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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千山】—
南宋年间,围绕着江湖百家展开的开放型日常养老企,目前一期剧情进行中。
世界观基调可参考金古梁温大师作品,真实系无玄幻。
目前企划主线已更新完毕,进入自由投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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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划印象BG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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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万籁俱寂。
白日里路遇水匪,虽有惊无险,却令船上伙计惴惴不安,不想光天化日竟也有此遭遇。船过急流,水势减缓,船家寻了一处浅滩停靠,唐贯又里外打点了些银钱压惊,伙计们方才定下神来,淘米做饭,早早歇了。
船舱里外三进,唐礼占了最里一间,晚饭后觉日间有些劳累,便早早歇下;唐贯伺候在一旁。唐珏唐真二人占了中间这进,唐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唐真席地而卧,不多时气息渐长。唐珏想起近日所遇,但觉以往行色匆忙,诺大世间只见得一二;本以为身出唐门,对江湖各事已了然于胸,行走江湖定当一帆风顺,然而对江湖事却也只知皮毛。此去临安,诸事未知,面上虽作出副淡定样子,此时静心细想,期待与惶恐混在一处,也说不出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唐珏思来想去,终是有了睡意,正当他浑浑噩噩似睡非睡,忽听舱外窗下一声响动。唐珏立时睁眼,没了睡意。唐真鼾声乍停,随即一切照旧。唐珏伸头看去,见唐真已睁开双眼,只是假作鼾声,二人对视,唐珏向窗户使个颜色,唐真微微颔首,坐起身来,断了鼾声,悄无声息挪到窗下。
唐珏翻身坐起,侧耳细听,只听得江水滔滔,船上鼾声阵阵,窗外又没了动静。唐珏静待片刻,蹑手蹑脚下了床,屏气凝神,凑在窗前。今夜月朗星稀,过了片刻,借着月光,唐珏见窗纸一角从外点破,随后自孔中探进一段黑色小管,吹入一股白烟,香味刺鼻。从味道分辨,约是什么江湖上不入流的迷药熏香,闻之令人昏睡不醒。唐珏屏住呼吸,捂住口鼻,心中好笑:平日里只听说过此等勾当,也只是听来笑笑,不料今天竟有毛贼,放迷药放到了唐门头上。
唐真探手,欲钳住这根小管,唐珏忙按住唐真手臂,又是眨眼,又是歪嘴。唐真心知长孙少爷又起了什么性子,收手后退半步,静观其变。唐珏自怀中掏出粒药丸放于舌下,又递了一粒交与唐真,眼珠不错盯着窗户动静。
不多时,迷烟散尽,小管撤回,过了约莫半盏茶时间,窗缝中伸进一把小刀。小刀在窗缝间来回走了几趟,被插栓挡了去路,便以刀刃使力将插栓一点点拨开。插栓落地,一声轻响,在夜间分外扎耳。小刀立时撤回,再没动静。唐珏耐住性子,只想看看是什么胆大的毛贼,走了大运,今夜撞到自己手里。
过了好一阵子,窗户被打开一条缝,鬼鬼祟祟探进一只手,手握钢刀,左右划动几下,似是探路,见屋内没有动静,探路手正待撤出,唐珏手疾眼快,探右手一把叨住这人手腕,扣住手上脉门,三指较力。舱外窗下哀嚎乍起,钢刀嘡啷落地。唐珏右手加劲,拽住此人腕子,左手跟上攥住小臂,双手往怀中猛带。
窗户大开,窗外摔进一人,一身夜行黑衣,“啊呀”一声面朝下栽在地上。黑衣人单手撑地刚待起身,唐真纵身上前,一脚踏住黑衣人后心,低声喝道:“别动!”
