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利的餐刀压在表面煎得焦褐的牛肉上,柔软的牛肉被拖动的餐刀分割,红色的汁液从纤维中流淌而出推开餐盘中褐色的酱汁,叉子的尖端陷进粉红色的牛肉中将这块被割下的肉块送入涂着口红的双唇之间。当苏西·马什再次放下叉子光洁的餐具上丝毫没有染上口红的颜色。
“那么,恭喜你成功拿下这次的竞标,马什女士,你距离你的目标更进一步了。”小朱厄尔·贾勒特的手指捏住高脚杯细长的杯把举起。
她放下刀叉同样举起酒杯,“谢谢,贾勒特,”她已经咽下刚才吃下的牛肉,声音清晰而低沉沙哑,毫无疑问,这声音属于一个长期吸烟的人,他们的咽喉久经尼古丁和烟草的摧残,但苏西对这乐此不疲。两只玻璃杯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们各自饮下一口杯中的红酒,“但是你的近况似乎并不太好。”
朱厄尔挑了挑眉,“呃,这件事或许也并不棘手,只是我还欠缺一些——经验,”他放下高脚杯,餐刀被他的手指推到旁边又拉回来,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老贾勒特很擅长这些事,但小的就从没管过,你知道的……”这会儿他那双绿色的眼眸才抬起来,苏西的身影映在那上面。
她倒是很乐于听到这回答,但不是出于幸灾乐祸,她没有那个心情和意愿嘲笑自己的同胞,只是朱厄尔的回答能让她伸一把手,想必她的同胞也不介意她在伸出援手的同时掺杂一些自己的小心思。
“没关系,贾勒特,这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更重要的是,我们的同胞之情也是这种时候发挥作用的不是吗?”
“你是说你能帮我?”餐刀被他摆正,他的身体坐直目不转睛地望向苏西,“有什么办法?”
苏西只是再次举起酒杯,深红色的液体随着杯子的倾斜摇晃,但她并不喝下,“方法有很多,但是你不必知道。”
就像他不必知道他那愚蠢的竞争对手克里斯·布兰迪是如何把刀子亲手送到苏西手上的。
兰伯特·邓肯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他凝视着手里的短刀片刻最终将刀收回刀鞘扔进抽屉用力关上。他从另一个抽屉里拿出左轮手枪,弹出转轮式的弹仓,桌子上的子弹一枚枚地被塞进去,他的手微微颤抖,枪械的零件之间因为他的颤抖发出细微的摩擦声,直到最后转轮再次与枪管相接他的颤抖也没能停止,这不是什么好事,他的呼吸也急促起来。
操,别他妈抖了!他暗骂一声皱紧眉头握住手枪用食指扣住扳机,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一个赚钱的活儿而已,他握紧手枪的手贴在额头上,过了一会儿才渐渐冷静下来。他以前从不会这样,别人付钱,他去杀人,刀子会分毫不差地割断目标的喉咙,子弹穿透他们的太阳穴和要害,他从不发抖,但是苏西·马什使他失去了平日的冷静,就如同那天酒吧里他带走受到骚扰的苏西。他不知道这到底是因为什么,这不是背叛,苏西也是给他付钱让他办事,都是一样的。
他想起尤利安和索菲亚,他们握住手中的凶器面对彼此不住地发抖,与自己如出一辙。那么他现在的颤抖和犹豫是因为他爱苏西吗?他爱兰伯特·邓肯,但他仍然握住那匕首直到可怜的诗人呼吸停止。他想不明白。
窗外马车的嘶鸣声已经响起,他将手枪妥善藏进口袋,该走了。
“好久不见,兰伯特。”在马车上苏西伸出手,他不假思索地牵起她的手在手背上落下轻吻。
“好久不见,”他低声说道,那只带着丝绸手套的手缓缓收回搭在腿上,当他抬起头那双绿色的眼眸闯入他的视线,他过了会儿才说出她的名字,“苏西。”
“怎么了,你看起来状态不佳,”苏西说,“身体不舒服吗?”
