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进入剧情,无开头无结尾
★全篇干架
★地宫实阵飞白线,我觉得还是挺重要的就写一写
★终于连图都懒得做了,彻底变成一个文手(你
★紫霞功化生于金庸先生的描述,谢谢金庸老先生。
★化神无极图心经化生于无极图,大量杜撰
★回春九式干脆就是杜撰!
★飞白全程剑没出鞘
★对不起响应那么多次我老是发现错别字,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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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飞白察觉到这股扑面而来的寒意并不是浸满了潭水的湿衣带给他的时候,林鹰扬正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朝身后飞去。
林鹰扬原本走在他前面,正指给他看上次留下的记号,话刚说了一半,忽然提高声调“咦?”了一声,紧接着整个人就像是被撞飞一般腾空而起。
徐飞白闻声伸出右手一拦,抓住林鹰扬的腰带顺势往回一带,没想到这去势竟然比想象中大两三倍,不但没有拽回对方,连带自己也跟着向后趔趄了两三步。
他回过头,注视着前方那片晦暗的石墙,黄豆般的长明灯在墙角投下一片阴影。阴影中的确有个人,身形不算高大,却轻而易举地把健壮的林鹰扬抛飞了起来。
徐飞白的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阿朗……?”
那身影像极了在临安跟他结伴而行的人——同时也是他们此行要找的人。
“朗大哥!”
林鹰扬也认出了对方,语气中满是惊愕。然而话音未落,却被徐飞白一个健步抢身而出。
“林少侠退后!”
紧接着便是一声金铁交鸣,徐飞白牡丹剑被震得嗡嗡作响,对方却两手空空,不知用了什么武器。阿朗的腰弓得异常低,连指尖都碰到了地面,他死死盯着徐林二人,却不见眼光有一丝波动,宛如一潭死水。徐飞白忽然想起临近中秋的某天夜里,他追着鸣启和阿朗出来时看到的景象。
和那时一样,他感觉到环绕周身让他丝丝发冷的不是寒气,而是阴气。
他当即一剑刺出,用得却不是华山五云剑法,而是紫霞功的黄龙点穴。
二人相距大约十五、六尺远,徐飞白心知对方身法迅捷不易控制,便先发制人,又将四尺宝剑当做手臂的延伸,竟是一招封了对方的去路。阿朗不得不伸手格挡,霎时间又是一声金铁交鸣。
阿朗这一下虽是守势,却力大无比,牡丹剑被震得偏离正轨,徐飞白顺势斜刺出去,一招“回风动地”卸了剑上的千斤之力,反身一脚踢向对方玉堂穴。
阿朗也不避不让,另一只手快如闪电直取对方小腿,五指如钳,竟将徐飞白像麻袋般抡了起来。
飞白挣脱不得,眼看撞上一旁石墙,只得反手一剑直刺阿朗双目。这一招不是真要刺瞎对方,只想逼得他松手,果然阿朗虽目不转睛双眼失焦,却懂得本能闪避,身子一斜,手上的力道便松开一些。徐飞白趁机抽身,却不等落地,眼前便扑来一团灰影。阿朗竟就着刚刚的闪避直接斜倒了身子,以一个诡谲的角度直抓徐飞白面门。
徐飞白倒抽一口气,凌空扭身,这才堪堪避过。只听耳侧传来闷响,阿朗的手臂扑空之后竟刺入墙壁,待他抽出手来,那坚硬的石墙竟被挖出一个碗口大小的坑,碎屑像石灰一般扑簌簌地落了一地。
“徐大侠!”一旁的林鹰扬见状心下焦急,无奈有伤在身,不敢上前,怕是反而拖了对方后腿。此前阿朗与他同行,虽有许多与众不同之处,却从未像今日这般令人心生惧意,他也想不通徐大侠明明是他的朋友,却又为何见面就打了起来,俨然一副生死相搏之意。
徐飞白也是暗暗心惊,对方自从反守为攻之后,自己三番五次竟也挣脱不了这个局面,他对阿朗的武功路数和身体状况有一些了解,却不知真探究起来竟如此诡异莫测。他当机立断放弃扭转攻势,双膝微曲,稳稳站立,归于一个八方守势。
阿朗离他七八步距离,身体微动,却显得有些犹豫不决。他见阿朗有异,脱口而出“阿朗!”,望能阻得他片刻,对方果然动作一僵,却没有应他,两三息之后,阴寒之气又扑面而来。
这一次他没有躲,而是反身迎了上去,手掌接触到对方的瞬间握拳收力,以气御劲,将全身内力集于右臂,硬接了阿朗一招。阿朗五指成爪,抵住对方拳头,一抓就将石墙捻个粉碎的手指竟未能刺入对方皮肤分毫。
“阿朗!你冷静一点!”虽然心知对方并不是因为不冷静才举止异常,这话也是随口一说,但找到机会能让对方分心听他两句,也好让他有机会制服对方。
阿朗果然身子又是一顿,眼珠微微跳了一跳。徐飞白见状便又试着喊了一声“阿朗?”
