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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千山】—
南宋年间,围绕着江湖百家展开的开放型日常养老企,目前一期剧情进行中。
世界观基调可参考金古梁温大师作品,真实系无玄幻。
目前企划主线已更新完毕,进入自由投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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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划印象BGM:
http://y.baidu.com/song/173529?pst=player&fr;=altg_new3||-1
所谓:风吹世事书,一息掠数篇。
时日过的飞快,日升月落,谷践之已在闲禺客栈住了约有半月,楼中一时无事,他便也偷得清闲,东摇西晃,独自寻些乐子。
前日垂杆闲钓,昨日集里卖药,今日上山登高,明日屋里睡觉。无拘无束,颇是自在逍遥。
但偷来的清闲毕竟是偷来的,偷得一时,偷不得一世,总是有交还的一天。
八月望日,正逢中秋,这时才是:晨曦乍现,雄鸡初啼,夜霜未去,朝露方结,玉兔尚坠苍穹脚,金乌还欲合翅眠。但临安城内却不似天光那般晦暗,而早已一片热闹欢腾。
但见:李家张灯,迎省亲姊妹,王家结彩,面久别兄弟。张甲同父母步履匆匆赶那头炷香,赵乙携妻子行色急急置办节货忙。
相应的,这闲禺客栈之中也现出另一方景色:平时里三竿日晒不见起床的,讨了两碗粥便已带了家伙什儿走向街上去;往日里衣衫破烂、邋遢腌臜的也换上一身干净衣衫有了个人形;通常里无精打采昏昏欲睡的,现在也是一副兴高采烈,精神百倍的模样。
按说这群人,浪荡天涯,一人为家,大多都是飘零无根草,尸寒无人收。在这团圆时节,他们能有得什么乐趣?
无非一个字:钱。
中秋之日,金吾不禁,不光白日里出街游玩之人就胜于寻常,夜里更是各家各族聚会寻欢,饮酒作乐。卖零嘴儿小点、饰件玩样的,抢先在人流聚处占个好位置,自是一整日都生意兴隆;作戏法,耍把式的,若是有点儿名气,前几日里便会有大家小家的下仆前来相约,若是没名气的,在街上圈个摊点,卖力表演,运气好了说不定也会被临时邀去表演助兴,运气不好的,在路上能收得的赏钱也不是往日可比。
又是应了五个字:无利不起早。
不过不同于众人的兴奋热烈,谷践之非但没有受到节日气氛的感染,反而还在房内赖床磨蹭,任凭房外如何吵闹,觉照睡,呼照打。直到客栈内的住客几乎已经离去一半,才晃悠悠从床上起身,赤着脚走到门前掀条细缝,提声唤了洗漱的热水。
等到谷践之拾掇完毕,迈出房门,都已快到了晌午,他还依旧不慌不忙,拈片甘草在口中嚼着,再和店中伙计打了声招呼才向门外踱去。
虽说做生意用的药袋不曾离身,可谷践之一路行走,却不见想要停步摆摊的样子,反倒更像个最普通的临安住人。鲜果摊前捡个水梨,糕饼铺里挑个小点,边吃边走,不疾不徐,面有怀念之色。
一路无话,谷践之继续悠闲信步走了些路程,最终驻足在一间卖糖水的小铺门前,那小铺门头悬了一块寻常木板,但上头那“方记糖水铺”五个大字,端得是颜筋柳骨,铁画银钩,让人不禁叫好。可对比铺子的狭窄店面,无甚装点的内里,简陋粗糙的桌椅,实是毫不相称。
不过细细看来,店内的客人也多是满身汗味的布衣汉子,哪里尝得个中精妙,自然没法从这招牌上觉察出有何不妥。