就在此时,窗外突然晃过两条黑影,唐珏大惊,手扣三颗飞蝗石,推窗查看。借月光见远处岸上两条黑影,三晃两晃,隐进岸边蒿草之中,没了身影。
唐珏摇亮火折,点燃烛灯,扯掉黑衣人面上黑巾,借灯光观瞧,见此人腰挎兜囊,中等身量,面上两撇黑胡,扫帚眉下一对漆黑眼珠滴流乱转,约在三十岁上下年纪。唐珏伸手在他兜囊中划拉,掏出些形状古怪的玩意儿,细看不外乎是些溜门撬锁的家伙,熏香蒙汗药之物,还有些他从未见过的东西,不知究竟拿来做什么勾当。
唐珏还待细看,忽听里间舱内唐礼唤他:“珏儿,发生何事?”话音刚落,唐贯举灯推门而出,唐礼紧随其后,身着中衣,肩披外袍。见外间舱内情形,唐礼先是一愣,随后命唐贯去舱外取些捆扎行李的麻绳回来,将黑衣人捆了。唐贯点头称是,自里舱取来裘氅给唐礼披上,再去拿了麻绳回来。唐真抢过麻绳,手蹬脚踹将黑衣人捆成粽子,直勒得此人龇牙咧嘴,哭爹喊娘。
一番折腾下来,船上伙计皆从睡梦中惊醒,各自手持木浆棍棒,长起灯烛火把,衣衫不整睡眼惺忪,呼啦啦冲进四五人,乱糟糟在舱里挤作一团,为首正是刘二。刘二敞着衣服,脚上汲着布鞋,举着截杯口粗细的柴火,带头冲进舱内。见舱内地上横躺一人被五花大绑,不知哪来的心气,跳过来照黑衣人后背便是一柴火,喝道:“小贼!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也不瞧瞧今天的黄历!你可知道这几位是什么来历?这几位可都是唐门的老爷,你惹了他们,可还要命吗!”
黑衣人听闻唐门二字,连连磕头道:“小人只道是寻常客船,万没胆子惹到唐门头上。还望各位老爷饶过小人性命!”
唐珏冷笑一声,斥道:“你这条命我们要来作甚!”
唐礼摆手道:“罢了,不过是些临水的小贼,待到天亮扭送官府便是。”
黑衣人跪爬几步,哀声求道:“各位老爷高抬贵手,便饶了小人这回罢!小人平日里也不过做些个谋财的腌臜勾当,从来不曾害人性命。今夜本也道这天黑路远,何苦做这一桩吃力不讨好的买卖,只是那人说,小的只管用迷香迷晕了船上诸位,便给小人三两银钱,其余事情便不干小人的事!小人家中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个娃娃,还望各位老爷行行好,莫要将小人送去官府……”
唐珏道:“慢着,你方才说今夜另有人付你银两?是何人主使?你若如实讲来,或许饶你这次。”
黑衣人忙道:“小的姓杨,以前和人学手艺时排行在五,都称我杨老五,平日也就做些下作的们道。今日晌午过后有人找上门来,说有个好赚的买卖,小人也从未见过那人,只听别人称他……”
舱内众人皆凝神细听,就待这人说出主使。突然“嗖”地一声,窗外一支袖箭,正中杨老五颈嗓咽喉。杨老五双眼一翻,立时没了气。
众人一阵大乱,船家伙计哪里见过这等景象,吓得扔下棍棒,挤出舱门,四散乱逃。唐珏纵身踢破窗棂,跃身窗外,唐真紧随其后。月光下二人影绰绰见一黑影,几起几落,顺水边芦苇从向南而去。
唐珏压身提气,二人施展轻功,紧随其后。唐珏自诩轻功不俗,同辈人中也属佼佼者,这黑影却始终飘在数丈开外,任唐珏脚下加紧,也未曾拉近分毫。唐珏不由心中暗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日后行走江湖,切不可自大狂妄,需多加留神。
拐过一片滩头,前方行至一片树林,黑影三晃两晃,不见踪迹。四下无人,只听江风阵阵,唐珏叫声不好,莫不是中了贼人调虎离山之计!唐真方才赶到,唐珏顾不得多说,转身顺来时路急行便走。
唐家族中高手众多,下人也多会些拳脚,但此番出门仅带几名寻常侍从,若遇有心人只怕难以防备。今夜不知何人兴风作浪,先杀人灭口再调虎离山,自己一时情急,竟是着了道。此时舱内仅有唐礼和下人,若在此时再起波澜,唐礼不善武功,只怕会有性命之忧。
唐珏脚下加紧,心急如焚,远远只见江畔船头一盏孤灯,仅如米粒大小,夜色中忽明忽暗,恨不得肋生双翅,瞬间飞回船上才好。
正在此时,唐珏借船头灯笼,忽见黑影在船边一晃,随即消失不见,顿时心中一翻个。唐珏离船尚有二三十丈,当下提气运功,将唐真甩在身后,三两步纵上泊船,直奔舱门,忽听舱内一阵响动,似是桌椅翻倒,登时怒从心头起,掌中扣了三枚银针,飞起一脚,破门而入。
舱内烛火已灭,窗户大开,借月光观瞧,一人黑衣蒙面,擎刀在手,正被唐贯拦腰死死抱住,二人缠斗到一处。
唐珏疾声唤道:“三叔?!”
话音未落,听舱内角落唐礼答道:“珏儿,快将歹人拿下!”
