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维娜·宵星注视着紫门。
来自北方精灵联盟的雪精灵对于新奇的事物总保有一定的好奇。好奇是她构成的一部分,宵星曾为了目睹夜晚开放的花开到最盛的瞬间整夜不眠,也会为了验证传言而留宿破败的旧屋。
雪精灵并不是随心所欲的人。她在整夜不眠和夜不归宿的第二天仍会继续自己的工作,生长的环境在某种程度上造就了她的此种特性:人们总要做好充分的过冬准备,等东西备齐,无论你是乐意喝酒还是跳舞,甚至是对着雪呵气、伸出舌头去接飘落的雪花——只要你把工作做了。宵星遵守应该遵守的秩序,这同样是她作为珂旭信徒的生活准则。
她路过时总忍不住把视线投向它,但也仅是如此了。
事实上,罗维娜·宵星并不是唯一一个对紫门感到好奇的,两个学生模样的人也往门所在的方向探头探脑,他们都带着记载有法术的书本,是两个法师。
——那是尼格勒和斯特凡诺。
翼族法师已有几天没能睡上安稳觉。现在他终于确定了自己曾在奈林菲亚犯下的错,自以为的善行将渴求解脱的奴隶带入歧途,他们心中甚至还怀着希望。信奉兀烈卡卡的少年总忍不住去想那些困苦于地下的人可能会遭遇的厄运,或许不去想这事会让他过得更好,可他不允许自己挪开目光,不允许自己用其他的理由将那扇紫红色的门糊弄过去,他责备他自己。尼格勒在作出决定后本想利用弯月联系远在坎维的半精灵,最终他将那些话写在纸上并托付给了自己的室友阿列克谢,斯特凡诺也效仿他。阿列克谢没有与他们一起,奇维纳人每天去修复法阵的地方报道,准时好似上工。据他说,以前飞雪骑士团的成员也得义务做活,尤其是冬季,道路结冰,交通堵塞,营地里的士兵们会在天亮之前拿着铲子到街上去铲雪,他们开玩笑就管自己叫“舞铲人士”。总之,这趟不知通往何处的冒险只有尼格勒和斯特凡诺两人参加。
“听说这里的守卫会在中午离开一会儿。”
斯特凡诺·达勒压低声音,他们潜伏在一个转角处。现在街上的人不多,中央喷泉是苏古塔落下后最先被清理的地区之一,负责修复法阵的法师、魔法学院的学生们还有清理废墟的人们都去了原本的浮空岛的其他区域,更何况现在临近正午,也到了吃饭午休的时候。
“这句话我好像昨天也听过。”尼格勒小声回应。
“咳,流言是这样的……”
“不过今天看起来的确是个好机会。”
“是啊,你看……?”
“哎?”
两人回头,看见站在他们背后的锡里昂·暹罗德。
高等精灵仿照他们的动作,也从拐角小心地探出一点,尽量不引人注目地观察:那紫门就大剌剌立在广场上。锡里昂与两人早有交情,他们本就是同学,后来又一起经历过诸多事件,尼格勒还曾在锡里昂的邀请下拜访过他与伊莉莎合租的地方。而说起这个——
“咦,伊莉莎呢?”
斯特凡诺问,他似乎已经习惯看到两人同时出现。
“咳,今天就我一个。”锡里昂回答。
三人对上眼神,在各自的神情中看出相似的好奇与冲动。
“快看!”锡里昂小声提醒,“守门的法师离开了!”
而本该接替的人却还没有来。
三人没有任何犹豫,带着从冒险中磨练出的机敏与数次或是临时起意或是蓄谋已久中得来的对时机的准确判断从藏身的地方跃出,一路向门内冲去。
他们睁开眼。
“呃……”
斯特凡诺发出一声不知是惊叹还是单纯被刻奇到的声音,这里的楼房都是白色的,在星空的照拂下显出一种柔和的光辉,像贝壳在烛光下的样子,但它们又远不如贝类,或者说远没有楼房该有的坚固——它们融化奶油似的融解成水滴状的烛泪,边缘涌起波浪如蜗牛柔软的腹足,感觉随时能往下垂一两滴黏液。或许正是因为此种歪歪扭扭不成形状的外型,巷子两旁的房屋都向下倾斜,也就是学生们所在的方向,实在好奇它们怎么还没倒。尼格勒顺着巷子看,房屋的窗台上都种着植物,可所有植物的枝条都干枯而扭曲,叶片也因缺少水分而呈现出一种泛着死白的黄,被绞死似地悬在空中。
“嗯……”锡里昂抬头看向天空,曾参与过流星雨之夜活动的精灵想着诺兰·扎米尔曾讲解过的知识,试图通过头顶的星空辨认自己所在的世界。
“这里好像……不属于我所知道的任何一个世界。”
而锡里昂·暹罗德去过不少世界。
“的确,所以我建议现在就调头往回走。”
三个学生猛地回头,一个陌生的雪精灵站在他们背后。
罗维娜·宵星薄冰色的眼睛一个一个地扫过三人的面孔,最后停在看起来最大的斯特凡诺·达勒脸上,卡伦特人不由自主地缩缩脖子。
“啊,阿……姐姐,我们并不是想做什么不好的事,只是实在好奇,所以就忍不住……”
托他室友的福,尼格勒习惯了雪精灵的注视,翼族很快反应过来。
宵星是跟在学生们之后进来的。她出于好奇注视着门,自然也发现了猫在墙角的三个学生,接下来的一切就顺理成章:珂旭信徒想提醒三人,没赶上,出于担心与责任(还有一丁点好奇),雪精灵跨入了闪烁着诡异和不详光芒的紫门。
“听,是精灵语。”锡里昂轻声说。
宵星明显也听见了,因为她没有阻止锡里昂的行动,而是跟着到了巷子的出口,谨慎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街道上,一个高等精灵正狠狠提着地面上的什么,嘴里还不停地骂骂咧咧。他的周围是一群看客,他们以看戏的姿态注视着这件事,没有人上前阻止。四人都敏锐地注意到了人群构成的复杂,精灵和兽人,还有食人魔,以及他们其中某些人的动物伙伴。
朱诺在法师的示意下飞向天空,灰喜鹊的眼睛先后掠过四周的人群、奶油般的建筑和广场——躺在地上的是一只皮可西。
“你这种下贱之物竟敢弄脏精灵的衣服?!”
周围的人爆发出一阵欢呼,就像舞台上的演员摆了个漂亮的亮相。
“哈哈哈!”
“好,上啊!再多来点!”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闭嘴!”这阵加油鼓劲还刺激到精灵了,他发红的眼睛瞪向一个发出吼声的兽人:“肮脏的兽人也闭上嘴!”
“warrrrrrg!”
宵星握住自己的剑,在她动作之前,锡里昂走上前去。卷宗学者拍了拍那人的肩,精灵正要发作,在看清来人同样是高等精灵后他的脸色稍微缓和些许。
“何必为了这么点小事生这么大的气?不值当,干嘛和一粒灰尘较劲?我们精灵的高贵难道会因为这点——”说着他作出一个手势,“这点东西消散吗?”
接下来他转向兽人:
“行了,消停点,差不多得了。我们人比较多,你也不想发展到肢体冲突吧?”
兽人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他高吼着冲过来,挥舞的拳头砸出一片波澜,被波及的人立刻回手,谁也分不清打来的是谁的拳头,他们乱成一团。宵星趁乱捞出躺在地上的皮可西,而在战局正中的锡里昂灵活地将身一扭,走了。
与此同时,朱诺从高处俯瞰城市,它以广场为中心,北侧是山,由北向南高度渐落;城市南侧有一座湖,西边则是一处连着星空的港口,笼罩在一切头顶的是一个紫罗兰色的、残破的月亮。朱诺所看见的经由心灵链接流入斯特凡诺眼中,于是,他也看见了无数的“门”——屋顶、道路、建筑边缘,数不清的紫红色的门就这样随意地开在随意什么地方,跟喝醉了不挑地方的醉汉差不多。
“你刚刚那招跟谁学的?”尼格勒小声问。
“奇诺娅阿姨。”锡里昂回答。
翼族似乎听到了熟悉的“不要叫阿姨,叫姐姐!”的声音。
他们带着皮可西到了另一条僻静的小巷。
宵星将一直半拢着的手打开,露出里面紫色头发的皮可西,她有着同样是紫色的翅膀,看起来状态不太好,呼吸也有些微弱。锡里昂急忙对她释放了治愈的神术。
“谢谢你们救了我,”皮可西坐在雪精灵的手掌上,“我刚刚差一点就要去见希斯了。”
“没事……”锡里昂很快问她,“我们是刚到这里的,你知道这座城市在哪个世界里吗?”
“我不知道,”她摇了摇头,“我也是从别的地方来这里的……这里好像没有和任何一个世界相连。”
这样的地方宵星只知道一个,所以她问:“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我也不知道……他明明说只要把‘种子’种下去就能到一个叫暗月城的地方,可是,可是……大家都说这里不是暗月城,呜,呜呜……”
“他是谁?”尼格勒问。
“他说他叫……怜桑,我也只听过他的声音。”
“而他们管这里叫浮夜城。”
在场的三名学生露出了然的表情,他们有的在苏古塔集中招募的告示板上见过怜桑的贴出的寻人启事,有的直接同他打过交道。唯一不知情的宵星露出些许疑惑的神色,但她没继续追问。
“从门不能回到来之前的地方吗?”斯特凡诺指着旁边的“门”。
皮可西又摇摇头,说:“我们不是从这扇‘门’来的,我们走的那扇‘门’……我们来之后不久就关上了。”
这是学生们从没听过的。
“那你尝试过从别的‘门’出去吗?”
“当然有过,”她泪眼汪汪地回答,“但是,不是每扇‘门’都联通着另一个世界的……有的会返回原地,有的、有的对面有好可怕好可怕的东西!呜呜。”
“……你叫什么名字?”宵星问。
“约娜。”
“约娜……你愿意暂时跟着我们离开吗?”
“我……”皮可西一瞬间露出微笑的表情,她很快又迟疑,“但是我有个朋友生病了……”
这下子,接下来要做的事就很清晰了。
“对了,你是从哪个世界来的?”锡里昂问。
“尼特。”
“你来的那个门,是多久消失的?”
“几个星期之后……”
一行人跟着皮可西从藏身的巷子离开,沿着街道向某个地方走去。这里的样子与拥有议会与城市警备队的暗月城大相径庭,这个叫做浮夜城的地方处在一种无序的混沌中:卓尔精灵在街边贩售宝石,街角蹲坐着正在咀嚼断肢的食人魔,侏儒被吊死在角落,还有将估价的视线投向他们的人类……
一切就像是暗月城的反面。
尼格勒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送了一口气,这里看起来至少还能生活。
约娜最终将他们带到一个草药摊不远处的地方,那摊子前标注的价格高得惊人,不过这一路走来,他们也的确没看到这里有什么工匠似的人物。
“就是那个,”皮可西指着其中一样,“我之前都把药偷出来了,但是这次不小心撞到了那个那耶提尔的精灵……”
宵星在听到“偷”这个字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挑了挑眉毛,不过出于对皮可西境况的考虑,她也没说什么,只是在皮可西再度准备潜过去时伸手挡在约娜面前。
“我们可以把你的朋友带回苏古塔治疗。”雪精灵提议。
这是个不错的提议,他们很快照做。约娜领着他们到了她藏身的地方,在那里,他们见到正发着高烧的阿维拉。雪精灵抱起缩成一团的猫妖精,由于担心自己来的那扇“门”也会像尼特的一样不知何时就关闭,他们赶忙往回走。
当他们穿过门回到苏古塔的那一侧时,时间已过去了六天。
“喂!你们!”
守备的法师们将他们逮个正着。
“这里有人需要帮助!”
锡里昂对搭着自己肩膀的法师说,那人看到宵星怀里的阿维拉,转身对自己的同伴说了什么,很快就有似乎是牧师的人过来接过猫妖精和皮可西。再把妖精们带去治疗的时候,四人被带到一个封闭的房间,法师们问出了他们经历的每个细节,同时要求他们作出以后绝不再犯的保证。
这件事就这样暂时落下帷幕。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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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4150
工具人宵星转正,成为正式工具人
+展开
P13-15是草图废案,毛子打架好喜欢裸上身哦
P16-21 洛尔迦出手的剧情,众人清除掉一半蔓藤+莎拉发动总攻+头顶死角+鸮形人无声无息+游荡者10级+没有花粉Deboff=一次成功的偷袭摘头
P22-26 这是对那位温柔女神的侍奉,是洛尔迦的一点心意,是对死者们的恳请做出的小小回应。
P27 谢谢法雅把自己的皮借给我当NPC
P30 这句话出自电影《他是龙》的插曲歌词
P31 《重逢的喜悦》 法雅:为什么你身上除了血味蔓藤汁味儿汗味儿尘土味还有酒味(嗅嗅)(因为洛尔迦用烈酒消毒伤口来着。 )
P32 E站不能发GIF图,那就把不同表情合一张发了
P33-37是顺手把手绘里拿得出手的一并发了
P39 来自海边聚落的少年和来自海中孤垒的少女的相遇。感谢在死线最后一天还帮我画了背景的法雅,嘿嘿嘿~
这次产出得好痛快,希望能HAPPY END!