“不,不是,我没有不舒服……”
“你之前不是都会很高兴地问我有什么活吗,”车窗外的车灯逐渐靠近,明亮的灯光随着车厢的移动渐渐驱散黑暗照亮苏西的脸庞,她丝毫不为自己的雇员精神不振感到不快,那微笑在兰伯特眼中一清二楚,“兰伯特,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想应该不只是同为窃居者的同胞之情吧?我很乐意倾听你的烦恼。”
如果不只是雇主和杀手,不只是同胞,那我们之间又该是什么关系?但是他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他的直觉警告他,如果他得到了那个答案他可能再也无法对苏西扣下扳机,尽管他并不知道那个答案是什么。
“谢谢你,”至少他现在已经能熟练使用感谢来应付别人的关心了,然后再说一些拖延时间的敷衍,“但我想到了地方再说。”等到苏西点头这个问题就这样解决了。
但是马车行驶到了路灯之间的阴影中,车厢失去了灯光的照明变得昏暗,他只能依稀看清苏西的轮廓,但他想要的应答还是从那阴影中传来,“可以。”
当然,兰伯特并不打算真的和她说这些,必须尽快解决问题,他受够了一路上的揣测与思考,这些猜测让他变得不像他。他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这些复杂的事。他从诗人那里学会的爱就是当那个男人的听众,冲他点头,对他微笑直到他也对他露出微笑,其他的事与他何干?
可是他还是无法对苏西·马什扣下扳机,这个女人站在他面前时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准星在他的眼前乱晃就是无法和苏西的额头连成一条直线,他现在甚至连瞄准都做不到,即使他还没有得到那个问题的答案。
“瞧你,你的手抖得像个新手,你就是这么干活的?”苏西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她将臂弯里的外套搭在椅子靠背上一步步地走近兰伯特,无视兰伯特的警告直到站到他的身前,她抬起手放在他握枪的手上,而他居然因此不再颤抖,但她立刻抓住他的手将枪口对准自己,“你得瞄准这儿,这种事也需要我从头教你吗?”
他的手指搭在扳机上,却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阻止了接下来的动作,他的食指无法移动分毫,最终他只能选择投降,“不要,”他的声音发着抖,几乎要哭出来,“我做不到,为什么?”
“你不知道吗?确实,你应该不知道,没人告诉过你,可怜的小狗,”苏西从他手上拿过手枪时没有受到任何阻力,她抬起手枪后面的击锤将枪械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因为你爱我啊。”
兰伯特一愣,而后怔怔地摇了摇头,“我不爱你,这不是爱……”
“那你为什么开不了枪?如果我告诉你我很乐意为你去死,你就能让子弹穿透我的额头吗?”
“我……我不能……”
“那么这就是爱,你离不开我,你无法从我身上放手。告诉我,这些日子没见你想我了吗?”
他确实想起过曾经和苏西缠绵床榻的日子,可是这就是爱吗?他爱那个死去的诗人但从未和他做过这些事,“我不明白……”
“最简单的例子,那个自杀的可怜人鱼,她叫什么来着——”
“索菲亚。”
“她自杀的原因就是爱,她无法从已经死去的人身上放手,于是她也跟着去了,你明白了吗?”
“可是我不想死,我也无法为你去死,这也是爱吗?”
“那你要离开我吗?再也不见面,彻底忘记我?”
他立刻冲上前抓住苏西的手臂将她推倒在沙发上,“不要,”苏西看向上方的绿色眼眸倒映出他不安的神情,“别离开我……”
“那就承认吧,兰伯特·邓肯,你爱我。”
“我爱你……”他缓缓低下头吻上苏西的双唇,对方回应了他的吻,这个吻结束时他的脸颊被那温暖的手掌温柔地抚摸,他微微侧头应和了她的爱抚,“苏西,如果我爱你,那你爱我吗?”