谷践之也懒得昂首对那招牌多作端详,只是站在门前,对店内食客略略扫了一眼,稍作辨认,接着便提脚踏入店内。这时已是到了未时,日头高悬,天气虽还不致人汗流浃背,却也是有几分难耐地燥热。加上不少摊贩为再赚几文钱,不愿在饮食上多耗时间,干脆就在此叫份便宜糖水解渴充饥,使得这糖水铺中此时几乎无处可坐,仅有的两个伙计也是显得忙碌非常。
但是既能在此做伙计,那两人自然也是各色境况里千锤百炼出来的:双目之利堪比锋刃,两眼之尖更胜针芒。谷践之前脚沾地就见那伙计往掌柜方向叫了一声:“来客一位——!”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就连店中鼎沸人声也被压下了七八分。垂首打盹的掌柜听得招呼,撑开眼皮看了看店内,原本只是随意一瞥,却发现两个伙计已是恨不得肋上再生他个七七四十九双手臂,像两股旋风一样在店内和后厨前后奔跑,应是实在无暇再做顾忌,只好咂咂嘴从柜台起身,亲自上前接待。
恰巧这时有一人饮完了手中的糖水,把碗往桌上一扔就往外走去,谷践之见状,一个箭步跨将过去,越过那座位一旁立着的男子,毫不客气地坐到了桌旁。
还没等谷践之把凳子焐热,那在旁抬碗站着的男子果然十分不满地踏步到近前。面盘黧黑,体壮身长,猪鬃一般地须发根根竖立,一双环眼因怒气而瞪得快要飞出眶外去。他用力把碗置于桌上,便劈手扯了谷践之胳膊大骂起来:“你这老鬼,恁地没脸皮,老子在此等候多时,正想能得歇息,不想却窜出你这饿狗。凡事且讲个先来后到,若是会事的便与老子躲开,要是……”这男子还待再撂狠话,却不想谷践之抖抖索索转过身,忽然就开始猛烈的咳嗽起来,真个是气喘似生火鼓风,涕下若江流奔涌。谷践之咳得像是五脏六腑都要从口里呕出来一般,撕心裂肺,声势骇人。
尚在发难的男子见此已是吓了一跳,口中话语戛然而止。再一抬眼发现这枯瘦老者口鼻当中都有殷红液体汩汩流出,口中嗬嗬有声,似是有话说不出,又惊了二跳,正在慌乱中,又见周围人向自己投来异样目光,更是再往后退了几步,以证此事与自己无关。
那掌柜的行至一半,见此情景心下也是一惊,正欲快步赶过去,却见谷践之用帕子擦拭口鼻的同时悄悄向自己使了个颜色,掌柜立时一愣,缓了脚步。虽说也是一头雾水,倒是明白了这老儿性命暂时无虞。
可那男子却哪里晓得实情,只道是这老儿恐是急病骤犯,恶疾突发。再看看这枯瘦模样还指不定一会儿就两腿一蹬,魂归阴曹。要是因此引来巡街捕快,免不得平白染上一场无谓官司,为这么个不相识得老鬼惹得牢狱,颇是不值。思及此,方才的怒气登时飞至九霄云外,只得啐上一口“痨病鬼”后悻悻离去。
不想那边人前脚刚走,这边的“痨病鬼”口中先前还假意咳着,待看其已出得门外,干脆就擦擦嘴抬起桌上那汉子还没来得及喝的糖水,咕咚咕咚饮去了半碗。
店内众人原本听了“痨病”二字心中还有些许不安,见此情景,也明白了先前一幕不过是那男子被老儿给戏弄了一番,就此纷纷放下心来。
而混在众食客中的一名清瘦青年,在这一场骚动后,抬着店内的粗瓷碗,装作喝粥把脸遮去了半边,不着痕迹地对谷践之多看了几眼。
谷老儿似乎对此有所觉察,斜眼往传来微弱探究气息的那处望去,然视线所及却是一切如常。
“这位老丈真面生得很,不知如今左右顾盼,可是看上了哪位客人点的糖水?老丈说与我听,小子定为您做解。”
谷践之原本还欲再探,铺子的掌柜却已走到了近前,唱个诺便径自说起话来。收回目光,谷践之把喝空的碗随手放到了掌柜的手里,张口问道:“小老初到此地,确不知贵店都有甚吃食,方才不过看个新鲜,不知店家可有推荐?”