感谢斯诺让我有机会在最后过把瘾
癖好满载,快乐【说着咸鱼般摊在地上
嘴上说是印度人的心情写不出毛子了,但实际上我是拉莱耶人哒——
全文25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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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有不擅长应对的东西。
以尼格勒对周身的观察而言,他弓术上的老师不擅长应对大量堆积的水,比如湖泊、宽阔的河流,或者无边际的海,即使半精灵身处沙漠,她也要和绿洲中清澈的水源保持一定的距离;梦境世界中的队友惧怕火焰,她看到火便露出凶狠的表情,像是要躲避燃烧的炽热,又总忍不住想往里跳;来自北国的雪精灵室友就更不用说了,他不擅长说话(但该说的时候还是会说出口的)。
那么斯特凡诺·达勒不擅长什么呢?
翼族法师在战斗后的间隙里短暂地出神,他因布满眼睛的藤蔓想起加莉娜,又因加莉娜想起上述问题。不过这想法只冒出一瞬,很快破裂不见,如同思维的水里不断上浮的气泡,因太小太轻而很快消失,并未足够到在他的脑子里留下过深的痕迹从而引发思考。现在他同兰恩告别,往中央喷泉的方向走,四周的藤蔓都已被清除,飞行不再有什么危险,翼族从房顶掠过,他没有因眼下的凄惨样子受到什么心灵上的打击或创伤,尽管并非出于本意,尼格勒的确对灾难般的景象分外熟悉,不论是之前的暗月城还是荒诞的梦中世界。他飞得足够低,能看见半空的灰喜鹊,接着他听见交谈。
那是一阵精灵语。
“阿廖沙!”
翼族降落到地面,他欣喜于室友们的安全:一个就站在他眼前,另一个的魔宠看起来也挺有活力。不擅长说话的雪精灵朝他点点头,又偏着身子和旁边的同伴低声说了些什么。阿列克谢的声音太轻了,像雪花落在原野,下雪下雨适合窝在毛毯里睡觉,雨雪落下的簌簌声也毯子似地将人裹起,细密的声音遮挡了世界,催促着人去往安心的沉眠——带来安稳的梦。他们交流片刻,很快作出决定。
奥斯维德笔直地向中央喷泉莎拉·深亚所在的地区进发,那里笼着一层薄蓝的雾,尼格勒只来得及和与自己有几番交流的教师打个招呼;阿列克谢则跟着朱诺,灰喜鹊似乎想带他去什么地方。两位精灵的分别又静又快,可明显有什么联系着他们,在这个战场一样的地方,新生出的是否会是关于明日的诺言?尼格勒察觉到他们之间与之前的不同,尽管现下的状况不允许他深入探究,翼族还是忍不住丢给室友一个疑问的眼神。
“我们一起过来的。”雪精灵说。
随后他不再开口,甚至看起来对于“说话”这件事感到了疲惫。这个疑惑没有消失,他决定在安稳下来后再将它提出,于是,新的、被记住的疑问取代了旧的、被遗忘的疑问:
斯特凡诺·达勒不擅长什么?
来自卡伦特的人类刚吐过一场。
他跪倒在地上,膝盖往下已经没有知觉,久坐带来的麻痹针刺似的,他甚至没法让双腿听从指令挪动分毫;呼吸没有为他带来清醒,过快的节奏反倒挤走了他脑子里的氧气,什么都黏糊糊地皱成了一团,就像有只手在他颅腔里搅动,这里抓抓那里戳戳;他的双手酸软得支撑不住自己的身躯,维持姿势全靠意志。斯特凡诺觉得冷,他浑身是汗,嘴里泛酸,食管被胃液灼烧,他闭上眼试图切断自己的五感,让自己沉浸在一片冰冷的水里。
——卡伦特河的河水。
情感与记忆连结,眼前的场景唤醒过去的记忆。
血,血液的颜色(因时间变得暗沉发黑),血液的味道(浓烈的铁腥味),血液的触感(滑腻,附着在暴露的脏器上)。
“呜,呃啊……”
斯特凡诺·达勒不擅长见到过于“暴露”的血腥。
斯特凡诺·达勒擅长隐藏内心。
等他的两位室友跟着朱诺来到这片区域时,卡伦特人已经收拾好自己,脸上又能露出平时的表情。尼格勒和阿廖沙都敏感地察觉到斯特凡诺的不对劲,他的眼眶还是红的,眼里有血丝,脸色苍白,说话也有气无力,但两人都未点破卡伦特人的虚张声势,他们平静地把这一段揭过去,体贴地不去触碰室友心中的伤痕、不去深入对方从未诉诸于口的隐痛,让大家都处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哪怕这稳定摇摇欲坠。
“我们往中央喷泉走吧。”
尼格勒早已在空中远远望见化作怪异的莎拉·深亚,她仍维持着人型的面孔依稀带着微笑,树叶纹路与血管状的脉络蜿蜒在她的皮肤上,如同流自广博山脉的细水,遵循着自然的规则;这些纹路越往下越清晰,由皮肤中透出,成为树皮状的裂痕,绿色的植物外壁继续伸展,沿着人体四肢化为粗壮的藤蔓;本该是手脚的部分被改变了性质,谁也说不清这变化是怎么来的,五根手指合拢又绽开,如同真正的花朵那般裂成六瓣,白骨与血管还有手部的筋腱不见踪影,像被凭空抽走了,柔软的先端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从这副样子来看,莎拉·深亚唯一还保留着人类特征的头颅反倒奇怪,活像谁把人类的脑袋给嫁接到植物上,然后淋水施肥,让他俩长成一体。
翼族法师只瞥过莎拉·深亚,真正吸引他注意力的是那扇紫红色的门。
本该是蓝色的门。
奈林菲亚的疑惑在苏古塔得到解答,模糊的不安被证实。
我或许做错了事,他想。
不过那时没时间留给未成年思考,他很快飞向愚者塔区的废墟。
笼罩在中央喷泉的浅蓝色薄雾已被自然涌起的风吹散,本来还传递着生命鼓动的茧房也蒙上一层死灰。斯特凡诺与室友一道穿行在这些死掉的卵泡间,膜壁内的液体呈现出有质感的浑浊,那些未来得及获救的苏古塔居民作为永远的婴孩回到温暖黑暗的羊水,从生命到生命的转变,物质的溶解再构筑……或许他们只是做着漆黑甜蜜的梦?藤蔓成为联系母亲与孩子的脐带,忘渊中的某种柔软有型的东西慷慨热烈地输送催熟的养料,成长中的果实们如孩童吮吸乳汁那样渴求黏糊的汁液,甜的,暖的。
嘻嘻嘻。
哈哈。
妈妈,妈妈!
死胎。
“你会救我吗?”
朱诺的声音再次响起,亚麻色头发的女孩数次出入斯特凡诺的梦境,现在她从夜晚走到白天,一遍遍地问着曾经说出的话语:
“如果我遇到了危险,你会救我吗?”
“如果我遇到了危险,你会救我吗?”
“如果我遇到了危险,你会救我吗?”
……
嗞,嗞——
■■■,■■■■■■¬——
■■,■■■■,■¬——
“……诺,斯诺!”
是尼格勒的声音。
翼族担忧地看着人类室友,阿列克谢拿着随手捡到的撬棍站在前面警戒周围,他们停在了距莎拉·深亚接近的地方:走过这个转角,就能看见她。
“你没事吧?”
斯特凡诺先是摇摇头,接着意识到这个动作可能产生的歧义,他才又开口:
“我没事。”
“……”雪精灵转过头看他一眼。
卡伦特人抬起手抹把脸,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室友们熟悉的表情已回到他脸上。
“我没事。”
他重复道。
眼前是战场,先到的冒险者和魔法学院的同学们正用着各自的方法对付从莎拉·深亚四肢延展出的藤蔓。一连串火球带着炽热的能量掠向盘踞在喷泉广场的异形,是早一步抵达的奥斯维德·埃文斯,阿列克谢交付予他的匕首还佩戴在沙漠精灵的腰间,雪精灵确认过他的安危就挪开视线。
接着,新转职的暮刃挥舞双翼升至半空,他抽出长刃不错眼地盯着莎拉·深亚。
“准备上了。”他说。
他们一齐迈向战场。
+展开
字数:13023
试图谈恋爱,但感觉自己看见了宇宙。[宇宙猫猫头.jpg]
结果恋爱的部分还是来自老白的支援。
可能恋爱就是这种东西吧,能让人觉得自己看到了宇宙的真实,然后仍旧一头雾水。
斯特凡诺:为什么我突然觉得气氛有点怪怪的?
但是实际上恋爱的成分并不多,可能只占3%。剩下都是话痨,灌水,没用的描写,打打打。
尼尔·伶,拿着最酷炫的装备,干着杀人破城的事业,做着最没排面的boss(指在场的三个PC没一个知道他叫什么)。
以及这个故事告诉了我们法师不要轻易走出舒适圈,不然即便你拿着神装也容易因为手忙脚乱而输掉对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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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之年代,502年11月26日,繁盛。]
拉玛的牧师们决定将附近的难民暂时安置在苏古塔天文台附近,因为那里建筑足够稳固,而且四周宽广,少有遮蔽,便于监测植物的动向。更重要的是,那里距离城市的边缘很近,一旦最坏的情况发生了,他们也能方便及时地将难民疏散到地面上去。
伊莉莎和锡里昂一同抵达神殿时,便立刻见到了拉玛的牧师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现场指挥的工作。迷雾之神的侍奉者比所有人都更早地得到了警示,并不具体,但也足够他们进行一些大致的前期准备。有关难民的疏散方向一事可能也是一早便做好决定的,苏古塔的学生们自认反应已经很快了,不过拉玛的牧师们明显要更快,而且更有准备,更有经验。
牧师们接管了接下来的指挥行动,伊莉莎和锡里昂作为苏古塔的学生,也被划分到需要保护的平民之中。他们得到了两三声有些敷衍的夸赞,紧接着就被塞进向着天文台方向行进的队伍里去。幸而二人都对这种事情不怎么计较,也无意在当下的情况里过分争强好胜,只沉默着遵从了拉玛牧师们的安排,安安静静地汇入了人流。
值得一提的是,他们刚刚离开拉玛神殿的范围不久后,整座城市又发生了一次稍有不同的颤抖——不像是藤蔓破土而出时那种大地要被撕裂的震动,而是更为温柔和缓的一种嗡鸣声,或许放在平时,人们都不会注意它。在这个情况下,任何一丁点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人们变得风声鹤唳,队伍的移动速度立刻变得迟缓了下来,几乎所有人都在左顾右盼,急切地想要找出这个已经满目疮痍的城市因为刚刚的那次颤抖又有了什么新的变化。
要发现这个变化并不很难,特别是在现在,许多人都会抬头向上,观察高耸在天空中的藤蔓动向的现在:苏古塔五芒星的一角升上了天际,“宇宙”塔从原地起飞,停留在苏古塔城市中心的上空。想必法师们有法师之间交流的特殊方式和移动的渠道,因为只要稍有常识的人都能看出,那座塔里正筹备着某种大型的魔法,而一个如此大型的魔法不可能只凭借一个法师的施法技巧来完成:从整个城市的外围街道的几个点上开始,地面上亮起了冲天的白光,它们几乎是刚刚一升上天际,便开始扩展自己的体积,沿着街道蜿蜒开来,划出一条白亮的线——若是从高高地浮在天上的“宇宙”塔中俯瞰,便不难发现,这些点正以整个城市为皮纸,逐渐用光线画出一个巨大的魔法阵来。
在这个任何一丁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人们忍不住绷紧神经的情况下,未知的变化当然会让人感到紧张与不知所措。许多时候,人们的思维会因为跟不上情况的骤然剧变而驱使他们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撤离的队伍似乎又要骚动起来,艰难形成的秩序再次因此受到冲击,不过这一次,负责带领队伍的是拉玛的牧师:
“这是议会的法阵!请诸位不要惊慌!”几乎是同一时刻,他们从队伍的各个位置大声地向其他人喊叫,大意相同、但具体措辞仍旧有异的句子形成了奇特的回响,“这是议会用于清理地下植物的法阵!是不会伤害到人类的!请诸位不要惊慌、不需理会!保持队形!”
