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了。
袁辉在过道上遇着那个卖药的小贩,随口问他有没有小儿也合用的丸散,可那卖药的或许是感了风寒,声音闷了几闷,乡音又重,袁辉跟他比划半天,自感有些没趣,寻了个由头就走了开去,回房的时候正看见两个凶神恶煞的大汉挎着刀从楼下大步走上来。袁辉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进房关上门,大汉也没理他,大摇大摆地从他门前走了过去。
他的房间是这客栈楼上从里数第二间。再往里走就只剩一间上房,那两个大汉显然不是上房的住客。
袁辉进房的时候没注意看那间房里还有没有光。但他和那间房就隔着薄薄一道墙,要是他现在叫上一声,或者哪怕敲敲墙壁,那个让人快活的后生或许都能逃过一劫。袁辉在那墙边来回走了几圈,额头上沁出薄薄一层汗,他伸手想扯出腰巾擦擦汗,碰到妻子临行前缝给他的香囊一下停住了动作。
别怨我。
袁辉轻手轻脚地爬到床上,握着香囊紧紧闭上了眼睛。
不要怨我啊。
粗短汉子伸指在门纸上戳了个小洞,凑眼看过去,那富哥儿正好伸了个懒腰,呼一声吹熄蜡烛爬上了床。他和高大汉子对看一眼,掏出早已准备好的迷香吹了进去。
不要怨我啊。
之所以没说出声,不是怕被那肥羊发现,是怕又被大哥痛骂没胆子。肥羊早就在床上睡死过去了,不过三五个时辰就算天打雷劈也是决计醒不来的。他们两兄弟干这营生也有些年头了,还从来没有失手过。高大汉子倒不顾忌这许多,哗啦啦把肥羊的行李全抖出来翻了一通,又伸手去拿他随身带着的那个大包袱,突然咦了一声。
“这孙子还把包袱钉在地上了不成?”
粗短汉子赶紧也过去帮忙,可两个大男人又拖又拽的硬是没能把那包裹拉动。伸手去摸时才发现这包裹像是用绸布层层缠了不知几重,根本摸不出里面是什么东西。这下倒激起了高大汉子的牛脾气,高大汉子索性蹲下身来一层层扯开绸布,过不多时地上就堆满了布条,里面的物事反射着蜡烛的微光闪过一道寒芒。
“大晚上找东西,没个火光挺不方便的吧?”
一个快活的声音对他们这样说。
“我总觉得今天要出事。”
王义本已经躺上床了,他那婆娘却翻来覆去地只会跟他说这一句。什么左眼跳啦,心口闷啦,嘴里发苦啦,女人这种东西,一觉得要出事好像就会周身都不对劲。王义被唠叨得实在受不住,一翻身下了床。
“你去哪啊?”
“去后厨。出事出事,还能出什么事,天大的事不就是那畜生被人发现了,咱们要给官府罚银子。”
王义没好气地回答完自己婆娘,摸黑找着自己的鞋子穿了上去。
“我再去看看后厨门锁没锁上。这你总该满意了吧?别这疼那疼了,哪来这么多破事。”
哪来这么多破事。
这么粗俗的话,本来是很不合读书人的身份的。就算现在再落魄,毕竟也是曾经读过圣贤书的人,只是因为偶然看见这客栈的掌柜为了蝇头小利就在后厨做那犯法的勾当,所以出言警告几句,书生可决没有期待他们害怕上来分自己几块肉的意思。说到不合身份,读书人跟这些充满烟火之气的市井小民哪怕走得稍近些也是不合身份的,可他现在站在原地,盯着那不知卖什么东西的小贩一动也不动,脑子里满是那句不合身份的话。
换做平时他连扫都不会扫一眼的那个肮脏小贩停下手里的活计,迎着他的视线笑了一笑。
钟乐在后院水井边洗干净了手和脸,把缠回原样的包裹甩回背上,一转身看见那卖药的小贩正一脸惊恐地盯着自己看。钟乐快活地跟他打过招呼,走到离他还有五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哎呀,你都看见啦?”
卖药的颤抖着嘴唇没有回答,钟乐却也不以为意,边动手解开包裹边接着说了下去。
“你看,我也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你死之后要不要我给谁带个口信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死……不……为……为什么……”
卖药人的脸色已经由白变青了,钟乐的口气却还是像在给不懂事的小孩儿讲道理一样耐心。他听了卖药人不成句的问题,甚至还思考了一瞬间。
“为什么啊。你觉得轻功太高根本不可能是个卖药的这理由怎么样?”
寒光闪闪的巨斧随着话音一起劈碎了卖药人站着的地面,斧刃没入土中两寸有多,周围地面却不见一滴血迹。钟乐正欲拔起巨斧,那卖药人不知何时已似鬼魅一般站到另一侧,抬手便是三点银光朝他打来,速度奇快,直取命门——
“嘿、咻!”
巨斧仍是稳稳插在地上,钟乐只将搭在斧柄上的双手略略一转一撑便腾空而起,竟是整个人倒立在那巨斧上,险险避开了对手那三枚暗器。不待对手有下一步行动,钟乐便借着下落之势踢断旁边的细细支柱落了地,简陋的草棚应声崩落,一时间尘雾弥漫,待到视野清晰时,钟乐已经再次拔起大斧,笑嘻嘻地扛在了肩上。
“你是江湖卖艺的吗?”
“我倒是想,可人家怕我把生意都抢了不肯收我,只好拿拿大顶给猴看了呗。”
钟乐嘴上说笑,一把巨斧舞得密不透风,直把那卖药人逼得步步后退。两人再过几招,那人猛然抽身后退,依样踢倒另一头的草棚,免不得又是一阵土烟迷眼;钟乐不过稍一迟疑,尘雾中已是闪出一个人影,欺近了他身边。
“钟公子挑武器的时候,就没想过被人埋近了身可怎么应付么?”
“……哈哈!”
说话时一柄明晃晃的小刀离钟乐脖颈不足寸遥,只要再进一分便足可让钟乐血溅当场,只是对方戏谑的话音未落,钟乐的右拳已经随着笑声迎上了他面门。这一拳距离极近,防无可防,又是用上了九成力气,那人竟就像断线风筝一样往后直飞出去,落地也还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站住。
“疯、子……”
“我看你功夫不错,可惜不会打架。教你一件好事吧,人自以为万事尽在掌握中的时候,最容易杀。”
卖药人吐出一口血水,再抬起头来时脸竟歪了半边。定神细看时,那歪斜的半边不过是一张人皮面具,面具之后隐隐露出一张从未见过的白净面庞。
“哦哦!好轻功!原来卖药的早就被换了啊?哎呀,真是白骂他这么半天了。看兄台这易容功夫炉火纯青,莫不是在下有眼无珠冲撞了蜀中唐门?”