苏西只是笑着,她的双臂环上他的脖颈再次和他接吻。
洁白的信纸被摊开在桌面上,苏西取过一支钢笔拔掉笔帽,时候不早了,墙面上的挂钟指针已然指向十,她不想熬夜,明天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如果可以她其实还想再和小朱厄尔·贾勒特见一面,然而近期他们谁都无法腾出时间,便只能临时写信告知。
贾勒特,我亲爱的朋友。
简单的寒暄后她便直入主题。
你我皆知克里斯·布兰迪看似手段残忍凶狠,实则鲁莽粗心,他的大意让人怀疑他是否真的有管理如此规模的金融机构的资质。因此,我愿与你商议其产业日后的安排。其名下资产将于近期进行拍卖,我会附上拍卖场地的地址,记得准时参加。
蔚蓝色的天空在远处与一望无际的海面相接,阳光在海面破碎装点了无数浪花,微风吹过他的衣领,抚摸他的发梢,但他不以为意。他蓝色的眼睛纯净得像是倒映了整片天空,直到从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克里斯·布兰迪的身影出现在他天空般的眼眸中。
“我已经把我手下的人都留在那边了,”蓄有整齐的上唇胡须的男人不耐烦地将唇间的香烟抽掉最后一口,烟灰蔓延至烟嘴,他拿下滤嘴将尚未熄灭的烟头砸在地上,几枚火星从烟灰里蹦出来但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事情都办妥了吧?”
“……当然,”兰伯特笑着同他点头,他将手里的箱子放在身前几步远的地方,“您可以亲自确认。”
克里斯狐疑地瞟了他一眼,但还是凑上前弯下腰去摆弄手提箱上的皮带扣。也因此他未曾看到缠绕在兰伯特手上的鱼线。
你不必担心布兰迪的下场如何,只需知道他将再也不会出现在你我面前,此人做事不计后果,他的消失不止于你我,于其他人来说也是好事一件。你饱受其困扰,相信你会理解我的意思。我知道单方面受恩与我你会问心有愧,也不利于我们的长远关系,因此待你完成拍卖后我的秘书将会前往贵府商讨其金融产业股份相关事宜,我相信你一定会对此事进行妥善处理。
兰伯特退至一边等待克里斯完全蹲下,这时他立刻抽出鱼线绕过克里斯的脖颈,纤细柔韧的鱼线死死勒进克里斯的脖子,他的呼喊也被完全断绝,只能从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声响,他的双臂胡乱地挥舞,一会儿抓挠脖子上试着抠进不存在的鱼线与皮肤间的缝隙,一会儿朝身后挥着想要驱赶走可怕的凶手,他像被逮住的兔子徒劳的蹬着双腿,眼珠向外突出,脸色涨红,大张着嘴吐着舌头想要吸气。然而在片刻后他的挣扎渐渐停止,嘴里窒息的吸气声也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很快,快到当克里斯的手下察觉不对赶来时他的尸体早已被和提前装满重物的手提箱用鱼线连接,随着入海的手提箱一起向大海的深处坠落,而兰伯特·邓肯早已消失不见,整个码头空无一人,几只海鸥鸣叫着飞远。
我的朋友,虽然你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但不必忧心,人类社会的规则远比我们想的要简单的多,只消几年你便可悉数了解,如同这次的事件。安心吧,同胞,一切皆会如我们所愿。
她写上最后的落款,吹干信纸上的墨迹,而后折叠纸张将它塞进信封,这时门开了,脚步声靠近她的书桌。她知道来者是谁,因此并不抬头去看,她折上信封,用桌上的烛台融化火漆,当蜡粒融化时深红色的蜡被她滴落在信封上,最后她拿起印章按在尚未凝固的火漆上。
前文——
槲寄生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07600/
薄荷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08985/
除锈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11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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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白日梦哩!