及时的信息传递和牧师的公信力令队伍很快安静了下来。秩序恢复,人群再次开始移动,没有发生任何超出预计的事故——但折损仍旧是不可避免的。显然,法阵的成型是需要时间的,在那之前,那些光似乎对藤蔓植物并不构成任何意义上的威胁,那些东西仍旧在苏古塔的地面上耀武扬威,即便队伍的外围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位拉玛的牧师守护,仍然不能完全阻止它们向人类发起攻击的动作。
那些表面反射着金属冷光的植物有着与外表给人的印象完全不相符合的柔韧,逶迤扭曲的样子就如同长蛇,硕大的花头从半空中俯冲下来时,带起的冲力令人难以阻挡;它们的锯齿状的叶片即便只是无心带过,刮擦到人身上,也会形成一道可怖的裂口;牧师们尽力施展神术与法术试图对抗它们,但很可惜的是,单个法术的效果总是不太好:最起效的攻击是电流,但即便是在拉玛的牧师里,有施法天赋的人也屈指可数,记忆了类似法术的人又更少;其次能够造成影响的类别是火焰,这也是大部分拉玛牧师的选择——灼热光辉或者炽热之环,但能起的效果也有限,绝不如在面对通常的植物时那样好。那些没有记忆攻击型神术的牧师们努力治疗伤员,或者维持安定心神的神术,尽量争取让它们的效果能够笼罩在所有人身上,这也是在此种境况下,完全由普通人组成的队伍至今还没有崩散的重要原因。
去往天文台的路程在重重困境之下显得无比漫长,当队伍真正抵达时,几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许多筋疲力尽的逃难者们几乎是刚刚一抵达“安全区域”的空地上,就仿佛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那样瘫倒下去,更有一些人在逃亡告一段落之后,立刻便收敛不住情绪,崩溃地痛哭出声。伊莉莎和锡里昂的情绪倒还镇定,因为他们并非是此地的居民,对这座浮在天上的城市没有太多感情,家业与财产也大多不在这里。只是情绪是很容易传染的,即便无法对那些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事故而失去所有的人感同身受,苏古塔的学生们依然对这景象心有戚戚,没法一下子就为自己逃出生天这件事高兴起来。
但天文台外侧的空地并不是这次逃亡行动的终点:之前将他们护送至此的拉玛牧师们很快便转回市区的方向,准备引导下一批难民,而此处仍有一些拉玛的牧师负责维持秩序:这些牧师今天里的神术还全都在,只是暂且负责较为轻松的工作,等到那些引导难民的同伴疲惫不堪时,两批人就会相互替换。此时,他们正勉力那些一时脱力的人们从地上站起来,有秩序地通过天文台的大门,进入建筑物里面去,同时也时刻监视着“最坏的情况”发生时,可以通向城市之外的退路。
一座浮在天上的城市哪里还有退路呢——有的:城市正在下降了。
宇宙塔浮在半空中,法师议会的成员显然不是平白无故地藏在里面的:在法阵被启动后,几乎是立刻,整个苏古塔便开始以所有人都能感觉到的势头平稳地下降。在之前的一段时间里,这城市已经飞得很低了,不需要多少知识储备也能简单地推算出来,再过不久,风暴之城就将暌违千年地回归地面。除此之外,那座塔也在散发光芒——那些光芒如同绸缎那样随风飘荡着离开法师塔,缓缓地向下,就好像被地面的光点所吸引了那样蜿蜒而去,在半空中逶迤出似乎是文字的形状,用新的光芒填充了法阵的光。
这下很明显了,从塔上散发出来的光也是启动法阵所必须的一部分。问题在于,迅速明晰了这一点的并不只有人类:那些藤蔓很快也攀扯了起来,尽力伸长它们的枝干与茎叶,让自己顶部的可怕花朵生长到能够接触到那些光芒的高度——然后,它们的花瓣一张一翕,就仿佛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口一般,撕咬、吞食着那些缥缈的光线。
这景象的确令人忍不住担忧。从塔上飘散出来的光带在中间的传递过程中,因为藤蔓的吞噬而明显衰减了。这不可能对法阵的勾画不产生任何影响。伊莉莎和锡里昂对这景象一致感到担忧,但现在的情势并不允许他们悠闲地向他人发表自己的看法,很快,他们就被混在这一批逃难者的队伍里,被拉玛的牧师们像是驱赶小鸡那样一起赶进了建筑物里面。
天文台本来只是一个用来观测星空的建筑设施,自然不会有什么用来安置难民的家具或者物资,可以说,这里除了空间广阔之外并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事发仓促,什么都来不及准备,这里只能用几床工作人员们日常使用的被褥铺在地面上,勉强弄出了一块安置伤员的区域,几个牧师和一些很可能是被临时教导了相关知识的志愿者在用简单的布条、夹板(从什么地方拆出来的破木板)和针线对他们进行处置,剩下的人都乱糟糟地聚在一起,试图从混乱的人群中找到自己的亲友或者熟人。
两位精灵学生在这一片混乱中不知所措了一会儿,便一致决定加入帮忙的志愿者队伍。但或许是因为他们看上去太年轻了,又或者是带着明显的书卷气,在他们询问看起来正负责统领全局的那位拉玛牧师打扮的人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他们帮忙的时候,得到的只是敷衍地让他们去一边休息、不要添乱的回答。
若只有伊莉莎一个人在这里的话,或许她就会遵从这位看起来很烦躁,因此在一片混乱中措辞相当不近人情的牧师的建议,“好好待在一边”,不给其他人添乱。雪精灵在从前一百余年的生活经验中,没有很好地学会该如何用言语应对他人看轻自己的目光——他们更习惯直接用行动说话,而现在对直接上手接受一份工作来讲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一无所知地盲目对伤者进行处置很可能会因此害死他们。但锡里昂在这里,而且他显然对类似的事情已经有了丰富的经验:
“我们是苏古塔学院的学生,我们已经在课外实践里学习过怎样对一般的伤口进行应急处理。”高等精灵以极快的语速说,“我们还能用一些简单的法术或者神术,我们肯定能帮上忙的!”
“听着,孩子们,”拉玛的牧师显得有些不耐烦,“或许你们说的这些确有其事,但通常来讲,我们不会让女人和小孩去面对这种血淋淋的现场的。你们现在去那边——”他指了指没受伤的避难者们聚集的空地,“——去安静地待一会儿,或者安慰一下那些跟自己亲人走失了的可怜人,听从牧师们的安排,就是对我们最好的帮助了。”
“可是——”
高等精灵显然还想与他辩论一番,以证明自己能提供比稳定人心更多的帮助,但他的话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那是锡里昂·暹罗德和伊莉莎·雪风吗?”
不知为何出现在此地的斯特凡诺·达勒,从安置伤员的那一边走过来,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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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之年代,502年11月26日,葳蕤。]
黎曼在空中飞着。为了躲避几乎无处不在的藤蔓,她飞得很高,从地面上只能看见一个很小的黑点。
“我并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稳健派的伊莉莎再次强调,“我还是坚持认为我们应该让专业人士来解决这个问题。”
“但现实是,目前能够自由行动的人里,我是最接近‘专业人士’这个概念的那一个。”锡里昂小声地回复。
“我知道,所以我只是在抱怨。”伊莉莎语调平稳地说,但锡里昂听得出,她这句话里是带着点恼火的意思在的。
“鉴于我们已经离得很近了,二位能不能暂时停下争吵?”斯特凡诺讲话的语调半是紧张,半是兴奋,“周围的藤蔓越来越密集了,我们最好不要引起任何不必要的注意。”
显然,现在这三个学生已经不在天文台的附近了。与一开始有着别的目标的两位精灵同学不同,斯特凡诺·达勒今晨从租住房里出发,最开始的目的地便是苏古塔天文台。他的本意是希望能够再多询问一些那些从兰院来的交换生们在生活或是学习中那些可能会引人注目的细节,因为显然——已经有多到不能被称为“蛛丝马迹”的许多线索指向了“他们很可疑”这一点了——或许这些人与地底下的那些植物有什么奇特的关联。这是从尼格勒那里得知“莎拉·深亚曾发布委托寻找一种奇怪的植物,那种植物很可能就是地底下所谓的‘深渊之花’”这件事后,斯特凡诺做出的合理推断。
船商的儿子向来易于被这些流言蜚语勾起兴趣,自己也常以此为蓝本,撰写些志怪故事向报社投稿。因此他会做出进一步详细调查的决定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不论是从为自己的安全考量的角度来讲,还是从满足自己好奇心的角度来讲。只是今日的行程显然没有达到原本预定的目的:在他走到一半时,剧烈的地动差点让他摔倒在地上。
他当然也注意到了从地面下升起的藤蔓和半空中的宇宙塔,以及很快便启动的法阵雏形。只是他没有伊莉莎和锡里昂那样幸运,从一开始就遇见拉玛的牧师,他的魔宠也并不在他身边,而是被放出去与自己的室友相互联系。通过朱诺与自己的心灵链接,他的确意识到有一些藤蔓之外的“不寻常的东西”出现在苏古塔上了,但那时他在忙于帮助附近的伤员,鼓励那些因为所有财产都毁在坍圮的石墙下的本地居民和他一起逃到空旷的地方去,因此未能立刻靠近进行查看。他们在靠近城市外围时终于遇见了拉玛的牧师,并被引导到临时的避难所去——斯特凡诺是在达到目的地之后才意识到,这里正是他今晨原本预定要来的地方,但现下里情势如此,他本想知道的那些答案也显得没必要了。
当然,他也感受到了城市正在下降,看见了宇宙塔上散发出的光芒,以及阻止法阵形成的深渊之花张开巨口吞噬光带的景象。然后他突然意识到一点:根据他在路上匆忙的一瞥所见的景象,很可能有人正操控着那些藤蔓。这不是为掌握了独家新闻而暗自窃喜的时候,斯特凡诺立刻将自己的发现通告给安置点的拉玛牧师,然而他得到的回答却显得非常冷淡:
“这是那些议会法师们该操心的事情。”或许是因为一下子要处理的事情太多,这位牧师的语速飞快,态度也很暴躁,“我们的职责是救护这些受伤的平民,引导他们从灾难中逃生,没法分出更多人手了!”