钟乐仍是与好友谈天一般的叫好叫夸,那青年也不拂去满面尘土,也不摘下人皮面具,只是冷冷笑道:“钟公子早已看破了,何必再装疯卖傻?在下谢谢钟公子赐教了。”说完人影微晃,转瞬便消失在夜色之中,只留钟乐在一地狼藉中间笑得前仰后合。待钟乐笑够了,回身走了一段,朝着柴堆又是一斧,大小柴枝纷纷滚落,柴堆后抖抖地爬出一个人,却是这店的掌柜。
“公、公子饶命,饶……”
“哎哎,掌柜的别怕嘛,大晚上的你这是干嘛来了呀?”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小的什么都没看到,小的……”
“我问你刚才打算干嘛呀。”
钟乐的声音倏地沉了三分,那掌柜只来得及从喉咙里挤出短促的一声悲鸣,便伏在地上磕起了头。
“小、小的、半夜、想、想着后厨的门像是、没锁……”
“哦哦,厨房啊!”
钟乐大笑着一把拉起掌柜帮他拍凈身上尘土,复又拿布条随便卷好大斧扛在肩上道:“你去你去,别耽误了你的事儿,我陪你一块儿去。”
掌柜的一步一停蹭到厨房时已经不知过了多久,钟乐倒也不急,笑呵呵地看着掌柜推了推厨房门扇,偷眼瞥他一瞥,才抖着声音道“果……果然没锁,小的这就锁好……”
“嗯。等一下嘛,掌柜的就不怕里面东西少了?”
钟乐说着便大踏步进了后厨,只留掌柜在后头发出“公、公子不可……”之类细若蚊鸣的抗议。后厨中央赫然吊着一头私宰的生猪,在地上投下一片黑黢黢的影子;钟乐随手拿火折子点了,这才发现角落的地上还有一件物事,火光照去时只见一具死尸,却与那在门口捶胸顿足的掌柜生得一模一样。
“啊!这……”
可怜那门口的王掌柜还未说出第三个字,便被巨斧夹着风声拦腰劈成了两半;躺在地上的王掌柜钟乐也再不理会,只是随手将火折子扔到他身上便转身离去。钟乐前脚刚踏出后厨,厨房里的干柴便已引了火哔哔剥剥的烧将起来。
——然后他就跪倒在了地上。
背后传来什么东西轻轻落地的声音,双膝跪地的钟乐连头也不回就小声笑了起来。
“你学东西倒是很快嘛。”
“承让承让,是钟公子教得好。”
刚刚才听过的声音凉凉响起,接着便是颈项上同样冰冷的触感。
“毕竟若不是这厮鬼哭狼嚎扰了钟公子的心神,在下还不一定能得手呢。”
唐珏拿出人皮面具把脸一抹,就变成了那才死在钟乐刀下的强盗模样。易容成强盗的唐珏进了客栈过不多时,就像驱赶牛羊畜牲一样把还留在客栈里的人一个个赶出来杀了,转眼间血流漂橹,后院里只剩了两个活人,钟乐却哧一声笑了出来。
“真可怜吶。那个姓袁的客商,我听见他跟小二说给儿子带了番邦的小玩意哩。”
“钟公子也真是口是心非。这不是该边笑边说的话吧?”
“嗯——……随便啦。我杀的那个掌柜是真的掌柜?死了的那个掌柜是卖药的还是那两个刀客啊?嗯,我看你不像会把尸体拖来拖去的人,估计是卖药的。卖药的身上气味最重,又不爱说话,最不易被人识破,我猜晚饭的时候他就已经被偷梁换柱了吧?那头生猪的影子够大,刚好能遮住你自己在房梁上的影子,那死人身上大概也装了机关,嗯,这连环计用得好,狡兔三窟,实在是高。”
“……钟公子果然心明眼亮,在下佩服。不过有些事情,怕是公子也不知道的了。”
唐珏边包了人皮面具和血迹斑斑的长刀,边不温不火地笑道。
“像是拷问的时候为什么要把人绑成这样,你知道吗?”
“你在怕什么呀?”
这时钟乐双膝跪地,两手缚于背后,脖颈套了一条麻绳打成的活结,麻绳的另一端便固定在身后不远的柱子上稍高的地方。唐珏听他答非所问,也只是淡淡一笑,右手五指微微捻动,指缝间便闪过一道银光。
“呜啊!”
“——因为这样最方便上刑。我以为你该会更有志气些。”
“你想要那种男人该去找慈哥嘛,我很怕痛的~……呜哇!”
钟乐说得轻巧,两声惨呼却也是痛得真切。两枚钢钉赫然没在他皮肉之中,周围却无一点血迹,好生古怪瘆人。他本想向后靠上柱子,怎料柱子离他尚有一段距离,他还未碰到柱子,绳圈就已吊住他脖子,待要直起腰来,却又被绳圈扯了回去,几番尝试不果,钟乐只得长吁短叹地换回原来那个上身后仰的难受姿势。
“唉,得亏我腰力好。你们家挑姑爷的时候不会都得来这么一下吧……呃啊!”
“另一半图纸在哪里?”
第三枚钢钉入了肉,仍是不见一丝红色,唐珏的声音也仍是寡淡闲凉,钟乐连忍也不忍,仍是疼得大呼小叫,叫完了却又瞧着唐珏的眼睛,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
“你就承认了吧,你怕我怕得紧。”
第四枚钉子应声而至,他痛呼的声音却是隐隐不如方才响亮了。
“存在别处吗?还是派了别人分头运送?”
“你说这姿势最方便上刑,但我想拷问时总归是人在旁边才比较容易动手些……咳哈!要我说吧,我都被绑成这样了,你还是不敢走近我,我说得是不是啊——啊啊啊啊!”
