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勒涅是位标准的五好青年。这个说法来自于何处不得而知,但是仅在学校盛行,可以看作给予优秀学生的称号。五好具体是学习好、思想好、工作好、纪律好、作风好。她从小到大,家教严格、学习认真,这些称呼实在是信手拈来。如今塞勒涅在教会工作(纵然她规划并不是如此),在这样一个还算是松散却必须自立的环境中,她依旧保存当初的五好风范。
塞勒涅升职飞快。最开始她只是教会帮忙打下手的,后来转去忏悔室听了一段时间的祷告,中途还帮忙整理教会仓库,慢慢地升到了管理层。大家信她服她,带着尊敬将善意的建议听做最优指令。四年的建设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是工资的确增长喜人。钱应该用在刀刃上,她先是预算了接下来几周的连载爱情小说,再抽出一笔钱,去找靠谱的教会猎人。
塞勒涅的姨母,一般大家称她为艾诺姆夫人。夫人独身居住于斯奎尔农场,她与塞勒涅亲切,日日夜夜有写不完的信。而由于塞勒涅工作忙碌,无法及时回复,每次往往是趁着休息日,贴心的她写满几张纸的回复,带上精致的小礼物,封一个包裹,麻烦信使。但斯奎尔农场相对特殊,普通信使将包裹有遣返回城下町。好不容易重金委托,信使匆匆忙忙把包裹扔在门口。艾诺姆夫人不止一次在信中抱怨此事,为了消解夫人的情绪,塞勒涅四方打听,听说了一位靠谱的教会猎人。
这位教会猎人名号冗长,Megolomania,六个元音、五个音节,着实拗口。似乎因为他本人也觉得麻烦,外人称他为M。传说M先生会固定前往斯奎尔农场,且为人稳重、礼仪周到。塞勒涅抱着包裹,利用午休时间,按照可靠消息前往食堂,认识了刚巧结束午餐的M先生。他们一拍即合,M先生接受了委托,艾诺姆女士酬金优渥。鉴于这是一项长期委托,两人留了联系方式,本意是能再约见面。不过半月后,M先生返程交付,于艾诺姆女士的屋门前留了封信。自此他们笔上往来,偶有相遇则浅浅挥手。
自经史诗哲至天文地理,他们无话不说。不过鲜少提及社交,不谈具体的工作,他们只讨论遥不可及的远方或者已成定论的学术。在不算忙碌的日子里,有这样一位笔友着实欣慰。酣畅淋漓的交流将塞勒涅从一天中的疲惫中捞起,不知M先生如何看待,但于她,笔尖飘逸,灵魂遨游,难能可贵的自由时光。可千万别出什么变故啊,她将信留在门口,期盼着M的回信。
一语成谶。冬天的准备工作教会基本上交给她一人筹划,天寒不过几日,圣女出逃,湖骸爆发,关卡失守,纳塔城动乱……糟糕事一箩筐,又接了一箩筐。洗不完的脏衣服,总是缺漏的饭菜,抱怨声和哭丧声吵过来,塞勒涅清清嗓子压下去,再含一颗润喉糖。日头醒了就是检查有无人偷懒,日上三竿了招呼吃午饭,忙到傍晚再吃一顿,晚上在食堂喝碗热汤压肚子,顶着冷风回家睡觉。
至于M先生呢,日子估计也不好过,他随着大部队离开纳塔城了,走前照旧留了信,破天荒提到了自己的工作与现状,不过没写很多,言语克制。塞勒涅没能及时回复这沓信件,也无精力去思虑含义,教会的工作不容许她回家休息。待到她终于有空去认真考虑回复时,湖骸已被镇压,大批教会猎人返程,难民稳定——十二月过半啦。再忙半月就是新年,其后天气回升……修女,想什么呢?来人提醒她最新一批的难民已经安置。没事,谢谢你的转达。她揉揉太阳穴,没什么清闲日子了,干脆不写信,等哪一日直接邀请M先生享用下午茶。