店家看着手中空碗,面皮抽了几抽,却也不好发作。于是也顺手把那碗往收拾桌面的伙计手上一放,再在衣裳摆子上擦了擦手,介绍道:
“老丈可是问对了,别看本店铺面小,但糖水点心品种繁多,都是应季而····”
不等店家报上店内糖水名字,谷践之便直接打断了他的说话:“听来也无甚新鲜玩意,罢了,今日正是中秋佳节,方才离去那位小友所赠玩月羹尝来味道尚可,既如此,再给老儿我来份玩月羹便是。”说完便用眼睨着那店家,似笑非笑。
那掌柜立时晓得,这老儿是在报复自己刚才让他莫对别桌客人多做深究,便无奈笑笑,也不对其将“假病讹人”美化为“友人相赠”的说法多做评价,口中只是应道:“小子明白,这就去为老丈准备。”
谷践之此时心下虽仍有不悦,但也知那掌柜方才所为是其职责所在,再不多作难为,挥挥手示意其赶快离开。
可能有看官要问,为何说这是那掌柜“职责所在”?问得好!乃是因为这“方记糖水铺”实为闻尘楼设于临安的一个地下堂口,供晓得内情的武林中人买卖、交换情报消息,而那糖水铺掌柜就是负责这堂口的管理运作。此人姓方,双名令才,年纪三十有五,极善识人,江湖中也算略有薄名。
虽说这铺子被称为“地下”堂口,但这也只是相对于寻常百姓及初入江湖的雏儿来说。闻尘楼毕竟声名在外,前来委托交易的人已是不少,再加上临安府繁华兴盛,人员汇集流动,因此这临安堂口中江湖人士更是来来往往,进进出出。但这些所谓豪情义士聚于一处,自是容易生出许多事端。
因此,方令才便定得几条规矩:一、前来交易之人,不可在店中斗殴。二、不可将本店暗号切口透与常人。三、不可对店中其余客人多做探究。
规矩虽然简单,不过确有几分效用,这铺子自开张至今,约有十余年,尚未遭得什么大事。是以,谷践之虽与其同为闻尘中人,但方令才为保规矩不破,自然也不可徇私。更何况谷践之作为传递情报之人,若是暴露了身份,极易遭人截杀,因此就算只是为了让其身份免于暴露,方令才也必须对他一视同仁。
话言于此,想必各位看官心中也已明了,今日谷践之来到此间,必不会仅是为那一碗玩月羹,而是另有目的,不过在店内其余人眼中,却正是相反。因为自从伙计把那碗端到桌上,谷践之就不再言语,似乎眼里就只有那一碗甜羹,安安稳稳,一口口慢慢饮完,从钱袋里数了几文钱,扔下便走。
那方令才也不见拦他,就把双眼睛望着他离开,收回目光时却用余光扫到一人。那人放下钱便紧随着谷践之脚步跟了出去。方令才定睛一看,意识到了那人身份,不禁皱眉,却又苦于此时不好再向那谷践之通风传信,只好在心下期许那人不曾看破谷践之身份,免得未来行动变得束手束脚。
不过方令才也明白,谷践之虽说年老,但腿脚之轻捷也不是一般人可比,再加上生性油滑,要真是触了那位霉头,至少逃跑不是问题………更何况,那位大人若是不想在外暴露身份,行路定然快不得。思及此,心下已是定了大半,干脆靠回柜台上继续鸡啄米般地打起盹来。
话说两头,店内的方令才倒是缓缓沉入了黒甜乡,再与周公在棋盘上酣战了不知多少回合 ,而走在路上的谷践之,此时来的却是没那么舒服。才从店内出来,就发现屁股后面坠了几条尾巴。原本想走去集市里多绕几圈儿把这些跟屁虫甩脱,但一想到最近楼中事务都集中在了这临安城内,要是之后在做事时候再碰上这群杀才,总是有些碍手碍脚。谷践之略一思忖,便装作对身后几人笨拙的跟踪毫无知觉,悠悠闲闲拐到个僻静处,等着对方率先发难。
不出所料,这才站定,那边数人就已围了过来,为首的便是先前铺子里被戏耍的那名男子。
“哈哈哈,何其有缘,不想在此处竟又巧遇阁下!”谷践之回身,笑嘻嘻打了个躬。“阁下赠羹之恩老儿在此先行谢过,本该寻个酒楼置些酒水请回阁下,不巧老儿此时却是有些急事,回报之宴只好再寻吉日……”话未说完,只见那三五汉子似乎又向前逼近了几分,谷老儿见此,只好躬着身,一边继续口中讨好,一边往后退了一步。
“……巷窄弄狭,不知诸位可否轻移尊驾,行个方便,让老儿我过上一过……?”谷践之拖着长音翻眼偷瞧面前几人,只见前方诸人仍如铜墙铁壁般不曾移动半分。
“老杀才!如今倒是晓得知事明礼了!”为首男子似是按捺不住怒骂起来,从身后抽出一把大刀,直直指向谷践之眉心,将谷践之又往弄堂深处逼进几步。“先前在那铺内戏耍与我,让老子丢尽颜面,此时便是饶你不得!”