这次对方的视线竟朝着他飘了过来,混沌中隐约有一丝清明。徐飞白心下大喜,正欲开口,却见阿朗急急踉跄后退,未等站定便反身再次扑来。
徐飞白抬起左手如法炮制,却不想此次力道竟比上次大上许多,他身形晃了一晃,猛然提气右脚后踏,才堪堪稳住,而对方的力气竟不衰反胜,就着前冲的姿势再次袭来,他不得不伸出右手,变成双手招架。
林鹰扬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眼看徐飞白被逼入守势又渐渐落入下风,心道我虽有伤在身,也得找个机会从旁协助,先帮徐大侠摆脱困境。他正欲跨步上前,却听得徐飞白一声大喝:“阿朗!!!”声音饱含内力,如雷贯耳,竟震得他身形一滞。他连忙收心望去,见徐飞白虽双手受制,却毫不相形见绌,反倒真气大盛,周身竟隐隐约约浮现一层紫气。和他双手相架的阿朗像是也被那声呼喝镇住,虽为攻势,却身形凝滞,表情甚至渐渐变得扭曲怪异起来。
从第一次接招起,徐飞白便察觉到阿朗体内流窜的诡异真气,冰冷阴寒,邪恶粘腻,和阿朗平时所透出的感觉完全不同。而这邪性熄下去的时候,阿朗便对他的声音有所反应,邪性大盛之时,便身如鬼魅,力大无穷。若是能压制这邪气,或许可将阿朗的意识唤回,他念如闪电,在双手招架之时便反手扣住对方内关穴,将紫霞功内力从内关穴灌注进去。
谁知对方体内邪气竟铺天盖地反噬而来,隐隐有将他一口吞下之势。瞬时陷入性命之忧时他大喝出声,同时体内真气直冲而上,用的却已不是华山派紫霞功,而是落入悬崖之日起便日夜修行从未间断的“化神无极图心经”。
在华山修习紫霞功的同时,徐飞白也不忘同时修习这门心法,修行时两门心法丝毫无冲突相悖之处,他已隐隐察觉这两门心法可相辅相成,却也没想到在危急时刻融会贯通,无极图的根基竟助紫霞功大势冲盈,丹田所炼真元之气贯穿于五脏六腑,与身内真气相生并成“五气朝元”之势,瞬间逆炼返本,化元合一,竟将紫霞功推至大成,故周身紫气隐现,已是天下内功少有的境界。
这股罡气便劈开邪气侵扰,初时若有若无,绵如云霞,然而蓄劲极韧,竟是势不可当,长驱直入,直冲对方心脉大穴。
阿朗浑身剧震,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徐飞白将真气在他体内运转一个周天之后渐渐收势,正欲松手,却被一把抓住。只见对方抬起头来,眼神一片清明中透着欣喜:“小哥哥?!”
在一旁的林鹰扬也面露喜色:“朗…朗大哥!你终于清醒了!刚刚看你走火入魔变成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阿朗闻言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有些讪讪地笑了起来,林鹰扬道他是觉得尴尬,便不再多说,只是笑着将他的刀递了上去。
徐飞白倒是想起中秋前那一次之后,阿朗言辞闪烁,支支吾吾,对他避而不见,他问话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之后接连出事倒也无暇分心,就没有深究。然而此次阿朗失踪近月余,体内这走火入魔的邪气比之上次更胜许多,等出了这地宫无论如何定要拉着他仔细问清楚。
他又上下打量了阿朗一番,见他面色如常,身体也不见消瘦,表面上看似乎未受影响,实在不像是个刚刚从走火入魔中恢复过来的人,心下疑虑又更多一分。
他便又想到在地下走廊偶遇的那人,时隔十三年,从别人手中看到那一式剑法,惊愕和疑虑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一时间喜悦之情也被冲淡了,反倒有些低落起来。
那边林鹰扬说罢,见徐飞白站在一旁不说话,便笑着说:“徐大侠,多亏有你在才救得了朗大哥,这次我们算是没有白来。”
他动了动嘴唇,有点想纠正他的说法。他不是来救人的,他从不觉得自己能救得了谁。
他只是来找人,然后找到了而已。
倒是好过十三年前什么也找不到。
Q+A
Q:这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发生的故事?
A:地宫实阵,寒潭出口。
徐飞白前日在八卦田发现从虚阵脱出的林鹰扬,而林鹰扬手里拿着阿朗的刀。于是飞白就把柿子捡了回去。柿子为了救人寻人(不止是阿朗)决定再下实阵(个中详情到时候请在柿子的故事里寻找答案我这里就不做剧透)。
Q:化神无极图心经是什么?
A:是飞白落下悬崖之后在石壁上看到的心法。(详情参见人设)。来源衍生于无极图,其实是华山武学溯源而上的一门心法,是几百年前华山老辈刻在石壁上的。这心经随着时间推移已经渐渐被改写、转化、补充完善而成紫霞功等心法。也就是说,旁人眼中飞白学的魔功,其实是华山派自己的祖上功夫。
这是飞白和华山派宗族的缘分。
飞白学习此心法比紫霞功更早,所以心脉根基其实是化神无极图心经。在心经之上修习紫霞功,便获益良多。情急之下使得两门心法终于融会贯通,便让紫霞功境界瞬间登顶。
但是火灾现场神力离开火灾就没有了,所以之后他的内功还会回到正常水平,要想运用自如必须多几次练习ry。不过因为他本来就比别人多一套内功心法,所以他的内力是比华山其他弟子要深厚的。这不是说他多么才华横溢,只是他有两个蓝条(。
Q:阿朗是走火入魔吗?
A:并不是。只不过苗疆蛊术对中原人来说有些难以理解,硬要用已有常识套用的话,阿朗看上去比较像是练功失败走火入魔了(某种意义上倒也没错),这都是飞白自己的理解。还有比如说他觉得阿朗意识清醒的时候能听到他的声音,其实正相反是他的声音让阿朗意识清醒。不过这个他自己是不知道的。
Q:【他便又想到在地下走廊偶遇的那人】是哪人?