茶能不能喝成?不一定。不过要咽下的东西不少。玛歌修女关禁闭,一时间群龙无主。熟络的几位修士前往纳塔城,临行匆忙。塞勒涅不觉得教会还能找出几位果断的人掌握大局,只能她亲自上。连毛遂自荐的流程都免了。后来有人夸她,佩服她带领着教会克服了难关。塞勒涅修女只是抿嘴笑笑,谢谢您。他们只听说塞勒涅原先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很有头脑,不知道艾诺姆小姐在社交界所经历的林林总总,也不知艾诺姆一家喝茶喝酒喝水都是一副表情,当然不知艾诺姆女士什么都能咽,还能笑得格外好看。塞勒涅·艾诺姆喝下浓茶,于是教会所有人员午后都要喝上一杯浓茶,省去了午睡;她取出了厨房备用的果酒,邀请闹事者共饮,最后独她一人站着;她拿出点心共享,还未长大的孩子们去照顾牲畜,手艺尚存的老妇人帮助缝制衣物;她盛着掺了糠的汤碗,坐在难民中,脊背直挺,安静撕扯干面包。
塞勒涅的讲究程度在教会中数一数二,清闲时还会准备精致的下午茶,选在日光明媚的窗边,清风伴鸟鸣。如今呢,空气浑浊不堪,偶尔刮来一阵恶风,嘈杂的人围着她,都悄悄瞄她呢!掌事人的饭食与我们一致:那看来讨不到更好的饭菜了。这样嘀咕一阵才狼吞虎咽。吞咽声、咀嚼声、餐具撞击声……她强压下反胃的冲动,竟然怀念起了食堂。
彼时M先生坐在对面,刚刚结束圣餐,前脚离开食堂,后脚被她请回去,两人讨论委托。男人把声音压得很轻,问她一些具体细节。塞勒涅拿出提前备好的便签,上面写了八九条与母亲交流需要注意的事项。估计是没有心理准备,M先生面色凝滞片刻,嘴角要抬不抬,最后依旧颔首点头:“明白了”。
这一句“明白了”,M先生说过许多遍,皆是垂眉点头的模样。比如他返回教会,特意来寻塞勒涅时,看到修女忙碌的样子,只是静静走近,将艾诺姆夫人的回信亲手递交。后来他们于舞会相约,塞勒涅与他的首次舞毕,提着裙角钻进人群时,M先生也是如此默许目送。更多的时候,他们不期而遇,目光交汇,M立定,招手,如问好,也如道别。
你好。再见。塞勒涅微微笑着,修女袍的裙角扬起花。
收留的难民越多,塞勒涅心中越无波澜。父亲离开了纳塔城,母亲应是留在斯奎尔农场,个别教会的同僚不知去了何处,但应无大碍。面熟的教会猎人们去往前线,这是职责所在,无法避免。她自小看父亲衡量取舍,最懂利益是非:关卡最先,纳塔城其次,教会是最后的防线。湖骸来势汹汹,这史无前例,本应由关卡控制,却一路入侵到纳塔城。保守看来,武装力量不足,难以抵抗。作一些更恶劣的预判,想必纳塔城内非教会编制的猎人,要利用这次机会重划势力范围……
教会作为大后方,应该尽量收纳难民,割断猎人的当地补给,为教会猎人压制湖骸提供场地。不然,最糟糕的情况,纳塔城彻底失守,教会遭殃。自身难保。
仓库打开,过冬的储备尽数取出。新铲了雪,挖出野菜,发了霉的被子没来得及晒。都能用,用上。塞勒涅驾轻就熟,冻疮的手抱起婴儿,咿咿呀呀哄睡,抬抬下巴,命令把已认领的尸体火化。偌大的火堆融化了雪,露出黑黄的土地,脏兮兮的。一切都脏兮兮的。屋内的人也出来了,围着火堆不声不吭。火是命,他们借着去者的命取暖。
取暖这事,塞勒涅很熟道,深知意义。初次在纳塔城过冬的时候,她直接被北风吹倒,病了几日。壁炉炉火不停,烘得人醉醉的。父亲心疼她,坐在床边感慨“你身体太差,用树木的命给你续上了。暖和吧。这一路辛苦你了。”她确实受苦,小病不断,很是煎熬。笼子里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半条命差点没折进去。先是路途颠簸,晕车,要吐。车夫斜着眼,暗暗地笑。十六岁的她看见这笑,愤怒突起,折磨一样,把手塞进喉咙,使劲抠。抠到最后只是酸水、干呕,塞勒涅擦擦嘴,理了头发,站得笔直,可以了,上路。夜间,在旅馆认床,睡不安稳。天还没亮,鸟雀先唤上了,她焦躁不堪。一宿没睡又被拽上马车,她和母亲一起在马车上犯迷糊,然后被惊醒,又睡又醒。旅途遥远,她吃不进睡不好,瘦了许多,皮肤发黄,整个人凹下去了。活脱脱难民。