第五枚、第六枚依序射出,节奏丝毫不乱,钟乐的脸上已是大汗淋漓,汗水渗进眼里刺得眼前一片模糊。这会儿他也懒得管麻绳擦得喉咙阵阵生疼,眼睛一闭便放松了全身力气,任由上半身随着绳圈晃来荡去。恍惚间似乎有人走了过来,他睁了眼睛也只得余光扫到身旁一片素衣,索性连眼珠也不转些儿,只看着头顶的夜空哑着声音笑了起来。
“哈哈哈……哎,动不了啦。”
“是该动不了。被封了这几个穴道还能动的,都不是人。”
唐珏笑着答他,说话间将一柄薄刃小刀插进了他右肩,言语动作自然得竟就像是多年好友嘻笑玩闹。那小刀不知是何物所制,刀刃虽薄却锋利异常,眼瞧着一路没到了根部,唐珏便握着刀柄慢慢转动了起来。
“嗄、呃、咕啊……!”
饶是钟乐嘴上功夫厉害,也终于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的右肩上早已是一片不忍卒睹,刀子搅动处不时发出令人蹙眉的黏稠声响,唐珏手上动作却依然不停,只是上身微倾,凑到钟乐眼前笑了笑。
“我收回前言,你的骨头倒是很硬。”
“要不是……呃、啊、对着男人……哈哈……我别的地方也能很硬……唉。”
钟乐突然叹出一口气,之后便再次放松了下来。
“……离……住啦。”
“什么?”
“对不住啦,慈哥,要怪就怪我脑袋笨……”
唐珏眼看着他对了虚空的一点自言自语,原本俊秀的面庞被汗水血水弄得一塌糊涂,他却仍是那副居高临下的悠然笑容。
“——我实在是想不出留他活口的办法啦。”
唐珏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飞身退到了三尺开外。钟乐胸前五枚银针犹自颤动不停,唐珏却连自己是何时抽针发针都不记得。定神看钟乐时,但见他眼神清亮,笑容依旧,唯独再没了气息。
三年了。
唐珏每次想到王家客栈,最先记起的还是钟乐的眼睛钟乐的笑。他自认已是搜遍了钟乐的尸体,但若说他是不是什么地方仍有纰漏,他却也无法反驳。家中长辈时时以此训他办事不够老成地道,只有他自己明白那时匆匆离开,为的是什么。
他是真的怕了,怕一个双手被缚穴道尽封的死人。
再后来听说王家客栈灰飞烟灭,天雷地火的那套鬼话骗得世间毕竟骗不得蜀中唐门,他知道是雷家弟子给钟乐收了尸,心下竟是宽缓了些。钟乐是真的死了。只是有一件事,不知怎的总挂在他唐珏心上,待要细想,又想不起是什么事了。
既然想不起,便不再去想。唐家的生死簿上,从来也不缺索命的阴魂。
三年了。
有两件事,钟礼想了很久。凭钟乐的武功本事,如何会被人从正面攻击得手,还连一点凶手的线索都留不下来。后来他觉着自己隐隐约约想明白了,那人擅使暗器,若是再精于易容,能偷袭成功倒也说得过去;至于那后一件事,大抵是钟乐认出了对手身份,而且那对手不是出身武林大家就是江湖上恶名昭彰,钟乐不愿连累雷家白白折损精力。只是啊,子岐。
便是全天下都要那人活,我也饶不得他的命。
钟礼解开束起的头发出了练功房,早有候在一旁的小厮为他擦汗更衣。这些日子他将霹雳堂的外门功夫一一都试了些,尤其那本古怪刀谱像是最合他的性子,于是他便索性只钻研这一门刀法,却以其它功夫为辅,苦练之下倒也精进不少,想来只缺一柄趁手的刀。钟礼换了衣服,回头问书童:“姓唐的还没信儿吗?”书童只是喏喏道:“这……负责看信儿的人照理不会看漏,可过了这么多天了……”
“要死也该死透了。”钟礼不耐烦地接了他话头,边说边往外走。“备马车,我去钱湖门外等。你派人去跟本堂知会一声,若是三天之后再无消息,就给唐三爷报丧;三天之内能找到人,直接送到本堂,我可不揽这烂摊子。”
书童应了一声,急急去了,钟礼便站在堂前,跟家仆交代些琐碎杂务。唐家长孙少爷只身前往万贤山庄已过了数日,却至今杳无消息,可巧负责接应他的又是钟礼,真是前些日子那小少爷也好,雷家未来的姑爷也好,这些新家人是一个比一个能添乱,直把他气得心口烦闷。
“对了,我不在的时候若是那个怪人回来了——”
他没能再说下去。钟家的大门挟着滚滚尘埃轰然洞开的声响盖住了他的声音。
他也没必要再说下去了。正是“那个怪人”一人一马,满身是血地从尘雾之中冲了出来。
+展开
是除了斧子以外任何東西也可以用來做武器的狂戰士唷☆一直就想寫寫看用拳頭打人的場景,自己的角色里真是沒有比樂樂更適合的了,感激唐少……(唐少:F*CK)
樂樂的黃腔可是師承威哥的,名師高徒!水平這麼高!(張開雙臂jpg)之前跟慈哥中之人聊天的時候說到慈哥是霹靂堂的門面但是完全不懂生意呀,存在的意義就是提供一個顯而易見的靶子給大家去殺……(。)如果死了的話也不會影響到家裡生意運轉,所以不要緊。
樂樂是故意自殺,因為猜到是唐門的人了,怕自己再活下去會洩露情報。唐少當時的心境大概是背後偷襲攻擊力比自己高5個LV的精英怪結果發現它好像要反撲ry要、要特地解釋出來真是充滿了挫敗感啊!但是仔細想想以後好像也不會提了所以還是說出來吧(……)謝謝每次都這麼認真的評論嗚嗚嗚!