被拒绝这一点令斯特凡诺感到有些茫然,但他看得出,这位牧师的确说的是实话:所有带着圣徽的人都有自己的位置,绝大多数牧师们离开安置点,去往街道上拯救平民、对抗藤蔓,剩下的少部分牧师们需要一个人面对几十人乃至上百人,安抚他们,试图组织起一些尚有余力的逃难者对秩序进行维护,并处理伤员的伤口,就连原本驻扎在苏古塔天文台的学长诺兰·扎米尔都忙得脚不沾地,只对他点点头就算是打招呼了。
但是法师议会显然也腾不出更多的人手了:他们都在宇宙塔里,为了法阵的开启做准备呢。何况,就算他们从那塔上下来一部分人,也加入了地面上的战斗,魔宠不在身边的斯特凡诺也没有联系到他们的手段。牧师们要对逃难的普通居民们负责,法师们要对清除藤蔓的法阵负责,一时间确实没有能够调查斯特凡诺半路上看到的那个身处于密集藤蔓中心、却完全没遭受到任何攻击的人影,并根据调查结果采取措施的人——如果他坚持认为这个情况是值得进行一番探究的,那么他就得自己去。
斯特凡诺·达勒,卡伦特出身,船商的儿子,从前做过的最冒险的事情是谋划潜入异世界交流学校禁止进入的塔楼,对独身一人冲进藤蔓中去获取信息这件事,显然抱有迟疑。毕竟这次的行动如果败露,后果肯定不仅仅是被关禁闭那样简单——藤蔓可是不会看在艾丹·弗宁老师的面子上对他从轻发落的。
然后他看见了正和牧师进行辩论的锡里昂和伊莉莎,并且灵光一现。
最后,他们三人一起,在黎曼的引导下,尽可能不引起注意地回到了隐者塔区的中央。
即便有可以飞在空中的魔宠作为引导,供人挑选更加安全些的道路,这一路上他们也并不很轻松。在锡里昂——曾经应对过两年前暗月城灾难的冒险者——的建议下,他们尽可能避免在路途中使用今天的法术或者神术:在这个混乱的场景中,没人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因此时刻留有能让自己全身而退的余力是非常必要的。
但到了现在,根据黎曼在空中所见的情况(由伊莉莎转播),大家都产生了马上将要进行一场战斗的预感。
“是个穿斗篷的男人,他被藤蔓围着,总是抬头向上看,所以我没让黎曼太靠近。”雪精灵说,“能够看出,他的确能至少操控一部分藤蔓。那些花按他的指示行动,附近的光带消失得厉害。”
这是只需要抬头就能确认到的事实。学生们把自己藏在坍塌的围墙和半截摇摇欲坠的天花板下面,从边缘的裂缝里偷偷往上看:那些巨大的花朵凶恶地吞噬着以宇宙塔为原点而散发出来的光芒——很显然,它们是有秩序的,而且选择的位置也很巧妙。
“你们有人选修过黎维诚老师的法阵构成吗?”斯特凡诺问。
“只听过几节课。”伊莉莎回答他,“但我想,并不需要多专业的知识也能看出这些花正在进攻一些不那么妙的位置。”
“至少我们知道,那个站在藤蔓中间的人肯定具有相关的知识,甚至可能也是个法师了。”锡里昂从实用性角度总结陈词,“我们最好现在就动手解决这个问题——有人要退出吗?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
伊莉莎这次的语气明显带着不赞同的意味了:“我们只有三个人,即便是在最好的情况下,也要面对五条藤蔓和一个很可能是法师的敌人。这显然过于冒险。”
锡里昂花了几秒钟估量形势,在他沉默着的这期间里,斯特凡诺插进了话:“恕我直言,即便我们在这儿放弃行动,转而去寻找增援,恐怕也很难找到能倒出手来帮忙的人。”年轻的人类法师听起来有些紧张,也有些跃跃欲试,“如果想要保证法阵的完成不受更多影响,最快的方法还是我们自己上。”
“我希望大家都能注意到,这并不是我们通常时进行的那种没什么难度、能保证安全的小冒险。”伊莉莎颦着眉头反驳,“一旦失败的话,我们就会丢了性命,即便成功,也有落下残疾的可能。风险太高了,何况我们并不能保证我们能成功。”
这段过分现实的分析狠狠地给斯特凡诺泼了一盆冷水。船商的儿子此前对于冒险故事的印象仅仅停留在白纸与铅字上,带着油墨香味的一段轻飘飘的叙述,足以令人心潮澎湃,但不够让人清楚地看见底下可能堆叠着的血腥尸骨。那些不幸被藤蔓的叶片剐蹭到的平民身上血淋淋的伤口还历历在目,斯特凡诺不太敢多看,但那景象就是钻进他的脑海里,破损的衣料下,翻卷开的皮肉之中甚至能看见裂了缝的骨头。伤者哀嚎着,大量的鲜血从破口里涌出来——如果没能及时为他止血,那具身体就会迅速地冷下去,很快就没了声息。
要是那样的伤口出现在自己的身上呢?这样的想象令斯特凡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伊莉莎显然就快要说服他了,但这同样的说辞对锡里昂并不起效。
“没人在战斗开始之前就能保证自己一定会成功,或者一定不会受伤。”高等精灵说。他说这话时,显出一种与他看起来的年龄并不相符的老成,“但对于一些重要的事,即便冒着生命危险,还是会有人去做。”
“我还是要去。”锡里昂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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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之年代,502年11月26日,雷暴。]
或许斯特凡诺和伊莉莎会在自己可能遇到生命危险时放弃拯救苏古塔的行动,但并不代表他们会在同样的情况下放任自己的同窗前去送死。于是,在证实过高等精灵固执起来其实和矮人没什么区别这一点之后,做好面对敌人准备的学生们依旧是三个人。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考虑过偷袭。伊莉莎试图通过黎曼寻找一条能够悄无声息地逼近最当中那个人类的路线,但是他们失败了:显然,敌人在专注于攻击法阵的同时,也并没有放松对自己的守备,五条藤蔓扎根在他的身边,只需要轻微的弯曲就能替他承受一切攻击。而且,他几乎是一直抬着头注视着天上的光带,而黎曼为了追求更好的视角以观察整个场地,在附近的天空上徘徊了太长时间,伊莉莎认为他们很可能已经被发现了——她认为这个人与黎曼之间对上过视线。而对方没有进攻的原因,只是由于黎曼的体型太小,不论是对于他自己还是对于四周的藤蔓来讲,都不便于瞄准。
显然,从死角出手一击必杀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若想要对站在防护中心的人造成伤害,恐怕必须首先解决掉周围的藤蔓——说真的,一条就够难对付了,一下子面对五条,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这东西根本就不像是植物,它的茎干部分表面反射着金属光泽,坚硬无比,几乎就要刀枪不入了,在帮助莎拉·深亚寻找“药材”时,她试着用火烧过这东西,它们会因此受伤,但是不像是普通植物着火了那样被引燃的,而是不甚明显的灼烧伤害,而且火很快自己熄灭了。迄今为止,他们所知道的最有用的攻击方式是雷电,而锡里昂今天已经用掉自己记忆的召雷术了。法师们的确有电爪这个法术,但由于它必须接触生效的特性,向来不是纯粹的法师们法术书中被记忆的首选内容,至少对伊莉莎和斯特凡诺来说是这样的:这两个法师加起来只记忆了一个电爪,是人类青年出于“以防万一”这种心态而选择的。
此时此刻才去懊恼自己选择的法术不合适已经为时过晚了,更加现实的问题是他们该从哪个方向发起第一次进攻。偷袭是不可能的,那么从背后发起进攻还有必要吗?这个问题在学生中间引发了一场大约持续了十五秒的争论——当然,没有得出结果,因为盘桓在敌人周身的藤蔓开始动作了:
那些蛇一样的巨型植物中,有一条暂时放弃了吞食半空中的光带,转而闭合了花瓣,低下了花头,迅速地俯冲下来,将整个花苞作为冲锤,狠狠地砸向了尚还完好的一间房子。就仿佛是遭到攻宠兵器的捶打,又或是挨了投石机投出的巨大弹丸一般,那房子在烟尘中顷刻间就变成了一堆废墟瓦砾。巨大的响声还回荡在街区上空,藤蔓的动作却没有止息。它并没有选择再将自己的茎干直立起来,而是在贴近地面的高度上蛇行前进,在深入了街巷一段距离之后——用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贴着地皮横扫出了一个扇形。
房屋如同摧枯拉朽般倒塌,重物落地的巨响不绝于耳,地面上泛起烟尘——或许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是,现在这个街区里早已经没有活人了,所以没人因此受害。
“他肯定发现我们了。”在这时,伊莉莎的语气反而变得非常冷静,“我让黎曼自己躲起来了——他知道有人通过魔宠在看他,但他还不清楚我们在什么位置,也不知道我们有几个人。”
“我们必须在他破坏到附近的房子之前做出决定。”斯特凡诺说,“否则我们会在出招之前就被石头压死。”
“要我说,别想那么多了,大家一起出去吧!”锡里昂说,“咱们三个分散开站,他就得掂量一下首先进攻我们中的哪一个了——就好像咱们几个里有谁擅长思考战术似的。”
其他二人都很赞同这说法,至少非常赞同最后那句话——何况,也没时间做更加详细的计划了。于是,在地面因为大量建筑物坍塌而发生的震动堪堪停止之后,三人立即从藏身的危房里跑了出来(说实话,经过这么一折腾之后,这房子可能挺不过三分钟就会自己塌掉),尽可能分散地站到了宽阔的街面上。
然后,藤蔓的防护就像是有感知那样,冲着三位学生们的那个方向的茎干分别扭向两遍,散开,露出站在防护中心里的那个人——
——那还是个少年,穿着端整的白衬衫,用丝带打着领结,外头罩着的深色外套纤尘不染,手持着一根笔直细长的藤杖,看起来与周围环绕着的植物是同样的材质。若是不将他面孔上树叶形状的疤痕计算在内,这人看上去就像是他们在学院里偶尔会碰面的陌生同窗。但也正是因为这个无论如何都会令见者印象深刻的疤痕的存在,伊莉莎和锡里昂都能确信,自己这一年来没有在苏古塔的任何一个地方见过这样的一人。
但对于斯特凡诺,应该不是这样的。
“……你就是当时的那个法师。”他以确定的语气陈述,而站在藤蔓中心的少年回以浅淡的微笑。
“你认识这个人吗?”锡里昂立刻转过头去问,斯特凡诺的回答来得也很快,但恐怕不是高等精灵所希望听见的那一种:
“——虽然不能算认识……但我跟他确实有点账要算。”
附近的绝大部分藤蔓仍然在孜孜不倦地蚕食半空中的光带,天色似乎因此渐渐变暗。锡里昂似乎听见很小的“呲啦”一声,但他的心思现在不在这儿:我们能够劝服他吗?不必战斗当然是最好的结果,但如果(其实是很可能)发生了战斗的话,我们该采取什么样的策略呢——这儿有两个法师和一个德鲁伊,看似是不错的阵容,而对面是由一个法师和五条几乎坚不可摧的藤蔓组成的,对比之下,这个小队立刻显得捉襟见肘。
“快停手吧!”虽然没报多大希望,但锡里昂还是这样大喊,“再这样下去,全城的人都会遭殃的!整个城市会被藤蔓撕碎,大家都会落到地上去!你自己也逃不掉!这对你没什么好处!”
那个少年笑了起来——有点夸张的那种,就好像锡里昂说的是一个有趣的笑话那样:“你怎么知道这对我没有好处?哈哈哈,你当然不会理解这伟业所代表的意义!”
这看起来大概就是没必要费劲跟对方沟通的那种情形了:任谁都能看出,这个人的信念非常坚定,并且为自己正在实施的暴行感到荣耀,绝不是区区几句话就能将他说服的。但锡里昂瞥了一眼伊莉莎,依然决定强行继续这场对话:“为了达成这所谓的‘伟业’,就要拉整个城市的人给你陪葬吗?”
“‘陪葬’?我不会这么认为。”少年的态度平淡,就好像在说自己不慎踩死了几只蚂蚁,“不过是些草芥,我为何要顾虑他们?”
“……疯子。”斯特凡诺小声地嘀咕,但好像除开听觉灵敏,并且时刻警惕着周遭状况的高等精灵之外,没人注意到这一点。
“这些东西最后会变成什么?”他还在绞尽脑汁地思考话题,“苏古塔接下来会怎么样?”
“你们可以试着自己去看看。”那少年说,然后,他仿佛突然意识到什么了似的,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抬起了手中的藤杖,“如果你们足够幸运的话。”
他再次微微笑了笑,一种不带感情的,礼节性的笑容,只是叶片形状的伤痕牵扯着他面孔上的肌肉,让他的表情变得更加狰狞。所有人都能据此猜出他肯定立刻就要做点什么了——然而最先发难的不是站在藤蔓中心的少年,而是伊莉莎:雪精灵少女突然上前一步,挡在锡里昂身前,伸长手臂奋力一掷,一团雪亮的光辉随着她的动作迅速地冲向藤蔓的中心——就在那人类少年的眼前炸开,一团明亮的光吞噬了所有人的视线。
斯特凡诺本能地抬起手来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是以他错过了事态的进一步发展:在施展了闪光尘的法术之后,几乎是立刻,伊莉莎释放了另一个神术——当然不是凭借自己的力量,而是来源于不久之前,卷宗学者室友的馈赠:附近微暗的天色并不全是因为藤蔓在吞吃光带,也是因为召雷术唤来的乌云盘桓在上空引而不发,就在敌人因为突如其来的光线变化而本能地发出尖叫时,万钧雷霆自天幕之上咆哮而下。
“有时候站在差不多的位置,才能看见差不多的东西。”在隆隆雷鸣的咆哮声中,伊莉莎低声说。
锡里昂最初并没意识到这句话的意义是什么,甚至没有意识到雪精灵讲出这句话来,所指向的听者仅有他一人——但几乎是立刻,他就明白了这一点,因为在嘈杂的环境音中,只有精灵的敏锐听觉才能在其中捕捉出这样一个如同蝴蝶一般轻柔的句子。他对这句话,或者说这个解答,会在这个场景出现深感意外,但紧接着,伊莉莎转回头去,让自己站在差不多的位置上,看向被光影淹没的敌人。
“也许这就是你沿着他的脚步前行的原因吧。”伊莉莎如此猜测,也是在说明为何最初反对发起进攻的她自己会选择在此第一个出手攻击,“站在这里的时候,我只觉得‘做得到,却不去做些什么’是不对的。”
这是没人发现的一段隐秘的陈述——又或者,即便他人听见了这些话,也很难理解伊莉莎到底在对锡里昂说些什么。这些无人知晓无人传颂的话语令高等精灵无端显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即便他还紧盯着战场。随后,在神术的效果结束,雷暴止息的同时,他立刻大声向着斯特凡诺所在的方向呼喊:
“小心那些还能动的藤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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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之年代,502年11月26日,清剿。]
“烦人的害虫!”站在藤蔓防护之中的少年以嫌恶的语气说。
一个闪光尘和一个召雷术并没有成功地将他击败——显然,四周的藤蔓除开会遵照他的指令行动之外,还在一定程度上拥有能够自主行动的意识。伊莉莎的法术的确夺走了少年法师的视线,但在雷霆从半空中降下时,那些藤蔓自动自发地在他的头顶上编织交错,飞快地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罩子,为发号施令者及时地做出了一块安全地带。
或许是由于这些藤蔓距离很近,而且相互之间有所接触,这一个召雷术的效果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造成的都要好:五条藤蔓中的三条蔫巴巴地倒下去了,少年的周身只剩下两条还留有行动能力。而且现在他显然被学生们突如其来的攻击激怒了,再次以那个怪异的姿势抬起了手中的藤杖:他的一只手抓着藤杖大约中间的地方,另一只手放在靠后的位置,同两只手将它平举起来,抬到与自己的肩膀差不多高的地方,让它的一端大概对准了学生们的方向(显然,他还受到闪光尘的影响,目不能视),然后——
所有人都听见了“砰”的一声巨响,藤杖的前端冒出了火花,有什么东西以飞快的速度从学生们身边飞掠而去,击中了他们身后的断墙——万幸,不管那是什么,都没有人被打中,那段可怜的土墙上被深深地凿开了一个洞,周围还带着蛛网般的皲裂。
“那是什么!?”锡里昂忍不住惊叫,“是法术吗!?”
