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四日 阴
黑暗从眼前消失了。
居然还活着。
今天醒来以后,首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夜晚有谁被杀,这真是悲哀。
结果,隔壁的弗迪南先生没有像前两天一样从房间里出来和我打招呼。
尸体周围的东西照例被弄得乱七八糟,很难想象他会老老实实认输,服下氰化钾,说不定挣扎起来,做了一番搏斗。
退伍军人一直不多话,但发言和举止给人可靠的感觉,或许红方是想先摧毁这种给人信赖感的人吧。
本来还想和他再聊聊,确认一些事情的。
除了一开始死去的那位先生,凡、凤条院六一、金沢满、一色一心、弗迪南已经确认死亡,目前活着的人只剩下十七人,已经不能装作若无其事地度过每一天了。“红皇后”们看来想把这游戏进行到底。
只凭明哲保身的态度是不可能活下来的,“红皇后”共有五位,知道彼此的身份,可以商讨策略共同行动,也可以在讨论中一起投票或言语引导“爱丽丝”们减少己方阵营的人数。
姑且不论红心骑士、可能转换到红方阵营的柴郡猫、白兔先生这些不稳定因素,他们是一个团体,而“爱丽丝”阵营则是各自为战,很容易被他们穿插在讨论中的言论诱导。照目前的情况看,红方阵营很有可能全部还活着,从现在开始,必须进一步确认谁可以信赖,谁不能相信,然后开始找出藏在我们身边的敌人。
我为自己这么快就接受了游戏规则而感到惊讶,几天前,大家都是素不相识,过着平静生活的普通人,现在却变成了杀人犯,无论是夜间行凶,还是投票杀人,都只是在剥夺别人的生命,增加自己存活的机会而已,即使能顺利走出这里,今后又该如何生活下去呢?
但是,现在不是陷入无谓感伤的时候,杀人,或者被杀,只有这两种选择,只不过一种用言语,一种用刀而已。
啊,不过对于我自己,活着走出这艘飞艇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这多少减轻了一点负罪感,大家一起活下去已不可能,那么,就尽最大努力让大多数人活下去吧。
这也许就是所谓可耻的合理主义想法。
幸好,前三天没有白白浪费,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些推测,以此为基准的话,某些人的行动就比较容易看清了。剩下的就是试着引导活着的“爱丽丝”,并继续观察和调查。
前提是我还能再次睁开眼睛。
白天的时间确实非常难过,大家继续躲在房间里闭门不出,即使到吃东西的时间也都左顾右盼,确认周围没有人再偷偷打开门溜出来。
这真是最糟不过的旅行了。
我只能一边在两层的船舱和底舱中走来走去,一边思考现在的情况。说不定这副样子,非常容易招来怀疑吧。
船里的设施确实非常完备,我们所在的楼层有两个纪念品商店,用有点磨损的旧木板装饰着,里面是一些茶具、玩具、糖果之类的东西,全部都亮晶晶地,带着蕾丝花边,绣着复杂的花纹,大概阿莉小姐会很喜欢吧——真没想到她换了衣服以后是那个样子。
而纪念品商店中间是个挺大的浴池,旁边还有换衣服和淋浴的隔间,飞艇上竟然有这种东西,真是让人惊讶,不过恐怕现在谁也没心情使用。
顺着浴池前面的旋转扶梯进入一层,就站在宴会厅中间了。这里依旧维持着那种豪华得有点过分,让我不太能理解的风格,房间两侧有台球桌、飞镖、桌上足球、游戏机之类的东西,平时摆在一起很不搭调的娱乐设施,在同样的装饰下奇妙地显得挺协调。
我就站在某张桌上足球的台子前面,盯着红色和白色的小人发起了呆。
目前推测是红皇后的对象有四位,对于其中两位已经相当肯定,但现在他们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贸然针对他们的话,理由还不够充分。
另外两位还只是停留在怀疑阶段,我决定在晚上的讨论中从侧面询问他们的立场。
时间不知不觉飞快地过去了,在我准备上楼回房间的时候,突然看到年轻的书店老板从楼梯上走下来。
他看到这个房间里还有人,好像有点吃惊,但随后脸上的表情变得很郑重。
“警察先生,你有怀疑的对象吗?”