那时她躺在柔软的床榻上,迷蒙蒙的,光听见父亲说的一句“续命”,唰一下眼泪淌下来了。
塞勒涅小时候爱哭,长大还是爱哭。她脾气犟,常和父母怄气,眼泪来得也快去的也快。最好笑的一次,她半夜看爱情小说,男女主殉情,哭的稀里哗啦,结果把父母吵醒了。第二天罚站,书被没收了,她委屈,脑子里浮现剧情,又为主角洗一把脸。哭着哭着笑了,被自己逗笑了。就这样一个没心没肺、有情有义的小哭包,之后再也没嚎啕大哭。数不清的委屈和怨气流走了,砍倒的树木无法于来春抽苗,燃烧的柴木为她续上命。
她就不再像花了,本应该如花恣意的年纪,塞勒涅沉默得像树。
树扎根于教会,一扎就是四年。塞勒涅从没见过那么多的苦难。母亲倒下时,她还是木木的,傻愣愣不明白即将发生什么。然后她经历了被小说过度美化的冒险,不,流浪生活,才觉得有一处定居实在可贵。她的心已无法回归到切利城的欢快生活了,往昔如梦。偶尔梦见礼裙酒杯,恍若隔世,不可触不妄想。代价太大,她所喜爱的一切皆被蒙尘。直到遇见M,塞勒涅总算是找到了一位可以高谈阔论的友人。她向下扎根太久,终于意识到需要追着太阳生长。不过好景不长,意外先行,他们断了联系。向下抑或是向上,都是个人的选择。选择没有对错,无喜好,只是结果有优有劣。通信时她没多想,灵魂轻盈,那些化作叹息的,裹挟着领悟一起袭来,有了一个宣泄的口,一发不可收拾。M远行了,她只能闷着头,继续往下扎根。
她哪敢多想,话也不敢多说。纳塔城的冬天冷,对于她这个南方人更冷,说出来暖烘烘的话,被听去时已经冻住了,寒心。于是她的话越来越少,言多必失,掌事者更应小心。她不停地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可怕的。稳住现状就行。
夜半,她依旧心态平稳,自教会离开,正惊讶于大雪,却遇上圣女。圣女诺艾尔婉言留下她,询问近况。作为修女,她对着圣女一股脑说了,从来源至前线,无所隐瞒,“有一定可信之处,但圣女大人也不必恐慌。”自信说完,才觉失言。为何认为所有人都会恐慌?恐慌的另有其人。
其实雪夜异常明亮。厚重的云让出明月辉光,漫天上下的晶莹,细雪反射这一轮白,明亮却不刺目。圣女诺艾尔裹着裘毛披风,光芒落在披风上,仿佛给她套了一件洁白的外衣,如同圣人。
圣人伸出手,接住一片雪,呢喃有词。那片雪在温热掌心中融化,化一离群的孤单水滴。诺艾尔轻轻扣住它,而它却流落,复归母亲的怀抱。
“它们,已经被母亲抛弃了吗?”
“真是可悲啊。”
圣女悲天悯人。塞勒涅一介俗人,无法理解。
没写完而临近ddl的打卡罢了……写了很多第一章的补足,下半篇才会牵扯到第二章的具体内容。
+展开没发过e站的图居然勉强凑出了一个log
(上次发log还是多少年前(……))
除了弱智涂鸦存档以外露了脸的角色都打扰响应了!!
感谢大家给我画!!!!(擅自)
P1: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22139/ 塞勒涅【鹦鹉螺】的感想图,浪声与沙粒,诚邀阅读!!!!