“没见过那种法术!”显然也被吓了一跳的斯特凡诺回应,“有谁发现他的施法动作了吗?”
少年移动了杖头所瞄准的位置,他身边硕果仅存的两条藤蔓蠢蠢欲动,这让雪精灵恨不得给她的两位同伴一人狠揍上一拳——事实上她的确伸出手,把锡里昂拽了一个趔趄:“闭上嘴移动位置!”
这显然不是站在原地闲聊的好时机,所以锡里昂和斯特凡诺立刻听从了伊莉莎的真知灼见,从原地跑开,兵分两路,试图趁着敌人的视线还没恢复时从不同的方向绕到他的侧翼去。
但是藤蔓并不会放任他们完成自己的布阵:即便它们的主人暂时没法看见,这些漆黑的植物依然能够自己寻找自己的猎物。目前为止没人弄明白过这些东西到底是靠什么来感觉周围环境的变化的,但它们的确也自动分成两个方向,分别对从两个方向袭来的学生们发起攻击。
又是“砰”地一声巨响。少年使用他手中的藤杖发动了第二次攻击,当然,没法进行瞄准的他这次什么也没打中——不过在场的学生们都发现了很可怕的一个问题:他似乎并不在意频繁地发动同样的攻击会消耗自己今天记忆的法术,因为从他的动作来看,似乎他立刻就开始筹备下一次攻击了。
比起造成杀伤,这攻击所带来的巨响更像是对四周无序摆动着的植物发号施令的信号:除开一直守护在少年身边,现在只剩下两条的藤蔓之外,更远处那些一直忙于侵吞半空中光带的不谢之花似乎也注意到了这里,并且一个接一个地钻入地下——周围的大地再次开始颤动,或许其他那些植物也正在赶来战场的路上——情况非常不妙,但对于战场中心的三位学生来讲,他们首先需要面对的当然还是近在咫尺的那两条植物巨蛇:
其中的一条冲向了伊莉莎和锡里昂这个组合,它几乎是从地面上蛇行前进的,硕大的花瓣盛放着,让精灵们能清楚地看见应该是花蕊的那部分生出的是不应该在通常意义上的植物中出现的结构:带着牙齿的血盆大口;另一条藤蔓抬高自己的茎干——或许这些藤蔓也有不同的性格,有自己所偏好的捕猎方式——被巨大的花朵俯瞰着的斯特凡诺没头没脑地产生了这种想法,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命悬一线似的。
两条藤蔓几乎同时对自己的猎物发起了进攻,但学生们并不会坐以待毙:锡里昂立刻施展了一个神术——看起来有点奇怪,就好像是他从自己面前的地面上突然抽出了一根白橡木——然后挣脱伊莉莎的手,直向着那朵巨大的花迎去。在雪精灵的惊呼中,他手中橡木棍的一头被狠狠地砸在那朵花大概的中间部分(没有那么中间,他还是打在了花瓣上),再之后,很令人诧异的,虽然年轻的高等精灵的确因为蛇行前来的藤蔓带来的冲力向后倒退了一步,但那朵花前进的势头也不合常理地被阻挡住了:这个细胳膊细腿的高等精灵看起来可不该有这样的力气。
斯特凡诺那一边看起来稍显狼狈,但实际上,或许他要比另外两人的处境更加安全:蛇行前来的藤蔓能够攻击到的范围大概是一条宽阔的直线(包括叶子),而躲避从高空俯冲下来的花朵,只需要离开它的落点附近就行。人类青年紧张地盯着那朵看起来绝不好相与的巨大花朵,在它落下来的前一秒钟跳开了原地——由于附近的地面在震动,他落地时不慎摔了一跤,但很幸运,没有受到任何严重的伤害。他立刻从地面上爬起来,没去管被尘土弄脏的衣服,趁着那花朵陷进地面时迅速地向着藤蔓的茎干冲过去。说实话,这很危险,因为那些叶片还露在外面,并且似乎能够自由地摆动——斯特凡诺不慎被其中突然变向的一片划破了袖子,他也没有去管,而是将自己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上即将释放的法术上:他顺势抓住了那片靠近他的叶片,金黄色的电弧从他的指尖流泻出来,转瞬间被传递到藤蔓之上,迅速流遍了它的全身。那可怕的植物在这些电流下显得意外的脆弱,漆黑的藤蔓颤抖着发出无声的咆哮。抽搐的茎干将斯特凡诺一下子从自己身上甩开——但是法术已经生效,伤害已经造成,它只能在一小段时间的不甘愿的痉挛之后伏在地面上,失去行动的能力。
这时,人类青年才感觉到自己的左手臂上火辣辣的疼痛。他破损了的袖子上有血迹,不过即便是毫无战斗经验的斯特凡诺也清楚地知道,现在该被排在第一位的绝不是处理伤口:地鸣仍然在持续,或许很快,周围的藤蔓就将聚集过来,到时候他们三个肯定都得丧命——唯一可能避免这件事发生的方法,除开在那之前干掉这个“领头的法师”之外,一时间也没法想到别的。
他瞥了一眼另外一边的战况,正好看见伊莉莎释放了一个火焰之手,让灼热的火焰点着了藤蔓的花瓣,锡里昂正用一根木棍牢牢地按着差不多是花朵与藤蔓之间的连接处,看起来身上也被叶子划出了几道血痕。他倒是很想关心一下自己的同学,不过这个倒是可以放在更之后一点的时间里:斯特凡诺迅速地把自己隐藏在倒下的藤蔓后面,再次把目光投向场地正中心的敌人,开始准备自己的下一个法术。
一个坏消息:被藤蔓守护着的那个少年似乎已经从因强光而失明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了。他的双眼再次有了焦距,因此,他手中的藤杖终于能够准确地指向他想要攻击的目标了。斯特凡诺说不好对方指向的到底是伊莉莎还是锡里昂——总归大概是那个方向。而这时候,他们俩合作对抗的那根藤蔓才刚刚失去行动能力。
那是能够打穿厚实的土墙的攻击,没人会希望类似的攻击落在自己同伴的身上的。伊莉莎和锡里昂才刚刚发现自己陷入了危机,忙乱地准备躲避时,斯特凡诺完成了自己法术的吟唱:一些混沌的光团从他的手中飞出,全部准确地击中了提着藤杖的敌人——那少年身上立刻明明灭灭了几道黄光,他被吓了一跳,手中的藤杖尖端再次伴随着巨响喷出了火——这次攻击又打偏了,崩掉了石墙残骸的一角,飞溅的石块擦伤了伊莉莎的手背,形成一道红肿,但也仅仅如此了。
当然,是护甲术。斯特凡诺咬牙切齿地想——一半是责怪敌人竟使用了防御手段,另一半是懊恼于自己在选择法术上过于想当然:一个打从一开始就确定自己将要进行战斗,很可能还是跟法师战斗的法师,怎么可能不首先对自己使用一个护甲术呢?
毫发无伤的少年已经注意到藏在暗处的斯特凡诺了。他拿着藤杖,似乎犹豫了一下应该首先向哪个方向的敌人进行攻击,这时候,在场所有人都听见锡里昂大喊了一声“嘿”,然后是某种东西破空的声音:他应该是将自己手中的木棍向着敌人丢过去了。伏低身形,在藤蔓的背后偷偷移动位置的斯特凡诺这么想,然后他突然间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战术。
人类青年从失去活性的植物背后偷偷露出眼睛,他看见锡里昂和伊莉莎终于也相互分开,分别向着两个方向躲避。这似乎令那个少年非常恼火,尤其是锡里昂不知从哪里捡来了一大堆小石子,自己藏在一段保存得相对完好的墙壁后面,从破碎的窗户里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向他投掷。这无疑很好地吸引了敌人的注意力,少年似乎决意要先解决掉这个犯人的高等精灵,藤杖的尖端再次指向了他的方向、相比之下,伊莉莎就显得安静很多,她只是暂时藏身在某个斯特凡诺的视线死角里,似乎什么也没有做。
地鸣仍在持续,留给他们的这个能够保持三对一的绝对优势局面的时间可能只剩下不到一分钟。斯特凡诺祈祷自己的朋友们能够立刻理解自己的思路,又或者本来就打着跟自己差不多的注意,同时在藤杖喷吐火焰的巨响中准备了另一个法术。
锡里昂投掷石头的动作暂时停止了。这几乎让他剩下的两位同学们心跳停止,不过很快,高等精灵因为年少而显得有些叽叽喳喳的音调再次从断墙后面传出来。斯特凡诺一边祈祷伊莉莎不是真的什么也没干,一边操控着自己的法术。他同时观察着那少年的动作:在使用藤杖完成了一次攻击之后,他从自己的身上摸出了一个看起来像是小金属块一样的东西,将它从藤杖靠后的位置填充进去,然后再次指向锡里昂所在的围墙的位置——
“斯特凡诺”霍地从藤蔓的背后站起身来,做出了一个明显的施法手势。少年人显然对敌对者如此孟浪的行为大感惊讶,但他手上的动作并没有迟疑:藤杖的尖端迅速地转移了方向,少年瞄准的目标从矮墙变成了站起身来的人影,几乎是它完成定位之后,鲜红的火焰之花就开放在了短杖的头部——斯特凡诺这次看得很清楚,有什么东西从那团火中飞了出来,以人类的视力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划过空气,穿透了似乎正在施法的人影,没有收到任何阻碍一般地,继续向着更之后的空气中飞去。
少年脸上的表情多少显得有些惊讶:他并没看到自己预想中的场景,没有四散的肢体和血浆,只有在半空中糊成一团的“斯特凡诺”——他打中了一个无声幻影。紧接着,他显然想要寻找自己刚刚丢失的目标,但他已经没有机会了。就在他刚刚把头转向之前锡里昂所在的那段矮墙时,一道紫色的射线已经击中了他。
真正的伊莉莎站在一栋保存得相对完好的房子的侧面,保持着衰弱射线的施法手势。成功命中的法术立刻产生了它应有的效果,少年有些单薄的身躯摇晃了一下,立刻握不住手中的藤杖。那一柄吓人的武器从半空中跌落下去的同时,它的主人似乎想说什么,但因为法术的效果,在他的声带能够成功发出声音之前,或许还有好一段时间要度过呢。
被藤蔓簇拥着的少年法师——尼尔·伶,很可惜的,在场没人确切知道他的名字,或是他曾经辉煌的天赋或事迹——不甘不愿地倒了下去。紧接着,随着指挥塔的陷落,四周的地鸣也停止了。
——TBC——
+展开
全文11816
第四部分的确包含令人不快的内容,请注意
另,奇维纳气象局提醒您:今夜大雾,能见度低,请小心驾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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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曾谈起这样一个话题:
“老实说,我觉得我们三个人性格都很不错……别笑!严肃点!咳,我是说,我们也从来没整天想着炸学校,或者干些要被卫队逮的事,怎么……”
“可我们的确炸了学校。”尼格勒诚恳地说。
阿列克谢点头,补充道:“刚被放出来。”
“不止如此,”翼族法师掰着手指头数,“闯入学校禁区,非法入侵民宅,撬开图书塔顶层地砖——这个大概算破坏公物?哦,还有数次出入违法场所。”
“……声明一点,后山那次我可没去。”
卡伦特人的声音逐渐虚弱,他的辩解苍白无力,像开小差被抓个正着,又像违法犯罪的证物被拍到了脸上。最后,他往后一倒,随手抓住一个抱枕搂在怀里。这时候正当冬假,三人被他们的导师艾丹·弗宁从三英雄学院捞出并带回至苏古塔,在此之前,作业、未曾预料的探亲和异世界学习一件接一件,三人还未曾真正体会过休假的轻松,也因此,他们决定在宿舍里小小地庆祝一下(“庆祝出狱”,阿廖沙说,有时真弄不懂雪精灵的幽默),也算是考试季来临前的最后放松。三个单身汉从太阳塔区繁华街去惯了的店带回熟食,又从街对面的酒馆买来几瓶葡萄酒,他们围坐在阁楼的那张小桌子旁,水果、炸肉、酒杯占满整张桌面。学生们很自然地聊起这一年中发生过的事,人一聊天就会不自觉地端着杯子,然后喝下几口。杯中的红色液体尝起来几乎算是果汁,出于好奇,翼族抱着严谨的研究态度抿了几口杯中的饮料,其中的酒精还是让未成年人微微红了脸。在这种轻飘飘的感觉中,经验丰富的冒险者尼格勒开口了:
“我觉得,不是我们搞事,是事搞我们。”
他说得可真不错。
(一)
“你们看见告示了吗?”