这个发言太过坦白,我一时愣在那里。
这个年轻人刚上船的时候嘻嘻哈哈地,显得很轻浮,但讨论问题的时候却意外一本正经,自从投票处决凤条院,他站起来行刑之后,就几乎换了一张面孔,不再跟在女孩子后面,也不怎么说无意义的话了。
我应该相信能亲手杀人的家伙吗?
他对我又是怎么看的?
“红皇后”会做出这么明显的试探吗?
现在不作出决定的话,大家还是会处在互相猜疑的状态,局势不会有什么发展。于是我反问他有没有怀疑的对象,并向他坦言了自己的想法。
我对他说了四个名字,以及为什么认为他们属于红方。
第一, 在游戏刚开始的时候,由于“红皇后”是一起行动,而且不清楚“爱丽丝”阵营的角色,为了不削减自己阵营本来就少的人数,不太可能互相投票或表达怀疑,相反,“爱丽丝”不知道彼此的身份,针锋相对的情况会更多一些,两人如果很肯定地认定对方是“红皇后”的话,反而有可能都是白方。
第二, 一开始如果有被大家怀疑的对象,“红皇后”会把注意力的焦点引向他们,而且至少有一部分人会混杂在“爱丽丝”阵营里向他们投票,这种投票一直在进行着。
第三, 讨论阶段,一直没有表现出明确观点,没有明确的怀疑对象,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或者和别人说一样的话,比不说话还要可疑。
第四, 目前的首要目的是找出红皇后,太过乐观,或者太过歪曲方向的发言都很可疑。
忈表现出犹豫,他的怀疑对象和我的有一部分重合,但剩下的仍然不能确定,最后我们总算达成了短暂的彼此信任,看他满腹狐疑的样子,大概不是“红皇后”吧。
就这样,晚上的讨论时间到了。
有人没出现在座位上,看来是被红心骑士禁言了,骑士终于认清了自己阵营的同伴,还是按惯例随机禁言一些不相干的人呢。
一瞬间我有点后悔下午的决定。
不过讨论的时间太短了,一切必须尽快开始。
话题依旧从白兔先生、白皇后和已死的人身上出发,我认为现在这个阶段被改票的人不应该揭示改票的结果,否则白皇后很容易暴露,而被白兔先生引进洞的倒是可以公布出来,毕竟他是红白两方共同的敌人。
这些事情都没那么重要,现在重要的是明确大家的怀疑对象,以及从这里面找出可能是红皇后的人。
我说出两位怀疑的对象。
宣长怀疑忈和威廉。
威廉觉得上官小姐很可疑。
而我理所当然地由于过于指向性的发言招致怀疑,达斯汀、毕维斯、查普曼、雪乃小姐、上官小姐都觉得我有引导舆论的倾向。
投票阶段开始了,我犹豫了一下,究竟投票给哪一位,最终还是选了认为嫌疑比较大的。
结果竟然令人惊讶地,出现了平票的局面。
忈也在其中,不知他的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
三个人辩论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多少说明一下自己的立场啊,我在心里大声喊着。
很快又是一轮投票。
结束了。
忈什么也没说,既无辩白,也无解释,放弃一般地从飞艇上跳了下去。
这并不是我想要看到的结果,但让我更加确定了一些事情。
很快又到了该回房间的时候,我坐在黑暗之中,怎么也无法平静。
或许今晚我就要迎来结局了。
已经过去三个晚上了。船上的人相继死去,或被票死,或被红皇后处决,局面似乎往越来越糟糕的情势发展。
如果不是他——凤条院六一也死了,我大概还没有太多实感。
毕竟,凤条院六一,他是第一个在船上和我搭话的人。
他非常热情,同时也很话唠,当得知我是在韩国出生时,他随即用韩语向我介绍自己是在首尔留学的日本学生,尽管发音有些生硬并夹杂着日式口音。
然而,第二个晚上,凤条院六一就在游戏中被票杀,死去的还有金泽满,他被红皇后处决了。
第三个晚上,一心一色被票杀,而退伍军人弗南迪也不幸沦为红皇后的牺牲品。
恐怖和焦虑笼罩着整艘船,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因为不知道哪个晚上的投票,自己就会被推出去,或是被红皇后选中成为目标。
所有的负面情绪像巨浪般把我冲向海底。
我突然发现,自己有点支撑不住了。不管是身体,还是心。
也许,当被医生告知,腰伤再也无法让我重返舞台的时候,一切都早该崩塌了。
★(-N)
我收到邀请函的时间点,是在舞台剧大千秋结束的后台,由经纪人那传达来的信息。