黑衣人见状,双掌猛击唐贯后背,唐贯闷哼一声,双臂松开,向后踉跄几步。黑衣人就势向前,一脚踹开唐贯,抖钢刀直奔唐礼。唐珏怒喝一声,纵身上前,抖腕甩出三枚银针,直奔黑衣人面门。
黑衣人忽见几点寒星,不及挥摆钢刀招架,矮身躲过唐珏银针。他见势不好,寡不敌众,虚晃几招,抽身便走。唐珏踮步上前,右手面门虚晃一掌,腿下横扫黑衣人脚踝。黑衣人腾空跃起,唐珏一腿走空,左手又打出三枚银针,同时奔黑衣人颈嗓和前胸大穴。黑衣人空中无处闪躲,情急之下拧腰转身,堪堪躲过两枚银针,第三枚银针钉入肩膀。唐珏虽手快针疾,无奈银针细小,唐珏针上又从不淬毒,黑衣人只是闷哼一声,身形略微沉滞,调转方向直奔窗口。
唐珏惊呼道:“莫让他跑了!”
话音未落,唐真自窗口一跃而入,飞起一脚正踹在黑衣人前心,黑衣人身形一晃,唐真只觉这脚如同踹在石板上一般,不由心中一惊,连忙收腿拧身,探掌直奔黑衣人肩头。黑衣人似是无心缠斗,虚晃两掌,忽地转身,掌挂恶风,劈向唐礼。
舱内狭小,唐礼无处躲闪,唐珏正待上前,唐贯自地上一跃而起,双臂死死钳住黑衣人双腿。黑衣人用力过猛,栽倒在地,二人扭打到一处。唐珏、唐真二人近前,三人合力将黑衣人制住,唐珏点了他两处大穴,又取了条麻绳将他困了,一场风波,方才暂时平息。
唐珏重燃火烛,灯光下见唐贯面色血红,想是争斗所致,又见唐礼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扯下黑衣人蒙面黑巾,仔细观瞧。此人方面阔口,粗眉细眼,左眼下一颗黑痣,年纪约在四十上下,观之并无特色,可谓过目即忘。
唐珏愤愤道:“好个调虎离山的连环计,险些着了道!你是何人,同伙何在?又是受何人指使要伤我三叔姓名?!若是老实说了,便让你死得痛快些。”
黑衣人紧咬牙关,闭口不言,眼珠左右转了转,忽地怪笑两声,颈嗓滚动,圆睁二目。
唐礼一愣,喝道:“不好,这人怕是口中藏毒,捏开他的嘴,莫让他服毒自尽!”
唐珏疾步上前,却还是慢了一步,黑衣人牙关使力,已咬破口中毒囊咽了下去,登时双目一翻,口吐白沫,库嗵一声栽倒在地。
唐珏连道不好,上前查看,见那黑衣人早已没了脉相,魂归天外,便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这人来得蹊跷,先以毛贼试探,再杀人灭口,后又调虎离山,显是计划周详,怕是奔着唐礼而来,何况方才所追黑影另有其人,此人必有同伙在外,突然自尽,线索全断,若是还有后招可如何是好?
唐珏向唐真怒道:“让你看好!怎就让他咬毒了!”
唐真低头不语,探入黑衣人怀中细细搜索,又解下黑衣人随身之物细细查看。
唐礼咳嗽两声,拉了拉身上裘氅,俯身捏开尸身牙关,借灯光端详片刻,道:“你也不必斥责唐真,这人有备而来,毒囊藏于牙中,咬破毒囊顷刻毙命,大罗神仙也无能为力……唐真,你可有何收获?”
唐真摇头答道:“这人面目寻常,身上衣着兵刃皆无什么特殊之处,没有暗器,也未有书信,除了双手有茧,甚至查看不出什么练功痕迹,可说毫无线索。”
唐礼点头道:“不知是何人主使,但既然做了如此布置,想来也不会留有疏漏。方才你二人与他过招,可看出这人师从何门何派?”
唐珏想了片刻,答道:“这人只是闪躲招架,未曾使出什么招式,使得也只是些粗浅步法,怕是不想留下分毫线索。只是内力似是有些造诣……”
唐礼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是个高手,倒是有些可惜。”
唐珏冷哼一声道:“服毒自尽是便宜了他。”
唐礼道:“既然没大碍,这人也已自尽,便莫要再多想。且将这两具尸首安置一下,明日上岸交由峡州官府,让他们头疼去。船上出了两条人命,怕是也瞒不住,那些船家若要走,便多给些银钱,随他们去罢。”
唐珏问道:“事已如此,三叔可要换艘船?”