阿列克谢点点头。此处起作用的倒不是室友们因相处近一年而带来的默契,那张告示在天明时分贴出,其中内容很快就传遍了整个苏古塔。信息从耳中落进口中,又被重新倾倒在耳中,小鸟衔着叶片一样,也像紧抓着风的蘑菇孢子,带着韵律与节奏顺着空气流走,又快又远。关于全岛清理的告示已成为岛屿中的热门话题,甚至取代了“今天天气如何”这样的问候语,人们打招呼后总会提起它。
“的确,已经不是第一天了。”尼格勒说。
翼族的表情带着点不合时宜的轻松,浮空岛连日来不断的震动在他眼里好像根本不是个事。的确,如果你见过巨大的冰结躯体、被神力掰断的城市、长满眼睛的树根和难以理解的建筑,区区地震可能确实不算什么,况且他会飞。挑起话题的斯特凡诺倒是有些心情复杂,不过这主要是因为庆幸:他的姐姐在冬假的前一天来,在他出发前往三英雄学院的前一天离开,恰巧避开了眼前的状况。“要是再晚个一两天,唉。”
“不过原因会是什么呢?”斯特凡诺转着笔,“法阵出了问题,还是飞行的动力不稳定?”
“洛尔迦说地底有不谢之花。”
雪精灵同巴拉姆青年结下友谊,他在几天前收到了对方发出的警告。事实上,三人并未如鸮型人或其他同学一般亲眼亲眼目睹奇怪的植物,也就自然没有与那东西接触过、对它有着一些隐约的了解。他们或许从之前的经历与学生间流传的语焉不详的描述间对有极大可能到来的危机有模糊的认识,那潜藏的阴影却是雾中的,缺少清晰的轮廓。
翼族皱皱眉头,他想起曾经历的梦中世界:夜晚的光藏着污垢,白天的光缺乏生气,冷硬的色彩被近乎粗暴地投下,就连红色也是冷的;在更暗处,人们垂着头任由外部的东西扎入自己的后颈,做着醒不来的梦,墙壁上的眼睛滴溜溜转着,打量一切;夏绿书在花园里轻叹“人类终会听到哀歌”。那儿的一切都太过离奇,作为梦也不免有些出格。不过……
“我想留下来看看。”
“啊……”卡伦特人也点点头,“是有点好奇。”
好奇,多少伟大发明的燃料、杂文八卦的起源,是门缝外一掠而过的模糊笑声和面向无垠星空的连绵幻想。人因对世界的好奇外出探索,因对未知的好奇埋头研究,因对故事的好奇捻起书本的一页又一页。一种三人已很熟悉的兴奋与期待弥漫开,不知从哪里溜进的风吹散了笼罩在阁楼的些微热意,他们聊起第二天的安排。
尼格勒翻转下手腕,说:“我可能会去试验场那边看看。”
室友们露出了然的神色。翼族最近沉迷于新的战斗技巧,或许是这一次的异世界之旅给了他什么启发,法师对武技也表现出相当的兴趣,为此,他将大量的时间都投入在练习上,而位于太阳塔区的租房明显不是个适合舞刀弄枪的好地方。与准备活动身体的尼格勒不同,阿列克谢打算去位于愚者区的图书塔。这时候奥拉的明灯区已搭起冰上剧场,剧场的冰柱与舞台必定被装饰以艺术家的巧思,一旁的冰雕也因蒙着五彩薄纸的灯火而显出优美的样子。雪精灵回忆往年的歌舞戏剧,心中涌起一股思念,出于习惯,他打算借些闲书来看。斯特凡诺仍然保有他的兴趣,而天文台是他准备探索的下一个领地。
话说完了,他们道过晚安,回到各自的房间。
异变不是突然发生。
学生们早在几个月前就察觉到了某种不对劲,失踪的学生、洞穴里的人骨、城市角落涌动的潮流……它们拧在一起,不作声地将自己庞大的身躯一圈圈盘在苏古塔外围,细小的触肢恶作剧似地拂过街上行人,又决计不叫他们发现,就为了看看那份迷茫又带着些惊讶的脸。不知名的生物汲取着暗处的血肉,它的肢体蠢动着,不紧不慢地伸展,不显露一点慌张——
花开了。
愚者塔、魔法师塔、隐者塔、太阳塔、调节塔。
浮岛的底部的石块溶解一样脱落。它们的离开并不如秋叶告别枝头那般干脆,失去拘束的物质在法阵残留力量的驱使下仍会留在空中安静地漂浮,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效力彻底消失,它断肢般笔直下坠。伤口就是这样,皮肤被划开,你能看见里头好几层,这时它们还是白的,血液迟疑地探出头,像在害羞,然后才一股脑漫出来。
尼格勒在藤蔓刺破地面的瞬间便扇动双翅飞向天空。他悬停在一个合适的高度,向下俯瞰。带着金属光泽的藤蔓在阳光下舒展,叶片在风的拨弄下晃动,装作不经意般靠近人群,就像食肉植物一样。它正是食肉植物。枝条顶端的花朵刀子般戳向猎物,本已绽开的花瓣又猛地合拢,凶狠地撕扯不幸被它叼住的部分。翼族皱起眉头,他想起之前的暗月城。于是他飞得更高,躲过一些刺向他的枝条,这下他看得更清楚了:破碎的肉片和衣物还残留在花瓣边缘,同叶片一样,本该柔软的花瓣也带着锯齿,整体而言看起来有些类似沙虫的口器。
延伸出的光带吸引了翼族法师的注意,光带的源头是他本来的目的地——魔法师塔区。他就要过去。
“啾啾。”
灰喜鹊朱诺停在尼格勒肩上,她刚经历一段惊险的旅程:绕过飞舞的藤蔓。这些坏东西像被关起来饿上了成千上百年,什么能跑会跳的都想给抓住塞进嘴里,斯特凡诺一边躲着攻击向自己的藤蔓,一边还得为心灵链接另一边的朱诺提心吊胆。小毛球靠着尼格勒的脖子歇息,一动不动。翼族取下绑在朱诺脚上的字条,他的动作可能有些急,现下他实在没有将它轻柔展开抚平再读的从容。
“我没事,你保重。”
尼格勒因这简短的便条安心。斯特凡诺的字不如平时清楚,尼格勒几乎想得出对方是在怎样的状况中抽时间写下报平安的字句(让一向话痨的卡伦特人写下不超过十个字,情况的确紧急)。翼族抽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在纸条背面写上了同样的话,再将被添加内容的纸条重新绑回。
“去找阿廖沙。”翼族法师轻声说。
斯特凡诺在心灵链接的另一端听到这话,朱诺又蹭了蹭滑过自己头顶的手指,很快展开翅膀依照人类法师的话往愚者区走。
尼格勒停顿片刻,向自己的同族飞去。
阿列克谢走在路上,他打算去图书塔。
近日的小地震并没有对雪精灵造成什么影响,他没把这个当回事。同深林一样,奇维纳也有着类似幼儿冬泳、冰水浇头的习俗。跨越拉扎银龙雪山而来的风太过寒冷,嘴里呼出的水汽上飘又落下,战士们晾衣服都得格外小心:稍有不慎,他们的手掌就会和立刻变得坚硬的衣服粘在一起,处理不好就会被撕下一层皮。也因为如此,奥拉的居民们在娱乐这一块并没有太多的选择,歌舞戏剧不是每天都有,符合自己口味的更少,以此为背景,一些匪夷所思的消遣方式在年轻人中颇为流行。或许是对深厚的积雪有着信心,从楼顶往下跳成为需要排队的热门运动(他们连雪殿都敢爬!);有的对寒冷厌倦,转去寻求温暖,于是用手去拨弄烧得通红的铁汁;还有的相信自己的力量,撺掇起两帮人凑在一起脱光了上衣打架,就为图个乐子。总之,在这种环境中生长,雪精灵难免失去一些对生活应有的感性。毕竟,哪个地方的人闲着没事就去和熊摔跤呢?
内心平和的阿列克谢不快也不慢地朝愚者塔区行进,今天天气不错,人们盼望已久的太阳终于没有遮挡地显露,雪精灵甚至打算找个长椅享受阅读的乐趣。所以当藤蔓伸出爪牙时,阿列克谢只看了它一眼就继续自己的路,直到其中之一开始袭击。奇维纳人动作很快,他就地一滚,躲过藤蔓的攻击,又借用脚蹬地的力量握着匕首刺向藤蔓的枝干。类似金铁交击的触感让阿列克谢皱起眉头,本该被刺入的切点只是向下凹,战士攻击的力道被卸下许多,到最后,仅有匕首尖虫子叮似的给藤蔓扎出一个小洞。他并没有时间停在原地思索,战士的直觉催促他尽快离开。几乎是下一秒,带有锯齿的叶片就拦腰切向他原本站立的地方,一声尖利的刮擦音响起,两根藤蔓缠在一处,阿列克谢利用这个机会离开了。
他拐进眼前的小巷。
短暂的交手没能让前飞雪骑士团成员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但他至少探出一点:这些藤蔓与普通植物实在不同。这是废话,他边跑边想,什么玩意儿能阻挡匕首的锋利?几乎全力刺下的一击并没有如他所预料的那样能够剖开植物、露出里面的东西,植物外层覆盖着的什么阻止了利刃的进一步深入,或者是植物本身的构成就带着“某些东西”?总之战士的攻击只让藤蔓的行动变得稍微迟缓了些,并且也只有那一会儿,见此状况,阿列克谢立刻作出决断。冻着的红菜根都没这么难切,他想。
(二)
愚者区是苏古塔的主要居住区之一,这意味着岛屿北侧的这块地方拥有数多的民居与完备的基础设施。自然,这块地方也成了学生们租房寄宿的热门备选,喜爱热闹或更偏向与室友们独栋整租学生们大都前往太阳塔区,更愿意享受居民生活、选择寄宿当地人家的学生则更多选择愚者区。虽然这区分并不总是准确,但苏古塔的确有不少学生都住在上述两个地区,洛尔迦和法雅就是如此。
“不谢之花正在地底盛开。”
这是半神曾对鸮型人给出的警告,加之花园中的事件就在他眼前发生,洛尔迦多少对眼前的状况有着一定的预想。他和法雅对视一眼,两人借助双翼飞到空中,以便更好地观察。更宽广的视野为两人提供了更多的信息,洛尔迦指着愚者塔:“那些光带,位置,很像法阵。”这一发现的得来并不难,好学的巴拉姆青年曾刻苦地练习法阵的绘制,再加上良好的方位感及有力的双翼,洛尔迦能够将俯瞰视角下的街道和空中的光带重叠到一个平面上进行分析——它的线条像极了笔下的墨线。
“法师们并不是毫无准备。”法雅也抬头看向空中。
在那里,光带散发着朦胧柔和的光晕,似乎有文字流水一般划过其中,它们努力增长,像接受雨露灌溉的春芽;与之相对的,地下伸出的藤蔓如菟丝子一样攀附上法阵的填充,准备将它们绞杀在半空。
事情已经相当明了。
“按照我们说好的。”法雅微笑了一下,这个笑容是给洛尔迦的。她很快又蹙眉,为了那些无辜丧命的人。
洛尔迦点点头,他们早已谈过这个问题。那是不久前的夜晚,他们坐在进行茶会的老地方。蒸腾的烟雾并没能遮掩翼族女性平静的面容,她看着洛尔迦,眼睛就像晴朗夜空中的明星——漫长的时间与距离也没能让星光衰减,启明星始终引导迷途旅人。法雅的坚强勇敢是她给人以温暖的源泉,此时也成为洛尔迦决心的一部分,为他添上责任的厚重。
他们让双手短暂地交握,接着奔向各自的战场。
空袭者曾与这些藤蔓打过交道,他至少对这些植物的某种特性有着了解。生着黑翼的青年没有选择硬碰硬,过去游荡者的经历让他有着对战场特性的把握:现在,藤蔓是捕食者,而自己是猎物。
——可猎物难道就该束手待毙?