A:是在下寒潭之前地宫遇到机关和黑衣人时偶遇的路人,有这么一段剧情,实在插不进原文,只好略过(可见下面补充)
这个人是保护着春燕和林水成而来的林屠。林屠十多年前,正是徐一杭的弟子。
补充的小段子:
徐飞白反手一剑直刺,对方正要格挡,不料剑锋忽然一转,原本刺向对方下路的剑锋挽花上挑,直取对方面门。他有意隐瞒自己的武功路数,便没有使用华山剑法,这略带繁复华丽的剑法正是当年徐一杭所创【回春九式】中的一招“小楼昨夜又东风”。敌人连忙后仰闪避,堪堪避开,似是恼羞成怒,迫不及待地举刀劈来。徐飞白正要提剑,却见身后一个汉子举剑横架,铮地一声挡住长刀,剑势不停,剑锋在刀刃下画了个小圆,顺势而上,绕过对方武器,一剑刺中黑衣人肩窝。敌人躲闪不及,中剑倒地,却在翻滚中搬动机关,只听得咔嚓地裂之声,飞白未来得及看清出手相助之人的样貌,二人就被一堵石墙分隔两侧。
飞白被关在石墙之后,呆立半晌,才发现自己心跳得厉害,连双手都微微发抖。
刚刚那汉子用的剑招,正是【回春九式】的另一招“风回云断雨初晴”,若那汉子没出手,紧接着上一招用出来的就是徐飞白自己。
他已经十三年没有从别人身上看到【回春九式】,更别说,是用他爹教给自己一模一样的套路用出来的【回春九式】。
+展开
五儿叫嚷着滚进账房时,柳云岸正在算账。饶是他功力精深,听到那吼声也是忍不住一皱眉,这下笔下那一撇虽也是可圈可点,却比其他字差远了。他叹了一声,放下笔,带点可惜地拂了拂桌上账本,心中暗自庆幸。这幸亏是自己,要是换了别人,听了五儿这声狮子吼,怕是要毁了这页,又得重新算过。
柳云岸抬起头,一双深潭似的眼睛投向五儿。柳条一样的少年连滚带爬跑到他桌边,扯了扯他的袖子,道:“先生,先生!”
“这又是怎么了?”柳云岸道,伸手擦了擦对方脸颊上的脏污,皱起了眉。“我是怎么说你的?”
那五儿如梦初醒,笑嘻嘻地站好,但是手还是扯着他的衣袖——这小混账幼失怙恃,从小让镖局养大,对他早就失去了应有的敬畏,只当柳云岸是个会讲好玩故事的父辈,十分粘人。
“咱们镖局换了送肉的——“五儿眨眨眼,略去柳云岸的责问,说:“你让我镖局有什么异动就马上来跟你说。”
说罢,他又眨了眨眼,脸上闪着骄傲又得意的光芒,像是办成了什么的大事。柳云岸好气又好笑,只得说:“换了就换了,用得着你这样吼着进来吗?想来是罚得不够,说吧,想要扎马步还是顶水桶?”
五儿听了马上就扁了嘴角,再说话时声音就已经带上了委屈,道:“可这个人不是本地人。”
柳云岸当下一抬眉,接到:“你又知道了?”
五儿还没回答,在这一息间柳云岸的心思已是转了百转千回。他本就心眼多,多年前横行江湖,除了一身武功确是难有人敌以外,靠的也是他这玲珑七窍,事事多虑的心思。此时镖局正在丢了镖不久的当口,少东家又遭逢巨变,不同以往,在节骨眼上忽而来了个外地人,自是怪不得他多想了几分。
正在他沉吟之时,只见五儿也是点了点头,继续说:“之前二虎哥带我出去玩——办事,到最后我们去了前街的德庆楼,要给赵叔打四两桂花酿回来,但是我们给挡住了。”
他伸直了手,直指天空比划几下,继续道:“门前有好大的一尊佛站在那儿,把门口都挡得死死的。二虎哥那时候就说了!”他又停了下来,模仿义兄处于变声期难听的鸭子声,说:“乖乖,从来没见过那么高大的人,怕是比总镖头和那些红衣官爷都要高!”
“然后呢,然后呢,”五儿皱了皱鼻子,说:“我们就让他听见了,那大佛回头看了我们一眼,就走了——那脸,说是佛还不如说他是金刚,铁青铁青的,横眉怒目,把我们吓了一跳。”
“但是他没说话,也没有动手,只是回到门前单手把另外半扇猪甩到背上,回头就跟着德庆楼的伙计奔后堂去了,那力气,说不定来咱们镖局也是特别少见。”他本想说在镖局里也是数一数二,但是承认几个刀头舔血的镖师不如一个杀猪匠实在让他心有不甘,只好不情不愿地换了特别少见。
说着,五儿侧头看了柳云岸一眼,看见他脸上虽未有不耐之色,但是左手已经伸向桌上捧起茶杯,还用一双幽黑凤眼斜睇着过来。五儿马上知道自己旁枝末节说得太多,吐了吐舌,继续说:“后来听酒肆的人说他是最近才到附近住的,带着爹和一个儿子,没有当娘的。顶了原本三秃的场子和店,继续干杀猪卖猪的勾当。我们本来也没放在心上,可你看,没两天,他就连镖局的单子就也接过去做了。”
柳云岸听完他长篇大论的一通,没有说话,只是把纤长有力的手指搭在下巴上,摩挲了一阵,似是在推算什么。过了一阵,柳云岸才开口,道:“今天来了?”