唐礼道:“也好,报官后怕是还要耽搁几日,便让唐真随着唐贯去安排吧。”
唐真点头应下,随唐贯将尸首拖出船舱,船家伙计先前四散奔逃,此时已三三两两回到船上,舱外又是一阵大乱。
唐珏又问道:“今夜这事,显是冲着三叔。侄儿见您毫不惊慌,是否心中有数,早料有人要害您性命?”
唐礼笑道:“出门在外行商走动,虽不似闯荡江湖出生入死,但也难免会惹人嫉恨。今夜有次一遭,许是有人不想我去临安。”
唐珏奇道:“腿长在自己身上,三叔想去哪里就去得,关旁人何事?您历来不掺江湖事,又怎会遭人嫉恨?”
唐礼道:“唐门偏安一隅,江淮两地鲜少踏足,素来与江南霹雳堂不睦,最近却忽想与他们做个亲家;加之前阵子与江淮两地有些生意往来,虽不过小打小闹,有心者观之,难免觉得是唐门动了心思,意在江淮,或许还会断了他们的财路。若再细细琢磨一番,没准已然认定,一切幕后推手皆是我这个‘不涉江湖事’的唐家老三。”他径自拨亮烛火,笑道,“唐门中人,说是不涉江湖,又怎么可能真的远离江湖。”
唐珏张了张嘴,似是想问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问道:“侄儿先前也以为,三叔此次去往江南,是同往日一般,为生意奔波。但方才这番话听着,三叔是没打算做江南的生意?”
唐礼答道:“此次南下,一是有些私事,二是为你联姻之事——如此大事总要有个长辈出面,你爹坐镇唐门,不得远行,你娘又不便抛头露面;数来数去,倒是我这个三叔最是方便。至于生意,江南情势复杂,也不急于这一时。我本不想再给自己找些麻烦,只是我这样想,旁人却未必。”
唐珏急道:“他们一击不中,定会再来。此处离蜀地不远,我这就找人,让他们从邻近再调些人手来,沿路戒备护送!”
唐礼道:“他们一番谋划却未得手,还折了个高手,我们已然警觉,他们也会忌惮三分,路上便不会再有所行动。警醒着些,一切如常便是。若真还有什么门道,怕是要到临安才能得见。此去临安,还有件事……”唐礼略一沉吟,话锋一转问道,“联姻之事,你当真愿意?你可想好,若是不愿,三叔就去帮你同你爹讲,终身大事,切不可儿戏。”
话转得突然,唐珏一怔,奇道:“三叔说笑了,此事乃我爹做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地到了三叔口中却成了儿戏。既是父母之命,我定当遵从,又何来不愿?”
唐礼问道:“雷家女儿年岁尚幼,何况你又怎知日后不会心悦他人?”
唐珏笑道:“饶是我历练尚浅,也知与霹雳堂联姻,与唐门利大于害。既然有益,侄儿便愿意,再无不满。至于日后……我一人之事而已,三叔不必挂怀——三叔问的好生奇怪,怎么好端端地说起这些?”
唐礼半晌无语,末了叹气道:“如此说来,你主意已定,是我想多了。”说罢起身欲往舱内。唐珏伸手要扶,唐礼摆手道:“我不过体寒,并非腿脚不便,用不着搀扶。天色不早,你早些歇了吧。”
唐礼回到内间舱房,不多时熄灯睡下。唐珏全无睡意,索性反手带上舱门,正遇唐真。二人眼神相交,轻手轻脚走上甲板。
唐真压低声音道:“有一事少爷可曾注意?那黑衣人内力不浅,颇有根基,我踢他一脚,没讨到半点便宜。”
唐珏点头道:“但他双掌打在唐贯后背,唐贯面色红润,毫发无伤,着实让人大开眼界。”
唐真道:“想不到三爷身边竟跟着这样的内家高手。看他冲撞阻拦,似乎全无章法,若不是我和黑衣人过了几招,还真不会留意到他。”
唐珏道:“不知那黑衣人是何时进了船舱,你我二人被引开,全靠他拖延相护。我三叔不擅武功,四处行走在外,身边有一二高手倒也不稀奇。”
此时东方见白,船上嘈杂渐息,江畔晨风四起,水汽沁骨,吹得唐珏浑身一抖。
一夜过后,一行人先报官,再换船,林林总总诸事繁多,待到再次登程,已然是四日后了。
阿犁这一晚睡的很不安稳,她做了个噩梦,瞧见自己的几个阿叔满身鲜血地倒在自己面前,听得到着到他们因出血而痛苦的呻吟声。
于是她被吓醒了,一睁眼瞧见打窗户照进来的月光,她清醒了会起身才发现阿李不在竹床上睡觉,听到外面有动静,她打开门瞧见阿李站在水缸边。
“阿李,”她喊了一声。
阿李没开口,手抹了一把脸回头看阿犁。
“你做什么呢?晚上不睡觉。”
“……太热了,睡不着,出来洗把脸。”阿李甩了甩手上水珠子。
阿犁笑她:“你洗脸更清醒,怕是更睡不着了。”
阿李没说什么,两人回到屋里躺下,进门时阿李回头瞥了一眼水缸。
“你怎么了?”阿犁回头看到阿李的行为。
阿李摇摇头:“没什么。”
两人各自躺回竹床上,阿犁却一时无法睡着,便试着轻轻喊:“阿李,你睡着了吗?”
