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53年 春入夏】
杜倫走下馬車,他很久沒有拜訪這個坐落南方的莊園,在那種滿了花草的大道上他仍能隱約看到兒時與朋友追逐奔跑的殘影。他深呼吸令無數藥草混雜的辛香充滿喉嚨,謝爾身上也總是帶著這種氣味,他一直以為是房間裡的薰香染上的,但此時他覺得或許是因為長期住在這種環境裡——自己過去是太習慣了以至於沒有注意到而已。那熟悉的深金色在轉角處的溫室裡緩緩移動,他在大門便能看到,也就只有艾爾文斯家裡面會用溫室來陪襯宅邸了。
他拒絕了傭人的指引,自己踱到玻璃大門前,在樹蔭下它彷彿被什麼擊碎,直到皮膚觸及那冰涼光滑的表面,那陰影隨敲門的響聲顫動。謝爾回頭,一如既往地悠哉。杜倫沒有等他來開門便已擅自進入溫室內,這麼多年的相處他早就不期待謝爾能夠加快動作。
他走到對方面前,張開手給他一個擁抱,對方開口還沒來得及說話,懸著沾了土的雙手不敢亂動,只能微笑歡迎他的拜訪。
“歡迎回家。杜倫。”謝爾終於說道。
“給你帶了點東西,已經讓隨從送到大宅。其他人呢?”
“一早都去打獵了。”他褪下工作手套然後放在一邊還未種下東西的花壇上,周圍都是杜倫叫不出的品種,這裡應該是謝爾自己的小實驗溫室。那雙手慢慢攀上杜倫的後背,他有點好笑低下頭。謝爾彷彿和其他人活在不同的時間流逝之中,從前家教還以為這傢伙腦子也一樣遲鈍,放慢了速度一個字一個字地想教這人讀書,不過沒過多久就再也不敢提這種事情。“怎麼?”
“有點想你。”
謝爾哼了聲,將這句話當作一調侃從肩膀後撥落。“進屋吧,這裡太亂。”
“沒關系,我還蠻喜歡戶外的。”
“那我們去西邊的花園,最近才從亞盧士進的花開了。”
“鄰國的植栽?合法的嗎?”
“合法的。”謝爾拉著杜倫就往外面走,興奮的像個孩子,一邊念叨著新品種的價值。庭院的構造和他記憶中的有些不太一樣,許多地方都有新翻新過的痕跡。他口中的西院並不像其他花園一樣開闊,更像是隨意挑了塊空地就開闢出來的,藏在一片樹籬後方,路面上舖的是白色石子,裡面一座木架搭成的涼亭被藤蔓和垂下的淺黃色花朵成束成束地淹沒。
“要酒嗎?”對方問道。“今年坎伯璃那邊成品還算可以。也有茶,曬了一批水果……”
“酒吧。你什麼時候在坎伯璃還有酒莊了——今年的事情嗎?”杜倫在桌邊坐下,看著謝爾點著頭給傭人下指示,對方還很年輕的樣子,表情看起來已經了解該做什麼卻因為主人還沒講完而不敢離開。再過一段時間就會習慣的,他會這麼說,在謝爾手下工作的唯一好處大概便是不會因為拖沓而被責罰——要是在城堡必定會被管家扣薪資。他想到捷芬,突然又有點失落。
“兩年前和厄伯頓家競拍得來的,花了很多錢呢。不過沒有在盈利,主要是姑姑的興趣,接下來想和蜂家合作,試釀蜂蜜酒。”
“難怪市面上沒有看到過。”他隨意地捻下一束花,在指尖揉搓,並沒有什麼氣味,只是沾了滿指的汁液。
謝爾側側頭。“有毒的。”
他愣了一下,咒罵著將手裡的碎花扔到草叢裡,望著對方輕聲笑起來,才緩緩從口袋裡取出手帕遞給自己。他的手指在上面留下淡紫色的指紋,此時聞起來才有那麼點酸。“不早說!”
“別擔心,癢個……幾個小時就會好了。”
杜倫嘆氣,往謝爾身邊一坐,手臂很自然地就繞過對方後頸搭在長椅的背上,抬頭從花叢的間隙之間看著零星破碎的天空,羅爾帝的天氣一直都只能用微妙來形容,今天算是比較好的了。謝爾在身邊捏著那些花瓣,倒是一副毫不介意的樣子,艾爾文斯的孩子都被訓練地對毒性有抵抗力,他想起來小時候那些無盡的看著醫生在房裡進出的日子,那總是帶著一絲朦朧的眼神和蒼白的臉——他那時還沒有能夠理解這種事情,還時常拿來當玩笑,現在看起來只覺得自己的行為很惡劣。“真羨慕你。”
“嗯?”