“嗳,二虎婶让他帮忙把肉斩开,现下怕是还在厨房忙活。”五儿点了点头,道。
柳云岸站了起身,一振衣袖,说:“好,待我去看看这金刚怒目。”
说罢,他拿起折扇,往手心一敲,抬脚走到门外去。
XXX
上元镖行着实不大,厨房就在两进院子的中间,离房间不愿,走不了几步就到了。柳云岸背着手,信步走到厨房门前,探头查看。只见屋子里被清出半片空地,中心半跪着个灰衣男人。即使是这样屈折着也能看出身材高大,猿臂蜂腰,站起来的确能当上五儿所讲“金刚似的”描述。
那男子背对着柳云岸,手中举着把寻常的猪肉刀,哈出一口气,举起的右手就像是顺着刀本身的重量落下,在半道轻轻侧了侧,切豆腐似的把刀片滑进猪肉的肌理间,轻松起出一片猪肉,露出底下森森的白骨。柳云岸袖手站在门边,对二虎他掌管厨房的娘亲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打招呼,就饶有兴致地看着屠夫继续工作,把一整扇猪处理成不同的肉块。
他半瞇起眼睛,只觉对方舞蹈似的动作似曾相识,能看出扎实功底,但是举手略有滞涩,应是受伤未愈,以至于出手时动作走样了五分,与当年那天下第一人的独门武艺又不尽相同了。
就在他思考的当下,屠夫已经把猪处理完毕,站了起来,用身上围裙擦了擦手,道:“大娘子,要把这肉搬到哪儿去不?”
这倒是北国口音,柳云岸心下暗忖,开口接道:“不用了,回头让五儿几个来搬就好。不用辛苦——?”
屠夫闻言转过身来,对柳云岸欠身行了个礼:“管事先生,鄙姓林。”
说罢一抬脸,两道冷电似的目光霍地在柳云岸脸上转了两转,又迅速敛了回去。柳云岸心下一动,这姓林的屠夫约莫三十上下年纪,顾盼之间颇有军人气度,只是脸色浮白,略有病态,平添了几分风霜之意。
柳云岸看着对方,心下不由得好笑。这冒牌屠夫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懵,完全没有掩饰的心思,先不说屠夫何如有武艺在身,就算当朝重文轻武,天下百姓不少念过几年书以求得一官半职,寻常杀猪匠又怎么会张口就是“鄙姓”抬手就是标准拱手礼?他心思一转,嘴边就噙着微笑,还了一礼。孤身一人,身上带伤,即使有异,不难擒下。只是听五儿说这林屠似是还带着父母亲人,不知牵连多少,现下不得不先放虎归山,探清虚实再做决定。柳云岸暗自思量,开口对对方说:“林屠,鄙人柳云岸,是此间门客,以后上元还请林屠多多关照了。”
那屠夫有几分意外。时值中秋前后,正是多事之秋,这几日他用林水成的名字顶替了老相识的养猪场,到处送货少不免总被管事的讯问几句,最少也会被关心老三秃哪去了,像这看着文弱温柔的书生却是半分没问。他皱起了眉,正好对上对方幽幽黑水似的眼睛,不禁一凛,心道:“这人功力好深,怪不得这般托大。”
现在林水成最见不得的除了官府就是江湖人。尤其是武功高强者见多识广,虽说“林水成”就是个寻常百姓,他本人也早早离开江湖投身军旅,但是一身武艺却是脱不了恩师痕迹。当年的武林盟主徐一杭弟子不多,除了独生子不过三数人,若有心如明镜者,他的身份不消一阵就能曝光个干净。到时逃兵斩立决倒不是大事,就怕害那老医师和他孙儿一个窝藏逃兵的罪名。林水成心中骂了让他接下上元镖局生意的老朋友一通,当下不再纠缠,只是按惯例对柳云岸谢了谢,把自家的猪肉夸赞几句就告辞。对方也没有阻拦,只是含笑道别,把林水成送到门边。
二人相对无言走到后门,林水成听着对方脚步沉稳,几乎有如猫爪着地,不动声色,心下又是提防了几分。
等到他们走到门边,林水成脸上虽是神色如常,腹中愁肠怕是已经打了十个结。反观柳云岸却是胸有成竹,笑得如春花拂脸,他站在门边朝林水成一拱手,轻声问道:“不知道林屠下次送货又是何时?我上元镖局人口颇多,加上大部分又是青壮男儿,肉食消得比较快,须得时时补充。”
说罢,又补了一句:“今日二十,不如就逢十卯时吧,有劳了。”
林水成眉头一皱,心道这管事的好生强硬,定好日子一方面掌握行踪,另一方面也更容易排查出若是林水成别有所图是为了什么。他本想就此拂袖拒绝,可林水成又实在舍不得那酬劳,见对方似是无意揭穿,便咬咬牙答应下来,又朝对方行了一礼,这才脱身离开。
等到林水成走到巷口,冷风一吹,他才惊觉自己竟是屏住了呼吸好一阵。他摇摇头,回头看见已经不见柳云岸人影,才长叹一声,放松了下来。
他捏捏眉心,心中雪亮,自知方才是半分也没有瞒过那镖局的管事先生。原本以为只有几个寻常武夫的镖局,却大隐隐于市的藏了个高人,林水成苦笑一声,摇了摇头,离开了巷口。
XXX
在上元镖局这么一耽搁,日头就已经攀上了中天。林水成走在路上,心里过了一道早上的事,深觉行事须更为谨慎。他一边在心里盘算,若是东窗事发,牵连到林氏祖孙前必须离开临安;一边脚下不停,往前街德庆楼走去,只觉肩头重担如山重。他思虑既深,自然没有注意身边的人物,忽地就感觉下臂被撞了一下。撞上来的女子惊呼一声,退开了几步。她身边一个侍婢模样的少女吓得脸色一白,慌忙伸过手扶了扶,看起来竟是比被撞上的人更为惊惶。