P2: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30093/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30094/
小鸟医生【漫漫长夜与冰冷太阳】的感想图,融合了文内好几个想画的场景,不阅读会失去一些美好+10086!
P3:全年龄索利斯
P4:开企前一天画的阿尔文和玛歌
P5:莉莉(安)和我心爱的死去的男人(草)
P6:挺早之前找感觉画的玛歌
P7:埃纳有爹了!谢谢扎克利亚愿意做我的血族爹!!!
P8:印度人开车,20码!
P9:整理了一下和企友们的沙雕涂鸦,感觉这些平时的几笔弱智也挺有趣的,以后说不定就找不着了,就拼了一个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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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好多东西想画的时候手受伤了啊啊啊——
憋着不画画真难受!希望快点痊愈!
教会名下福利设施众多,最开始只是简单的福利院,收了些落魄至极的鳏寡孤独。后来逐渐分流,将儿童单独拎出,老人另设住所。又与医院机构合作,病重者可直接来到教堂准备后事。从平房一步一步到如今地院栋,教会所绘已不再是信仰之想象,所聚为信仰的力量。
塞勒涅的年纪比不上这些楼栋。她初进教会时,整日坐在忏悔室帮助开导。不过半年便开始处理文书,数着人头,贴点标签。渐渐地,也许是她家中从商所带来的敏感,慢慢地帮忙负责物资,教会内要举办地大小活动,大家都会来问问她的意见。好像她不是一个修女,而是场外援助的参谋。
参谋休息的时候,会朝着教会正门的方向,吹吹风,远眺一番。那里有大理石的拱门,周边灌木修葺整齐,信徒沿着道路,头顶阳光,或望或踌躇,前往教堂内祈祷。有徒步者,也有从马车下来的贵人。风起树林细簌,顺着脸颊撩起鬓发,塞勒涅叹气,今天吹的是南风啊。
秋末时节是没风的,空空使得枝叶返尘,嘈杂坠地,仿佛还是夏日的喧嚣模样。没有风,塞勒涅也就不会望着正南的教会拱门。参谋修女最近异常忙碌。越冬的衣物应该准备上了,还有预备的柴火,以防万一还得储备足够的粮食。养老院那边,需将去年的衣服取出,清洗干净各个分发。除了每人换厚被,还应准备多余的被褥,冬天可不方便晒洗床铺。何况冬天是老人的一道坎,屋内备好充足的木炭,提前准备墓地也不算多余。至于儿童那边,就要准备好药膏,避免冻伤烧伤。
笔记本上她写得顺畅,这些注意事项之后会传达给各位人员。接下来她查阅了教会的库存,向玛歌修女申请预算并外出。
纳塔城还是那副热闹样子,塞勒涅顺手拜访了独居的父亲。曾经的商人也在做过冬的准备,收拾了行李,打算去南方的温暖老家过冬。道别时父亲给予女儿一个轻飘飘的吻,“我会先去看看你的母亲,再回老家一趟。”,“替我向她问好。”塞勒涅轻巧眨眼
女儿已不是十年前活泼的模样了,似乎在母亲患病后,她的话少了很多,不再是当年蹦蹦跳跳的小麻雀了。如今成为了修女,一家人聚少离多,一些交流只能委托各地的猎人传送信件。这样的现状,让他思虑以后是否有团圆。不知春天能否还会到纳塔城居住,父亲有着犹豫,却依旧承诺“春天了我们再见面。”
“嗯,到时候我们一起去踏青吧,正好放放风筝。”
扑朔的北风立刻来了。不过是一场雨的功夫,气温骤降。夜晚的养老院,咳嗽声此起彼伏,虽然门窗捂得严实,可总觉得寒冷。屋内并无寒气侵袭,可对于老人,生命也已是寒冬。他们的生活已如冬季的草地,铺上了皑皑的雪,万里不见生机。一望枯燥,二望迷茫,三闭目,已无所可看。陪伴者所能做的,不过是在飘渺的白雪中堆起雪人,让他们怀念春天罢了。