使用了一些摩门经的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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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了一些玛丽奥特的剧情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12092/
最后1P文字来自尤纳
我尽力啦!
Chapter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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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最初,是黑暗。
待到逐渐适应之后,黑暗变得不再浓稠,甚至开始有了影影绰绰的朦胧。紧接着而来的是束缚感,在被什么东西压迫着,虽然连“自己”这个概念的边界都没有,但确实感受到了挤压。某种力量在从内部膨胀,而外侧的界限又是如此明显,无法停留在这么狭窄的地方,离开这里。压抑、窒息,窘迫,要逃离。需要更大、更宽敞以及更明亮的地方——
光如一把匕首,划开遮蔽认知的黑幕。色彩刺痛双目,叫嚣着喷涌而出。朱厄尔在水中下坠,这是与身为人鱼时落水完全不同的感受,巨大的水压排山倒海,割裂他的口鼻与肌肤。他瞪着眼睛毫不挣扎,以人类的视野透过水观察原来是这种感受。
上方有逐渐远去、已经变小了的光斑,朱厄尔放松身体,他虽然依旧在下沉,但还是感受到了水的托浮。
水里很安静,耳鼓受到的挤迫使他短暂地失去了听觉,这点也与原先不同了,如果是以前的他,哪怕是数百米之外的涟漪都会有所感受。比如身体右后方正在接近的谁,他本可以更早就觉察到对方的靠近。
那条人鱼速度极快,朱厄尔只是眨眼间对方就冲到了他的身侧,男人随即看到了一张稚嫩的脸,幼小的身体正托着他向上浮。终于露出水面后他喘着粗气,还未平静下来就感受到小人鱼正努力将自己推向岸边。
五官终于再度恢复了感知,朱厄尔的视线猛然一下就清晰了,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人们七手八脚地拽上岸。
“贾勒特,你还活着吗贾勒特!”
朱厄尔敢打赌,贝尼迪克特心里肯定想的是晦气,可千万别死在这里,但他只是仰面躺在地上,片刻后侧转身子吐出一小口水。
“我——”
“怎么回事,你突然就掉进去了。”贝尼迪克特神情缓和了不少,看样子今天这里不会有任何死亡事件,真是可喜可贺。
有人拿来了毯子与热饮,朱厄尔全部接了下来,只觉得衣服贴在身上湿漉漉又沉重。
“我、我想靠近一点……”他为自己找理由,要立即编一个能让众人信服的理由解释。在坠落的瞬间他看到了奇怪的景象,那情景似曾相识,感觉应该是很重要的记忆,但在离开水后又逐渐模糊起来,“这样可以看得更清楚。”
具体的原因他也说不清,可能是在思考吧。也许是徘徊在鱼池旁没有留神的缘故,这里有很多水,应该也是原因之一。就连朱厄尔自己也想不通,怎么会发展成现在的结果。
“总之没事就好,我已经让人去帮你准备衣服了,好歹换一下再回去。”
贝尼迪克特遣散了围观着人群,指名乔莉安带朱厄尔去休息室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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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衣服还算合身,朱厄尔不清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胡契克是怎么准备周全的,但还是表达了感谢。这个带着小圆眼镜、看上去有一定年龄的瘦小男人连笑容都没有给朱厄尔一个,只是点了点头。
