阵灼热的风席卷过来。
绿色树海的周围像被烧毁的画一样,卷起了熊熊火焰。画卷的边缘先是烧焦了,接着细碎的金色飞尘从燃烧的地方飞起来。
飞尘仿佛树海的遗骸,迅速交织成了一个个形象,有城市、小镇、道路、原野,有人也有妖怪。但那些形象转瞬即逝,火越来越近,火苗轻舔着渡鸦的羽毛,它的身体也着火了。
周围什么也看不见了,之前翡翠的闪光在渡鸦的视野里变成了一个光点。
最后,梦里只剩下黑暗和一团火球,渡鸦向下坠落,但仍拼命挣扎着,想让那光点再多残留片刻——
“回来。”
有人大声呼喊。
……
“假如渡鸦所看见的梦境并没有被影响或者篡改,青龙就在东域的树海。”
没人露出欣喜的表情。
“事到如今再说这种话似乎没有意义,但我想知道,你们真的是好好考虑过才去参加讨伐的吗?”
“我们当然有考虑过。”唐衍斩钉截铁地回答。
“是的,为了那个目的。”凉点头。
“虽然还有很多事不明白,但我想去讨伐,这个想法比出发时候更加明确了……我,要去。”悯洛也如此回答。
“我想要力量,但不想为此丢了性命。”琉说,“而且那孩子,完全只是不知所措跟着我们来的吧。”他指了指站在一边的文明。
“不,文明……也想……”女孩点头,艰难地吐着句子。
“想和大家在一起。”
学生的想法有时非常简单,有时又超出年龄的复杂,想要告诉他们这个世界充满危险和欺骗,但绝不是只靠杀戮就能活下去——
年轻的导师仔细地斟酌着,然而那些都不是言语能够说明的道理。
——只是,必须做些什么,为了不成为那样的人。
——被寄托了纯真的信赖,又背叛了所有信赖者,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家伙。
——不,与那些无关,一切都是一己之愿,是自己自私的打算。
——想要成为引导者,果然还不够资格啊。
“我并没有讨伐世界之器的愿望,典籍里提到它们的出现,都伴随着时代的更替。”
“起初,人们对它们敬而远之,它们是妖怪的统领,是神灵,或者是神灵的使者。”
“后来,随着活动范围的扩大,人类对世界的认识越来越深入,大家不再满足只在简单天真的传说里听到它们,想要了解更多,拥有更多,它们成了探索的对象。人们几乎是前仆后继地寻找它们、接近它们,留下了无数有关它们形象与行为的记载。”
“多次发生冠以‘神圣、自由、真理’的血腥杀戮,其中几次确实杀死了世界之器之后,人类的侵略性和保护自己的方法已经不能与过去同日而语,世界之器变成了猎物,甚至还有‘杀死它们能够扭转世界之理’的说法……这一点并没有证据,我非常怀疑那是为了驱使猎人去追杀,再从中渔利之人的谎言。”
“所以,比起讨伐,我更担心一直存在着的古老生命,一旦被破坏会产生何种后果,而且拥有七曜力量的君主也绝不会坐视不管。但我确实打算向东域前进,那里有即使天地异变,也可以给我们一线生机的东西。”
五个学生狐疑地看着导师。
“总之,假如你们决定讨伐,我会协助你们到底,但一切以全员生还为优先,我的能力有限,只能尽全力保护你们五个,就算要与其他人为敌,这个队伍里的人也全部都要活下来。”
一口气说完的青年脸色似乎更差了,他疲累地在营地找了个地方坐下。
“……何必做到这种地步?”琉冷冷地说,“你又不欠我们什么。”
“这里,”青年扬起手臂,“那里,远方,世界,我告诉过你们的那些故事,描述过的过去和可能发生的未来,书籍和记载指明的地方,全都给我去看,去想,再记下来!我一个人不够,也要加上你们所有人,还有你们的朋友、孩子、孩子的孩子!人类的寿命已经够短了,给我活下去!”
青年不再说任何话,这次真的合上双眼,进入深沉无梦的睡眠。大家这才看到,他的双手双臂,脸颊侧面和颈部,隐隐可见可怖的烧伤痕迹——操纵强大力量要付出代价,使魔所遭遇的一切都会反噬到使役者身上,即使烧伤会渐渐消退,对身体造成的损害也无可挽回。
“……老师他发烧了吗?平时不是那个样子的。”
“是呢,还说什么孩子之类的,真丢人。”
“……保护?真是自大啊。”
学生们低声说笑着,把一条毯子轻轻拉到青年导师的肩上。
露营的队伍损失惨重,剩下的人整顿好之后,或是愁眉不展地离开了队伍,或是默默地继续展开行程。只是途中的一战就这么困难,让不少人的信心都受到了打击。
而且,在自身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学校里和平的假面便被撕得粉碎。
为了求生,人类和妖怪的战斗,甚至人类和人类的战斗,都不再只是想象中的事情了。
“是我……惹的麻烦吗?”
和主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悯洛的妖怪犬川忐忑地发问了。
“没想到后果真是抱歉,但是,看到那个小家伙被那么欺负,就非常,非常生气啊!”
营地里有许多伤亡,就算是主人,也无法当即说出“你没有错”的话,悯洛只是立刻回想起了,事情过去很久后在山谷中间发现的粟。
虽然被唐衍治好了伤,粟还是一副畏缩的样子。
“各位……主人大人,感谢……感谢……”
它口齿不清地说着人类的语言,随即趴伏在地上,不敢抬起头来注视任何一个人。
“感谢……各位大人……救……救了廿九……”
“廿九?你的名字吗?”唐衍弯下腰想把哆哆嗦嗦,毛茸茸的额头上沾了泥土的白色猿猴扶起来,它却像被火烫了一样向后躲避。
大家看到,它的额角烙着一个数字,它的一生就是被一个编号称呼着的吗?