昨夜闻笛落梦中,去也匆匆,寻也无踪。
楼外华灯应幢幢,旧瓶新装,对影成双。
城南有双儿,五岁入朱门。
钟礼模模糊糊地觉着有人牵着自己在往前走,转头看时却发现那人太高大,脖子仰疼了也见不着他的脸。钟礼叫了那人一声,那人也只是点了点头。
“等你们长大了,就不用仰头看人了。”
那人一手牵着一个孩子,两个孩子却像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一样从衣物到五官都分毫不差。从孩子的高度只能看到那人的佩剑,那把剑好好地装在鞘里,又狭又直,泛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光芒。剑的主人也像剑,也是又狭又直的,一脸难相的男人牵着他们,不知要走到哪里去。
“……这世上毕竟没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男人不知走了多久,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回廊是雷家本堂的回廊,房间是大当家的房间。两个孩子对望了一眼,他们都听得出那声音是霹雳堂的徐长老。
“两个都是一般的机灵懂事,可悟性这玩意儿毕竟是天给的,求也求不来,甩也甩不掉。就算他们一般的潜心习武,有希望能成一代高手的也只得那一个。依我看,着另一个跟着堂内的行家学习经商之道,将来富甲一方,也不算丢了钟小姐的脸。”
房里有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像是霹雳堂的大当家雷掣。
跟着又有一个人咳了两声,这人的声音却不像雷掣那么沉,那么重,倒像是对徐长老说的那些都无甚关心一般。
“你要说机灵,那可就说对了。你是不知道,前几天礼儿到我房里玩,我出去再进来,他已经乖乖坐着在玩我的火药了,乐儿就更加了不起,他拿着我画的图纸啊……”
“四……四当家,这些东西让小孩儿乱碰不太好吧!?”
房里的人像是起了小小的争执,两个孩子垂下眼睑不约而同地拉了拉那人的衣袖。那人一句话不说,便牵着他们慢慢又走远了。
“你的剑是好剑么?”
一个孩子突然这样问他。
“白浪是我的爱剑。”
那人答得有些牛头不对马嘴,孩子却也没有追究。
“真好啊。你是在哪里得来的?我也想要一把好的兵器。”
“归剑门里有不少铸造兵器的名家,你若想要的话,我就帮你问问。”
“真的吗?”
那两个孩子放开了男人的手,肩并着肩仰头看他,两双眼睛里都闪着奇妙的光芒。
“那我要一把刀。”
十二执斧钺,十二修百草。
正午的太阳烤得路上的黄沙都像是冒出了一阵阵的烟,人烟稀少的荒道上没有几棵树,却有不少影子。十数个手执兵器的男人正围成圈朝一辆运货马车慢慢接近,拉车的马已经被解了下来,马车上只有一个男人和两个十二岁的少年,奇的是那两个少年相貌生得一模一样,神态气质却大不相同。
“子岐,你骑马回去通报大当家,叫他派人过来接货。”
看上去老成稳重些的少年一动不动地盯着慢慢靠近的强盗们这样说,稚气未脱的声音里还有些颤抖。那中年男人同样紧盯着不速之客们,只用右手轻拍了拍马背。
“季离说得对,你年纪虽小,功夫却已颇高,你从西南角冲出去,那里守备最弱,三五个贼人轻易拦不住你。”
那看起来机灵活泼些的少年逡巡一瞬,随即用力点了点头。
“我马上就回!武叔,季离就拜托您照顾了。”
最后一字的话音还未落地,说话的人已经翻身上马朝包围圈的西南角疾射而出。也许是他势头太急,那些强盗竟一个个都退了一步,像是给他让开一条道。骑马的少年去得极快,到他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他都没有再回头一次。
自然也就看不到雷武的刀已经抵在了留下的那个少年颈上。
“季离,你虽然武艺不高,却很聪明。只是你运气不太好,你不该轻易相信人的。”
雷武本来不是个话多的人,但人太紧张或太高兴时都容易管不住嘴。
“我没什么才能,但毕竟给雷家卖命大半辈子,这些是我应得的。季离,我是看着你们长大的,别人认不出你们,我认得出。你的那些鬼主意对我没有用。”
雷武越说越快,声音里逐渐带上了笑。那些强盗——现在该说是他的那些手下——也稀稀落落地跟着他笑了起来。雷武的笑声很快停了,他发现那个叫做季离的少年也在抖着肩膀笑。
“我们让你认,你才认得出来。雷家让你活着,你才能活到现在。”
那少年还在笑,像是他眼里看见的,心里想着的,都是这世上最快活也没有的事情。雷武却已笑不出了。
雷武直勾勾地瞪着那少年从货物顶上拖下来一个比他自己还高些的布包,慢条斯理层层解开,精钢的寒光从旧布底下若隐若现。
“您不该轻易相信人的,我才是钟子岐。”
钟礼早就下了马,盘坐在土路边摊开几个小包,一心一意地调着些什么。曾几何时的那人就站在他身边看他调药,仍是那把又狭又直的长剑,仍是那身素衣青袍。
“武功再高的人也会受伤,所以我就去学药理。”
钟礼也不管那人有问没问,只是头也不抬地淡淡说了一句,就将调好的药粉装进小罐里站了起来。青衣人看着钟礼悠然上了马,往回行得几步,忽然又转过头来深深看了他一眼。
“托你做的刀,做好了没有?”
十八广交游,十八通商贾。
雷威总是青楼花街里最受欢迎的那一类人。年轻俊秀,豪门之后,出手阔绰,既通音律书画又会猜酒扯笑,也不会与某个人过分纠缠。他请客吃饭总爱设在花街,客人和花街的人都总会给他几分面子的。只有跟钟乐吃饭喝酒的时候,他不太爱去花街。
雷威受欢迎,钟乐却比他更受欢迎。钟乐像是跟一块石头也能做朋友,他能让人人都觉得遇上自己就是钟乐这一天最快活的事情。雷威不愿意跟钟乐去花街,钟乐却是最爱跟他去那些地方的,两人在街上走走停停,不时遇到跟两人打招呼的认识或是不认识的人,见着了合眼缘的酒肆就进去喝一杯再出来,行过三四间的时候,听见酒楼的掌柜在门前陪着笑谢客。
“真是对不住,今儿钟四爷已经把这二楼全包了,这位爷不如还是另择个日子……”
钟乐和雷威对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钟四爷,你也是钟四爷,楼上那位钟四爷往家里带银子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呢?”
“我在往你嘴里带酒啊,威哥。”
楼上正是一片觥筹交错,华光之中的钟礼并听不到有两个人正在楼下说他的长短。钟乐跟雷威在街口分了手,回身就见到了那个人。那人正板着脸将他的剑入回鞘中,钟乐却像是见到多年的好友一样,笑嘻嘻地走上前去一把揽过了他的肩膀。
“嗯,是你啊!我记得你,你怎么总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你才见过我几次,说不定你刚好都碰上我不开心的时候。”
那人盯着他认认真真地这样说,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在说笑。
“说不定我也不过是你做的一个梦。”
他不像是在说笑,但钟乐还是放声笑了起来。
“你真有趣。今天没空招呼你,改天一起喝酒吧!别忘了托你找的那把刀。”
“……就快完成了。你要去哪里?”