“伯利辛根先生很担心您,”胡契克甚至还准备了一双鞋,现在他从口袋里掏出什么,朱厄尔都不会感到震惊,“他说您可以随意使用这间休息室,直到您不再需要。”
“我现在就感觉很好。”朱厄尔站起身,甚至隔着衣服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紧接着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只有“自己”才会以炫耀身体的方式展示力量。
好在胡契克只是沉默了一瞬,便轻巧地将小小的尴尬一笔带过:“如果您确定的话,请让我带您去见伯利辛根先生。”
朱厄尔这一次回答规规矩矩:“有劳了。”
贝尼迪克特在观赏区等待着,他甚至不知道从哪里给自己搞了一把椅子,坐在上面观赏展示水箱。如果不是因为他面前的玻璃被一条人鱼撞得砰砰作响,朱厄尔有那么一瞬间以为对方终于选定了这次要带走的鱼。
“你看,”听到脚步声的贝尼迪克特回过头,“他可真有趣。”
鱼缸中的是贝达,朱厄尔虽然不会记得每一条人鱼,但至少认得同样品种的同胞。很明显贝达正在生气。虽然他们本就属于好斗的类型,但贝达就算在当中也尤为易怒。他在水里短距离地快速游动,连续性地对贝尼迪克特亮出自己血红的巨大尾鳍,同时用拳头砸玻璃。
“他在给我展示尾巴呢,”贝尼迪克特笑着说,“那绝对是他引以为傲的东西。”
你该不会以为他是为了吸引你吧,朱厄尔冷下神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
“我觉得他很不高兴,”胡契克难得说话,“您是不是在我不在的期间做了什么?今天已经发生了不少事情,最好还是不要……”
朱厄尔猜胡契克可能想说“节外生枝”,但他终究还是闭上了嘴。贝尼迪克特倒也不在意,只是耐心地解释:“我只是站在这里欣赏他,他就开始不高兴。然后我就想看看他到底为什么生气。”
“通常人们遇见这种事会避让,可您还故意让他看见自己。”
贝达一定想捏死贝尼迪克特,朱厄尔想,令人厌恶。
“选择是双向的,他不想看到我,完全可以游走。一直在我面前打转,我还以为他喜欢我呢——明明这么可爱。”
前后两句没有必然联系的话无疑愈发激怒贝达,朱厄尔确实记得这是对方憎恶的、用来形容自己的词语。这狗男人还真是故意的!
贝达开始用肩膀撞玻璃了,胡契克大声叹气表达不满,但贝尼迪克特完全不为所动。他甚至用指关节叩了叩玻璃,不知情的人看上去还以为他在与人鱼交流。
“你会定他吗?”朱厄尔问。
“不一定,你喜欢他?”
“我想去看看另一条,救了我的那条。”
贝尼迪克特终于将注意力完全转到朱厄尔的身上,露出原来如此的笑容:“哦——挺好。”
接着又重复了遍:“挺好。”
“如果我能,呃,也许你有办法?我还不是很了解。毕竟你是副会……”
“是‘荣誉’副会长,”贝尼迪克特直起身,没有与朱厄尔直视。他转动着尾戒,态度严肃且冷淡,“是否租借人鱼的决定权在于会长。”
“但协会是懂得对有特殊贡献的人知恩图报的。”
朱厄尔还未来得及反应,贝尼迪克特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他甚至眨了眨眼,揽着前者的肩膀半拉半指引地离开了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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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再次返回乌奈办公室的时候,先前的记者已然离去。贝尼迪克特在阐述了来意后就坐在沙发里翘着腿品茶,留下朱厄尔一个人在座位上忐忑。
“我看看,也许是这条是吗?”