见示好无用,谷践之干脆站直了身子,依旧笑嘻嘻地说道:“饶我不得……却不知阁下待要如何?若是千刀万剐之等类,那老儿此时下跪讨饶,或是立时自尽,可还能留得下一具全尸?”说着倒还往那刀尖方向再靠了一靠。
那汉子被问得一愣,原本想多作威胁再提要求,没想谷践之自己倒先奔着“死”字去了。虽说这老儿面上也不见惊恐,但考虑到自己的真实目的,那汉子也容不得谷践之有一丝自裁的可能,于是赶忙说道:“自裁却是不必,只要老实答上几个问题,管你急事慢事,我自会放你去办。”
这倒是出了谷践之的预料,原想这伙人不过是来出一口被耍弄的恶气,此时听这人口气,似乎其意还不止于此。
虽说心中有惑,可谷践之面上不显疑色:“原是有事相询,既是阁下垂问,老儿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不知是怎样问题能换取老儿这一条贱命?”
那汉子见谷践之十分配合,心下稍松,但事不容差,因此手中钢刃仍不偏移半分,再让手下再三确认周围不再有闲杂人,方才开口,只是口里称呼再不似先前粗莽:“能向比自身青壮者寻衅,且在众目之下假病且一时不被识破,可知丈丈不是寻常百姓。既不是寻常百姓,那定然知道那糖水铺子实为闻尘楼所辖。而敢在闻尘楼的地界内引起骚乱,且未被店内伙计立时邀出,可知丈丈也不是寻常江湖人。”
谷践之但听不语,微微一笑,对那汉子所言不置可否。心下却是感叹此人外表愚鲁,内里倒别有一分精细,只怕这粗卤外表也是刻意做出来的。
而那汉子看谷践之面色不变,倒是对自己的猜测再肯定了七八分,继续道:“在下此次有事相求,本该以礼相待,但苦于身份不便暴露,方才出此下策。先前多有不敬,还请丈丈包涵则个。”
谷践之看对方态度有变,干脆打蛇随棍上,顺水推舟摆起了架子,摆摆手,面现不耐:“此间小事不必多提,老儿也不是小肚鸡肠之人,身份既不便透露,老儿也不会多问,阁下但说重点,闲话少讲,方才老儿说身有急事可不是说来玩的。”
那汉子闻此虽有迟疑,但略做思忖后还是将其所求之事一一道来:“近期万贤山庄广发英雄帖,邀各路江湖中人前去庄中一赏奇珍。不知为何,我家主人对那宝物真容十分在意,自从听得风声便开始四方打探,但……”说到此处,那汉子似觉失言,急忙转过话头:“今日前去方记,正是为求个中真相。却不想尚未得见铺中主事,便已遭方掌柜婉拒,本已决定另寻出路……”那汉子顿了顿,又道:“这时偏遇得丈丈,在闻尘楼的铺子中那等放肆行事。在下听闻,临安府内闻尘楼可供正式交易的堂口仅此一处,其中共四男一女,而主事并非女子,既是男子,便需除去店内掌柜和伙计二名,而铺中仅剩主事一人不曾露面……”说及此,谷践之佝偻身形已被那汉子如电目光死死盯住:“在下大胆猜测,那主事……就是丈丈。”
谷践之听完,心中已然喷笑出声,虽说原本也料到身为闻尘中人之事大约已被其猜中,却不想被误会成了方记主事。为掩腹中笑意,谷践之面色显得更加肃然,不答反问:“敢问阁下何以如此自信……就不怕所寻非人?”
那汉子像是早知谷践之有此一问,应答自如:“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常人听得主事之名,大约都默认其人会深藏幕后不露踪迹。但闻尘楼最擅长的是怎样手段?要我说,自然是另辟蹊径,暗度陈仓。若是主事之人反其道而行之,作为食客常常现身,不光方便掌握店内情况,也易于命令消息的传达,堂堂正正现身更难招人眼目……正是幡杆灯笼——照远不照近,灯下黑也。”
听他说得缘由,谷践之心中暗赞:就那店中一时照面,便已推得八九不离十,可见此子该是为大家做事的,遗憾那主事虽说确是用了这欲掩反扬之法,却并不时时在店里露面,终是猜错了。虽说此子其人可嘉,不过方家大郎拒他生意个中定有道理,这……诓得一次,就诓得二次,小子,要怪便怪你时运不济罢。
心念电转间,谷践之腹中有了计较,随即转了颜色哈哈一笑,顺水推舟:“阁下果然英雄,洞事如观火,我楼内自认此法周密妥帖,不想仍是难逃法眼。此番老儿也是上得一课,就当报阁下提点之恩,也为赎得先前冲撞之罪,阁下所求真相,且容我慢慢说来。”
听得谷践之愿为自己做解,那汉子当下大喜,抚掌催道:“丈丈只需将那物名字用处道来便是,何消慢慢!速速说了我等便各自散去,也免误了丈丈要事!”