“挡酒。”
秀气的青年朝他眨了眨眼,随手指向刚才走过的那座酒楼。
“两个人一起走回去,总比一个拖着另一个回去好吧?”
龄二十二,习刀术。
钟礼给自己斟上小半盏酒,细细品着喝了,背后传来一个轻而稳的脚步声。很少有人能这么接近他背后,但他一点也提不起回身攻击的念头,不知怎么的,他就是觉得这人不会对自己有威胁。
“你来得不巧,我没准备多的酒杯。”
“也不用。那把刀找到了,我只是来送给你。”
他站起身来回头去看那人,现在他的视线已经足够高,不必再仰起头来才能看见那人的脸了。那人手里掂着一柄刀,刀身色泽沉郁,造型古朴,像是有了些年头。钟礼淡淡道了声谢,伸手去接,手却扑了个空,他看着那人手里的刀,不知怎么的突然有股淹没全身的疲惫感。
“是了,我都忘记问你了。报酬要什么?钱还是物?”
“都用不着。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那人垂下眼睛看着手里的刀,跟着视线又落到了那把叫白浪的剑上。
“那时候问我要刀的,究竟是哪一个?”
“……!!”
钟礼猛然惊起,才发现自己仍躺在床上。手边自然没有什么古刀,那个青袍素衣的剑客即使在梦里也不认得曾经在哪里见过,醒时自然更记不起何时何地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钟礼摇着头下得床来,顺手拿过桌上的酒壶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早已冷了,但他一仰头一饮而尽,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他自己的声音回荡在狭小的房间里,听起来既陌生又困惑。
“什么怪梦。”
+展开
这些天临安府阴雨不断,说是城外好几条通路堵了断了,连累得霹雳堂的总购买也迟了两天才回到自己家。雷小文大清早就被叩门声惊醒,打开了大门才发现是自家主子牵着马站在外头。主子这趟回来得急,他大约也知道是为什么事,便识趣地接了主子脱下的斗笠斗篷,不再多嘴。恰巧那个古古怪怪的番邦客人从里院出来,见了钟四爷连招呼也不打一声,指着自己开口就道:“字条,给这人了,你知道了?”
是啊,虽然是前天晚上才给的。
说起字条小文就恨得牙痒痒。也不知四爷是什么时候给他留的信,这吃白食的怕是到了四爷本该回到的那天晚上才终于想起,赶紧照着四爷的笔迹描了一份随手塞给他。两张字条上墨迹迭着墨迹,上面那一层墨迹还没干透,真当他雷小文是瞎子看不出来么?得亏老天把四爷拦在了路上,钟家上下从前晚忙活到昨晚才总算把事儿办成了,不然四爷回来怪他们办事不力,还不得笑吟吟地扣下全部人的月钱。当着米虫本人的面,小文是敢怒不敢言,只好抢着对主子道:“四爷,您条子上的事儿我们办齐了,这整个临安府的药铺保准一片叶子都没留下。”
还好他抢先说了,四爷听了只是点点头,也没再问他们是什么时候办的。米虫客人倒是毫不客气,接着又道:“我出去啦!晚上再做昨天那个,我要吃。”说完便伸手去拍四爷的肩膀,伸到一半突然哦了一声,换只手在另一边肩膀上拍了一下,就此扬长而去,倒像这里是他自己家。待到他身影消失不见,小文实在憋不住了,冲主子抗议道:“这……这吃白食的都点起菜来了,四爷您看他……”
“……他要什么就给他做吧,就当喂狗。别管他那么多了,你收拾一下,待会跟我回本堂。”
“是是……咦,这么急?哎我知道了,四爷是急着去看新姑爷吧?”
钟礼只是疲惫地摆了摆右手。
“是去剥皮。”
饶是钟礼千算百算,也万万算不到雷唐两家居然就这么谈下了一门亲事。接到家里发来的消息,他登时就明白了音儿中秋那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得扔下生意货物快马加鞭奔回临安,偏生又不慎着了仇人的道,瞒着家人休养了一日两夜才终于恢复得粗看外表看不出异状,就赶着去雷府露面,只怕那位唐门的新姑爷怪罪自己礼数不周。所幸那唐门的长孙大少爷似乎也是个奇人,来了两天倒有将近一半时间花在外头,雷家老仆给他说起这新姑爷的时候一脸的不屑,他也只能苦笑以对。唐少爷下榻的别院中原来早有先客,雷三小姐看见钟礼就扑到他背后死死抓着他衣角再不松手,他也只能跟那初次见面的新姑爷不约而同地苦笑了一下。
听说唐家的长孙少爷名叫唐珏,字是二玉相合的字,人竟也像是寻了整块白玉雕琢而成一般,温润如水,不染纤尘,剑眉之下双目朗朗如星,薄唇边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五官之精致,不似他见过的任何一个男子。只一件事有些奇怪,他行商多年,见过的公卿子弟也不在少数,这唐公子容貌俊美异常,身份之高也自不用多说,怎么感觉却缺了一点豪门之后应有的……贵气?
……难怪家里下人说唐门的人奇怪。
音儿一直躲在他背后不肯露脸,那唐公子倒也不愠不恼,只时不时朝他背后投去混着苦笑的视线,看来除了雷掣雷老爷以外,这天底下还真有第二个对着音儿不知从何下手却也不言放弃的勇者,若他这副笨拙样子不是演给雷家人看的,把音儿托付给他倒也不失为一个安心之选。只是在托付云云之前,有一件事必须先搞清楚。
“让公子见笑了,我们三小姐从小受家人溺爱,足不出户,总是有些怕生,绝不是故意无礼,还望姑爷见谅。……来,音儿,你看?”
钟礼说着顺手执了身侧棋盘上一枚黑子,指上发劲,只闻一声短促的破空之响,跟着便是一只麻雀直直坠落下来,一个血洞贯穿腹背,那枚黑子竟是不知所踪。雷音一心要在外人面前长自家哥哥威风,自然又跳又笑地拍手叫好,也忘了躲在哥哥背后,唐少爷见状轻笑了笑,不疾不徐地开口道:“久闻江南霹雳堂威名,今日一见,果然不虚。钟购买露得一手好功夫,这样看来唐某若是拿不出个一招半式,可不就丢尽了我唐家的脸?”