虽然几乎杀掉它的是托罗,但那之前,不难想象它从什么地方来,要被运到什么地方去——那都是人类的作为。
众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那么,你接下来要怎么办呢?”悯洛开口发问。
“和廿九一起来的……同……同……胞……都死了,廿九不知道……要……去哪里。主人……大人们,要……不要随从?廿九……什么……都会干……”
一边说着,白猿挤满皱纹的脸上掉下大颗的眼泪。
“不行,你不能跟着我们。这里一段时间内不会再有大型怪物,山里的食物很充足,你可以住下来。如果想要找到同族,就出发向南,走到被青雾笼罩的山附近。”
“主……主人……大人?”
似乎判断出学生们再多耽搁一会儿就要把这小家伙带走,瑞文指了指远处的一座山峰。
一行人离开的时候,粟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发出无助的悲鸣。文明几乎要返回去找它,但被其他人阻止了。
“不能收进笺里带走吗?它自愿跟着我们哩。”唐衍说。
“它会找到同伴的,那样对它来说比较好。”凉安慰道。
——毕竟它被囚禁、被使役了那么久。
……
弱者会死,为了不毫无意义地死掉,大家拼尽全力,相互利用,相互践踏,踩着比自己更弱小者的肩上拼命向上爬……人类也是,妖怪也是。
“变强吧。”
——为了不过那样的日子,为了刚刚建立起来的信赖,为了让自己即使踏着鲜血之路也能挺直腰杆,堂堂正正地活下去,为了即使迎来末路也可以毫不愧疚地抬头微笑。
悯洛小声回答。
犬川楞住了,歪头思考着主人的回应。
“变得强大起来,对这样的选择不会感到疑惑的强大。”
“嗯!”
明白了主人的意图,犬川放心地回到了笺里。
——这几天你也很累了,好好地睡吧。
悯洛身后出现了一个身影,她怯怯地走近,把被披肩遮住的半张面孔又往领口缩了缩。
“骸骨,抱歉,接下来要麻烦你了。”
“好……好的。”
两人一起加快脚步向队伍赶去。
……
黑发青年坐在高高的山毛榉下,上身倚着树干,双眼紧闭,似乎进入了睡眠,微风轻拂,阳光和树影在他身上移动,然而他周围似乎笼罩着一层无形的东西,那形象变得模糊不清,分辨不出外表、年龄,变得像一尊经年的石像,仿佛这个身影已与世界无关,甚至连他是否在呼吸都无从判断。
“老师在休息吗?那样子已经很久了。”骸骨好奇地靠近那个方向。
“这样不太好吧?”唐衍的另一个妖怪,叫做浅见染的女孩,担心地阻止道。这是个温柔的姑娘,背后一双美丽的蝶翼轻轻翕动。
“对,体谅一下老人吧。”
两人扭头一看,琉正坐在旁边整理着饮水和食物。
“对……对不起,完全没有看到!”两人都吓了一跳。
“琉只是在开玩笑啦,瑞文老师用的方法他比我更清楚,如果贸然靠近,不算老师的结界,琉会先阻止你们的。”凉在一边笑着回答。
“那家伙的笺里有个妖怪,原型大概是渡鸦吧,能飞到很远的地方,还能进入人类的梦境传达信息,现在他是反过来用妖怪的眼睛观察远方的情况……至于为什么这么久,搞不好是中途撞见了什么大人的秘密,正在偷窥……”
“老,老师是这种人吗?”小染和骸骨的脸同时涨红了。
树下的青年终于站起身来,不同于睡眠之后的振作,他仿佛是经历了一场战斗般疲惫,拖着不稳的脚步向众人走来。
……接着被巨大的白狼扑倒在地上。
文明有些不好意思地从巨狼蓬松的尾巴后面走出来,那是她的妖怪Nydia,只忠于主人的狼对陌生人也如此热情,意味着文明对带她进入这所学校的人也抱有相当程度的信任。
“那,那个……”
骸骨拽住文明的衣袖。蝶妖也警惕地站在文明一侧。
金系的导师瞬间感到大家注视自己的眼神变得相当奇怪。
剩下的几个男生则在一边偷笑。
“……不管琉又说什么,你们听好。”黑发青年露出有点苦恼的表情。
“发现青龙的踪迹了。”
几天来,瑞文一直试图把发生的事情整理清楚,但仍然毫无头绪。
难以理解的部分太多了,校长的目的,世界之器的信息,为何在这个时间点上要进行讨伐,之后又会变成什么样……
最难理解的恐怕是自己的行动吧,大门快要关闭的一刻,瑞文闪身穿过了那将要再次隔绝两个世界的障壁。
在混乱发生时,赶来援助的凉、唐衍和悯洛,自己带到学校来的文明,还有班上的弟子琉,一行六人一直一起行动。学生对导师多少抱持着信赖,自己也有保护他们的义务,但是,这种保护有必要继续到门外吗?
瑞文悄悄跟着五个学生走了一段路,五人沉默而快速地行进,按学校里教授的方法躲避伤人妖怪,获取水和食物,丝毫没有照顾不好自己的样子。几个人看来是选择了与大部分学生相同的路线,向着可能出现的,名为青龙的世界之器所在之处前进。正当瑞文松了一口气,开始考虑是返回还是顺势去看看传说中的古老生物时,危机出现了。
……
“大叔,跟踪这种事,很没品哦。”
“那是保护你们,另外,师生关系也不是一出校门就失效的吧!好好地叫老师!”