“怎么?”
“是不是今晚上比昨晚还热?”
“蚊子也多,先前我就是被蚊子吵醒的。”
“驱蚊香怕是已经烧完了,我再加一点吧。”阿犁说着要起身。
“我来吧,我离得近。”阿李先起身往鼎里加了一些驱蚊香后又躺下。
“哎哎,明明你是客人,还麻烦你来做事……”虽然月光昏暗,阿犁还是冲着阿李的身影赔笑。
“你客气什么,我采药迷了路,要不是……你收留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办。”阿李重新躺回竹床上。
“你才是不用这么客气——我阿弟和阿爸上个月去别的寨子了还没回来,几个阿叔前几日也过去了,这几天这里就我和几个年纪大的阿叔阿婶了,还好你因为采药路过,要不然我这几天可要无聊死了!”
“我明天也要下山了。”
“别,唉,你都还没见过我阿爸和阿弟呢,他们就要回来了!多留些日子嘛!”
“都在你这里住了两日了,再不下山,怕我阿爹担心。”
“说的也是,唉,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你!”
“说不准呢……不过我常常来采药,也可以来找你玩……”阿李声音渐渐变小,似乎要睡着了。
“……也不知道我阿爸会不会让你进来了……我们寨子平时不准留人的……因为……”阿犁的声音也渐渐变弱,过一会变成了平稳的呼吸声。
阿李坐起身,全无刚才睡意朦胧的样子。她确认阿犁是真睡熟了,才到院里的水缸下摸出一把剑,剑柄上沾了些水缸下的青苔,而剑身上全是尚未洗净的鲜血。
她抄出一些水缸里的水将剑身洗净后,又带着剑来到小院外面。小院外的篱笆墙边躺着两个她刚刚杀死的人。她晚饭在酒里下足了蒙汗药,除了没喝酒的阿犁其他人都喝了,不曾想寨子里外出的人居然半夜回来了,若不是刚刚她反应迅速,怕是要被阿犁撞见,看来睡前下的迷魂香量不够,方才又加了些,足够阿犁睡到天亮了……虽然阿犁多半看不到天亮了。
阿李看了看天,提剑继续先前未做完的事。这个寨子很小,连上阿犁家一共五户人家,而且只剩下些老弱妇孺,这次倒是顺利,每个人都在睡梦中被她一剑毙命,下了药的酒还没喝完,就统统当做燃料浇在尸体上。
望着渐渐烧起来的四个院子,阿李想到唯一剩下的阿犁,心中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先去拿东西,这次主要的目的就是拿走太岁蛊,杀光炼制太岁蛊的人,而太岁蛊的炼制应该是在寨子后面的山洞中。
她刚走到山洞口,却没想到阿犁竟然站在山洞门口等着她,而且她已经梳洗穿好,长发也高高盘起。阿犁身后是一扇锁死的黑门。
“阿李……你?”
阿李讶异,迷香竟然没起效。
“我瞧见你往蚊香里加东西了。”阿犁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我的香包里有醒神药。”
阿李没有开口再说什么,提着剑向她走过来。
“那两个阿叔…………是你杀的?”阿犁拿出苗刀,手却微微发抖。
“是。”阿李饶过她,去看那道被锁起来的黑门。
“你……”
“你们寨子里的人,都是我杀的,火也是我放的。”阿李说着,用剑指着她:“钥匙。”
“你为什么……”阿犁的眼中流出眼泪。
阿李只说了三个字:“太岁蛊。”
“你是因为太岁蛊才…………”阿犁想起阿爹和阿叔离开寨子前对她的嘱咐:千万要保住寨子后面山洞里的东西。
“没有钥匙!你别想拿到钥匙!!!”阿犁冲她砍过去,阿李却只定定站在那里,待阿犁冲到眼前就抬手一剑捅穿了阿犁的胸口。瞧着阿犁的脸,愣了一下,回手抽出剑。她不顾阿犁鲜血喷溅到自己脸上,轻轻拆开从她的盘起的头发,从里面掉出了钥匙。
天渐渐亮起来时,阿李已经下山走了很远,回头看寨子也只看到隐约的火光。她把玩着手里的钥匙,被阿犁死前流泪的情状搅的有些不舒服,想到没有办完义父交给的差事不觉更加烦闷。正要加快脚程,却没想到下山的路上还能遇到人。来人面白发长唇黑,不像是附近的山民,她此刻不想多生事端,正准备装瞧不见加快脚程。不想那人却走过来问她:“上玉泽寨是走这条路吗?”