林水成低声致歉,垂眼一看,登时眼前一亮。只见那女子约莫十六七岁年纪,鬓边斜斜插一支金钗,镶着颗指头大的珠子。明珠生晕,衬得她更是明艳若火,眉宇间的英气与寻常江南女子大为不同。少女此时也抬眼看向林水成,琥珀一般的眼珠子目光流转,在他的脸上溜过一圈,竟是没有移开视线,就那般直勾勾地盯着,芙蓉脸上漾开笑意,款款道了个福道:“小女子失礼了。”
此时,少女身旁一个三十上下的男人粗声开口道:“看路,姑娘若是有个好歹可不是你能担得起的。”
没等林水成回答,就见那少女轻蹙起眉,似是十分厌烦,她又对林水成点点头,道:“够了。继续走吧。”
她显然御下甚严,那大汉听到指示后,很快点了点头,快步走了上前,指引方向。主仆虽然只有三人,却走得颇快,不一会就已经混入人群中。看起来和其他人别无二致——
就是有哪儿感觉略有违和。林水成皱了皱眉,说不清所然来。他不经意间转头看向大街,但见街上行人熙来攘往,这繁华升平却是征战十年从未认真看过,也从不敢认真想过的景象。他来临安已有一月有余,浑浑噩噩的却是从未发现,这都城竟是这般繁华,与印象中的凄风惨雨,萧条肃杀断然不同。路边的小摊物资丰盈,瓜果盈车,正是周边道路畅通,交易往来无碍的代表。
林水成一时觉得恍如隔世,想起当日浴血沙场,又想起大半年前的风波亭外,当下百味陈杂,嘴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他忍不住摸了摸左手鲜红如血凝成的珊瑚佛珠,摇摇头,不再深想。他还得帮林家老父捎上几壶特制的桂花酒,金秋时节,桂花开得盛,正好是前年酿下的桂花酿好开坛的日子。前几天德庆楼就已经在门前贴出告示,说是这一年的桂花酿过两日就开售,他可得早点去买回来,以免错过。
耳闻德庆楼桂花酿盛名的显然不止林家,方才的少女主仆三人早已到达,站在门前。林水成内功不错,虽然伤重未愈,依然耳力极聪。只听那侍卫道:“我爹本不是临安人士,好几年前为了一位病人才来了临安。” 那侍卫脸上又堆上了几分笑容,继续说:“结果到后来所有来找桑青先生寻医问药的,千方百计也会弄来一坛德庆楼的桂花酿,禁止不绝。”
林水成本来已经走远,听见桑青先生四字,他猛然一扭头,看向那侍卫。
那少女捉狭一笑,道:“你们江南的酒,淡然无味,也就比水好上几分。”
“我林水成敢向小郡主打包票,您不会失望的。”侍卫说。
+展开
终于上线的你……!好喜欢你的角色描写……特点都抓的很准啊!!!小郡主也上线好想说啦来给哥哥玩玩。 顺便回复楼上的我们的恩爱从来不靠抢沙发晒(闪亮
德庆记事
天方入秋,时过晌午,热气正盛。
临安城内车水马龙,街市之间川流不息。许是天气正热,街坊之间的叫卖声小了许多,有一搭没一搭。
德庆楼里的书正说到岳大帅大破金龙阵一段,听者兴致正浓,除却响木的动静,偌大的大堂中鸦雀无声,只听得窗外街上有车过人响。
说书先生响木一拍,接着昨日的书说了下去:
“话说,那金兀术撤营十里,免战牌高挂,竟一连过了数日无有动静,任喊阵官如何叫骂也闭门不出,却不知打得什么鬼主意。
这一日岳大帅端坐帐中,忽有人持箭来报,言说今晨有响箭射于营内,箭上缠有信函一封。
岳大帅心中疑惑,抖开观瞧,阅毕不由拍案大怒,将信函传阅于两侧将官。两旁将官心中不明,接过信函细瞧,却原来是那金人下的战书一封。
信中言道,金兀术于凤凰山摆下一座金龙绞尾大阵,要与岳帅打赌。若一个月内岳帅能破这金龙阵,金兀术不说二话,即刻收兵撤退永不再犯;如若宋军无能破不了这金龙阵,则要向金人认输投降、称臣纳贡,还要交出那岳飞的,项、上、人、头!”
说到这里,说书人仿照金人呀呀作怪,双目圆睁,在大堂内扫视一周。直激得两旁有性子暴烈之人拍案而起便要破口大骂。
说书人响木一拍,将这书接了下去。“众位在此听我说却已是这般怒气冲冲,可想当时帐中众将更是大怒!小将岳云两步跨出阵列,便要向元帅请命出战。正在此时,但听得外面战鼓大作,有人飞奔来报,那金兀术率队出阵,正在阵前讨敌骂阵……”
德庆楼近一个来月,隔三差五便有位说书先生坐堂说书,这位说书先生博古通今,故事说得生动有趣,模仿个中角色更是活灵活现,每每书开,大堂里便座无虚席。近几日说的是段岳飞抗金,情节紧凑,回回断在紧要地方,令不少人抓心挠肺,整日惦记着下文。
金翎手中托着一碟果子,倚着二楼栏杆,聚精会神地盯着说书先生,生怕漏了一个字。堂下伙计快步上楼,东寻西看,绕过几桌茶客,直奔金翎而来。却停在几步之外,不敢上前,显是有事。
金翎瞥见伙计,冲他点点头,伙计忙不迭凑上前来:“东家,刘掌柜让您下去,到后面后厨一趟。方厨子闹脾气说要不干,刘掌柜哄不住了,赶紧让我上来找您。”
金翎放下手中碟子,诧异道:“怎么好好的突然就说不干了?”
“哎,都是前几日的事。有客人偏说上的菜没熟,那可是刚打来的上好鲜鱼,趁着活,杀了做的。上了桌却被说‘腥味太大,完全没熟’,只得又给端回去让再给热热。”
“然后呢?”
“方厨子本就不爱听客人挑剔,忍着脾气给热了一遭。再端出去又原样给端了回来,说热太久鱼的鲜味全没了,肉也老了。”
金翎扫了一眼楼下大堂,拍拍手上的糕点渣,扭头问道:“客是熟客?”