一起解决了附近的一群怪物,两人一边互相吐槽一边寻找着其他的队员,这时,瑞文发现营地的一个角落诡异地耸起了高大的岩壁,向某个点快速挤压过去。
——时间停止。
几乎同时,琉手中的匕首和瑞文手里锐利的楔一起向那个点发射过去。
岩壁的动作停止了,只留下一人的空隙。然而等两人赶到,那中间却什么也没有。
“来得太晚了,你们。”
空间像投入小石子的水面一样漾起波纹,凉的身影从岩壁中间出现。
比起施法时间很长的“改变对象的空间位置”,利用能力吞噬掉自身周围的空间,造出扭曲的“变异点”,让外界的东西无法靠近自己,这是保护自己的更好方法。
能够思考力量的来源以及运作方式,创造出适用自己的独特武器,不愧是A级,而且,很快就能超越这个水平了吧。
深谋远虑,能够预想到种种可能性,储备力量以备不时之需的琉,也是难得一见的优秀学生,另外,刚才的实战也证明,真刀真枪的战斗更能激发的他的应变能力。
这一级的优秀学员真不少呢,瑞文想着。
“这些家伙似乎是被什么驱使着朝我们来的,而且他们怕水!”
“生在山里的妖怪却怕水?还住在离小溪这么近的地方?”
“托罗都是成群行动的,山的某处应该存在他们的‘首领’,大概是‘首领’的形态发生了变化,他们才受了影响,只要把那个东西击退或消灭,这里就会平静下来。”
“运气真好啊……”
“悯洛,唐衍,文明,你们听着,想办法把那边看上去像头领的怪物,引到小溪下游的湖边去!”
“哎??这个声音?是老师吗?”
“啊!凉刚才说的是这个意思!……凉和琉他们没事吧??”
“……都很安全,你们自己小心,我们马上过去支援!”
……
天边的星星渐渐暗淡了,山影的尽头浮起白光,山林升腾起雾气,原本应是静谧的山谷中响起鸟鸣的时刻,却传来巨大的轰鸣声,山体张开巨口,草木被吞下去,随即燃起火焰,雾气变成狼烟,一阵阵飘向天际。
几个小小的影子在前面飞奔,岩浆巨人缓缓地跟在后面。
文明的额头上淌下汗珠,尽力驱使着山岩的走向,她身旁已经换成了另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孩,为主人输送着力量,她的长发在焚风中飞舞,就算看上去马上就要随风飘散般柔弱,面对巨石和火焰也毫不畏惧。
旁边的悯洛默念着什么,长弓上的花纹放射出光芒,看上去他正在拉动没有箭矢的弓弦,但随后是清脆的破空之声。
无形之箭,能够强化队友速度与法术的箭矢,像即将迎接的曙光一样给大家带来了希望。
……
“其实我当时觉得有点遗憾,因为别的队伍都是六个人。”
“是吗,那真是抱歉了。”
“后来想想,如果维持学院里那个阵容的话,对别的队伍有点不公平呢,毕竟老师是成年人,又是猎杀队的吧。”
“……喂,别这么轻易说出来啊。”
“我倒觉得五人还是六人根本没什么区别。”
“你小子……”
“……因为我总觉得,大叔会偷偷摸摸地跟上来的。”
“小心回去扣你学分。”
导师的到来似乎舒缓了队伍间紧绷的空气,或者是单纯多了个众人针对的目标,总之大家的动作空前默契,周围的托罗的动作变得迟缓,接着被银色子弹射穿,或是被黑暗空间吞噬,路上堆积的泥水越来越多,几乎把地面抬升了一层。
“主人,操控那么大量的水能行吗?”
“没问题,女生们都这么努力了呐,不能输给她们咯!”黑衣少年笑着。
身边的半妖立刻干劲十足地跑开了。能够源源不断地给半妖输送力量,让他能够像正常的妖怪一般战斗,同时还操纵着湖水形成巨大的漩涡——这些对唐衍来说并不难。
巴尔洛格怒吼着,挥动着双臂,喷吐着火焰,大地在它脚下裂开,岩浆奔涌,火星四溅,他面前是一条狭窄而黑暗的路,周围的景物模糊不清,路的尽头也白茫茫一片,但对它来说那些都无所谓,它现在只想压扁、烧掉、碾碎面前这几只扰人的小虫。
突然,路到了尽头。
一大片闪着白光的东西出现了,它一脚踩空,那片白光向它扑来。
假如岩石的心脏也会感到绝望,现在应该是巴尔洛格最无望的时刻。
“嗤……”
湖水蒸腾起一大片白烟,湖岸被打穿一个孔,水流汇进旁边另一个小池,巴尔洛格坠入池中,随着翻卷的巨浪消失了。
“哇啊,还有这样的……了不起!”
“明明是那么让人不舒服的家伙……这一个,这个大概得用五六年才能做出来吧!”
一起露营的几个学生,正蹲在地上翻着一个包裹。
包裹里是数个金属制成的锁,形状像镶嵌在一起的星星,表面还装饰着古老的花纹,每个锁中间都有一颗流光溢彩的宝石,宝石的光芒在锁芯里以心跳的节奏轻轻闪耀,好像拥有生命一样。
看得出来,宝石中都存放着巨大的力量,如果能解开锁取出来,大概到离开见烛樱为止的祭祀都不用担心了吧。
如果能解开锁……
学生们额头渗出汗珠,巧妙嵌合的锁看起来只要扭一下就能把宝石取出来,但关键时刻金属就咬合在一起,完全不为所动。
“混蛋!跟那个爱耍小把戏的家伙一样!砸了它!”
“喂,里面的宝石不会也……”
一个大块头的学生掏出腰间的匕首,向其中一个锁刺去。锵地一声火星四溅,锁却纹丝不动,连一道刻痕都没有留下。
“可恶!!”