乌奈将人鱼名册递到朱厄尔面前,摊开的那页详细介绍之前搭救了他的那条小人鱼,贝尼迪克特的目光快速掠过后又开始喝茶。这一定是命运的指引,朱厄尔想,斗鱼、未分化,再也没有比小家伙更合适的了。
“协会近几年来承蒙了贾勒特不少的恩惠。托你的福,装潢及运输都确实更容易满足了,”乌奈态度温和,微笑着看朱厄尔仔细翻阅名册,“虽然亚熟期的人鱼尤为敏感,但我想以贾勒特先生的经验,应该完全可以胜任吧。”
“很高兴你会选择谢伊,想必谢伊会在你的培育下成长为十分优秀的孩子。”
居然已经有名字了啊,朱厄尔想,也好。况且这可比自己的好多了,又短又好记。
“非常感谢您能给我这个机会,我将会是一位称职的抚养者。”
在这场对话中谁也没有提及埃菲墨希索斯半个字,除去完全没有兴趣的贝尼迪克特,就连乌奈似乎也并不介意这条在一年多前死去的人鱼。难道所谓的新会长更喜欢“和人鱼感情深厚的好主人”只是空穴来风?朱厄尔并不这么认为。
“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贝尼迪克特放下茶杯,宣告这场面谈的终止,“好了好了,会长先生可是大忙人,我看我们最好就此告辞,不要再打搅他接下来的安排。”
朱厄尔表示赞同,最后一次表达了谢意,跟随着贝尼迪克特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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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记下来了吗?”
送走了朱厄尔后,马车内贝尼迪克特点燃了雪茄,虽然今天的会谈出了小小意外,但总体还算成功。看在掌握了人鱼名册的面子上,他就勉强不计较小贾勒特那个白痴耽误了自己宝贵的时间。
“七七八八,你当我是什么,能记住一部分就已经很不错了。”胡契克没好气,他看起来总是对自己的雇主不满意,但若有人提议给他更多的前钱离开贝尼迪克特,他无一例外全部拒绝了。
“那就可以了。把情报分别卖给报社,再安排人去做名册卖给那些进不来的人。我想想——对,这次配上地图,看上去就像真的。”
“那也是假的。”
本是倚着座椅靠背贝尼迪克特前倾身子,将一口烟吐在胡契克的脸上,后者咳嗽了起来,用手扇着烟雾。
“哦,你就不能不这么煞风景?既然是真假参半,又怎么能说是假的呢?”
“下一个目的地是哪里?我真心实意希望在你的安排下今天也会是充实的一天。”贝尼迪克特重新靠回椅背,好整以暇地望着胡契克。
“下午预约的是乔纳森先生。今年有花车巡游活动,按你的要求已经提前定制了几个款式的游街鱼缸,差不多可以验货了。”
贝尼迪克特没有回答,又开始玩弄小拇指的戒指。
“他们家……有几个孩子来着?”
“三个,之前你见过老大杰弗里,跟着他父亲干事,小伙比较稳重,将来会是好的合作对象。二儿子没什么建树,荒废了。还有个小女儿……”
“快订婚那个,是吗?克里……克里斯……?”
胡契克看了一眼雇主,继续平静地说:“对,克里斯蒂娜,与她交好的男性以及家族背景我会择日单独准备材料。前些日子她过生日,我以你的名义送了礼物,希望她会喜欢。”
贝尼迪克特笑了起来:“我的生意成功有你一半功劳。”
接着他又说:“既然你看人这么准,那就评价一下贾勒特吧,小的这个。
“今天跳水池的这个。”
TBC
+展开
Chapter 02
————————————
朱厄尔没等多久,贝尼迪克特便主动找到了他。胡契克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腋下夹着深色的厚皮笔记本,另一只手上还提着个小巧的公文包。两个人前后来到朱厄尔身旁站定,同时顺着他的目光抬起头观赏。
“他可真美啊,”贝尼迪克特轻飘飘地说,“不是吗?”
朱厄尔点头,虽然并不觉得这是贝尼迪克特的真实想法,但还是回复:“这是副会长的鱼,据说会在今年的鉴赏会上展出。”
贝尼迪克特发出了懒洋洋的一声“哦~”,片刻后才接着说:“怎么样,有看上的吗?”