因为是看来奢华的聚会,加上仙境号的噱头,经纪人表示让我带着日记本记录一些事,作为以后出版个人传记的素材。
接下来记录的将是我在这个飞船上度过的日子。
祈求神,这是能够对外公布并不会被追究版权的内容。
★(+0)
……我被困在这里了。
从未想过之前还被担心追究版权的日记本会被当作记录事件的媒介,不知有谁会阅读我这个日记。
该庆幸我现在还能冷静的思考吗?现在我唯一担心的是,我能离开吗?或许这本日记会被当作一份遗书。
这是(塗抹掉的字)。
如果可以我一定会把邀请函给退回去,并要求经纪人多给我安排几场演出来逃离这场在幕后黑手看来滑稽的表演。
我到达了仙境号,喝下了刻着我名字的玻璃杯里盛放的饮料。
要说整个事件我唯一庆幸的,便是我在会场看见他了,(涂抹掉的字)满。
他会出现在这里完全在意料之外。或者说我能看到所在事务所的同事还是有了一丝安心。他大约是惊讶于我认识他的名字——毕竟他是HR部门,而作为艺人的我一般与这个部门的幕后接触的少。
我自然是知道他的,在某处换经纪人的时候有过接触,虽然那时候都称呼对方金沢さん。
那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拥有着仿佛艺人一般的容颜,我曾见过他被门卫拦下盘问是不是练习生,他略微窘迫的模样十分可爱。
正如我在会场穿过人群拍了他肩膀,他转过头来的表情从平静变成了错愕——错愕的应该是我吧——他微微张着嘴看我,一如过去的可爱。
然而我们并没有单方面叙旧过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便让我们之间没有了继续对话的机会。
有人死了,我们卷入了一场不知因谁又为何而起的“游戏”。
在驾驶舱前死去的男人一直在提醒我这个事实。
我看了一眼满,决心回去房间再折回去与满商量。
我拿到了一张牌,是(涂抹掉的字)。
★(+1)
有人死了。
凌晨1点,凡,死于KCN中毒。
我并不是一个逻辑能力很强的人,推理一向是我的弱项,只能力所能及整理自己所能获得的线索。
在飞船里我遇到了闲逛的满,他似乎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冷静,开口询问了我所观察到的线索。
——我相信他。
「一起逃出去吧。」我对满说。
他看了我一眼,最后点点头。
★(+2)
(空白)
(涂抹的痕迹)
★(+3)
他死了。
十二月二十三日 晴
醒来的时候像有什么重物压在胸口上一样,让人喘不过气来。用力深呼吸了两三次以后,才觉得好过一点,真不想睁开眼,面对又一个充满折磨的日子。
昨天夜里我努力保持清醒,想要看看走廊里的情况,但勉强撑到午夜就变得昏昏欲睡,我怀疑食物和饮料中,有什么缓慢释放的催眠药剂,或者主办方用了其他的方法,让我们在夜间无法行动。
大约在一点钟左右,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确有其事,我听到走廊对面不远的地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以及钥匙触碰门锁的声音。
但是,当我想要拧开自己房间的门把手的时候,发现它竟然纹丝不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十一点以后,就只能呆在自己房间里等吗?
房间的电源已经关闭,什么都看不清,我在黑暗中摸索,最后,意识像被从身体里抽离开一样,不得不倒在床上合上眼睛。
就这样,我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中间几次想要挣扎起来,都没能成功。
我按了按太阳穴,揉揉酸痛的脖颈,拉开窗帘,太阳已经升起,我们依然在空中慢慢移动,白色的云之间露出波光粼粼的大海,简直是一幅不属于人间的美丽景象。
我想这艘船上的人,宁可不要看这景象,也想回到能够脚踏实地平安活着的地方吧。
打开门,首先看到的是广岛太太的房间。
那扇门紧紧关着,里面的人不知在做什么。
想起昨天的事情,我决定还是去和她打个招呼。
我轻轻敲门,一张鬓发蓬乱,脸色惨白的脸从门缝里露出半边,眼睛还有点浮肿。看起来她又没睡好。
“您还好吗?昨晚那种声音又出现了吗?”