谷践之佯装嗔怒:“愚!万贤山庄邀天下豪杰来看的东西岂是一个名字便能形容的?奇珍奇珍,没有些背景说头,哪敢说是奇珍?若只要个名字用处,我自可以敷衍与你,只是往后出些差错,可别说是与老儿我做的生意,坏我闻尘楼的名声!”
那汉子见此,再不疑有它,慌忙谢罪:“受教、受教,小子鲁莽,还请丈丈原谅则个。”
谷践之一哼,受了礼后便清清嗓子诌了起来:“说这奇珍,便要提到一桩前朝轶事。说来也巧,这事恰生在这中秋之日——那便是唐皇游月宫这一说。玄宗倚栏望月,万分心驰,便请来那罗浮真人,求真人带他进那月宫游玩,罗浮真人神通广大,带其跨云入月自是不在话下。之后玄宗赏罢天上歌舞,尽兴而归,到了宫中,录下所听天音,谱了一曲霓裳羽衣,流传至今。然而世人只晓那霓裳曲,却不知这故事中暗藏玄机……”
谷践之说到此关键处,忽然拖个长音便闭了口,再直直望向那汉子。那汉子听得认真,已被前文吊起了胃口,此时看谷践之故弄玄虚,心中十分不耐,催促道:“这故事中玄机为何?丈丈莫要寻我开心,快快说来!”
谷践之仍旧不语,只是伸出了手来,晃了两晃。那汉子立时省得,所谓:钱财未出手,哪得人开口?于是赶忙招呼手下捡了几锭雪花白银,双手奉上。谷践之接到手里,看也不看便塞到了裹肚中,又才开口:“这轶事中还有一段,讲的是玄宗回宫路上,经过那潞州城,罗浮真人邀玄宗将方才听得的霓裳曲演上一演,以证夜临潞州。玄宗兴起而应,却叹不曾携得所用玉笛,真人听得,便施法取来玉笛。那玉笛从云间落下,玄宗接得手中便回想月中所听仙乐,照其吹了一曲,笛声清亮,缭绕潞州……”那汉子略一思量,问道:“依丈丈的意,这奇珍,便是玄宗皇帝的那管玉笛?”谷践之笑笑不答,只是继续道:“那玉笛就算真是玄宗那管玉笛,那也是人间凡物。玄宗其时乃是九五至尊之躯,能记下仙乐自然不足为奇,但那玉笛若真是凡物,哪能奏得出天上乐曲!再者,玄宗笛音当夜乃是传遍整个潞州城……音彻全城,谈何容易?这全因那玉笛是罗浮真人为玄宗从月中窃来的仙家乐器!在另一奇闻,钟天师捉鬼之中,那小鬼虚耗所盗的,也恰为同一管玉笛。虽说传言多有夸张不实,却也足见其物之不俗,这等奇珍,要是落入以音律入武道的人士之手,那可…嘿嘿嘿……!最后一提:这次万贤山庄所藏奇珍,其名……正是游月宫。”
那汉子听完,双目圆瞪,不知言语,半晌才消化完谷践之所说话语中明示暗示的信息,不禁呼出一口浊气:“若真是这等神器出世…九月初一,那万贤山庄内岂不是………”
不待说完,谷践之双耳一动,忽然抬手做个噤声手势让那汉子止了后话,比了个“走”字口型,接着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捣蒜般叩起头来,口中大声求饶:“还求好汉饶过老朽这条贱命,今日将狗眼忘在家中,未能识得英雄面目,冲撞了英雄……老朽自知罪不容赦,但还求英雄慈悲!这袋中是老朽全部身家,虽银少陋薄,也望英雄笑纳!”
那汉子也是个机敏的,晓得谷践之做此姿态必然是察觉到了生人,配合道:“还算有些眼色,今次姑且饶你,若是有得下着,就算叩破了你项上的粪袋,也别想老子会手软半分!”