大块头把锁扔在地上。
但是,他恼火的表情随即变成了恐惧。
锁的缝隙间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涌出大量长翅膀的虫,虫飞上他的手脚和面孔,开始咬噬皮肤。
“呜……”
他舞动双手想要挥去身上的虫,虫却顺着手臂绕上手指,张开嘴巴想要喊叫,口腔也迅速被虫填满。
剩下几个人被面前的景象惊呆了,丢掉包裹转身逃走。
“所以说……聚在一起的家伙最讨厌了。”
琉从树荫下面走出来,准备拿走自己的所有物。都是他们自找的,他心里默念着。过不了多久,这个学生大概会被啃噬成一具白骨。
“解……解除法术!”
琉的脖子上感到金属的冰冷触感,手也被扭住了。
“说了让你解除!!快!!!”
“现在这样我没法施术。”
“你们这帮混蛋优等生,根本不懂我们这些没有力量的……不管怎么拼命……”
背后的人似乎陷入了自言自语的亢奋。
“一边担惊受怕,一边忍着嘲笑和屈辱,只为平安捱过这几年,可是走出来之后,等着我们的是什么?!一出校门就会死的!!”
“先放手。”
“别开玩笑了……你这个骗子,耍小聪明的!怪物!杀人犯!!”
后面的人用膝盖顶着琉的小腿,一步步把他往对面推。
——愚蠢。自己都活不下去,还要担心别人的性命吗?
琉找到迈步的空隙,用力支起身体,头重重地撞在胁迫他的人脸上。
后面的人猝不及防,仰面倒下,手中的匕首飞出老远。
虫潮从对面黑乎乎的人形上退去,留下奄奄一息的躯体。
刚才胁迫琉的人从后面爬起来,一边抽泣着一边奔向那具躯体。
是个女的啊。
她扶起那个浑身是血的家伙,以憎恨的眼光望着琉。
——快滚吧,你本来装作没看见就好了。
然而下一瞬,两人被拽离了地面。
阴影里出现的怪物扼住他们的脖子,接着爪子用力攥紧,两人的头颅破碎了,身体无力地掉在地上。
……
营地里一片骚乱,有人在奔跑中撞倒了火种,帐篷燃起了熊熊火焰,
突然出现在营地的丑陋怪物,浑身流淌着绿色的脓,对刀剑毫不在意,只是缓缓地,一步步逼近四散奔逃的人群,抓住,撕扯,咬噬。
凉和一个水系的学生躲在帐篷后面,看着这混乱的场面。
晚饭时文明没有回来,凉、悯洛和唐衍一起去找,凉在溪流附近搜索,悯洛和唐衍跑去半山,现在不仅那两个人一去不返,大群的怪物还不断从小径涌向营地。
凉稍微回想了一下,起初周围并没有怪物的气息,后来悯洛手中的笺爆发出冲击,他使役的妖怪犬川强烈要求被召唤出来,并表示山腰上的谷地里有什么。他们留下自己匆匆离开,不久战斗就开始了。
惊动了什么糟糕的东西吧。
这些人形怪物叫做托罗,土属性的它们行动迟缓、智力不高,但是对一般攻击抗性很强,让人意外的一点是,他们对通常克制土属性的木系法术也有一定的免疫,营地里的木系学生对此慌了手脚,这才造成了这种难以控制的局面。
“喂……逃吧。”
水系的学生小声说。
“那边有四五个怪物,趁他们没发现我们,应该可以偷偷溜出去的。”
“你不打算走?”
“我是白巫师,只会治疗法术,跑得也慢,你快点逃吧!之后叫人来帮忙!”
“这样不如一起杀出去。”
“快走啦!”
水系的学生急切地把凉推到帐篷外面。
然而外面的怪物立刻发现了凉而攻击过来,凉不得已一边退却着一边做出防御架势,怪物们蹲伏在地上,大地轰鸣,凉的脚下的土层开裂了,它们似乎是以操纵岩石困住猎物吃掉为生的,不知是不是也会囚禁活口作为祭品。
“苍炎!”
凉召唤出笺里的妖怪,少年模样的妖怪对面前的敌人展开了间不容发的攻击,随着轻盈舞蹈般的动作,他踩着敌人的肩膀和头部跃入空中,扭断脖子,炸开头颅,挖出胸膛里的“核心”,托罗化成泥浆和青苔混合的液体四溅开来,苍炎一脸嫌恶地扫视四周,敌人还在继续围拢过来。
凉看到帐篷后面有人一面胡乱挥动着短刀一边逃走,是那个水系的学生,他正往凉所在反方向的树林跑过去,但当他拨开灌木丛打算钻进去的时候,一只倒在地上的托罗抓住了他的脚踝。后面跟上来的立刻一拥而上,他的身体被淹没了。
他为什么要往那里逃呢?凉只疑惑了一瞬便明白了,自己才是被当成诱饵,那个学生一定是想趁着逃走的凉遭到攻击时,自己逃到树林里去,他的计划失败了。
真是笨蛋啊,逃到视野不开阔又难行走的树林原本就是最差的选择。就这样害我们陷入了苦战。
凉啐了一口,握紧胸前的项链,开始协助苍炎反击。
苍炎战斗的意志越来越旺盛,几乎是享受着战斗的他脸上露出了笑容,但是,敌人的数量依然没有减少的迹象。
凉尽量不去听帐篷后面发出的惨叫,努力思考着结束战斗的方法。
突然,那个水系学生附近的黑影突然摇晃起来。
“苍炎,回来!”
召唤回妖怪的同时,凉打开了空间转移的通道,接着抽出一把黑色长剑,以那个作为防身武器,直接来到刚才那个学生倒下的地方。
托罗的双脚粘在地上,开始融化,他们怒吼着,双手向天空乱抓,脚下却纹丝不动。
——水
那个学生腰间的铁水壶被踩碎了,不知是饮用还是施法使用的水浸湿了地面,托罗们就是踩上那个才变成了这样。
“凉,你们在哪?叫营地的人快走!另外过来帮我们一下!!”