“好像什麼都不需要擔心的樣子。”
謝爾將手指蹭在剛剛杜倫用的那塊手帕上,啜了口酒,對著陽光搖搖杯子,彷彿在沉思該怎麼才能改善這酒的口感。“不過是,我擔心的事情,你不需要擔心罷了。”
“我該常常回來的。”
“杜倫操心殿下的事情就好。”
杜倫的心臟抽了下,身體在腦子之前意識到對方話中的意思,一瞬間不知道怎麼回答是好。他轉身靠在對方肩膀上,帶著無盡的無奈。“為什麼偏偏是你們呢?要是哪天我也得在你和帝國之間選擇該怎麼辦……為什麼非要讓我這麼難做事?”
“你很清楚,那是你自找的。”謝爾說,也沒有說教或是責備的意思。“維持現狀也是一種選擇,不是嗎?杜倫,算是給你一個免費的建議,如果不想選擇,那就放手吧,待在捷芬身邊,讓他不要偏離太遠就好,沒有人會責怪你的。”
“但我是將軍,這是我的責任……”
“這可不是你的國家,無論誰做主它都會繼續存在。”
他無話可說,卻總是覺得有什麼不太對勁,說不出任何原因,只知道這種想法是錯誤的。他抬頭,對方還是那樣緩慢地啜著酒——杜倫一直都覺得能稱得上家人的只有謝爾,其餘的不過是和自己有血緣關係的帶著同樣姓氏的人罷了。他不和這個人談政治方面的事情,知道謝爾和自己的理念從來就相差甚遠,他知道謝爾在法律邊緣遊走,和犯罪之間不過是一紙之隔——就如謝爾知道自己的立場和計劃,什麼都隱瞞不了。但就如他為了捷芬沒法下手去處置梅菲斯,他一直以來都刻意在允許的範圍內寬恕這個人。
這樣也是錯的嗎?
“想進屋了嗎?”謝爾問道。
“再待一會。”
他拍了拍杜倫的腿。“不要太勉強自己,既然回家,就好好休息吧。”
【好像從沒寫過這兩個人,他們關係很好,對DR來說這就是唯一的家,大公是真心關心DR,可是他太擅長將公事和私事分開,是DR永遠做不完全的事情。】
【Sel也遵守承諾一點都不給DR選擇的機會,從頭到尾沒有露出馬腳,貪得幹乾淨淨,只不過DR最後還是得面對選擇私情還是責任的困境,這點Sel是真的幫不上他】
【3894年 春】
貝翠絲回過神時發現自己是講堂裡面剩下的唯一一個人了,她有些尷尬地收起東西匆匆離開,希望沒有其他人發現。走廊上人很多,但大多都低頭只想快到達自己的目的地,她在石柱和拱頂投射下的一節節陰影之間走著,眼前忽明忽暗,能聞到雨水帶來的潮濕氣息和新草的氣味,也是,羅爾帝的春天也該到了。
就在幾週前她才從首都回到學院,先王的葬禮,加冕儀式和初冬祭連在一起舉辦,比她所見過的任何節慶都還盛大,卻少了那麼點慶祝的氛圍——她想大概所有人都對這一連串事件感到不知所措,究竟是該哀悼先王還是該為新王歡呼,是該讚頌大赦這樣的好事還是該因十日死刑這樣的殘忍保持嚴肅。
基里爾自己似乎也還沒有搞清楚,在典禮上他沒有表情,和她認識的那個總是帶著溫和的淺淺的微笑的人不同,稍微確認了觀眾的身份後,那眼神就失了目的,既沒有看著王座也沒有看著大祭司長,就只是隨意地望著潔白地毯上那一抹紅光。
她曾經以為自己認識這個哥哥,或許她,甚至他們所有人,都有點太自信了。沒有人想到基里爾——那個看似軟弱而無知,幾乎可以算不存在的王子——在自己的父親死後竟然瞬間幾乎換了一個人,鎮住了那些本想將他用作傀儡的老人,用血肉鋪出通往王冠的路。
他殺了好多人,真的好多人。
可是她和丹特都活著,凱恩也還好好地待在北境任職,目前一切都好,穩定帝國需要時間和人手,暫且他們都不會有事——她停下來,驚愕地發覺她開始思考如何在那個她曾嫌棄連討厭都不會的哥哥面前證明自己的價值來換取活著的權利。