青年飞向空中,他的动作吸引了几根藤蔓的注意,这些吃人的植物不放过一切活物,它们刚吞吃下几只可怜的海鸟,这些生物不过是准备飞往人工湖。这些地底生出的植物不知如何才能被满足,它们灵活地扭转着自己的身躯,就像覆盖在身上的不是植物纤维而是饱满有力地肌肉,枝蔓顶端的花朵凶狠地追捕着洛尔迦,在它们看来眼前飞舞的也不过是一只无力的黑色小鸟。洛尔迦迅捷地在藤蔓间穿梭,他依靠听觉辨别这些植物与自己的距离,往右躲过一次鞭打,再向上跃过有着尖锐锯齿的叶片……
一步,一步,这些植物似乎有着独立的意识,它们分头追踪灵活飞行的洛尔迦,花朵与叶片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群,鸮型人青年好几次差点被咬到。他在内心计算着,终于,他猛地下坠,又在即将落入花朵中心时掠向天空——
藤蔓相互缠绕,它们的枝干纠结在一起,好像顽童随手绕出的死结,此种混乱让地下植物们挣扎起来,大蟒似地滚来滚去。周围几所房子受到波及,漂亮的红砖被撞碎,露出外墙包裹的房间,齐整的摆设与被细心呵护的器物都显示出房间主人对生活的美好态度,万幸,那里已经没人。洛尔迦悬在半空,看着眼前:数颗花朵的头颅无序地甩动,口涎(也或许那是混杂着猎物鲜血的消化液)从开阖的花瓣间垂下,它们越是使劲,就越是陷在这一团乱麻里。他没打算就这样放过眼前的“鼠王”,这些东西必须被根除,在鸮型人的观念中,“不能给敌人留下喘口气翻盘再来的机会”。他想起上次在皮克西们举办舞会的花园里自己和伊孚是怎样对付那些藤蔓的,刀具棍棒的效果大打折扣,最后派上用场的是——
“小心!“
多束火焰箭矢从天而降,洛尔迦依言急退。被转化为魔法的夏之生命力热烈地燃烧着,与侍奉夏之神的牧师缩降下的神罚不同,眼前的攻击来自于不停轮转的生命流,其中并没有可怖的硫磺味及象征着兀烈卡卡盛怒的那股炸裂般的气息,可它依然是夏,是燃烧,是焚尽一切的烈火。火焰在接触到那团闪着邪恶光泽的植物团的瞬间扩散开,膨胀的空气与飞跃的火星甚至让洛尔迦抬起手臂遮在眼前。并不存在的尖叫似乎回响在噼啪作响的烈火中,眼前的威胁短暂地停止了动作,它的外壁上流下来一些液体,这情形有些像冰融化成水。
“谢谢老师。“洛尔迦落到法师身边。
奥斯维德·埃文斯笑了一下,说:“去德鲁伊之家。“
(三)
呆在安全的地方等事情过去并不是空袭者的性格,这是他从小所受的教导和自身经历所决定的。他目前精力充沛、四肢完好,实在没有理由去往庇护所——在他的观念中,那不是一个尚能战斗的战士该去的地方。同时,他也很清楚地认识到岛上的异变不止发生在愚者区,“这里还有我能做的事”,洛尔迦想起法雅的话,他忍不住快速弯了一下嘴角,接着坚定自己的决心:
那么,我也应做些我能做的事。
他立刻动起来。
双翼给了洛尔迦其他种族所没有的机动性及更宽广的视野,在现在的环境下,这让他能够更快地发现任何需要注意的目标(包括威胁和可能被需要的帮助),洛尔迦保持在一个较低的高度,以免错过任何细小的动静。就这样,他找到了在废墟中穿行的队伍:他们分成好几段,分别带着小孩和受伤的人,打头的是两个雪精灵,两人走走停停,可能是在探路。有着薄冰色眼睛的雪精灵短暂地打量着降落在眼前的鸮型人,似乎在进行某种判断,而另一位有着灰蓝色眼睛的朝他点点头,正是与他共同活动过多次并结下友谊的阿列克谢·弗拉基米尔。奇维纳人简短地对两边作出介绍(也就是说出他们的名字),算是完成了自己中间人的任务,鉴于情况紧急,他一贯的沉默寡言倒显得十分适宜。之前洛尔迦已从奥斯维德处获知德鲁伊之家成为了伤员的临时安置点,这与罗维娜·宵星的推测吻合。事不宜迟,她当即将遇到的困境告诉洛尔迦,希望能获得帮助。
“这边走。”
雪精灵们没有迟疑地跟了上去。
有了洛尔迦的引导和警戒,罗维娜·宵星一行人能够将心思完全放在护送非战斗人员和转移伤员上,速度大大提升。很快,他们就到达德鲁伊之家,将伤员移交给了洛克里昂·银霞。洛克里昂·银霞目前算是德鲁伊之家的负责人,由于诸多原因(比如浮空岛持续多年的闭锁),苏古塔的德鲁伊并不多,忙起来还得贴布告雇佣城外来的冒险者,也正因为此种情况,洛克里昂只能专注于救治被送来的伤员,没法派出人手去往城内各区进行藤蔓的清除。德鲁伊之家的地上间隔着铺着大块的布料,伤者躺在上面,还有一两个德鲁伊穿梭其间快速地为他们包扎、喂水。
“喂,阿列克谢,你挡着别人了。”
习惯性站在关卡处的雪精灵后退一步,让一个手里抱着急救物资的德鲁伊通过。见状,罗维娜·宵星满意地点头,随后说:“我去找其他受伤的人。”接着,她就和自己的队伍一起离开。阿列克谢目送她远去,手上还拿着刚从朱诺那里获得的字条,那上面写着两位室友报平安的消息。
“阿廖沙。”
洛尔迦刚帮着洛克里昂移动过一个腿上打着绑带的病患,他处理完手头上的事,过来和阿列克谢说话:
“外边还有藤蔓,不止这里。奥斯维德老师也在帮忙清理,在那边。”
奇维纳人看向巴拉姆青年指出的方向。
“啊,还有……”
洛尔迦将自己关于某件事的发现及推测告诉了阿列克谢。然后,他们也分别。
(四)
奥斯维德·埃文斯站在一片废墟中。
曾经高大挺拔的樟树被拦腰截断,它在数年前由某位德鲁伊植下,接受着浮空岛上的雨露阳光,根系向下延申,牢牢把控住脚下的土壤,它茂盛的树冠被不少苏古塔人合着童年捉迷藏时的快乐收进回忆——现在没了。以樟树为中心有辐射出去的几条小路,这地方大概算是个供行人歇息的地方,樟树下设置有几把长椅,通常那些散步中的情侣们会来到这里,坐下,挨靠着说些体己话。多好的地方啊,突然出现的藤蔓毁了一切。多少事情都是这样,以为会持续下去,人泡在热水里,躺在阳光下,以为温暖的金子般的日子会照耀在之后的生活,所以只将目光放在近的、眼前的——毫无用处的东西上,那些真正重要的却被抛在脑后。接着,就像低俗话本里常有的桥段,“等失去了才知道后悔”。
尖叫、血、残肢,破坏的尖牙利爪落在城市里,留下深刻的痕迹,原有的安稳生活被打碎,人命玻璃渣子似地乘着风离去,尖锐的痛苦握着手疼。坎维来的法师追着藤蔓的踪迹来到这里,在此之前,他已解决过一些恼人的植物。愚者塔区域的状况不如其他地区严重,藤蔓分布较为分散,这减少了腹背受敌的危险。
“喀拉”。
砖瓦碎块落地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奥斯维德做出一个准备施法的手势。
出现在拐角处的是有着灰蓝色眼睛的雪精灵,阿列克谢似乎在找什么,他的视线扫过来与奥斯维德的对个正着,接着他径直走过来。直到走近了,沙漠精灵才看清雪精灵现在的样子:他有些狼狈,脸上衣服上都沾着灰,可他的眼睛……或许是经历过战斗或什么,灰蓝色在阳光下变得更轻更亮,像拢在雪原上的雾散去了一些。
“学生最好去德鲁伊之家。”奥斯维德说。
阿列克谢摇摇头,回答:“洛尔迦说你在这边。”
教授诗歌魔法的老师似乎还想说些规劝的话,但他很快放弃,任由来自北地的战士走在身边。他们沉默着以樟树为圆心向外搜索,搜索幸存者,以及可能存在的藤蔓。这地方对他们而言不算陌生:画有海鸥的路标钻出横在路旁的樟树树冠,瞧起来还真有点像飞鸟。两人对视一眼,共同朝某个方向走去,雪精灵曾在眼睛被遮住的情况下走过这条路,以樟树为起点,先走直线,再拐几个弯,其中包含一段近似环形的道路用以迷惑人的方位感,等过了这段再走上几步就是他们的目的地——海鸥的地下赌场。
轻微的呼吸声。
雪精灵蹲下身捡起一块碎砖砸向对面的墙壁,他们等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别的动静,然后才走过这个拐角。
一个人没骨头似地躺在地上,不过也没办法,他的小腿本该在的地方汇聚着一滩血,血迹拖了一长条,看起来他是靠双手撑地爬到这里的——两手手掌已经磨破;他的脸上挂着已经变成黑红色的血糊,像被从半空撕开的血包淋了一身。由小渐大的脚步声刺激了他的神经,他的嘴唇开阖,努力说着什么,可本就虚弱的身体发不出太大的声音,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奥斯维德只能凑近一些,将耳朵贴在他的嘴边上。
“跑……快,快跑……”
这是他最后的话。
阿列克谢警戒着周围,问:“他说什么?”
“他说——”
嘭!
之前藏在废墟阴影中的藤蔓腾空而起,由一个相当的高度劈下。奥斯维德和阿列克谢敏捷地避开了突如其来的袭击,地上的那个人却没有力气移动。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后,被刻意延长存活时间的诱饵已经成为血肉模糊的一滩,他的肋骨折成好几节扎进内脏,头部也凹陷得不成形状。不管怎样,他解脱了。
战士握着路边捡到的长剑,摆出了进攻的姿势。或许是因为武器的重量与长度不是他习惯的,雪精灵的姿势看起来有些别扭。战士有两个法师室友,自身也是魔法学院的一员,他自然清楚法师施法的复杂,需要正确诵读的言语、分毫不差的姿势及恰当的施法素材,甚至连节奏和语调都不能出错。出于对魔法的了解,为身边的法师争取时间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奇维纳人会在自然与无穷的情感面前认识到自己的渺小,但眼前的一切还不足够,他不会向这种东西认输,这是他需要奋起抗争的对象。
“我先拖住它。”
说完,阿列克谢就迎了上去。
眼前的藤蔓十分灵活,动起来像被施过变巨术的蟒蛇。前飞雪骑士团成员见过营里的成员叉蛇,他走过去时,那几个德鲁伊拿着样子奇怪长棍围着一条不停扭动的蛇旁,它的头已经被木棍的前端插在地上,身子还在不停扭动;等他回来,那几个德鲁伊还围在那儿,拿棍子去戳那条已经累得不动弹的蛇,老实说,阿列克谢觉得他们是在偷懒。现在雪精灵突然想起这么一茬,眼前的藤蔓也会有类似的“七寸”吗?藤蔓顶端的花苞绽开来,它的边缘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美丽的光辉,金属的光泽流淌在枝干上,而稍有野外经验的人都知道,越艳丽的越危险。张开的花瓣朝目标咬下,阿列克谢在最后几步时跃起,雪精灵的身体较高等精灵强壮,也更高大,但他们仍归属于精灵,这意味着他们同样能轻盈地跃起到一个相当的高度。阿列克谢借着往下落的力量做出劈砍的动作,他的努力获得了一定的效果,被砸中的花瓣裂开一条细缝,趁着花苞似乎还在眩晕的机会,他用力刺下长剑——
藤蔓剧烈地扭动,长剑卡在花瓣间甩也甩不下来,这铁质的武器迫使花苞只能维持在一个张开的状态。一些火球从背后飞来,不少落在藤蔓的枝干部分,还有一两个落尽花苞长大的口器里,这使藤蔓挣扎地更厉害。它的动作破坏了周围的一部分建筑,里面藏着的人被迫离开暂时的庇护所,往可能安全的地方跑去。
“去德鲁伊之家!”奥斯维德发出引导。
沙漠精灵的话给了慌张乱窜的人们一个明确的方向,他们开始朝德鲁伊之家所在的方位行进,不可避免的,人群经过了正在战斗的奥斯维德。
这是什么地方?