凉胸前的通讯器突然响起来,悯洛和唐衍,还有那个小女孩还活着。
“能听到吗??”
通讯器里的声音非常嘈杂,凉想大声问问对方的情况——
但是,眼角瞥见的是一圈巨大的岩石,从身旁飞速合拢过来的景象。被那个击中会像被攥在拳头里一样,立刻粉身碎骨吧。
——利用空间法术离开的话……
“来不及了。”
“什么???”
“小溪……湖……”
凉的周围被黑暗笼罩。
比夜还要深的黑色飓风带着狂怒的气息,在他们面前击破了岩石、树木,下面的怪物因为突然袭击呆立了一瞬,接着骚动起来,暂时中止了他们对粟的注意,向那个黑影围拢过去。
黑影咆哮着跃起,黑暗中尖利的牙齿微微闪光。
第一击,左边的怪物脖子切开了一个大口,血液的飞沫形成一小片雾。
第二击,面前的怪物被弹飞,和好几个后面的同伴一起重重撞在岩壁上。
再一击,想要从后面偷袭的怪物被当成跳板,背部印上深深的爪痕,倒地不起。
在渐渐明亮起来的月光背景下,眼里燃烧着火焰的黑色巨犬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停在陡峭的岩壁上,四肢蓄力预备从高处再做一次冲击。
怪物们意识到了敌人的出现,同样发出怒吼。几只怪物从地上拾起石头向岩壁扔去,另外一些开始向岩壁靠拢。
“犬川!!!!”
背后传来脚步声,是悯洛和唐衍。
“别让他们靠近岩石!”
但队伍最前方的怪物长着长指甲的爪子已经嵌入了岩壁。
嘭,传来身体被击飞的声音。
犬川所在之处,锋利的岩石像剑一样从地下穿刺出来。犬川在冲击前一刻用尽全力作了后跳,免于被石之剑穿透身体,但是,巨大冲击让他整个飞起来,急速向下坠落。
谷底的怪物嚎叫着,向黑犬伸出了爪子。
就在犬川还无法调整好平衡,就要坠落地面的时候,
“侑,去!”
大猫敏捷地俯冲而下,在半空中撞向犬川的腹部,改变了坠落的方向。地面升起一块巨岩,刚好托住二人的身体。
下面聚拢起来的妖怪,被从天而降的箭射中额头、眼睛、喉咙,一个个仰面朝天倒在地上。
大猫和黑犬的身体,被柔和的白光笼罩着,尘土和血迹开始慢慢消退。
青衣少年擎着一把长弓,正在精准快速地发射箭矢,而黑衣少年双手结成古老的手势,正在默默祝祷。
文明则合上双眼,大地的走向——这座山深处的岩石和矿脉浮现在她脑海里,以小小的躯体请求开辟天地的力量,她开始调整山岩的构成,保护伙伴,阻挡敌人。
然而,悯洛的箭毕竟只是普通的箭矢,谷底的怪物并没受到多少伤害,他们缓缓起身,靠近岩壁,开始向上攀爬,而且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三人看到,谷底岩壁之间有个缝隙,他们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岩壁后面传来汩汩的声音,像是有什么液体流过来。岩缝里的怪物似乎害怕接触那种液体,纷纷手脚并用地往外爬着,接着围成一圈,看着那液体从岩缝里缓缓涌出。
他们看到了火光。
那是灼热的岩浆,岩浆上面浮着一块块黑色岩石,就像龟裂的皮肤。接着,在谷底,岩石皮肤裹着岩浆鲜血聚集在一块儿,成了一个臃肿肥胖的身体,他从地上直立起来,眼睛、口鼻喷吐着火焰,点燃了岩壁上的灌木。
“巴尔洛格……”
结合了火焰和土地而生的怪物,两种相克的属性彼此抵消,还能达到这样的力量,同时控制了这附近大群的土属性怪物,不能不说是极其罕见的景象。
——没时间感叹了。
悯洛拿起了见烛樱的校徽,被火焰烧掉一片花瓣的校徽也是靠体温持续运转的通讯器,被告诫“绝不能随便丢弃”的东西。
“凉,你们在哪?叫营地的人快走!另外过来帮我们一下!!”
通讯器里传来嘈杂的声音。
“能听到吗??”
“来不及了。”
“什么???”
“小溪……湖……”
通讯器啪地一下没了声音。
五个A级学生。这就是我们全部的力量了。
站在门外的几个人互相打量着,他们因为骚动而聚在一起组成一队,对彼此稍有了解,因此,多少也有一起行动的想法。
青色长袍,面容沉静的俊秀少年,
眸子闪闪发亮,看起来活力满满的黑衣少年。
遮着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有着诡异的金色眼珠,抱着双臂,以不信任的眼神盯着众人的少年。
高而瘦削,带着一点倦容的棕发少年。
还有唯一的女孩子,紧握的双拳微微发抖,似乎努力抑制着不安。
门外的人群开始散开,有些学生似乎得到了好不容易跨出校门的机会,立刻欢呼雀跃着要回家一趟。一些学生讨论了一阵以后决定了方向,人群逐渐散开了。
“大家,现在怎么办?要去讨伐世界之器吗?”
叫做悯洛的青袍少年先开口了。
“是的。”
一直很沉默的高个少年,意外果断地响应了。
“凉?为什么?”
“……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别开玩笑了,讨伐古代生物吗?”