“不敢,不敢,季离不过是个下人,再有十个胆子也是断断不敢做出试探公子这等大不敬之事的,公子多心了。”
嘴上说得好听,唐家少爷又如何不知雷家之中紧盯着自己看的眼睛,远远不止面前这一个笑意盈盈的总购买?
“也罢,都道美人一笑值千金,若是能博得小姐一笑,唐珏也说不得要献丑一回了。——失礼。”
只听他道个失礼,棋盘上的白子已经少了一枚。唐家公子拈着白子略一把玩,衣袖微微一翻,白子同样破空而出,力道速度却都远远及不上适才的黑子,在旁伺候的雷家下人登时便有几个显出些不屑神色。庭中树枝上原本零零星星停了几只小鸟,白子却连一只的羽毛都没沾着些,重重撞上了树枝根部,赚得细枝阵阵摇动。
“哎呀哎呀,毕竟是及不上钟购买的指上神通啊,我这可真是班门弄斧,自取其辱了。”
唐公子一摇折扇笑得闲凉,神色中全无不甘之意。方才还停在树上的鸟儿被这阵响动惊得四起高飞,转眼间就飞得不见踪影,簌簌作响的枝叶间只有一只黄鹂,还紧紧抓着枝头。
——只有,这一只黄鹂。
待到摇动渐息,黄鹂才终于一头栽到地面之上,早有唐家仆从上前用吸铁石从鸟身中吸出一枚钢针,黄鹂锦羽纤毫未损,双目清亮一如活物,却竟已是断气多时。
“……哇……好厉害……!”
雷音心中吃惊,自然而然便说了出来,也忘了自己刚才还想着怎么挫他锐气;钟礼自然更是笑得灿烂,在雷音耳边极轻极轻地道:“怎么样,还要礼哥剥他的皮不?”
唐家少爷只看见钟购买在三小姐耳边说了什么,三小姐一下子小脸通红,猛推了钟购买一把,不禁低低笑出了声。
钟礼引这新姑爷显露功夫,一是要给他一个台阶,二也是为确认那夜之人与唐门有无关联。现今唐珏一连串动作用的皆是左手,所用的也是钢针而非银针。最重要的是,唐门长孙少爷的暗器功夫仍远远未及那个人。确认到这些,钟礼也就安下了心。雷音毕竟还是孩子心性,见这唐少爷露了一手从没见过的绝活,戒心先去了一半,总算也是能跟唐少爷好好说话了,他正要找个由头离去,突然注意到唐珏声音里略有些沙哑。
“公子气色像是不太好,莫不是身体有恙罢?”
“……果然瞒不过钟购买吗?说来丢人,不知是不是水土不服,到临安的这两天好像就染了些风寒,咳咳……”
“……小文,带公子去药房。”
雷门家大业大,伞下自然也有医堂药房,只是这雷家本堂之中的药房又不同别处,药材只供雷门中人使用,自然每一份都是精挑细选的上等货色。钟礼对药房的守门人吩咐几句,转头看那唐家少爷,却是一脸若有所思的神色。
“不愧是临安豪门,这儿的药材……咳,看起来比外头齐全多了,不知若是唐某想求些药材,该找哪一位管事?”
“公子这话可就见外了,不说公子现在是雷家座上贵客,日后成了一家人,这儿的东西也就是公子的东西,公子随意取用,何须再与别人一一报备?”
唐少爷听了这话像是长出了一口气,或许他唐门本来精于药学,他这长子嫡孙却染上了区区风寒,也真是件不大不小的耻辱吧。钟礼再与唐家公子交谈三言两语便抽身离去,陪他陪到这份上也不算失了礼数了,再说他今天这一来,可不只是为了看一眼唐门少爷。
这日雷威难得闲在家里,正想着要不要去找自己未来妹夫玩玩,路上却正好撞见异姓的幼弟从自家书库出来。一个也是玩,两个也是玩,他自然是笑嘻嘻地迎了上去。
“礼儿今天好兴致啊,在这种破烂地方找什么呢,也不来跟哥哥玩?”
搂住弟弟左肩的手一下扑了个空,怀里抱了几本古书的弟弟一脸嫌弃,直像是见了书库里的蛀虫。
“别碰我。我求了徐长老一年多,他才算是答应把这些借我,这破烂一页可是比一个你都值钱。”
“哎呀,你又说这种口不对心的傻话了,哥哥看看,这……,……拳谱?”
“干嘛,有意见吗?又干你事了?”
尽管钟礼的表情已经冰到快赶上雷慈,雷威却连忍也不忍,一下子大笑起来。他知道这弟弟是最讨厌被人看到自己偷偷努力的。
“哈哈哈……哈哈……求了一年……哈哈哈哈!要我说你是活该!徐长老一定是记恨你小时候他要教你拳法你不肯学,专要学那些隔空射物的指法,现在后悔了吧?”
“是啊,后悔了。”
雷威的笑声戛然而止。弟弟答得冷淡,视线却落在那几本拳谱破旧的封面上,动也不动。
“……礼儿。”
雷威再凑近了些,强迫钟礼抬起视线看着自己,钟礼的眼里看不见一丝感情,料想他自己的眼里亦当如是。
“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啊?”
两人对视良久,突然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我有什么事不是瞒着你的啊?”
“哈哈哈哈哈!说的也是!”
两人的家仆之中,都有对方安插的眼线,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从两人还是少年时就开始的小小“游戏”。
商海凶险,能瞒过亲生手足才能赢到最后,若有上当受骗,自然是怪上当受骗的人轻信他人,自作自受。
雷威笑够了,放了钟礼,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扔到他手中,转身就走。那册子封面没有一个字,却比钟礼拿出来的那几本拳谱更旧几分,打开来字画倒是仍然清晰可辨,是一本从未见过的刀谱。
“……这是什么?”
“看了还不明白吗?”