愚者塔区,他们从樟树旁走来。
这附近有什么?
海鸥的地下赌场。
这念头自然而然地滑进奥斯维德·埃文斯的大脑,他的身体仍朝着藤蔓,眼睛却忍不住跟着往后退去的人,他的视线落在逃难的人们身上,落在他们的脖子、手臂上,他努力分辨着任何线条和形状,只要它们组成的是海鸥的样子——
法师的手指不自觉动了一下。
“趴下!”
伴随着雪精灵话语的是一记撞击。
阿列克谢扑向奥斯维德,他们往后倒,恰巧躲过藤蔓的猛力鞭打。奇维纳人皱着眉头,他在倒下时调整过姿势,因此能很快重整态势,回到战斗状态,战士握着匕首警惕着缓缓掉转过来的植物。脑袋磕在地上的沙漠精灵站起来,准备再次施法。
“把匕首给我。”奥斯维德对阿列克谢说。
雪精灵没有迟疑,他将自己携带到苏古塔的唯一武器交给了沙漠精灵,接着从地上捡起一根铁管,这大概是某幢房屋供水的管道,在房屋整个被破坏后随着砖瓦落下,阿列克谢试着挥舞,他觉得水管的手感还算不错。接下来就是对敏捷与力量的应用,战士在废墟间轻快地穿梭,他利用地形与藤蔓周旋,像恼人的虫子一样骚扰已经变得有些虚弱的植物。一下、两下、三下……他在内心数着击打的次数,雪精灵尽量保证自己每次的攻击都落在同一个点上。奥斯维德握着匕首,他也在暗自计数。
机会来了。
当藤蔓受伤的那一侧暴露在法师面前时,他以同样的轻捷将手中的匕首刺出,与战士的攻击不同,武器成为电爪的中介,强力的电经由刺破藤蔓表层的匕首引导流入植物内部。在一阵痉挛后,这根藤蔓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沉默片刻后,奥斯维德对靠在墙上回复体力的阿列克谢说:
“你也去德鲁伊之家吧……你在流血。”
雪精灵抬起头,他盯着沙漠精灵看了一会儿,问:“刚刚为什么不躲开?”
他的声音里含着怒意。
(五)
阿列克谢的眼神里满是不赞同。
奥斯维德也学着奇维纳人靠墙坐着,现在愚者塔区大概已经被清理干净,称得上安全了,因此两人能够趁这个间隙肆无忌惮地休息。
他的眼睛远比他自己以为的透露更多,奥斯维德想。
最初是教师间的闲谈,他们谈到奇维纳,谈到那里严酷的环境——的确如此,他在第一次见到奇维纳人时这么想,雪精灵身上缠绕着一股风雪的气息。接着,他看到了他的眼睛,那是向着春天的眼睛。
——向着未来。
冻土下沉睡着种子,埋藏着生命,不化的寒冰总有一天会变为润泽土壤的清泉;而流沙之下是虚无。
未来并不平等地降临在每个人身上,不。下一秒不是未来,下一分钟不是未来,下一天也不是未来……没有意志的生活只是过去的延续,时间流走,人却没法踏前一步。未来搭建于现在,他却停留在过去。
复仇燃烧着他的现在,他自愿拥抱这团冰冷的火。
这既是他的赎罪,也是他的坚持。
“在战场上走神会丢掉性命。”
或许是等待后没有得到回音,雪精灵又补充了这样一句。向来沉得住气的阿列克谢盯着奥斯维德,他看着沙漠精灵又露出那种带着放弃的达观表情,忍不住皱起眉头。
干嘛非得这样?他忍不住想。在奇维纳人的观念中,复仇并不是一切的终结,农民拿着镰刀斧头冲进晴宫是为了更好地生活,私人间的痴愁爱憎也并非生活的全部……现在阿列克谢已经明白,他曾在海鸥地下赌场所感受到的情绪不过是一种情感与精神上的洁癖。他之前的生活带着略微的虚伪,并不是说他没有认真生活或为人不正派,而是他不愿意去真正接触——用自己的手——俗世中的一些苦痛抉择。他看到了,他凭借空想分析了,却还是不了解。之前的苦闷是天空中阴沉的乌云,盖子似的扣在头上,几乎要压弯人双肩的气压是一种痛苦,落下的雨带来另一种痛苦:它砸在人脸上,带来确切的感触。现在他已作出抉择,不去理会诱惑人的甜蜜幸福,而是走上另一条路,一条真实、或许布满荆棘,但仍延续下去的路。
“或许吧。”奥斯维德哂笑一些,声音中并没有表现出太多重视,是一种避重就轻的语气。而很快,沙漠精灵有轻轻说起他为自己划定的命运:
“在完成该做的事之前,我是不会倒下的。”
“那之后呢?”
奥斯维德看他一眼,又很快把目光移开,沙漠精灵看着天空,看着眼前废墟中的战场,就是不去看雪精灵的眼睛。
阿列克谢突兀地想起曾做过的梦,梦里他在漫水的溶洞里行走,奥斯维德划着小船载他上路,他们一起到达地下舞厅,最后却只有一个人离开——沙漠精灵看着他远去,自己留在了“愚人之国”。就像他曾孤身走进黑暗。
他总觉得自己就该呆在那种鬼地方,总觉得自己放弃了人生,雪精灵眉头皱得更深,他为什么就从来不去想想自己帮过哪些人,想想自己曾帮着学生脱离困境?如果仅仅为了复仇,他何必拒绝学生们,老想着把学生赶出赌场?他为什么就没想过自己即使是一副自甘堕落的样子,也还是做出了正确的举动?
正确的事并不能轻易做到,这同样是一种坚持。
奥斯维德不去看的东西,阿列克谢看见了。
最后,沙漠精灵说:“比起我,你还有更值得在意的事。”
“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列克谢一反常态地咄咄逼人,他心中的怒火燃得更旺。雪精灵现在只想说话,将心里想的照实说出来,他知道他必须说下去。阿列克谢想起奥列格和他的那个阿廖沙,他们之间就是缺乏沟通。奥列格将忧虑与思念倾吐在日记里,尽管写在纸上落成文字,那情感也始终是他自己怀抱里的东西;阿廖沙倒是写信,写寄出去的信,可他路上写的信随意丢进旁边驶过的马车,相信信件会像花朵随着流水一样到达注定的浅滩。由于急切,雪精灵的话听起来甚至像是在胡言乱语:“你是说我丧失了判断力,没法看出什么是重要的?”
奥斯维德惊讶地看他,对方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剖出了怎样的情感,只是一味想着法子说出以往只会埋在心里的事:
“不要说那些多余的话,我知道我面前站着的是一个怎样的人。”
“……我并不如你想的那样好。我……不过是个一直逃避的人。”
这句话说完之后,他们之间出现了短暂的空白。随后,沙漠精灵就被身边雪精灵的拳头击中了,当然,出手的那个留有余力。
“不要侮辱奥斯维德。”阿列克谢说。
接着,雪精灵又说出一大段歪七倒八的话:
好,你说你过去逃避,那你现在在复仇,你复仇,算不算逃避?不算。所以你现在可以说是生活在当下的,既然你生活在当下,那这种态度就应该贯穿始终——你活在现在。我们都读诗歌,诗歌与哲学相连……人的确拥有过去,过去如此重要,成为人一生的根基,但流水不会停滞,你盖上盖子,水滴也会找到缝隙钻出来,往该去的地方去……现在,未来。再说回复仇,复仇当然是对自己以外的人复仇,具体一点就是海鸥,要对海鸥复仇。那么,你该想的不就是怎样报复他们吗?何必让自己受自己的惩罚!怎么想都是他们的错!难道你还要让自己的痛苦成为送葬他们的添头吗?我不去讲那些大道理,这样,当作以后的一笔预付金好了,报完仇总得找点事做吧!往后剩个几百年不无聊吗?可你看,巧得很,我也是精灵,不管是写信还是旅行都能奉陪。如何?你觉得怎么样?
沙漠精灵的脑袋被打了一下,脑子还有些嗡嗡作响,雪精灵又一反常态地说个不停,他晃晃脑袋,暂且不去想怎么话题就跳转到复仇之后的生活,也不去想怎么两个人的日子似乎就要搭在一起了。可,今后、今后……
语言包含着力量,说出的话会成为誓言,如同流出的血一样不可收回。奥斯维德教授诗歌魔法,他自然知道这个。来自奇维纳的青年不停地讲些不着边际的话,看起来是准备把攒了好多年的说话份额一次性用光了。冻土似乎已经开始融化,而阿列克谢愿意将雪水分给奥斯维德,尽管那水是冷的,其中还掺了未化尽的冰碴。
沙漠精灵头昏脑胀,于是,他也不自觉地开口:
“行吧,我考虑一下。不过在那之前——”
奥斯维德指了指自己:
“殴打教师,先交一份10吋的检讨吧。”
“…………”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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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款待这糖真甜!它只是包得厚了些以至于看不太出来是颗糖,但只要懂得怎么剥开这好像外乡人要在奇维纳过冬全幅装备般的外包装就能发现这糖可真甜!好吃好吃!
“一种三人已很熟悉的兴奋与期待弥漫开”←你们三每次被事搞之前都有这么一出吧,你们遇见这么些事不无辜!不!
洛尔迦被写得真帅!“那不是一个尚能战斗的战士该去的地方”深得我心!
幸好奥斯维德用的是火雨而不是天雷,不然飞在天上的那个鸮形人怕是要先变得更黑(……)
“洛尔迦说你在这边。” 这道题我会!翻译过来就是“我来这里是因为你在这边。”(雪精灵语四级叉腰)
冰水浇头、水管、下意识占据关卡(这咖啡厅不错给我两挺机枪(ry),你到底塞了多少毛子梗www
“相信信件会像花朵随着流水一样到达注定的浅滩”啊好喜欢这句,尽管战况残酷艰难,像这样优美的诗歌一样的词句时不时就冒出一朵,简直就像毛子的战争油画一样美与力兼得。
“他为什么就没想过自己即使是一副自甘堕落的样子,也还是做出了正确的举动? ”这句话简直说出了我的心里话,如果要用一句话去形容我对奥斯维德的看法,我要借用这句!
“比起我,你还有更值得在意的事。”看到这句我和法雅嗷嗷叫着抱在一起!他懂了!他明白阿列克谢的心意!而且被阿列克谢深情告白(和拳头)搞得头昏脑涨!他同意考虑一下!在一起!在一起!热烈庆祝这事儿成了!!!!恭喜!!!
时间的流逝和事情的发展,都不会因为个人的主观意愿而停滞。放弃难道不也是一种选择吗?没有希望、不被期待的明天就不应该被称为未来吗?
回忆既是珍贵的宝物,同样也困住了他。对于奥斯维德来说,复仇等于是活在过去,为了过去而活。但是在阿列克谢的口中,复仇呈现出一种活在当下的态度,进而和过去与未来相连。
虽然好像是没头没脑、歪七倒八的话,但我觉得奥斯维德就正需要点这个!和他自己不一样的思考模式!大胆剖露心迹的雪精灵干得好!
无论是奥斯维德还是阿列克谢,说到底,任何人都可以凭借当下心念的转变,成为不一样的人。
他们遇见,他们已经/将要为了对方改变,这很好。
#我的老师和洛尔迦的哥们在一起了
画质很高清啊没有大雾!!(合掌(感谢款待我吃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