教会加大了人员投入,夜晚分两班执勤。塞勒涅能力出众,足不沾地,接连照顾了几天,实在是没空回家。好不容易抽空回家,推开门,信件堆积在门垫上,乱糟糟的。她先挂好披肩与外套,再环抱起那堆纸片,尽量小心地落在茶几上。拂去沙发上浅浅的灰尘,弯腰取出信刀,塞勒涅侧躺下,一脚架在沙发扶手上,慢悠悠划开信件。
大写字母瘦长得夸张,连笔勉强能认清,好像又激动,又想写得尽量漂亮。M先生字如其人,做到了真正的见字如面。信件内容不过是一些提议,从未逾距,只提自己,不谈他人。M先生的造句有种撇脚的合理,话题从工作到琐事所见,语气从生硬到自在。塞勒涅翻个身,趴在沙发上,两条腿来回晃荡,琢磨M先生的心意。似乎被雇佣者的身份拘束,或者是他个人的社交风格,无论如何,他的话都带着拮据与克制,时不时提出一句“我可以帮您……”云云,仿佛他们之间的交往止步于此。最后一封信提到他不日就要启程前往斯奎尔农场,天气寒冷,需自行保重。信末“想必您这几日忙碌,若有空闲还需歇息,切忌劳累染病。期盼与您再见面。”
字迹诚恳用力,一转前几封的飘逸,末尾署名留了长长的墨点。不知他在犹豫何事。
她起身,抽出纸笔,本想在书桌前回复。思虑片刻,却先往壁炉里加了柴火,找了柔软的毯子,大剌剌拖拉椅子。柴火噼啪作响,火光跳跃,室温逐渐升高,焚烧的木香与疲惫一同涌上。塞勒涅卸力躺靠,头往左侧歪去,信纸压住毛毯,落笔时纸张向下凹陷。
问候语信手拈来,纸张沙沙作响,却戛然而止。
塞勒涅脸贴笔身,思考片刻,忍不住苦笑:坏了,她也犹豫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直到十二月,教会的工作才算稳定,教会人员终于能够熟练应对各种突发状况和日常工作。再也不会被人叫住,“塞勒涅修女,食堂有情况!”没人知道那情况是抽经,或者中风?每日工作就像抽签,难以预料,惊喜连连。
至于塞勒涅所受到的信赖,不过是有着好记性:每一种突发情况她都记得如何应对,即使她手法并非顶尖。最初她也没有经验,呆呆听从安排。如今成了指导者,处境不狼狈,心情很疲惫。
大家能够自觉工作,而非寻求指导,她也就清闲些了,取出了新购置的兔毛大披风,每晚在教会的澡堂享受一番,回家过夜。可瞬间风向突变,最开始是教会猎人被派遣,只一天就离去了一大半。第二天依旧有人离去,一问原因:铃兰内海突生湖骸,顺河流而上,向着纳塔城而来。
作为一个团结的集体,教会众人不需要公示,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病人也惶惶终日。这不是什么大事,修女们弯下腰,轻声细语,教会的猎人个个身怀绝技,英勇异常,湖骸以前从未有过,只是本次来势汹汹,众人以讹传讹罢了。安心吧——您……还能见到春天呢——
安慰声不绝于耳,语调悠长,乍一听恰像呵骗。塞勒涅瞅见这光景,咬咬唇,抱着物什从絮语一侧走过。她尽量放轻脚步,不打扰这片美梦。作为艾诺姆家的独女,且不提父亲餐桌上嘀咕的小心眼,她自己见过的自私自利者都不少。事实是这样,面对危险,有人作壁上观,有人铤而走险,鲜少有人现身而出,与其报希望于他人,她更着眼于当下。
父亲按照约定,通知到达农场的信件昨夜送到。落款12月5日,今天则是10日。不知中间五天的时差,父亲是否向南启程,至少目前来看,他和母亲都很安全。
要是他们有什么意外,估计又要花一笔钱,雇佣猎人去保护他们。既然父母没事,那么接下来就是物资,塞勒涅思忖,一步一步行至仓库门口。刚好她要取干净衣物,干脆检查一下仓库。
仓库有好几间,都存放了足够的生活物资。其中一扇门半掩,塞勒涅加重了脚步,靴跟敲打木地板,疾行到门口,驻足,先是叩门三声,再推开——这间存有医疗物资的仓库里面藏着几位修士。
昏暗的仓库照明不足,修士们举着灯,维持着躬身的姿势。他们的影子长长拖在身后,门外的自然光打断了他们的活动。后知后觉般,修士们望向往日的参谋修女,缓慢地直起身。
真像群老鼠,塞勒涅想,嘴上却说的敞亮“有谁受伤了吗?”