穿着东方风格外褂和裤裙,只露出一只眼睛的少年,琉,冷冷地反驳道。
“活了数千年,力量超过一支军队,一个王国的东西,先不说能否击败,就是找到也很困难吧,说不定在那之前,我们就先丧命了呢。”
“我觉得没必要想那么复杂,既然校长那么说,如果集合全体的力量,肯定能打败那大家伙。”
叫唐衍的黑衣少年明快地说。
“嗯……我也不赞成无目的的冒险。”悯洛沉吟着,“但是,我认为照现在的状况,学校是不会让我们就这么回去的。也许先跟着人群上路比较好。”
“那么,一边走一边收集情报吧。”凉以一副完全不在意众人意见,即使独自一人也要动身的样子收拾起行装。
“对了,文明呢?”悯洛把手按在最小的女孩肩上,“虽然听起来有点像强迫,但还是和我们一起行动比较安全。”
叫文明的女孩,咬着嘴唇,重重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因为学院里出现的危机而聚集在一起的五个学生一起出发了。
他们和大多数人一样,选择了有水源,气候也比较温和的山谷行进。白天沿着溪流向前,夜间则选择背风的地方露营。
……
“主人,世界之器是什么样子呢?一定超厉害吧!”
银发少女坐在一棵大树粗壮的分叉上眺望远方,黑白相间的小猫从女孩怀中伸出头来。她抚摸着小猫的脑袋,只是微笑而不回答。
“但是,看大家的样子都打算去讨伐受了伤的青龙,那样不是很可怜吗?”
“……不过要是主人想要战斗的话,侑也会加油的!”
小猫以完全理解的样子说着,看来他们不需要语言就可以很好的沟通,对文明来说,比起队友,还是自己笺里的妖怪是最可以依赖的朋友吧。
突然,猫的尖耳朵转了方向。
“主人!”
文明点点头,敏捷地从树枝上下来。
风中传来奇怪的响声,一顿一顿的,尖细的声音。
文明看了看营地,凉在休息,琉不知去了哪里,唐衍和悯洛正在谈着什么。她咬咬牙,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向山脚一条小路跑去。
这是被两旁树林遮蔽的上坡路,脚下都是石子,但文明跑得毫不吃力,那个声音明显接近了,最后变得清晰可辨。
出现在文明面前的,是极度诡异的景象。
数十个高大的人形在被岩石环抱的谷底,围成一圈在摆弄着什么。那声音就是他们发出来的,像是尖锐急速的呼吸,又像是“呵呵呵呵呵呵”的疯狂笑声。
他们脚下流淌着鲜红的液体,什么东西在那里蠕动。
文明捂住嘴,打算抑制住恶心想吐的感觉。
那是半截人类的躯体。
仔细一看,四周还散落着摔成碎片的马车,拉车的马折断了脖子,木栅栏散落一地。似乎是运载什么动物的货车在这附近遭到了袭击。
文明后退一步,打算转身回去告诉同伴。
“呜啊啊啊……啊!……呃呃……”
破碎的尖叫盖过了笑声,从那些似人非人的怪物中间传出来。
怪物们稍微散开一些,文明看到,中间一个瘦小苍白的影子踉踉跄跄地,从一个怪物奔向另一个怪物。
——不,是被抛起来丢过去的。
那是叫做粟的,模样像猴子,被人类制服用作劳动力的小型妖怪,被像玩偶一样撕扯推搡,丢来丢去。每次抛丢,周围的怪物锐利的爪子都会扯掉它一小块躯体,但是又到不了致死的程度。它发出痛苦的嚎叫,褐色的血溅得到处都是,划出一道道可怖的线条,周围的怪物似乎就是为了这个,才这么折磨它的。
怪物们扭曲着肿胀生疮的面孔,咧开嘴巴,滴着口水露出了笑容——如果那也可以称为笑容的话。
文明的脸涨红了,就算不是人类,这样对待活物也让人忍不下去,她做出施法的动作——
“主人!”
一个巨大的影子盖住了她的身体。
“凭我们两个不行的!
随着最后一线夕阳的消失,猫妖侑注入夜晚力量的巨大身躯挡在文明面前。
“我也觉得那很过分,但是打起来的话,他们全会过来的!我们一整队都不一定……”侑急促地说着。
“呜噢噢噢噢噢!!!!!”
侑的话被愤怒的咆哮打断了。
什么从后面一跃而起,风暴一样从上方直击谷底。
裸露的岩石之间,西风呼啸而过,在溪水上掠起一道道波纹,卷起水雾从众人脸颊旁划过。这个季节山谷的植物已经开始改变颜色,周围地表高低起伏,群山在天空背景中显得更加深远,远处偶尔可以看到几座高耸入云的山峰,虽然阳光依旧温暖,但当天空中的云掠过,投下一片阴影,大家的脊背上还是可以感到一阵凉意。
距离那场学院危机刚刚几天,可正在默默赶路的众人觉得,好像过了整整一个学期,阴霾和困惑仍然挂在他们脸上,群山之间的寂静,让大家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回想着最近的境况。
虽然被一再灌输学院并不是永久的避风港,毕业以后就要面对弱肉强食的残酷世界,不少学生还是一入校就松懈下来。其实大多数父母原本就是为了孩子平安长大,才把他们送入这铜墙铁壁,至少是人们心目中能够对抗外部世界暴风骤雨的坚固城塞之中。
在这高高在上的堡垒里,当然也存在着竞争、残忍、不公,但与外部世界相隔的遥远距离将这里的一切冲淡了。
这里,有保护他们安全的导师。
有浩瀚的知识之海。
有只要全力以赴就可以获得的力量。
还有,短暂、脆弱然而对他们来说无上宝贵的,同龄人之间的伙伴关系。
然而这种平静轻易就被打破了,从外部和内部同时崩溃。
到处充满烟尘、鲜血、原本顺从的训练对象突然变得狂怒而残暴,昨天还在一起谈笑的同伴身体被凄惨地撕碎,倒在自己眼前。
曾经远离的死亡,突然拍打着黑翼降临。
不少学生因此崩溃,但最初的慌乱过后,大部分学生以令人惊讶的速度振作起来,在导师和S级的带领下,很快取回了优势。
这种振作多少来源于对学院的依赖,和对自己取得能力的自信。
“只要跟着老师他们奋力反击,骚乱很快就可以制止住了吧!”