说完便假模假式地抢过谷践之手中钱袋,暗暗拱了拱手,呼唤手下一齐快步走了。
谷践之看得几人身影已不见,便阖目细细辩那脚步声,然而——其中却未多出跟踪者的足音。
看来,不是暗中那人心思细腻,要等我离去再后起直追,就是其轻功更胜一筹,以致听音无法察其动向,毕竟方才若不是顺风听得些微动静,真是丝毫气息都未曾察觉……就只怕……
想起方家铺子里的视线,谷践之暗暗皱眉。
——此人本就是冲老夫来的。
谷践之不愿僵持,想到此处,便站起身提声喝道:“老朽何其有幸,今日几次三番得贵人来寻。但不知今次所为何事?谷某身老体虚,扛不得惊吓,若有指教,还请贵人现身一叙!”
话音落地,四方寂然,八面无声,候了片刻,也只听得风卷残叶,野鸟低鸣。谷践之正要放下心来,叹自己年老多疑心,却不知从何处忽然转出个人来,打个躬问候道:“暌违经年,不知老丈别来可否无恙啊?”
正是:运低偏遇不速客,事急正着烦事来。
各位看官欲知所来何人,且待下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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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sooooo忙,很少有时间肝企划。原本想把这章写完的,结果昨天看看MAD一阵鸡血,而且别人重九都过了我中秋饭都还没吃上orz,觉得再不发我这咸鱼真是要腌臭了……于是找了个能够下回分解的地方先停下来了。
总之还请大家多提意见,多多包涵!!没咋检查大概错别字不可避…………也还请大家原谅惹!
承上启下并没什么实际剧情的一发。
秋秋真可爱!想把整个映柳轩的糕点都投喂给他❤
稍微提到了绥娘子,然则只是背景了一下,就没响应,十分不好意思……(*´艸`*)
【接续前因:
良宴 http://elfartworld.com/works/76705/】
映柳轩今年的中秋夜,似乎是有些热闹得过分了。
先是皇城司的韩官人不知什么缘故似乎和那位面生的严姓客人起了些摩擦,把人都惊得绊在水里,湿了半身的衣服。后来又有瞧着就不像正经客人的黑街地痞上门索人,映柳轩的护院还没来得及出手,就有个自称是蜀中唐门的少年跳出来解围。场子闹得有点大,知道楼上雅间里坐了一桌子皇城司官人的沈苑足足捏了一脖子的虚汗。好容易提心吊胆地送走这位唐家少爷,塞些银钱安抚好灰头土脸的那两位黑街……咳,英雄,方才有空想起自己原先邀来做客的那三位。
原本是为了找借口守在店子里躲躲他娘亲的催婚。那水阁子风光不错,白搁着也是浪费,正巧他与这位陆小郎君几次三番频繁遇见,还蒙了他出手搭救,想着也是种缘分,不妨便邀上他和他的友人,自自在在吃个螃蟹。不想方才吃过一巡酒,便生出这许多叫人焦头烂额的事端来。他做店东的,这螃蟹自然是没得好好吃了;可请来的客人竟也这么莫名其妙地半途而别,未免叫人有些愕然。
沈苑倒没觉得生气。毕竟是生意场上打过滚的人,如何瞧不出来陆依明心里本来藏着事,吃也吃得食不知味?他与这陆小郎君并不相熟,然而言谈举止间分明看得出来是教养极好的大家子弟,若没有些不得已的缘由,沈苑相信他做不出这样无礼的事来。至于那缘由嘛……
沈苑把他离席前说过的话略想了一想,并那店小二转述的情状,心下便隐约有了个计较。只是后来过了深夜也不见三人回转来,终究不得探问的机会。
次日的映柳轩依旧忙碌得很。十五望月十六圆,十七月色犹足看,到了十八日却是钱塘江潮的盛日,他一早应了妹妹要陪她一道去观潮,足看到傍晚才和偃旗收兵的弄潮儿一同入的城。待重新想起这事来的时候,已经颇过了好些天没什么消息,沈苑稍有些在意,想了想,提笔写了封问寒暖的简短笺子,让厨房备几件细巧的时令点心出来,正交代人拿盒装了与笺子一道送往龙翔客栈,就听得有人还在门外便笑着问“庭芳可在啊?”。
识得他表字的多半都是熟人,这个声音他更是熟稔得很了,沈苑转身之前便笑起来,回过头果然见个脑袋从门里探进来,瞧见他在,也咧嘴笑,自己打起帘子就往里走,一面还轻车熟路地和陈掌柜也打了个招呼。沈苑笑着朝他招招手。
“哟,少游啊,今儿休沐?”