她微微皱眉,眼神在走廊上来回游移。
“还是……有奇怪的动静,好像野兽在走廊上来回踱步一样,几次经过我的房门前面……幸好,幸好最后没有进来。”
接着她仿佛意识到什么似地掩着嘴。
“不……不,不该说‘幸好’,我听到那声音最后停在……”
她用眼神示意隔壁金沢满的房间。
我快步走向那个房间,广岛太太推开门走出来,在我身后看着。
果然,那扇门又像昨天凡的房间那样虚掩着,没有锁上。
但是,走进金沢这里,里面收拾得整整齐齐,没有换下来的衣服,随身物品放在床头柜的行李袋里,床和枕头都整理过。
我检查了一下卧室和盥洗室,床上没有温度,洗漱用具也没被使用过。而那瓶氰化钾也没有被碰过。
他是不是只是离开了呢。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匆匆走过。
是上官小姐和山崎,叫陆将明的年轻人,以及个子很高,一头银发的Kyle也跟在后面。
“雪乃逢璃小姐早上想去底舱拿昨天看到的冰淇淋,结果发现那里有个箱子被挪开了,周围有些奇怪的痕迹。”
“话说今天早上一直没有看到金沢……难道……”
Kyle往金沢的房间里看了一眼。
在下楼的时候,我们遇到了在楼梯下方聊天的查普曼和一色一心,他们也不记得见过金沢。我们又把整个飞艇搜索了一遍,最后进入底舱,雪乃小姐正抱着胸,盯着那两扇现在已经锁上,被箱子压住的门。周围堆放的杂物散落了一地,盖住杂物的布帘上的灰尘也被抖落,地上有被抹得乱七八糟的脚印。
“该不会是从这里……”
“红皇后”杀人的手法越来越诡异了,既然十一点以后无法离开自己的房间,金沢应该不是自己走到那里去的,几人是如何在几乎不发出声音的情况下带走金沢,把他从船上扔下去(姑且这么认为)的呢?
今天的争论依然没有什么进展。
没有出现在讨论席上的是查普曼。
“骑士”与“红皇后”虽然互相不知道身份,但“骑士”一切行动都是为了推动局势向有利于“红皇后”的方向发展。禁言的原因可能是因为查普曼掌握了什么与“红皇后”有关的证据,或是说过什么不利于“红皇后”的话,也有可能按照昨天的模式,禁言一个人让他无法辩白而成为替罪羊。
当然,从相反的角度来想,也有可能是禁言太过招摇的“红皇后”,用来让大家认为他清白无辜,但是,在这个阶段“骑士”大概还不能确定“红皇后”都有哪些人,采取这种做法的可能性很小。
正在大家回忆查普曼曾经说过或做过什么的时候,叫做一色一心的年轻人突然很激动地开始推理。
“凤条院六一曾经在死前想要对我说些什么。”
“或许因为六一是白皇后,改过我的投票。”
“因为我上次并没有投票给查普曼,后来被改成了投给他,这次他又被禁言,很可能因为这个被大家处决,我的嫌疑很大……”
这个发言很令人困惑。“白皇后”是属于爱丽丝一方的,作用是在投票处决阶段更改一个人的投票。它无法看到任何人的投票,只能指定被改票的人和改票的对象。
从爱丽丝一方的角度,“白皇后”有两个作用,一是保护它认为是“爱丽丝”,但是招致过多怀疑的人,减少这个人的票数,让他免于被公投处决,二是引导票数指向它认为是“红皇后”的人,让过于分散的票集中到这个人身上。
但是,归根结底,“白皇后”只能更改“一票”,场上只剩下极少人数的时候,它的作用才能凸显出来,局势混乱的初期阶段,特意提起这件事到底是为什么呢?
难道一色一心担心 “白皇后”和红方势力里的人是双胞胎,所以反而让属于“爱丽丝”的他遭受怀疑吗?
还是因为太想减少自己的嫌疑,而先发制人地说出这一切?
我并不觉得一心是“红皇后”一方的人,但他的发言太过混乱,等大家理清思路的时候,已经到了投票时间。
结果不可避免的,他成了被处决的对象。
知道这个结果以后,他并没有显出很受打击的样子,而是用疯狂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回头想想,在整场推理开始的时候,他其实相当冷静。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无法理解……
这场“游戏”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一切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疯狂。
即使已经十分疲劳,我还是不想停止思考,也不想合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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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时四十五分 发现金沢 满房间里没有人
上午十时三十分 确认金沢 满失踪
晚八时 讨论投票结果为“一色 一心”
晚九时 宴会厅某个上锁的箱子开启,里面出现了锋利刀具
一色 一心使用其割断颈动脉自杀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