“啊啊,就当是期中考试吧。”
“结束的话,好想洗个热水澡!”
学院会恢复平静,那时候,再为死去的人哀悼吧。
但是,这个愿望再次被打碎了。
——世界之器。
校长悠闲地发出了讨伐指示。换做平时,恐怕会有不少学生跃跃欲试,马上收拾行装准备出发吧。
此时刚刚平静下来的校园还充斥着恐惧和不安,身上还留着伤痕的学生们被聚集在学校出口前的广场。人群中顿时起了骚动。虽然校长平时一贯的风格就是天马行空让人捉摸不透,可这一次,太超出大伙儿的想象了。
一开始大家忌惮着严格的导师和风纪委员,只敢小声议论,但声浪渐渐变大,几个学生开始大喊起来。
“怎么回事?!这家伙,连学校的安全都保护不了,还要把我们赶出去吗?”
“图书馆还被妖怪占据着呢!我要回去!世界之器什么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斯黛拉、阿梅利亚和丽还在医务室……我,请让我回去照顾她们!”
导师们冷眼看着这一切。
突然,声浪停止了,学生们感到脚下传来轻微的震颤。
白色花岗岩构成,缠绕着世界树伸展的枝干,在学生心中曾是安全象征的学校大门,正在缓缓关闭。
“可恶……”
“喂!这是干什么?!!”
人群涌向学校大门,然而一道利刃般的白光将众人挡住。头顶上传来一声暴喝。
“你们是笨蛋吗?!”
银色长发的少女,站在高高的城门上俯瞰众人。风纪委员绪河栀,和娇小身躯不符的凛然姿态,金铁交鸣一般的声音,立刻把大家的脚步冻结在门前。
“就凭现在的你们,能在外面活下来吗?能保护想保护的人吗?”
大家面面相觑,虽然在战斗中取得了优势,但那说到底,终究是导师和S级的功劳。
“你们都是勇敢战斗过才生存下来的,相信能够面对这一切。讨伐世界之器是一次好机会,
只要大家合力,一定能够取胜。那时候……你们难道没有想要实现的愿望吗?”
总是微笑着的另一名风纪委员,三生冥川,从门的一侧走出来。
“放心,学校的事情我们会处理的,那之后我们也会加入大家。”
冥川的笑容天生具有抚慰人心的力量。立刻就有不少学生露出了“既然三生这么说了,那么肯定可以放心”的表情。
“蛋壳被打碎了呢……还想躲在这里睡觉的话,不行呢。”
冥川身后是最后一名风纪委员,囚曜。
不常露面的他居然也出现了。
风纪管理组全员到齐的话,应该会发生什么大事吧。
学生们还在议论着,三位已经开始分发水和食物,以及长途跋涉需要的备用品,同时一个个检查佩戴的通信器。
接着,不管如何迟疑,如何困惑,学生们降落到了“外面”的土地。
本来是温和的好天气,但是突然间乌云聚拢起来,覆盖着晴朗的天空,毫无征兆,似乎昭告着谁的到来。
一滴,两滴,雨水从天上掉了下来,密集的让人喘不过气。啪哒啪哒的雨声,不大,但是突兀,足以惊醒在睡梦中的人或妖怪。
比如现在被惊醒的行夜白鸦。
略微打了个呵欠,便缓缓的站了起来,白色的长发丝毫没有干扰到她轻巧的步伐,金色的眼睛里面透着慵懒的样子,病态白的脸色也不能削弱她作为月之君主的气场与力量。
伸出修长的手,抓住在屋子里散乱的绒毛,再次摊开手,绒毛变成了碎片,眯着眼睛,似乎有些不满。
虽然她也想对来打扰她睡眠的人这么做,但是她还没有不清醒到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的情况中。
“医生先生,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尽职。”
行夜这么说着,尽可能咽下自己的不满,挑着眼看着在密集的雨丛中仍旧没有被浸湿的一条道路,在道路的不远处,一身洁衣行道而来。
水之君主——竹青。
行夜又坐了下去,合上了眼,她知道,这次他们的谈话必然不会短。
竹青听到行夜略不满的“问候”,行走的步伐以别人不知道的空隙停顿了一下,便又继续前行,即使自己已经习惯了独来独往,有些事情也要与别人商讨一下,即使是自己的病人。如果不是发生那件“特殊的事情”的话,是不愿意来打扰自己的病人的。毕竟病人都需要好好的休息。
“就算不是医生,我也是很敬业的啊。”
刻意放缓的语气也知道了对方被打扰的不满,即使这样也不能阻止自己拜访的步伐。
之前看到那个奇怪的队伍集体歼灭龙型怪物的样子,自己心里就有了预感,他们有更大的目标。如果自己预感正确的话,那还真是一件糟糕的事情,这个世界,不是可以任由他们胡来的。
行至华居门前,竹青略一踌躇,还是推开了门。
“打扰了,行夜小姐。”
“哦……”
满不在乎的慵懒的声音,几分疑惑,其中还夹杂着一些不耐烦。
行夜半睁着眼,本来在她身边锋利如刀刃的风突然温和了下来,把漫卷的羽毛舒展开送到了地面上,羽毛像外面的雨一样纷纷落地,铺成了一条似雪的通往王座的道路。
“那么欢迎你,水之君主。”
一贯慵懒的语气好似是对自己强大力量的证明,行夜从王座上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竹青。与此同时,她肩膀上的白鸟低吟一声便飞上了房梁,与房梁上早已交谈许久的白鸟们,共同注视着竹青一步步的向行夜走去。
“是关于最近人类猎杀行动的吧?”