“……不知道。”
“那这路的前方是哪儿呢?”
“是山上。”
“沿着你走过的路会不会找到我想去的地方呢~?”
“我又怎知阁下想去哪里。”
“你来做什么?”
“采药。”阿李指了指自己的背篓。
“采药?唔~不知有味药你可听说过?”
“我对药理所知不多,恐怕帮不上忙。”
那人突然靠近道:“你身上的味道说你在撒谎呢。”
被来人抢了先手,阿李猝不及防往后一退,竟没甩开他。
“啊……顺着味道我想我大概不会迷路吧。不过为防万一,还是请问你能不能带带路?”阿李暗暗拿出放在背篓底部暗格的刀,这是刚刚阿犁的刀。
“还是说,我已经不需要再找路了?太岁,你可听说过?”
阿李不再开口抬手一刀往那人面上刺过去。那人躲闪的快,过了几招后却渐出错漏,不算难对付,不过这个人看心思……若不是五毒的,只怕是更难缠的共生教,要真是惹上了更麻烦了。她重在脱身,找准机会朝那人丢了一把药灰,急急忙忙向山下退走。
直到了城中,见这人没追上才松口气,她将苗疆山民衣服换回普通衣物才启程返回舒州。
“属下办事不利,未完成义父交代的差事,请义父责罚。”季白萍跪在义父面前,交出钥匙。
“你说的可是真的?”义父并未去接钥匙,只遣开其他人单独问她。
“是。蛊还没完成,炼蛊的山洞已被我锁死,谁去都带不走。”义父这才拿起钥匙,吩咐季白萍退下。
季白萍退出来,瞧见大姐站在门外。季落英看她面色,便未开口。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季落英的住处后,季落英泡好茶拿给自己妹妹,才开口问她:“你这次去苗疆……”
“……”季白萍看着茶水出了会神,“没留活口。但义父要的东西没拿回来”
“那……?”
“我骗了个无辜的人,杀了她,她……怕是做鬼都不会放过我吧。”
季落英张口想说些什么,却没说出来,只去握住她的手……良久她才道:“这样的事情,也就只能想一想罢。只是你再这么想,以后怕会要了你的命。”
“我知道,我只是……”
“你同我讲了便忘了罢。”季落英指指柳月的院落:“你若是心不顺,去柳儿那吧,她可巴巴念了你两天了。”
“……好。”季白萍向着姐姐指的方向望去,怏怏之色淡去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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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这件事发生在什么时候?
A:七年前的夏天,季白萍当时17岁
Q:阿李就是季白萍吗?
A:是的,她用的假名。
Q:太岁蛊是什么?
A:用太岁炼制的蛊,成功可能成为不死药
Q:义父让她杀光寨子里的人这件事的目的?
A:减少会练太岁蛊的人。
当时有一些共生教的人在附近活动,譬如路上遇到的白无心,可以把锅甩给共生教,挑起五毒教和共生教的争端。
守住了半年更的尊严……?
【本文副标题:你们猜纪舒平今天吃了多少只鳖?】
立夏前后的临安,比起烟雨朦胧的春三月,仿佛少了一分欲遮还露的娇羞,却多了一分鲜妍爽丽的明媚。牡丹花的时节已经渐入尾声,街上歌吟叫卖的花朵换了早开的栀子、茉莉,白白香香的,挨挨挤挤堆在卖花人的竹篮里,就要满溢出来似的,像是一捧捧香气扑鼻的雪。
纪舒平往城外去原是为找一个相识的人打听星罗宫的事情。结束得比他预想的早一些,沿着白堤闲散纵马回来,午后的日头已经隐约地有一些灼热的意味,晒在后背上,教人不由自主地想往道旁浓绿的柳荫里靠。他停下马向路边挎着竹篮的小姑娘买一对穿编精巧的茉莉花球,小姑娘熟练地用棉纸殷勤替他裹好,递过来的时候还俏皮地问一声,郎君是要送给哪一位心上的美娇娘?
