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95年】
亞倫第一次自願穿上黑色的衣服,卻仍舊在昏暗的會場內非常顯眼,他坐在宴會廳的角落,向前傾身,手肘靠在桌面上,撐著自己的下巴。他看著宴會廳裡的人,珠寶首飾,桌上的水晶和銀質餐具,極盡奢華。明明都已經沒有錢了,他笑,而這些人他大部分都認得——沒有什麼他能忘記的,他看到自己的父母,親戚,保姆,傭人……亞倫歪了歪頭,想著這些人可曾在同一個場合一起出現過。
就連他的葬禮可能都沒有全體出席。
他有些無聊地閉上眼,空氣被酒精和笑聲攪地黏膩,他一直都很喜歡宴會,至少在首都的時候是這樣的,可是現在他只想離開。
自己到底是病得多重才會決定回家的……
算什麼家,他又對自己說,他的家在首都間城區。
亞倫緩緩地趴下,發燒還沒有退,肩上的刀口和手腕上的瘀青也隱隱作痛,嘈雜的談笑令他的腦子一片空白,沒有人發覺亞倫的狀況,也沒有人會在乎,就算稍早他的出場令所有以為他已經死了的人無比震驚也沒有人會在意——他想那些人寧願要假裝自己已經死了,所以生活不會被這糟糕的消息擾亂。
沒有人和他打招呼,沒有人迎接他,更不會有人想念他。
下一秒亞倫的思緒變得比較清晰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在宴會廳外面,靠著牆坐在樓梯上面,因為身體不適而輕聲喘息,三天前被憤怒點燃的氣焰已經消失了,現在的他只是很累,非常累。亞倫撐着自己站起身,緩慢而小心地爬上樓梯,宅邸裡除了宴會廳以外沒有人了,燈也沒有點,僅有月光照明。亞倫一直走去自己暫住的客房,收拾好行李就轉身想要出去。
可是他並沒有按著自己給自己的命令走出大門,亞倫抬頭——那扇再熟悉不過的房門,因為多年沒有人觸碰而顯得老舊,他放下行李,轉了門把。
門推開,灰塵厚地令他難以呼吸,小聲地咳起來,接著他起步,在地上留下一些腳印。
這個房間很小,比別的地方更暗也沒有任何色彩,光幾乎無法從被木板封上的窗子裡滲進來,他環顧四周,在破碎的布簾和地毯上還有斑斑黑點,房中央的椅子不是木製的而是固定在地上的金屬的椅子——他的父母曾經就是把他拘束他這個椅子上。
他曾經斥責自己為何不能像厄裡西斯一樣有一把火燒掉自己家的勇氣。
亞倫彎腰,從地上撿起一塊碎玻璃,在手腕上比劃。
就這樣,割下去,果斷沒有遲疑。
“你在做什麼?”
亞倫扔下玻璃,回頭看是誰在跟自己說話,但隨後又很失望——約克,還會是誰呢?
“看不出來?”亞倫擺出像平時一樣的笑容。“新郎這樣離場好嗎?”
“又要逃走了嗎?就像以前?”約克探頭進房間看了看周圍,似乎決定還是不要踏入這骯髒的房間。“雖然我並不知道當時是什麼情況。”
“說吧,你要什麼?”
約克皺皺眉頭,向後退了一步,“你還是先出來說比較好,待在裡面會生病的。”
我本來就是這房間裡的病人吶,亞倫在心說道,他還是乖乖地走出房間,將門關上後看向約克,眼神裡詢問着跟剛才一樣的問題。
“你提著行李要回首都嗎?”對方問。
“與你何干?”
約克沉默了一會,似乎因為亞倫的冷漠而惱怒,他伸出手,“這樣很傷人的。”他說,一邊將亞倫綁髮的黑色絲帶拉松,纏繞在指尖,他輕輕地用手背撫過亞倫的臉,後者順著這撫摸將頭側向左邊,“放下來好看一點。”他說,“你知道嗎?亞倫,如果你是個女人今天在婚禮上的就會是你。”
亞倫瞬間笑出聲。
“你?”他的語氣尖銳刺耳,“我要嫁也嫁一個真正的貴族,你呢?約克?你不過是個假貴族。”
“承認吧。”約克離開亞倫,也是一張笑着的臉,他張開手,“我已經是了。”
亞倫搖頭,“不,約克,你永遠都不會是一個貴族,從骨子裡面就不是,大家都知道,他們歡迎你是為了不讓你難堪。”
亞倫剛說完約克的笑容便消失,他知道是自己戳痛了這人心底的疤,約克抿了抿嘴。
“那你就是嗎?”約克說,“亞倫,逃家的孩子是沒有身份的。我是一個假貴族,那你是什麼?”
我不知道。“去問國王吧。”亞倫回答,迅速地搶回約克手中的絲帶,藍綠色的眼睛裡這時只能見得嫌惡,“檢點一點,你剛剛娶了我的表姐。”然後亞倫將對方從自己眼前撥開,順手提起行李,“事實上,你沒有錯,我要逃走了,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