他们面面相觑,终于站直了,恢复了人样“没……没有……”
“嗯?没有?”塞勒涅目光落在他们脚边的包裹,皮笑肉不笑,“依我看,是你们病了。病的不轻。”
“逃出去?逃到哪里能安全?手无缚鸡之力的你们,估计都没有体会过长途跋涉吧?在路上遇到湖骸指望着好心人保护吗?”
“现在所有的教会猎人都外出了,即使还有留在此处的,不日也将出发。任何使用马车的申请都会被驳回,纳塔城的车夫肯定抓住机会狠狠宰你们一笔,你们只能用自己的小短腿上路了!”
“湖骸向着纳塔城来,那么必须突破关卡。在纳塔城彻底失守后教会才会被攻击。这是最糟糕的情况,但是相应的,湖骸的力量大不如从前。”
“是选择去更危险的地方冒险,为了你们所谓的安全,还是说留在教会,亲手给湖骸最后一击。孰轻孰重,你们自己估量。”
塞勒涅气势汹汹,面前的几位怔住了,一时之间没有动作。
看来应该更强硬些,她再添把火,“把东西放归原位……在我的视线里,建议您谨言慎行。”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快步赶往厨房,又逮着几个收拾了干粮的修女,严厉说辞一番。之后不再关注去向。真正决心离开的人是留不住的,反而会洗清其迷惘。塞勒涅怕的是这群半吊子,想走又不敢走的半吊子,扰乱了民心。倘若教会真的不安全了……她可不能任由这群人抢走自己囤积的物资。
隔天,雪纷纷扬扬的下。门窗捂得严实,人聚集的地方更有人味儿,人言也传的快。昨天话题还小心翼翼讨论着塞勒涅修女,今天都疑惑着“圣女珍珠出逃了,我早上看见通缉令,吓了一跳!”
是否吓了一跳尚未可知,倒是质疑的视线明晃晃冲着塞勒涅的脊背来了。瞧瞧,圣女都逃了!教堂一点都不安全!昔日的问候没了,塞勒涅懒得和愚人计较,把闲谈的用笑容赶回岗位。留在原地,表情不情不愿的呢,那就去感受大自然的馈赠——去扫雪吧?希望北风能吹醒他。阿门。
她在人群中快步疾行,十来分钟就把整栋屋子来回走了一遍,整顿了秩序、找到了人、自作主张把仓库和厨房锁了。不能更乱,必须控制住局面。塞勒涅低头看着钥匙,抱歉,玛歌修女,我并不想越位行事的。
没时间了。要做的事堆积如山。她深吸一口气,该安排人员了。
昨天下午塞勒涅临时找了几位年长的修女修士们,讨论了接收难民的事务。晚上在家依照印象列了名单。要留几位手脚麻利的在养老院,维持日常事宜,并逐步减少老人们的活动,减少意外的可能性;把那群说闲言碎语的安排去接受难民,尤其是她亲自逮着的,去见见教会外的腥风血雨;关于圣女出逃一事,也得临时想一个解决办法。禁足与看守必不可免,但是如何从本就紧张的人手中抽调几位,又是难题。
塞勒涅依次讲了自己的计划,将名单递给最年长的修女。在他们浏览时,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法:“应当去询问圣女是否有救助难民的意愿。如果有的话,想必在场的圣女能够安抚难民。这样同时与圣女进行救助工作的人可以监视圣女。而救助组轮换休息时,可以直接去陪伴圣女,完成任务。”
这个草案得到了大家的初步认可,随后他们进行了合理的修改,又完善了具体的实行细节。除了圣女的活动,还决定调动孤儿院中有一定能力的孩子……非常时机,实在是没有办法。
策划卓有功效,教会收纳了大量的流民,更奇妙的是,塞勒涅反而不如以前忙碌。工作已经固定,每人各司其责,不劳她每日奔走了。原先还有说风凉话的闲杂人员,应是被繁重的活计堵住了嘴,低头任劳任怨。象征教会的白袍行走于人群,递上保暖的衣物,安抚受伤的心灵。参谋修女立在一旁,纵览全局。
医务室的呻吟比夜晚的养老院更瘆人,抛却了一切逃出来的纳塔市民,并不像老人一样等待痛苦的结束,而是奋力于泥沼中挣扎。按照教会的分拣程序,只有重伤的难民才会躺在医务室,这也是此处哀嚎不断的原因。
塞勒涅从一排排病床中走过,目不斜视。医生半伏于病人之上,井井有条,或叹气或蹙眉。而所有白袍之中有一位离病人极近,手触胸口,却无医生应有之稳定。塞勒涅叹口气,快步走去。
走得近了,才能听清那床病人的呓语。他的嗓音干哑,气若游丝,也许是在描述纳塔城的惨状。而守着的姑娘,圣女艾薇,尽全力倾听他的求助。
塞勒涅低着眉,敲了敲床尾,再慢慢走近。艾薇感受到震动,回头确认来人,又附身倾听,一手贴胸,一手贴喉。男人的声音几不可闻了,但艾薇不放弃,尝试性的问:“水?是要喝水吗?”