按照协会规定,所有人鱼都会在鉴赏会前夕回到这里,并进行新一轮的租借。朱厄尔知道有不少权势家族在展出之前就能锁定想要的人鱼,曾经的他就是这样被贝尼迪克特选中的,但以他现在的身份却还未够资格。
“尤纳是我今年见到的第一条人鱼。”
“尤纳?”贝尼迪克特再度将目光转回鱼缸,这时已经看不到那条稀有的人鱼了,只剩下碧绿的湖水与荡漾的海菖蒲。
“真是个好名字。”
贝尼迪克特又笑了,朱厄尔讨厌男人在这种时刻的微妙笑容,皮笑肉不笑宛如刻画好的面具。他总觉得对方在腹诽自己,不,在嘲笑曾经的朱厄尔。贝尼迪克特吝于给任何人鱼起名字,埃菲墨希索斯是他来到贾勒特家后被赋予的。
“我们准备回去了吗?”朱厄尔问,议事的时间比他预想得快很多。
“乌奈有其他的客人,那个有趣的小记者比约定时间早到了一点点。为了不让协会的客人久等,我就先行告退了。”
就算下冰雹也不可能让贝尼迪克特改变主意,对于这点朱厄尔再了解不过,如果他决定结束,只能证明他已经做完了自己想做的事情。贝尼迪克特喜欢的是高效高质高量,任何打搅他挣钱的人都会被他踹进地狱。
“我们可以自己打发时间,”贝尼迪克特招呼朱厄尔,“跟我来。难得的清晨,我总不能让你空手而归。”
男人说完这句话便自顾自地走掉了,胡契克对朱厄尔微微颔首,立刻转身跟了上去,朱厄尔见状只得追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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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厄尔被带进了人鱼别所。别所与展出厅相连,两边都犹如巨型鱼缸与普通建筑的嵌合体,通常而言购买者们没有权限拜访这里。朱厄尔已经很久没有回到别所了,这里比记忆中变得更加奢华。
“这一尾的名字是鱼果。他很聪明,学习能力优秀,与同族关系融洽并且喜欢亲近人。”
协会的女性工作人员乔莉安面带微笑地介绍着,她有块托板,上面夹着所有人鱼的档案,但并没有看一眼。
“他的表演能力极强,尤为擅长拉丁舞。在展出当天我们会安排有特殊才艺的人鱼进行现场表演,不少慕名远道而来的人只是为了亲眼目睹他水下的舞姿。”
协会里有这号人?朱厄尔回忆,自己当时也是这样被介绍给买主们的吗?
“鱼果。”
乔莉安轻声呼唤,她向上推自己的眼镜,摇了摇随身携带的铃铛。听到响动的人鱼很快就游到近处,在众人的面前特意转了一个倒8字型的圈,模仿人类的表演者那般张开了双臂。
朱厄尔面无表情,他不喜欢被强迫做不想做的事情,他分不清眼前的这位同胞究竟是真的乐于如此,还是被驯化如此。贝尼迪克特则饶有兴致,他左胳膊撑着右边的,右手支着下巴,朱厄尔几乎能透过他荇草绿的头发看穿他的脑壳,这男人绝对又在扒拉他的小算盘了。
“另外最为瞩目的是鱼果的容貌,”乔莉安示意人鱼上前,将脸露给大家看,“二位一定知道两只喜鹊代表着好运,鱼果面颊上极具个人特色的双痣意味着好兆头,想必他一定能给新的家庭带来他们期待的欢乐。”
见两个男人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乔莉安颖悟绝伦地继续介绍另一条。
“伯利辛根先生有什么偏好吗?”朱厄尔松了松领带,看似随口地问。
“我喜欢独特的,”贝尼迪克特目不斜视立即回答,熟练到仿佛在脑海中早已模拟了无数次,“那些别具一格的总会吸引人的注意。”
朱厄尔没有继续追问,他思考就算这个男人继续租借人鱼,他的同胞们应该依旧很难得手。
之后他们挨着鱼缸观赏人鱼,这种感觉对于朱厄尔来说很奇怪。窃居之后他总觉得自己不伦不类,现在站在真正的人类与人鱼之间,这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又来了。
“这个缸比较小?”贝尼迪克特问,他的态度更像是领导视察工作,虽然朱厄尔不清楚“荣誉”副会长究竟有多少实权。
“这里面住着狄安娜,”乔莉安立即跟上,朱厄尔见过的上一个这么机灵的人当属胡契克,他觉得贝尼迪克特对这女人能力的兴趣远超人鱼,“因为一些意外——以及传言,可能会有顾客希望将她单独安排更加稳妥。”
“哦?”