伙计想了想回道:“来过几次的客我都有个印象,常来的熟客我倒是也都认得。那位客官看着脸生,不认识。听口音,许是外乡来的。”
“这分明就是来挑事,想挨一顿白食。刘掌柜能处理得当,又和今天方厨的脾气有什么关系?”他顿了一下又道,“他可还说其他菜有什么问题?”
“前几日他还说了这说了那,末了刘掌柜寻思不过是个路过的外乡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免了他那一桌酒钱。”说到此处,伙计面露不满,“可谁想今日那厮又来挑事!”
金翎顺着伙计的眼神向楼下望去,见大堂东侧有一人身着长衫,面色不善,正对着桌边伙计喋喋不休。他冲那边扬了扬下巴问道:“可是那人?”
伙计忙不迭地点头:“正是,正是。他今日又要了一桌酒菜,随后又是各种挑剔。方厨子那个脾气您也晓得,他在后厨瞥见了,就要拎着棍子冲出来打人,被刘掌柜拦住了。”
“不让他出来出这口气,他就不干了?”
“东家明鉴,就是这般。”
“是独自一人?”
“未见有其他人一道。上次也只是独来独往,诓了那桌饭钱就独自离去了。”
“说话啰嗦吞吞吐吐,三句就能说清的事情却让你说了这一大通。好端端的书也叫人听不成。”他将桌上的碟子端起来往伙计怀中一塞,掸掸衣摆,“再去给我加点果子,我且下去看看再说。”
金翎绕过二楼几桌茶客,迈步顺楼梯下了大堂,转身挑帘进了后厨。后厨内热气腾腾,灶上的笼屉里热气四溢,香气扑鼻。眼下正是下午,店中只供应些茶水糕点,厨子伙计只是忙着为晚饭做些准备,倒是比正午清闲了不少。
金翎左右张望,见方厨子正坐在厨房侧门旁的墩子上,肩上搭着一条手巾,脸朝外侧看不清表情;刘掌柜正站在一旁不住劝说,忽然瞥见金翎进了厨房,仿佛久旱见了甘霖,拧成疙瘩的眉头都打开了,连忙招手叫他过去。
方厨自德庆楼开张起就在,掌勺多年,手艺自是没的说,为人热情,只是有股子拧脾气;脾气上来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金翎对他好一顿安抚,总算从他手中抠下了那根碗口粗的擀面杖,放在门后。金翎直起身看了看后厨的状况,心里有了盘算;又对刘掌柜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继续拉着方厨说些安抚的好话。见后厨暂时料理妥当,金翎迈步上了前厅大堂。
大堂内已讲到派军三打金龙大阵,书正讲到紧要之处,说书人提高声调,不少听客暗暗握了拳头。
说书先生张开双臂,在身前伸展,眯起眼睛,仿佛眼前有茫茫大军漫山遍野:
“……却见金龙阵是怎样光景?那金龙绞尾阵由两条长蛇阵组成,金兵百万,一眼望去,浩浩荡荡见不得边际。双蛇头并头,尾搭尾。动一蛇而双蛇发,首尾相衔,相互呼应。
攻打一侧,另一侧便接应而来,番兵番将由四面八方团团围裹,将探阵的宋军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大将牛皋挥舞起手中兵刃,小将岳云殿后,杀出一条血路,夺路而出。如此两次,皆无功而返……”
金翎惦记着听书,眼下事情又不得不先解决,见那客人独自端坐在一张四方桌前,神情看上去甚是得意,不由气不打一处来。他压了压心中的火,上前拱手施礼道:“客官请了,小可乃是德庆楼东家。听闻客官有所不满,我德庆楼一向待客如宾,不知是哪里招待不周?”
对方上下打量金翎片刻,鼻孔中哼了一声:“我道是这么大个酒楼,却连几道菜也端不上来,还开门做什么生意?”
金翎面上带笑,又拱了拱手:“德庆楼有些菜色是要头天半夜便下锅慢炖,数量着实有限。如若中午生意不错,食客赏光,这午后便断了供应也是常事。客官想来并不常来德庆楼,有些不清楚也是常事。后厨有新做的糕点果子,还刚刚备下了冰镇的饮品。不如给客官品尝品尝,赏了我这薄面,也莫搅了旁人听书的雅兴。”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客人依旧面有不悦,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缓缓点了点头。一旁的伙计立刻端上来几碟德庆楼招牌的糕点,和一壶冰镇的梅花酒一并放在桌上。
原以为这事情可以就此作罢,怎料客人只尝一口,扔下点心破口大骂,引得周围纷纷侧目。金翎心中不悦,面上如常,道句失礼,拾起点心尝了一口,入口绵软,和平日并无二致;心下料定此人是来纯心生事,既已给了台阶他不领情,也就不用再留情面。
“金某听闻日前客官已来过本店一次,对本店某些菜品颇有不满,便给您免了一桌酒饭账。既然如此不满,今日又来光顾,请问是何道理?”
见客人一时语塞,金翎又道:“德庆楼开门迎客,本着诚心实料,在这临安城中虽不算老店,也十年有余。如是一方饕客大家上门赐教,本店自是欢迎;若只是上门惹事要混口白食,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客官不想听书,自可换一家消遣;觉得本店不合胃口,那便请去别处,莫要再来德庆楼给自己讨不痛快了。”
闻得此言,那客人勃然大怒:“你这是要赶我走不成?……简直是店大欺客!”