依旧是含糊的回应,艾薇点点头,掠过塞勒涅。修女则顶替了她的位置,右手熟练伸至病人后颈,轻轻抬起一定高度。左手迅速移动,把枕头垫在腰下。在伸进缝隙,手掌张开,两手发力,托起病人上身,顺势坐于床沿。用右臂抵住脊椎,右手托住后脑勺,就这样维持一定的斜度,再腾出左手,调整一下被子。
凑得近了才能仔细观察病人:后背虚汗,发低烧,轻微脱水症状,嘴角水泡燎了一层,异味也散的差不多。还算乐观,看来过段时间就能搬出去,塞勒涅想着,望向小跑过来的艾薇,这样细微的求助声,也只有圣女能听到了。
“水,水来了。”艾薇焦急赶来,手上直接拿了个水壶,走得近了,慢下脚步倒了半杯水。修女配合她,手腕内扣,将病人的头微往前倾。因为这番移动,病人才勉强睁眼,半喝半吸。喝下去一杯,他本能舔舔嘴唇,抬眼看向水壶。艾薇读懂了,急切回应他,又倒了满大杯水,正要再喂给病人,却被塞勒涅制止。
修女伸出空闲的左手,挡在水杯与病人之间,微微摇头。下一秒她看向圣女,对着水杯勾勾手指,艾薇不明所以,只能乖乖递去。塞勒涅慢慢喂了半杯水,就止住动作,对着病人呢喃细语。她放下水杯,取走垫在腰下的枕头,缓缓让病人躺下,整理被角,轻手轻脚离开了。
【回去吧。已经到休息的时间了。】她面带微笑,结束手语后自然拿过水壶,留在艾薇身后半步,不远不近。
放好物件,温水洗手,擦拭干净,塞勒涅为艾薇裹上披风,领着艾薇从僻静的小道回房。
这条小道距离混乱的救助地很远,两侧没有建筑物遮挡,因而在寒冬腊月人迹罕至。她们向着教堂主体走去,喧闹的苦痛声越发远去,将一切苦难与哭号抛在背后。厚重的靴落在石砖之上,震耳欲聋,融于万籁。
艾薇突然停下,回头看一眼随行的修女,又望向灰蒙的天。半晌,憋出一句“我想去看看忒弥斯……可以吗?”