见贝尼迪克特伸手,乔莉安随即双手递上人鱼的档案。贝尼迪克特随意浏览着,视线滑到纸张下方的时候,扯起了嘴角。朱厄尔不被觉察地后退一步,虽然对方没有避讳的意思,但自己不能太不见外。他假装观察水箱,看到了“狄安娜”。
那是一尾雌性人鱼。乌金的渐变头发泛着金色的光泽,她的瞳、唇、鳞,鳍亦为金色,于朱厄尔看来,这是条足以被任何人判定为“独特”的人鱼。而在缸的另一侧,狄安娜也注意到了观赏的人类,她缓慢地游了过来,隔着玻璃向外张望。
朱厄尔还记得自己与小贾勒特经常这样对视,那个人每天都会雷打不动地来对自己说早、晚安。
“喜欢她?”贝尼迪克特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朱厄尔回头,半边身子都隐匿在水缸投射下的浅色阴影中。
“狄安娜,”朱厄尔轻声重复这个名字,反复咀嚼着。他已经得到这个身体一年多了,但仍时不时会有一些原本属于小贾勒特的记忆涌现,“……月女神的黑珍珠。”
“喜欢的话预定如何?”
“伯利辛根先生了解神话吗?”
“我很有兴趣听听。”
“狄安娜是罗马神话中的月亮女神,对应的是希腊神话的阿尔忒弥斯。但狄安娜的神职比后者更复杂,还有司管死亡的能力……抱歉,突然说这些有的没的。”
贝尼迪克特眯起了眼睛:“我怎么会因为你是你自己而有任何不满?”
虽然是话术,朱厄尔知道贝尼迪克特想表达的是小贾勒特为自己起名字时候的模样,但对方采用了这样的说辞难免令他禁不住心中一凛。
“我想还是再等等吧,”希望自己没有露出什么端倪,朱厄尔说,“可能的话,我比较想要亚熟期的人鱼。”
“嗯……喜欢从头培育?”
贝尼迪克特点头,各式各样的人有各式各样的爱好,虽然他对小不点鱼完全没有兴趣,但也不至于当面评价商业伙伴的品味。
“那我们去另一边看看吧。”
====
比起其他年龄段的人鱼,亚熟期的水缸明显要热闹许多。大部分人鱼都聚在一起嬉戏,还有尾白色人鱼在照料他们。朱厄尔认得那条人鱼,那是佩内洛,他比自己还要年长几岁,差不多是完全进入衰亡末期的年迈人鱼了。
这次贝尼迪克特没有陪着他而是选择与佩内洛交谈,胡契克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串珍珠项链递给后者,朱厄尔并不想参与他们之间的任何话题。
佩内洛就快要死了,这点朱厄尔一眼就能看出。虽然人鱼会因为老化失去色泽,但佩内洛原本就是特殊的白色个体反而外观并不明显。朱厄尔并没有真正意义上见过死掉的人鱼,他与佩内洛因为性格迥异关系也称不上好,但他仍为对方感到惋惜,那家伙分明有更多的、大把的窃居机会。
佩内洛已经没救了,朱厄尔想。他没有大局意识、毫无紧张感,把生命当儿戏,今天的结局完全是咎由自取。所以他要找的是更年轻的鱼。没有接触过其他人类、还未形成不该形成的观点,完全由他培育成最合适的样子。
——最适合窃居的模样。
这是朱厄尔在坠入水中时最后的想法。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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