纪舒平莞尔,接过纸包,禁不住朝着南面那座挑檐飞阁的巍峨楼宇远远望了一眼。
“只是想问熟人叨一杯茶喝。”
倚香阁并不只做入夜后的生意。午间惯例亦有一场歌舞,供白日游湖的客人佐餐助兴。价格比起奢靡的夜宴要亲切得多,因此素来也是人声熙攘,婉丽的丝竹声隔着一段距离外便能听得见。
第一眼看到高高在楼阁顶上盘旋的白色海东青的时候离得有些远,纪舒平还没怎么在意。待走到近处,忽然听一声悠长的鹰哨,那只白色的大鸟便如同得了讯号似的,伴着一声回应似的清唳从高处猛然俯冲而下,翅羽鼓动出的劲风几乎要从他头顶堪堪掠过。
纪舒平下意识抬眼随着那只白隼的飞行路线瞧了过去,只见它在低空折出一道干脆漂亮的弧线,径直飞上了倚香阁二层朝外开放的檐廊,稳稳落在站在那里的一人伸出的手臂上。
纪舒平猛地收紧了缰绳。训练有素的马儿并没有流露太多不满,只喷了喷鼻息就驯顺地站住,马背上的人却把目光笔直地落在了檐廊底下那个单手支着白隼,却曲起另一只手的指背亲昵地抚摸它的人身上。
比寻常人要显得更深刻一些的五官,和那一头显眼地在鬓角结着一缕白的、火焰般的红发。正是那位假借护卫之名大摇大摆进入宋国境内已经半年有余,机速房却至今尚摸不清来意的金国王爷,月白。
去年冬天他和薛时为了赏善罚恶令的事争执过不小的一场,虽然事态的发展最终证实了藏宝图与金人之间的联系,为此薛时还不情不愿地给他道过歉,然而纪舒平也没有全猜对。那挑唆起中原武林纷争、与责理此事的清河郡王掐得不可开交的金人,与如今仍蹉跎于临安的金节度使一行并非一路,而是与他们势同水火的完颜宗秀一派。
这倒使得他对于月白王爷出现在玉皇山地宫时曾经抱有过的怀疑,得到了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这次来宋的节度使不是旁人,正是海陵王完颜亮的一双嫡亲儿女。海陵王一派与完颜宗秀政见不合不是一两天,这一次从宗秀手中抢夺到出使的机会,想抓个破绽一举将政敌踏在脚下,亦属常情。
纵然如此,目前得到的信息也并不足以认定月白完全投入了海陵王一派。机速房的间探自地宫之后便一直谨慎地关注着这位隐藏着身份的王爷,却始终未再发现月白有何出格的行动。除了假扮银鱼卫入了一次地宫之外,他对藏宝图一事亦未表现出明面上的太大关注,仿佛在安分守己地扮演着自己贴身侍卫的这个假身份。然而纪舒平的内心始终记挂着玉皇山地宫破阵那日,被目击到跟随着月白的那一小支来无影去无踪的人马。月白并不是毫无准备地来的,然而他的准备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猜摸不透的感觉让人觉得并不好。
纪舒平驻马的位置很是凑巧,从他的角度朝上仰看二楼的檐廊时清晰可见,而从檐廊往下看的视线却恰好被几根横斜的树枝遮蔽,很难看清下方的情形。月白显然没有觉察到他的存在,随意安抚了一下白隼,便回过头朝屋里说了句什么。
应声出来的是位女子,云鬟雾鬓,珠翠琳琅,茜色的衣裙嵌金堆绣,华美得令人目眩神迷。她含着笑和月白说了几句话,月白便扬起眉毛爽朗地笑起来,稍微侧开身,把那只健硕的白隼递到她身前让她细看。她倒也看不出什么害怕的样子,倾身过去瞧那只毛羽丰美的鸟儿,甚至还试探着伸出手去轻轻摸了两下。
……是她。
他的马缰用得半新不旧,编织的革条被磨得平滑,花了他一段时间才感觉到自己捏住马缰的手指用力有些过猛,以至于革带上的花纹都深深嵌了进去。
月白离开倚香阁的时候并没有立刻上马。阁边的道路密植杨柳,为求曲径通幽的意味,用了大小参差的卵石在树木间随性地铺出窄窄的路来。在其间随性漫步倒是不错的,骑在马上却嫌有些伤马蹄。月白慢悠悠牵着马,让它踏着卵石路边缘的青苔一路走到尽头,发现有人在等他。
那人似乎只是笔直地站在那里,朝他看过来的眼神却不做遮掩,月白停住马,抬头也往他的方向直视过去,看了片刻,点了点头。
“是你。”
纪舒平便迎着他的目光径直走过来。
“别来无恙。”
他沉着地回应月白,看起来与偶然遇见了点头之交的相识并没有什么不同,除了走到近处的时候他压低声音,不着痕迹却又意思鲜明地,轻轻地称呼他一声。
“……月白王爷。”
月白没有对这个称呼露出什么诧异的表情,把眼角从下往上扫他一眼,开口的语气里并不带什么疑问的意思。
“你是官家的人。”
纪舒平不置可否,轻微地勾了勾唇角,眼神里却未有笑意。
“王爷可不是银鱼卫的人。”
月白仿佛觉得有趣般地打量了他一眼,回过身去慢条斯理地整理缰绳。
“在地宫里,你,没说。”
纪舒平轻笑一声。
“王爷是怪我当时不曾礼敬,轻慢了?”