“我不是说那个。要是被当家知道了……”
“这么多年了,他早连给过我这么本东西都忘了。……礼儿啊。”
雷威稍停了停,只是仍背对着他,再叫他的这一声,语气里没了平日的轻佻,倒真像是兄长教训不懂事的小辈了。
“别死啊。”
“……威哥才……”
雷威挥挥手阻止了他继续往下说,这一次卻是再也没有停步。钟礼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晃过了拐角,漸漸连脚步声也听闻不见,过不多时,远处隐隐传来音儿的笑闹声,钟礼才终于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若是自己死去,留在這世上唯一的掛念,便是余下的手足亲人。
“……可别真的让我找到理由剥了您的皮啊,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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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我這麼久沒更新呢,因為我去給一群白豬打工了庫啵。
為什麼我又回來更新了呢,因為………………………………。
為什麼我明明終於跟PC合流了卻還是只能一人樂呢,唐少已經解釋得很清楚了。
為什麼唐少傷得這麼重又買不到藥卻能在地宮如此生龍活虎呢,因為被買空的藥全放在雷家藥房了。
自己燉的鱉,哭著也要吃光。
慣例的寫到大腦放空兩眼發直才終於有勇氣發,所以肯定有BUG但請溫柔地無視好嗎(……
不 知 悲 喜
追記:我真有戶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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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薩卡的獸化paro!並且是第一人稱的真·夢創作,如果感覺有一點不適請盡快右上逃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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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封山的第二天,我在陷阱旁边找到了一只狐狸。
陷阱没有被触动的迹象,但它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趴在陷阱旁边,微微起伏的棕红毛皮在满目银白之中格外显眼,所以一开始我以为它在装死。我猜错了。它听到我的脚步声回过头来,眼神正好跟我对上。是那种仿佛在说自己连装死都懒得的让人火大的眼神。我把它拎起来才发现它的左前腿上扎了两枚钢锥,我们家的人习惯叫蚀骨钉的那种。蚀骨钉的威力不大,只是扎进肉里之后很难靠自力取出,加上它三面锋棱都有细齿,每一次肌肉活动都会把伤口撕得更大更深,中了这个的猎物几乎都是死于失血过多,但这狐狸腿上的伤口却几乎没有那种特征性的撕裂伤。就在我拎着狐狸翻来覆去地查看的时候,狐狸也没有一点挣扎。
是只聪明的狐狸。
这时期的山上难得能抓到活物,所以我给狐狸做了简单的包扎和固定之后就把它裹进皮帽里带回了家。老实说,这狐狸小到有点难以处理。虽然除去左前腿以外的毛皮都没有一点受伤的痕迹,但我很怀疑把它整个剥了会不会也还做不成一条围脖。
从山中到家里的路上,乃至于我用刀割开它的腿取出钢锥的时候,狐狸都像一具真正的尸体一样软绵绵的纹丝不动。只是在我煮了点油豆腐喂给它吃的时候,它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我的手。啊,不好,这一定是骗我把它养起来以求活命的诡计。我一边享受抚摸顺滑毛皮的触感一边敏锐地这样推理道。
“知道你运气多好吗?这山里很多猎户可都擅长用毒,还好你中的不是别人的陷阱,不然你现在就是一张狐狸皮了。”
狐狸依然没有一点反抗。它把脑袋埋进我用来把它裹回家的皮帽底下睡着了,一副懒得鸟我的样子。
我开始认真地考虑做一条围脖大概需要多少材料。
虽然不是要养它,但在算清它到底够不够做一条围脖之前,我决定给它起个名字。我试着叫了它几声,一边想着现在起名会不会有点晚了,正在专心致志地小口小口啃肉干的狐狸闻声抬起头来,第一次发出了声音。
“咪——”
……咪?
“哪有狐狸这样叫的,你到底是不是狐狸啊!?”
狐狸抬头看了我一会儿,不得不说它瞇起眼睛的表情跟人类嘲讽的笑容还真是非常相似。一脸嘲讽的狐狸像是存心要颠覆我的常识一样,懒洋洋地又叫了一声。
“咪——。”
之后时间稍微流逝了一点,这当中我家也来过几次客人,狐狸每次都把自己装成暖炉旁边的壁挂,或者干脆就藏在我房间的床底下。有一次家里人给我送汤过来,看到狐狸随口问了句打算卖多少钱,狐狸咪地跳起来逃回了房间。那天晚上我打开汤罐发现少了一半,总感觉我知道是谁干的。不过要喝的量少了一半也许是件好事,毕竟煮得太浓的甲鱼汤实在是不大好喝。有的客人也问过我狐狸卖不卖,我倒不是想养它什么的,只是他们开的价钱总不太适合。季节从冬天变成春天,山下开始频繁下雨,虽然我没在养它,不过狐狸好像稍微长大了那么一丁点。阴冷的长雨之中难得放晴的一天,我家来了新的客人。
也不知是怎么找来的,靴子上都沾满了泥泞,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客人是个开朗快活的英俊青年,注意到我的视线的时候苦笑着说“抱歉!最近一直下雨,山上全是泥……”
是走了山道过来的啊。
我没说什么,拿出来客用的拖鞋把他让进了屋里。他自我介绍说自己叫钟乐,跟他的气质再相衬不过的名字。感觉他是那种只要笑一笑就会让人忍不住原谅他的类型,这种人一般都有天南地北一大堆朋友,而且走到哪朋友交到哪吧。我还没来得及问他想要什么样的货,狐狸咪地一声从房间里冲出来撞进了他怀里。
……怎么这种人的亲和力对动物都有效的吗?
看着狐狸一见如故(?)地狂蹭他手掌的样子,总感觉有点无法释然。客人好像也有点惊讶,不过很快就发出了惊喜的声音。
“这狐狸好可爱!好亲人!老板,是您养的吗?”
“……不是。”
我的确没打算养它。
“啊,是商品啊?好可爱啊……!可以卖给我吗!?价钱……不,我们这么有缘不管多少钱我都买定了!我会好好照顾它的!拜托了老板!”