“错了,并非欺客,”金翎笑道,“是逐客。您看是自己走出去,还是找人请您出去?”金翎言罢,向左右使了个眼色,一群伙计杂役早就瞧着这刁客心中不爽,见东家给了眼色,呼啦一群便过来五六个,将这人团团围住。
这德庆楼的老东家,原是镇远镖局两浙西路的总镖头,姓金名广德。十年前金盆洗手退隐江湖,在临安开了座酒楼,便是这德庆楼。
金广德为人宽厚,待人和气,对手下镖局弟兄多有照顾,镇远镖局上下对他十分敬重。有些跟随他多年的镖局伙计,寻思着镖局终是不甚安稳,便也跟了过来,继续在德庆楼中谋一份活计。
这些出身镖局的伙计大都有些武艺傍身,故此与别家酒楼比起,德庆楼的这班伙计看起来略显身材结实,中气也足。平日里忙里忙外只觉得脚下生风,干活利落,此时围做一圈,气势逼人。
那人被围在当中盯得浑身不自在,心中发虚,从人缝中钻过,灰溜溜地出了店门。金翎心中舒爽,遣了伙计回去做事,端起那碟糕点,绕回二楼继续听书去了。
里外吩咐完毕,索性前后耽搁不多,金翎也不过是错过了一段不甚重要的段落,和前文书相接并无大碍。书中岳帅几次三番破阵不成,忽然有了转机,讲到此处,说书先生的面上表情也为之一变。
“……正当岳帅一筹莫展之时,中军官来报,辕门外有人求见,自称玄清宫玄清真人,率座下弟子前来助岳帅破阵。
岳帅闻言大喜,亲率部众出辕门相迎。手下有人深感奇怪,说这来人也不过是个江湖道士,何必劳烦大帅亲自迎接?各位有所不知,这来的玄清真人,乃是位不出世的高人。看在座各位有些有兵刃傍身,想来是江湖中人,年长些的许对这位高人有所耳闻……”
金翎听得玄清宫的名号,心中一动。早年曾听旁人提过,玄清宫善使涌泉剑法和松涛掌法,招式巧妙,大开大合中又有无数虚实变换,在武林中独树一帜。只是玄清宫原处北方,门下弟子大都处事淡泊,修道养性,鲜少在江湖中行走。虽曾听人提起过有位玄清真人,武功卓绝,在江湖中德高望重,心中向往,却也无缘得见。这些年似乎未曾再听人提起过玄清二字,此时在书中听到,不由得竖起耳朵。
“……众将官随大帅来至辕门外,见门外站定一众道士,约有二三十人,皆着道袍道冠,高矮胖瘦不一。为首一位白发道人,头戴紫金道冠,手持拂尘,鹤发童颜,慈眉善目,三缕银髯飘洒前心,圆领阔袖,一副仙风道骨,叫人肃然起敬。
见岳帅出门相迎,老道人紧走几步,拂尘搭肩,稽首施礼。岳帅忙躬身还礼,寒暄一番,接进大帐分宾主落座,其余道士站列真人身后。岳帅向众人一一引见,讲述各中缘由:原来数载前这位玄清真人和岳帅偶遇,正逢玄清真人门下弟子遭难,岳帅仗义相助施以援手,真人万分感激,当下发誓日后定当报恩。岳帅虽对真人之名有所耳闻,但相助原本只是机缘巧合,未曾想过施恩图报,渐渐也就忘了这事;万没想到眼下两军对垒,金龙阵变化莫测,凶险万分,旁人唯恐避之不及,玄清真人却在此时率弟子来至军中,意欲相助,可谓雪中送炭,心中大为感激。只是玄清宫众人乃是道门弟子,岳帅不忍将出家之人卷入两军争斗,心中有些为难。
玄清真人见岳帅面有难色,心下明了,手捻须髯,微微一笑道:大帅不必担心,我等虽是出家之人,不理红尘俗世,然两军见仗,刀兵四起,生灵涂炭;金兵所到、所过之处百姓苦不堪言,流离失所;战火连天,又何来修道之所。上天有好生之德,助大帅破阵,可护一方黎民百姓免遭劫难,我等又岂能任由金人犯境,袖手旁观?
一番话出于至诚,言辞恳切,岳帅乃是重情重义之人,撩袍便要下拜致谢。玄清真人忙伸双手相搀,二人不再客套,仔细盘算应如何去破那金龙阵……”
说书先生神情激昂,语调抑扬顿挫。
书中讲道,岳家军自打有江湖高人相助,如虎添翼;白衣道者手中仗剑,来去如风,出入万军之中犹如探囊取物,杀入金兵阵中,破去阵眼,宋军势如破竹,金龙大阵土崩瓦解,金兀术率残兵败将败走。待到尘埃落定,岳帅军中庆贺,玄清真人却已带着弟子们飘然而去,不辞而别。
响木一落,听书众人长出一口气,有的听得畅快,带头鼓起巴掌来。
掌声方停,有一黄衣汉子放下手中茶杯,悻悻道:“那岳飞被人传得神乎其神,破金龙阵更是被人捧到天上,却原来也不过是靠着江湖人,让年迈老者上阵杀敌,当真可笑。”
话音刚落,旁边一黑面大汉粗声哼道:“岳帅领军迎敌,普天下谁人不知,突然蹦出个什么真人,将破阵功劳全都揽了去,想来这说书的先生也许还受过这老道恩惠,特意编了个故事来给人扬名,真令人笑掉大牙!也就是当个故事听听,解解闷罢了!”
黄衣人上下打量应声的大汉,见他膀大腰圆,面赛锅底,身旁条凳上放着一把入鞘的厚背砍刀。他轻笑一声,道:“玄清真人乃是武林前辈,名声在外,又何须别人编造?看阁下也是一副江湖人的面貌,莫非从未听说过老真人的名号?世上竟还有如此孤陋寡闻之人吗?”
两人争执不下,忽听身后一声娇斥,有人拍案而起。
众人循声望去,齐齐转目观瞧,却见靠着窗边一张四方桌旁,站着个俊俏的道姑,柳眉杏眼,约么二十上下年纪,头挽发髻,上别木簪,身穿黑白道袍,桌旁靠着一口宝剑。她手扶桌案,眼眉倒竖,面有怒色,死死盯着那大汉。
见是个妙龄道姑,大汉心中生了几分轻慢,嗤笑道:“小娘子为何这般生气?”