塞勒涅走到她的正面,【如你所愿】。之后仅仅站在原地,静静陪着艾薇。
这几日的天空总阴沉,灰色是天地间仅存唯一的色彩。仿佛停滞了时空,甚至乎死寂。除了呼啸的风警告凛冬的可怕,再无他言。寒意侵袭,连同思绪也被冻结,冰冷、麻木。广阔间的渺小,藐小却安于此,被无垠所掩埋。
往昔纷至沓来。过去的四年塞勒涅忙于工作。理论上而言,教会的修士修女皆可以接触圣女。但除非一些必要的场合,塞勒涅不主动与圣女们接触。反正,她是这样想的,大家都想要帮助圣女,那么也不缺我这一个了。别人费尽心机想与圣女接触,她保持距离礼貌行礼。
再想想她刚入教会,17岁过半,算来四年有余。巧的是,艾薇也是四年前被选中。她们当时都被扔进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一个想要证明自己,另一个不想成为累赘。纵然她们交谈不多,相处时公事公办,但塞勒涅一直看得清楚:有一位活泼的圣女会蹙着眉学习读写,更重要的是,她会用令人怀念切利口音向每一位神职人员打招呼。
来到纳塔的路十分崎岖,在马车上的颠簸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塞勒涅怀念自己的少年时代,也许是记忆美化了当初的争吵,又或许是纳塔城实在是……严寒刺骨。
切利才不会这么冷,切利一直都很暖和。夏季树木葱葱郁郁,从阳台远望时,一层层绿盖住街道。它们长得如此繁茂,倒不知是树还是花——恣意向上的、自由伸展的——不同的时节有不同的色彩,变化细小,异彩纷呈。冬天只是落雨,把秋意洗刷干净。风还是柔和的,睁开眼能看见迁徙的候鸟。父亲告诉她,因为切利靠海,温暖的南风带来了水汽,才会使这座城市如此宜人。父亲还会刮刮她的鼻子,“又冷啦?这一点都不冷。没事,等南风吹了,春天到了,给你买新衣服!”
她想念父亲的手,想念母亲沏的茶。湖骸是什么才不重要,圣女出逃与我何关?过去的塞勒涅一定会这样自暴自弃,可任何反抗在压倒性的现实面前都无济于事。慢慢的,她逐渐学会把控资源,将有利的一切牵扯至身边,为自己开创一切。
四年。四年间长成了一位稳重的修女,也塑造了一名真诚的圣女。塞勒涅见艾薇,如见过去的自己。忒弥斯的献祭、湖骸的爆发、珍珠的逃亡,让一个小女孩短时间内经历这些是否过于残忍?
不说她前路何方。但自己的四年中,有她为自己解乡愁。无心之举已帮了塞勒涅许多,而作为修女,只能以此刻的纵容作为回报。
她伸出手,隔着兜帽摸了摸艾薇的头。女孩缓缓扭头,怔愣地看她,眼神呆滞。北风将17岁的迷惘蹂躏,崩破如风中摇曳之火。
要将这火护住呵。为她挡半点风。
塞勒涅开始手语,同时回忆被自己抛弃已久的家乡口音。切利人说话不怎么用鼻音,也少翘舌。她磕磕巴巴地还原记忆中的一切,即使艾薇无法察觉这点区别。
【如果不是你在那里的话,想必那个病人会被忽视。只有你才能帮助他。因为你感受得到。你听见了。】
左手四指合拢,大拇指伸直,微侧头放于耳后。这是【听】。
“都到春天了,我要去放风筝!”
“出门净沾一身灰!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
“这有什么不好的?在屋子里闷这么久,是该出去吹吹风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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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画与文最大的不同是可以通过分镜的留白传达更多的信息,虽然小诺说着写不下不过可以就将书写的部分交于每个人来判断了。
这一次的标题和寓意也令人不禁细细品味,会让人想到宝石之国的 肉体 骨 灵魂 的框架。
在卵的篇章小诺对于湖骸的认知部分没想到能和远在郊外的莱茵的灵感大成功所看到的部分重叠,寻求血肉与母亲而来。该说是不愧是调查员们吗?还是被同一片海域呼唤的人呢?ww(荔枝人联想行为
和小恩的互动也好可爱呀!是可爱的弟弟妹妹们聊天呢!(荔枝人十分喜欢看小诺欺负一些老实人的环节XD,甚至认真想了一下真的会有的话一定是个非常特别的孩子吧。
自白的部分和莱茵理解的一样真是太好了……还在想之前会不会说了太多失礼的话,莱茵最后也是在交流后选择尊重小诺的感情。
好喜欢最后无言的氛围感!与归来的旅行者交流后,小诺对于生与死的概念似乎又有了一些微妙的改变,重新思考生与死的定义是否也改变了思想者呢?每次和小诺聊天总感觉时间过得好快呢,希望之后还有能聊天的机会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