被那种清爽阳光的笑容双手合十低头拜托的话,很少有人能毫无罪恶感地拒绝的吧。狐狸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他怀里磨蹭打滚,总感觉有点……非常难以释怀。
“不,本来也不是商品,您想要的话就直接带走吧,算白送的。”
客人和狐狸同时两眼放光地跳了起来。
客人千恩万谢地感激了半天才终于离开,老实说我不太擅长应付这种大型犬一样的人,每次跟他们说话都感觉要耗尽全身的力气。我回到房间在扶手椅里瘫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我们两个都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他还没跟我说想要怎样的货物。
虽然雨已经停了,但外头的一片泥泞还是让人完全不想出门。不过做生意的也没立场说这种话,我循着足迹追过去,客人果然是往山上走了。足迹在山道的中途拐进了旁边的树丛,客人好像就在拐角那边跟另一个人说话。
“吓死我了,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过了这么久,我还以为去到的时候只能看见你的标本了。”
“你再不来的话,我就要考虑把他家房子炸了。”
隔着树丛看不清客人说话的对象,奇怪的是那个悠悠长长又有点看不起人的语调好像莫名地熟悉。客人爽朗的大笑很快遮断了他的声音。
“要是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话,我绝对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咬死他。”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总感觉客人的最后一句话,并不是跟树丛对面的那个人说的。之后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直到再也听不到一点响动,我才慢慢绕过了树丛。
春雨过后的泥泞地面,只有四行相差无几的野兽脚印朝深山之中延伸而去。
+展开
是的你很懂,我邊寫邊滿腦子都是what does the fox say……樂樂可愛,樂樂超可愛,舔舔舔(別舔
•近日由古装小说《明月千山》改编的同名电视剧风头正劲,而本台早前制作的人物专访系列也是好评如潮,话不多说,今天本台再派出记者奔赴明月剧组,这次采访的对象是剧中男主角之一唐珏唐少爷……剧情中的配角,霹雳堂的钟家双子!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钟家双子的演员一人分饰两角已经非常厉害,但他居然还是工科名门XX大学的研究生!离约定的采访时间还有5分钟,面前的青年却已经到了10分钟,这次采访更像是一次轻松的闲聊,相信也能带给观众朋友一次新鲜的体验。
(此处应有半身照插入)
记者(以下简称记):能先说一下兴趣爱好之类的的基本信息吗?跟观众打个招呼吧。
钟乐(化名,以下简称乐):啊好的,兴趣是运动看书听音乐,二十四岁无女友绝赞征集中!初次见面大家好,我是明月千山的钟礼和钟乐(笑)。
记:之前从来没有拍过戏?
乐:是的……这次也只是被学弟推荐来试镜,所以其实那个,能不能麻烦把学校名字和真名打一下码,啊哈哈……
记:好的好的(笑)在拍摄之前有看过原作吗?
乐:有的!是原作的粉丝,从它还在连载的时候就一直追着看!啊,虽说现在也还在连载……这次学弟推荐我去试镜好像也是因为他知道我喜欢这部作品。
记:在试镜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难忘的事情?
乐:有的,不如说试镜本身就是最难忘的经历了……(苦笑)因为原作里被杀掉的那个是钟礼对吧?学弟也是说我气质感觉很像钟乐(笑)才推荐我去试镜,结果做完规定动作之后被导演指示了好几个钟礼的动作,然后导演就开始不知给谁打电话吩咐改剧本,呜哇……
记:之后有问导演原因吗(笑)
乐:说是我演的钟礼特别有感觉。(泪目)我的性格明明跟钟礼完全不一样啊,结果开始放映之后网上的评论也都说我演钟礼比较像,这梗到现在还是实验室里的笑料,呜哇啊啊……
记:说到实验室,之前明月剧组的官方网站上你的档案里也没有写自己的专业,大家都对你的专业很感兴趣,能不能稍微透露一下,或者至少说说目前课题的方向呢?
乐:呃……就……因为感觉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信息……专业是化学相关的。
记:炸药吗?
乐:不,那个,怎么说呢,跟炸药还是有一点区别的!因为也有牵涉到工程学方面的知识,比如说我们实验室现在做的项目就……
记:所以是炸药吗?
乐:不是!虽然项目成员很多都是弹爆那边的……啊我是说弹药工程与爆炸技术,我们一般简称这个。真的不是炸药啊!?实际方向是这样,工业生产中需要将一些要求高温高压环境的化学反应量产化,这样我们要做的就是考察如何在短时间内释放一个巨大的能量产生高温高压……
记:简单来说就是炸药吧?
乐:……………………嗯,大家喜欢就好。
记:如果要从原著里挑一个最喜欢的角色,你会选?
乐:原著角色的话当然是钟乐!原著里为了追仇人又不连累雷家而跟雷家断绝关系孤身走天涯的描写很抓人,战斗场面里挥舞巨斧的样子也超帅!我觉得面相纤细却用巨斧作战这样的反差特别好……可是我把乐乐害死了,大家看不到了,呜呜呜……
记:那么剧组里跟谁关系比较好呢?
乐:……您问这话可就有些欺负人了,季离对雷家诸位皆是一样的心意,又如何能分出个上下呢?
记:礼礼!?
乐:突然想玩玩看(大笑)剧组的大家都很好人!不过真的是因为剧情的关系,跟雷家的各位相处时间比较多,相对也比较熟!像是雷朗小少爷今年念高三,经常会拿作业来片场做,我看到的话就帮忙辅导一下什么的。
记:在片场也是大哥哥的感觉呢。
乐:不不,真的只是尽量帮一点忙而已,剧组里前辈们做的比我多多了!像是试镜那天到处找不到饮水机还被亲切的大哥哥送了瓶水,因为态度超随和的完全没架子我还以为是剧组工作人员……后来才知道人家是唐大少的演员啦!呜哇!
记:连在戏外都是早就遇见过了却双方都不知情的模式吗(忍笑)
乐:感觉再说下去就要剧透很不得了的东西了还是打住这个话题吧(笑)
记:那么关于自己角色的造型,有没有什么可以跟大家分享的趣谈呢?
乐:哦哦,有一个。大家知道原作钟礼和钟乐的头发都是散开的,作者在第五卷后记里也说过是因为双子平时喜欢打扮得一模一样让人认不出,钟乐懒得好好扎头发所以钟礼也跟他一样散开头发,但因为钟礼骨子里还是个特别认真的人,所以每天起床之后会仔细梳好头发再散开,正式拍摄的时候也忠实再现了这个设定,所以做我的造型的时候花的时间比普通扎起来还要多。(爆笑)
记:还真是个麻烦的人啊(笑)那么,对钟礼这个角色有什么评价呢?
乐:是的,是个很麻烦的家伙,但我很喜欢他这种智商特高头脑冷静却在奇怪的地方有点脱线的角色。像是血压低早上脾气不好之类的,明明都是些不知能用在哪的小设定(笑)希望有机会能看到这些细节咯!个人结局的话……我就不剧透了,虽然也没什么好透的,听说连编剧都还没决定好他的结局……
记:这次访谈的时间也差不多了,最后有什么目标或者想对观众说的吗?
乐:目标大概是……活到结局吧!也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周一至周五每晚八点明月千山精彩上映,我们与你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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