被沈苑称做少游的青年名唤白单秋,是他打小相熟的挚交好友。虽祖父与父亲俱在朝中为官,他自己数月前刚刚就职银鱼卫,往高里说,这也夸得上累世公卿的家系了,偏偏性子随和得很,没什么衙内公子的骄纵气。此刻没穿公服,一件天蓝绞经纱夹袍,牙白的素绸衫子,只用发带束了头发。单秋本就生得俊朗,一身清清爽爽的颜色愈发衬得他长身如玉,引得一旁几个胆大的女客频频把眼风儿往他身上溜。事主本人倒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径直过来往沈苑面前拖张椅子坐下,撇了撇嘴,语气里似乎有些抱怨的意思。
“休啊。再不休,今年的江潮我都看不上啦。”
还不等沈苑答他,单秋的注意力便被面前装盒装了一半的点心牵了去。
“咦。这是什么?重阳糕?给我的?——啊哟。”
最后那一声,却是因为伸出去的手叫沈苑给毫不客气地打了下去。
“给客人的。你家的份例不是节前就让人送府上去了?”
单秋便叫起了屈。
“我哪里知道。我中秋值宿儿呢,家都没回。有没给我剩下我都不晓得。”
瞧他委委屈屈地鼓着脸颊,沈苑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不就是平常的栗糕,用了点花模子而已。哪里来的重阳糕?重阳还有大半月呢,你这是馋得忘了时候?”
一面这么揶揄他,一面却回头叫伙计另拿一碟过来塞给这馋猫儿。
“可没你这样白吃的道理。”
沈苑故意这么说着,一时倒真的想起点事来托他。
“喏,你帮我打听件事好了。”
单秋正忙着挑拣碟子里的栗糕,眼也顾不上抬。
“嗯嗯,你说。”
“绍兴府近来,可有陆姓的大户人家,报走失了女眷?”
单秋拣中一块印着牡丹纹样的栗糕,拿在手里还没咬下去,听他这么说,露出些惊奇的意思。
“咦,你问这个做什么?”
顿了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双眼睛笑得眉眼弯弯。
“啊呀,莫不是沈老板捡到了人家走失的小娘子,急着送回去领赏钱不成?”
“……小娘子是不曾捡到的,小郎君倒是拾着了一枚。”
单秋便睁大眼睛“诶”了一声,沈苑噗地笑出声来。
“也算是罢。有位绍兴府的陆郎君,似是为什么不好同外人说的缘由,有一个姊姊,竟是流落在外头的——是不是走失我可拿不准,许是同家人有些争执跑出来也说不好——眼下像在临安城里勾留的样子。那陆郎君我瞧着是好人家教养出来的,面皮儿薄,心里急得很也不愿意说出来。偌大一个临安城,叫他人生地不熟地瞎撞,我倒觉得怪不忍心的。你若能打听到什么,帮他一把,怎么也算得上是好事一件。”
单秋点点头,把栗糕送到嘴边咬了一口,有些含糊不清地说着。
“这个倒不难的。我帮你查查奏报卷宗便是了。——唔,蜜放少了。”
沈苑咦了一声,也伸手去碟子里摸了一块尝。
“哪有?我吃着挺好。糖蜜入得太多反而损了栗子的清甜,是少游你嗜甜的口味在作怪吧?”
单秋把剩下的小半块栗糕一股脑儿塞进嘴里,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尖,却露出些不服气的样子。
“甜些有什么不好?你家爱讲尝原味,可有些糕点就得加足了蜜糖才好吃。要我说呀,早先新街巷花月楼的乳饼就做得比你家的好,他家原要舍得放些好蜜糖哩。可惜后来换了厨子,怎么做都不是当初那个味儿。”
沈苑便笑。
“我的好少爷,我本也没指着映柳轩的牌子说样样吃食都是天下第一,可你要赖我不舍得下好材料,这冤屈我可不背。花月楼之前的糕饼师傅我晓得,千里迢迢从金国聘来的,做乳食原是有些秘法儿,和我们这些南人不得比,才不是多几两好蜜的缘故。只是后来跟东家生了些龃龉,听说最后是叫万贤山庄重金聘了去。”
单秋伸向第二块栗糕的手便顿了顿。
“又是万贤山庄?近来这个万家未免也太显眼了一点啊,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沈苑没怎么听清他像是自言自语嘟囔的最后半句话,只不在意地嗯了一声。
“他家大业大么,排场自然是大的。你且瞧他下月初一要开的鉴宝宴,只怕还要更大铺大办呢。”
单秋咬着栗糕的一角看他。
“诶,你也收到他家帖子啦?”
“临安城大大小小的商肆酒家,怕不都给洒了个遍吧?……怎么,竟把你们白家给错过去了么?”