忽然貝翠絲覺得頭有些痛,便隨意找了一個沒有被淋濕的地方靠著。雨比想像中的大,自己又忘記帶傘,本來在首都定制的披風也忘了穿——真是可惜。此時還有些想念那個時不時來等她下課就為獻殷勤的人,那個人一定有辦法弄出點頭痛藥給自己,上一次見到薩德是……她搖搖頭,尷尬爬上自己的耳根。上一次見到薩德他還煞有其事地跪下向自己求婚。
不會是因為那件事就躲起來吧,她想,可是被拒絕後他也只是滿不在意地聳聳肩,彷彿都只是小時候會開的玩笑一樣。他根本不在乎。
鐘聲從遠處傳來,她只能拖著腳步去追下一堂課。
那天下午快報幾乎是衝進校園,差點被當成闖入者驅逐,所有人都被攪得煩躁不安,謠言和恐慌也瞬間傳染開來,只為了一個消息:
薩溫-艾爾文斯大公遭到暗殺。
沒有前因後果,沒有細節,沒有時間地點,就只是這麼一句話。
五大家族的家長之一,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貴族遭人殺害。
貝翠絲坐在最後一班出城的馬車上,不知道自己作何感想,那種人就算死也不令人惋惜,她知道基里爾會為亞倫懲罰大公,但絕對不是這樣,太粗糙了,太短視了。那些貴族出生的學生,來自南方的學生,醫藥學相關的學生瞬間就炸開,校園裡的信箱已經被填滿了,她能想像整個帝國都是一樣的情形。貝翠絲不知道該寫什麼又寫給誰,只能去問唯一可能知道發生什麼事情的人。
她攀上薩德住宅的鐵門。整棟住宅都還亮著,可以看見簾後有人在移動。貝翠絲走進宅邸,看到一群傭人正在收拾東西,薩德站在二樓樓梯上的走廊,背靠著欄杆邊斥責傭人動作太不小心。他還穿著睡袍,從樓底下就能聞到酒味。
或許不該來的。貝翠絲踏上接替時意識到自己有多衝動,恐懼隨之而來。
但來不及了,薩德轉頭,本想開口卻瞬間打住,瞇起眼有些困惑。
“晚安,小公主。”他終於說,向她的方向走來,“怎麼?改變主意了嗎?抱歉我現在沒有什麼空。”
“發生什麼事情?誰?怎麼發生的?”貝翠絲覺得此自己時更像是兩人之中那個酒醉的人,對方隨手將玻璃瓶塞給正在上樓的女僕,輕輕轉身依在扶手上面。
“官方說法是被叛國者暗殺。”薩德只是說,“我也是早上得到的消息,沒有別的細節,家裡還來不及寫信給我,不過我待會就走了,需要的話我能先送你回學校。”
“沒關系,我先住鎮上。”
“那我派人安排吧。”
“不用麻煩。所以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貝翠絲說,對方抬起眼,毫不隱藏眼神底下的慍怒,不,他不是因為自己的打擾而生氣,而是因為這個消息——他不相信是薩溫爵爺是遭叛國者暗殺的。
薩德苦澀地笑。“怎麼辦?我還能怎麼辦?在家族資源被瓜分之前回去,把那些該死的傢伙從父親的座位上趕下來,或許還得見血——那些貪得無厭的混蛋……”接著他別開臉,低頭深呼吸一口,話音也只剩下喃喃自語的嘆息。“該死,他們會把我吃了……”
“那是你自己無能。”
“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他的鞋跟因為誤判腳下的距離而應聲撞在木板上,貝翠絲缩了下脖子,陰影罩住她的眼睛。她差點忍不住驚叫,心裡估算著這個人要是抓到自己會發生什麼事情。是啊,薩德-艾爾文斯,和他父親的荒淫不同,是以無由的暴力才惡名昭彰的啊。對方顯然也意識到自己這份衝動可能造成的後果,那雙原本是深藍的眼睛在黃光下照得幾乎成為紫色。他的手懸在空中,勾起的指節背後骨頭因為用力而突出。他沒有表情,似乎是認真地思考了一會,才將手收回。“失禮了。”
“知道就好。”她直起身,知道自己不該被嚇到還是因為緊張拉了拉自己的上衣,她是王族,他不敢。“你需要幫忙。我可以寫信回紅堡請父親先暫停所有進行中的協議,只和你本人交涉,父親也不會希望看到五大家之一分裂,但之後你得靠自己。”