大汉出言轻浮,道姑面上怒色更重几分,抖道袍,点手指黑面大汉道:“我乃玄清宫座下弟子,掌门师祖胸怀苍生,岂容尔等言辞羞辱?!当日师祖玄清真人率座下成年弟子三十余人远赴战场,临行之前已知此去必然凶多吉少,细细嘱托诸般事宜,师祖师伯音容笑貌至今仍历历在目……只恨当初被留在观中,不能跟随师祖前去一同上阵杀敌。”道姑双唇颤抖,眼中泛泪。
“……且不论金龙阵中究竟发生何事,尔等身强力壮,好男儿不为国效力,却只会事后闲言碎语,妄加评说,是否对得起当初命丧北岸的千万将士!?又是否对得起我玄清那三十二道牌位?”
泪水夺眶而出,道姑略有些哽咽,她顿了顿又道:“玄清一门不图名利,只为家国百姓。上,对得起皇天后土;下,对得起心中一腔热血!掌门师祖若知当初率座下一众师叔师伯师兄们远赴战场,舍生取义,尸骨无存,却只是护了你们这群酒囊饭袋,九泉之下要作何感想?!”
一番话铿锵顿挫,掷地有声,直说得两人张口结舌,面红耳赤,旁人交头接耳,指指点点。那黑脸汉子面上挂不住,勃然大怒,便要发作,双手向桌下一伸,想要掀起身前的桌子,不料这看似平常的四方桌竟纹丝未动。大汉三掀两晃,桌子和长在地上一般,不知大堂中何人见此情景,忽然噗嗤乐了出来。
大汉听得真切,怒火中烧,大喝一声,将桌面上的杯盘碗盏通通挥到地上,摔个稀碎,迈大步冲这道姑而来,举起钵头大的拳头便砸,大堂内一片惊呼。
道姑并不惊慌,眼见拳到面门,脚尖点地,身形晃动闪到大汉身后;一拳走空,大汉怒不可遏,回身挥拳,道姑似是早有准备,矮身闪过第二拳。大汉暴跳如雷,转身回来正见自己立在桌边的砍刀,抽刀出鞘,劈头剁下。
正当此时,斜刺里伸出一只大手,一把叨住他的手腕,砍刀停在半空。大汉圆睁二目,甩脸怒目而视,见身旁站立一人,一身灰布衣裳,腰扎围裙,身材高大,浓眉大眼,一副连鬓络腮的短胡须,沉着脸抓着他的腕子。大汉急急撤手,未能挣脱,怒喝道:“你待怎样?!”
那人并不答言,只是死死盯着大汉,一对漆黑的招子深不可测,直看得大汉后背发凉,气势也弱了三分,放下了举起的兵刃,口中兀自逞强,提高嗓音道:“哪来的不知好歹的家伙,竟在大爷面前逞强!?”
一名伙计忽地自一旁窜出,一把抱住灰衣汉子的胳膊,笑道:“原来林屠你今日走了前门,只看你送货的挑子,不见你人,我还觉得奇怪。刘掌柜正在后面等着给你结算这半个月的账钱,钱都备好了,叫我到处找你,快随我去吧。”说着便将这灰衣汉子往后拉。
灰衣人眉头紧锁,长叹一声,并不多言,放了黑面大汉的腕子,看看站在一边的道姑,摇了摇头,随着伙计奔后去了。
书已说完,茶客们纷纷结账离座,德庆楼内一时好不热闹。有好事者聚拢过来,探听经过,黑面大汉杵立原地,着实尴尬,愣了片刻,扔下茶水钱捡起兵刃,大步而去。黄衣人似是觉得自己说话占理,结了帐昂首出门,向另一个方向去了。
那说书先生此时已经收拾妥当,紧走几步来至道姑面前,深施一礼,道:“方才我听的仙姑所言,莫非仙姑是玄清宫弟子?”见道姑点头,他又是一礼。道姑不明就里,忙侧身闪过,询问缘由。先生答道:“小可原是北境人。北境有童谣‘白衣仙,破敌坚,来似风,剑如电’。据传岳帅破阵,曾有白衣仙人帮兵助阵,平金兵,护安泰。后有幸结识几位江湖好友,得闻玄清真人曾率弟子至军中相助,多方走访,得出这么一段故事,模糊之处再加些润色,还望仙姑海涵,不会折损了老真人的英名。只是我虽然得知真人不幸长眠阵前,却不知上下三十余人竟无人生还。”说到此处,先生展衣袖拭去眼角泪水,“我本以为,诸位仙长应就如我书中所说,飘然而去,出世修道……谁曾想……”
道姑轻声道:“先生有心,不必挂怀。能被先生这般传颂,掌门师祖和诸位师叔师伯泉下有知,也定感欣慰。”
二人话说至此,德庆楼中的茶客已走了大半。道姑见此情形,向说书先生施礼辞行,留下茶点钱也自行离去。
伙计端着箩筐来堂中收拾碎在地上的碗碟,却看金翎正蹲在地上,手里捏着片碎碟子。见有人来收拾,金翎站起身,将手中碎成两半的磁碟扔进箩筐中,忽然问道:
“你说,桌子已经换成了铁打的镶死在地上,再找铁匠将碗碟也换成铁的可好?”还没等伙计回答,他摇了摇头,“不可不可,热菜倒进铁器里,这菜要是变了味可就不好了……那要是找石匠,全换成石头的呢?”
伙计翻个白眼,将所有碎片往箩筐中一划拉,端去后面,留金老板一人在那边细细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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