单秋耸了耸肩。
“是呀。不过我可不觉得奇怪,我家老爷子嘛,清流脾气你也知道,素来不爱跟他们这样的人来往;况且这次万贤山庄似乎也并不想和官府扯上关系,但凡家里有官身的,我就没见谁正经接着了帖子。”
“你这话说得……倒像是万家邀这么些人去,是打算图谋什么不轨似的。”
单秋笑起来。
“那可就更稀奇了。见过图谋不轨的,还没见过这么大张旗鼓图谋不轨的。庭芳也去吗?”
沈苑点了点头。
“去瞧个热闹呗。我家谢先生不知道从哪打听来这宝贝的名字叫‘游月宫’,想看得很。又是唐皇游月,又是墨翟遗经,变了法儿撺掇我去呢。”
“哈哈哈哈,你家谢先生,我看是死人都能给他说得活过来。”
单秋笑得不能行,捂着肚子腰都弯下去了。
“名儿倒是没错的,墨翟?亏他也真能想……哎你别看我,我也不晓得那是什么。真不晓得。我自己还打算也去凑个热闹呢。”
“咦?可你不是说没接到帖子……”
“我没有,绥儿有啊。我和绥儿一同去。”
“嗯,绥娘子也去?倒是有些时候未见了。”
沈苑对他这位堂妹倒也不算陌生,便略探问几句近况,单秋答了之后也顺便托他给庶妹带个好。
拜万贤山庄这次大张旗鼓的英雄宴所赐,临安城里近来少不了新鲜事。从节前高府闹的采花贼,到仁和县衙门口教名门子弟捆去待罪的偷儿,两个年轻人就着茶议论了些闲话,待单秋起身要走的时候,不知不觉那整碟栗糕也见了底。他瞄了一眼空荡荡的盘子,还颇有些恋恋不舍的意思。
“那,我先告辞啦。”
沈苑站起来要送他,他摆了摆手,自把佩剑束好。
“你忙去吧。”
沈苑应了一声,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就见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往边上已装妥、还未合盖的漆食盒顶上拈了一枚枣箍荷叶饼,似乎还怕他抢回去似的,一面飞快往嘴里塞一面往外便跑,边跑还边笑着回头喊。
“啊对了,你托我寻的那陆娘子,回头有消息了我再找你!”
沈苑简直又好气又好笑,却也拿他没什么办法,只得叫伙计把盒子收拾一下送出去。折回来的时候路过柜面,却被陈掌柜喊住了。
“少爷。”
沈苑应声转过身去,陈掌柜却又犹豫着冲他摆了摆手,眉宇间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沈苑便干脆走了过去。
“陈叔?怎么啦?”
陈掌柜看了看他,似乎想了一想,最终还是低声开口问他。
“……万贤山庄那宴席,少爷是打算赴了?”
沈苑嗯了一声。
“且去瞧个热闹罢了。——怎么,陈叔觉得不好?”
陈掌柜摇了摇头。
“谈不上什么不好。只是听说这次宴席,帖子不仅递满了整个临安城,更是把武林中的名门大派也都邀了个遍。固然谁都知道万贤山庄身后很有些江湖的关系,然而这样大的场面,以前也并不曾见过。这许多江湖人士……与我们的行事风格毕竟是不同的。倘有个万一……”
他脸上带着些显见的忧色,沈苑安抚地笑了笑。
“陈叔想事情自然是谨慎的,只是您也有些过虑啦。临安府毕竟天子脚下,来的江湖人再多,总归有更多的眼睛盯着呢,出不了什么大乱子。况且陈叔不也说了,邀来的都是名门大派。江湖中人,不是素来将声名瞧得比人命还重要的么?既是名门大派,想来总也是顾惜自己声名的,一样远道是客,总不至于在主人家里就闹起来罢?”
陈掌柜只叹口气,显然是并没有被说服的样子,却也并没再坚持下去。
“……少爷既已打算好,去便去罢。谢先生与少爷同去么?”
“嗯。”
不知为什么,沈苑似乎觉得他眉心这才略略有些舒展的样子。
“我去请谢先生照看着少爷些个。”
“不必啦,谢先生自己没顾着瞧新奇玩意儿走失了路,我都谢天谢地了。”
陈掌柜笑笑没应声,低头又拨弄起算盘来。沈苑便也没放在心上,径自忙自己的事去。
彼时谁却也没想过,泱泱帝都,天子脚下,会发生什么耸人听闻的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