等待对方刚走到自己面前,还不等对方发话,自己就提出了对方来这里的目的,前几天向外代表自己巡查的白鸟,发现了大型的以人类为主的猎杀行动,几乎是以人类压倒性的胜利结束了这场战争,然后,他们将毫无反抗力量的妖怪,肢解了。
不能原谅。
行夜狰狞着瞪大了双目,华舍内的风好似锐利的刀刃在屋内不安的乱窜着,羽毛不断被撕裂。
妖怪岂容你们这些人类玷污。
不可饶恕。
行夜突然笑了笑,有些凄惨,也有些残忍。
“这是一件让人愤怒的事情,但也是个机会。”
“一起去狩猎吧,朋友。”
屋檐上白鸟的投射下来的影子盖住了行夜的身影。
竹青看着对方伸过来的表示邀请的手,可是注意力根本没有在那上面。但是四面八方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以及好像是要把自己望穿的各种视线都在逼迫着自己回答。
除了心里烦闷,还有这些许不知所措。虽然这并不是第一次这么盛大的欢迎仪式了。
想到行夜刚才所说的话,看来“狩猎”的提出也仅仅是因为她愤怒而已。
可是自己不同,在这件事情里,自己其实并没有包含太多感情,但这确实也不乏为一个机会。
让他们知道,怪物的威严与权利是不容挑战的,毕竟,凌驾于你们之上的,就是我们几个由怪物担当的君主啊。
太久不出面,居然可以到了让人类得意忘形的地步。
竹青从自己的思想里出来,看到行夜依旧伸出了手在等待着自己的回答。
竹青笑了笑。
“行夜小姐,我十分乐意同行。”
“不管是作为您的医生,还是作为您的盟友。”
竹青轻轻握住了行夜的手。
“那么我们来具体谈谈吧,如何狩猎那些幼稚的猎物。”
“世界之器,不能就这样被一群孩子浪费啊。”
对方握过来的手,让行夜只能想到“温柔”两个字。
就是这双手,把她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了无数次,也驱散过自己身上的瘟气,让自己能活到现在。
在他来之前,行夜一直被如荆棘般的病疫死死的缠绕着,她不是没有想过要挣脱,可是,命运如此,挣扎,受伤的只是她自己。
就在行夜快要绝望的时候,是竹青拨开了一直缠绕着自己的病疫,并给自己带来了希望。
四千年,她不断生病,他不断治病。
四千年,实在是很漫长,可是他们却可以很好的隐藏了岁月。
行夜抽出一只手,便立即有一只白鸟冲了下来,却很轻的落在了行夜的手上,好像要飞起来似的扑腾了下翅膀,白鸟便化为了一只白羽。行夜轻轻呵了一口气,白羽便腾空了起来,自下而上的被墨浸染,直至全部。
行夜抓过黑羽,便在空气中开始画图。所画出来的线条在空气中不断扭动着,像蛇一样。
“我不知道青龙,朱雀,还有另外两位所在的地点,但是我能看到人类行动的路线。“
行夜边画图边说,顿了一下,她又说着,“他们必然会通过木曜的领地,我相信他们不会勇敢到去挑战那名君主的权威.”
行夜划掉了一根线,剩下的几条仍旧如有生命一般的在攀爬。
“当他们离开木曜的领地时,狩猎就可以开始了.我们需要祭品,他们也一样.”
行夜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竹青。
“我会允许我的臣民无限制的狩猎,直至死亡。”
竹青愣住了。
他没有想到行夜会说出“狩猎至死”的这么残忍的事情。他讨厌死亡和鲜血,而刚刚对方提出来的方法无疑是达成以上两者最有效快捷的方法。
竹青皱了皱眉,他在思考是不是可以有更好的方法去解决这件事情,阻止这有可能发生的悲剧。
他也知道“和平能满足所有人”这种想法实在是太幼稚了,但无论如何还是想尽力改变现在的局势,对对方说出自己的想法,然后与对方达成共识,想出更好的方法。
木之君主,是连各位君主都感觉到非常棘手的存在的君主,应该是没有人不知天高地厚的去挑战她的威严的。
可是……
竹青叹了口气,放弃了复杂的思考。
“……我想,应该有更和平的办法的。”
抿了抿嘴,竹青像是下定很大决心的说出了这句话,希望可以通过自己和对方达成共识。
“……最重要的不是把讨伐队伍压制,而是把青龙保护起来。”
竹青闭着眼睛转过身,不想面对行夜复杂的难以言语的表情,说出了自己目前想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是我目前最想要做的事。”
行夜先是惊讶,随后便做出了了然的神情。
果然是水曜啊,这么温柔。
稍稍放缓了自己的表情,叹了一口气,抬头随后双眼放空,自己并不是有什么同族被猎杀的愤怒,也没有什么无用的怜悯心。
不错,只是自己单单想做一场杀戮的旁观者与参与者罢了。
行夜无奈的叹了口气,与此同时,空气中原本漂浮的墨水失去了承载,落在了地面上,就如外面一滴滴落下的雨滴,发出了啪哒啪哒的声音。
“如果能够找得到对方的话,那就最好不过了.”
行夜看了竹青一眼,便决定不再讨论这样没有结果的事情了,于是决定只用一句话说出自己想表达的中心。
“和平,人类手中的笺的原料源于我们的同族。他们狩猎的目标不仅仅是世界之器,还有一切他们所能狩猎到的..一切妖怪”
是啊,就是这么残酷的事实,妖怪与人类天生就是对立的,即使有人不是这么想,那也只是极少数。人类和妖怪……想要和平相处,是不可能的。
……可是……真的不可能吗……?
“你的手上不该染上鲜血,所以也请别让鲜血溅在你身上吧。”
竹青能说的,也仅仅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