“少爺,馬車已經準備好了。”管家站在大門口,“隨時可以出發。”
“讓行李先走。”
“是。”
薩德轉身,“我先去換衣服,待會先送你去旅店。”
貝翠絲隨便找了一張椅子坐下,環顧這個她來去已經很熟悉的宅邸,此刻所有東西都被白布包裹,猶如一個豪華的停屍間,燭燈都點著,只是大多的蠟燭都將燒盡,等他們離開剩下的傭人就會將它們都清理乾淨。薩德並沒有讓她等很久,從房間走出來時穿了件簡單的黑色套裝,能看得出是上好的提花布料,在燈光下隱隱閃爍著細緻的花紋。他下樓,順手遞給貝翠絲一個小嗅瓶。她給了他一個疑惑的眼神。
“臉色不太好。”他只是聳聳肩,“不要讓別人以為我沒有好好對待客人。”
他領著貝翠絲出門並扶她上馬車,接著自己坐在她旁邊,就像第一次帶她逛街一樣隨性。她聞到他身上的酒味和那小嗅瓶的內容物一樣刺鼻的藥草味。
“送去镇政厅也可以,如果你答應讓我幫忙的話……”她輕聲說,“加急的信件從軍隊的通信路線走要快得多,在那裡過夜其實沒有很糟。”
薩德看向貝翠絲,兩人就這麼盯著對方,久到讓貝翠絲覺得很不自在,然後才意識到薩德在等自己開條件。沒有善良一說,沒有無償的幫助,任何事情都有個代價,他曾經這麼教她,似乎也從不願意給予這些之外的信念機會,她有時候也會欣賞這種寧願把話撕開來說也不願意欠下一個能被無限壓榨的人情的直白。貝翠絲沉默,也不是因為她還沒想好,而是越思考越覺得自己不該拿如此空洞的承諾當作籌碼。可是……
“你知道……等我畢業後就會開始接管一部分蛇家的政務。”貝翠絲縮進外套裡,希望自己從來沒有說過這些話,“說不定不久後我就不會是蛇家的人了。”薩德也僅僅是像剛才那樣聽,她可以看得出來他能夠明白。“我需要支持——大家族的支持。薩德,把家長位坐穩,然後給我你的忠誠。”
“你還不是親王。”
“那就讓我成為一個。不難吧?到時候所有運輸和整片海都是我的,況且我覺得他們已經在考慮讓家族回到四分家的狀態……多多少少。”
“行。”
貝翠絲抬頭,和薩德的眼神對上,一如既往掠食者般的眼神,竟然有個瞬間讓她想起來加冕儀式上的基里爾——最可怕的是他們真的很有可能比他們以為的更加相似,那種將人放在秤上審判,能夠毫不留情的丟棄的冷漠。“就這樣?”
“就這樣。”他傾身拉看了馬車前面的小窗,指示車夫繞去镇政厅。“反正我本來都準備要娶你了,這樣有差別嗎?”
好像是沒有。
所有店家都打烊了,不遠處那棟樸素方形的石頭建築就是镇政厅,實際上背後整個區域包括宿舍也都屬於它,鎮上所有的士兵和文書官都住在這裡。馬車在大門前停下,周邊站崗的兩個士兵本來準備上前詢問,但看到車上的徽章和上頭做的人便退後,向他們敬禮。
“兩位大人有什麼需要嗎?”一個士兵問。
薩德起身一手撐著車廂頂部一手推開門讓貝翠絲下去。“確保殿下晚上有地方落腳,明天一早護送殿下回校園。”然後他將視線移到貝翠絲身上,伸出空閒的那隻手,拉過貝翠絲親吻了她的手背。“我還有路要趕,有空再彌補今日的不周吧。”
“滾。不要讓我失望。”她抽開手指,對方已經坐回座位讓士兵為他關上門,也沒有平時挖苦的笑容也沒有告別,就這麼駛進夜晚的街道。
【後來小公主還叫zeth去幫忙了,本來sau不想的】
【本來王家就只和教會的人結婚,從三千年前起這個求婚就不會被答應】
【sau家族本來的政治立場就比較搖擺,不像zeth家堅決中立,真要說的話就是誰做主就擁戴誰,他其實也不那麼在乎,搞好經濟自然就會被重視】
【其實是uris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