做好上马准备的月白将缰绳抓在单手,轻轻巧巧地翻上马背,居高临下地看他。
“不。我是问,现在。”
纪舒平没有拦他的意思,微仰着头注视他,神色淡淡地抖出话来,也看不出来是在提醒还是在警告。
“今日官家行孟夏礼,邀节度使一行往景灵宫观礼,礼毕尚有宴饮——王爷不去么?”
月白从马背上朝他稍微俯身下去,唇角勾出一道几乎称得上挑衅的弧线。
“你们的皇帝,请我去?”
纪舒平并不为所动,只站在原地平静道。
“不曾。”
月白直起身来,收住缰绳拉了一下身下跃跃欲动的马匹,在扬鞭而去之前大笑出声。
“那让他来请我吧。”
“……想是今日水不好,这道迎客茶怎地有些发浊?”
秦何限有点好笑似的,把他面前那一盏未曾碰过的冷茶端起来,闻了闻,信手递给婢子拿去倒掉。
纪舒平在她伸手的时候才省过来自己不自觉地又走了神,下意识想拦又没拦住,略觉不好意思地垂了垂眼睛。
“抱歉……”
秦何限弯着眼睛看他,眼神里带一点心知肚明的狡黠,神情语气却丝毫没有异样,若无其事地继续往下说。
“抱歉什么?还要请纪官人恕我藏体己茶之过,今年新下的峨眉雪芽,只得了那么一点儿,本打算自己留着喝的。如今免不得要拿出来,要来得再晚些,可不能有了。”
她一面娓娓地说,一面手脚轻快地朝外摆着茶器。峨眉雪芽是散茶,沏起来本就比她常待客用的龙凤团茶省上几道工序,只煎不点,茶香愈发显得淡雅轻隽。
纪舒平怀着心事默默看她怡然自得地煎一壶茶。她的衣裳换过了,银红色的抹胸儿外面套一袭朱砂色的提花罗衫子。头发上华丽的花冠也已经卸下来,松松挽了简单的髻子,插一把色泽温润的牙雕小梳,银钗三两枝,有些不太拢得住丰润的一头青丝,在鬓边随性地松出一缕,反而更觉恬然可爱。
他看着她把袖口折到手肘,素白的手腕与梅子青的茶器互相衬映,花丝金镯随着动作微微摇动,给他斟出第一碗最甘醇浓香的茶汤。纪舒平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假作随意似的,一面接过茶,一面避重就轻地开口问。
“……今日午宴,有私客相待?”
秦何限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稍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纪舒平垂着眸轻轻吹开茶沫,她便只莞尔一笑。
“倒是个有趣的客人呢。”
纪舒平轻啜了一口茶水。微苦的味道先漫过齿龈,滑过喉舌之后却泛出来淡淡的轻柔的甘味,和一抹余韵绵长的茶香。
“生客?”
秦何限露出更明显的诧异神色,偏头又看了看纪舒平,抿抿嘴唇轻声地笑。
“这一回生二回熟的……原来你见着他出去了?就在你来之前一小会儿。”
纪舒平终于抬起眼来看着她,神色里似乎带了一些比他语气里表达出来的要更专注的意思。
“今天之前,他还来过吗?”
秦何限笑吟吟地回应他的注视。
“却也不曾。”
她简单而直接地这么回答,说完朝纪舒平又笑了笑。
“因他是……金国人?他说落脚在都亭驿一带,莫非与节度使团有什么关系?纪官人原是为公事而来,不知还有什么要问的?民女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回愣了一愣的轮到了纪舒平,他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才轻轻叹口气,眉心微微地蹙了起来。
“……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的眉心并没有打开。
“这个人,你不要招惹,也不要去猜测他的身份。你的这些想法,不要说给其他人听。他若再来……能避开的话尽量避开。”
秦何限垂下睫毛,把眼睛里的表情挡在了阴影里。
“是。”
过于柔顺的语气反而让纪舒平意识到自己仿佛下命令般的语气有些生硬,他迅速地抬起眼去看她,因为急切,禁不住稍朝前倾了倾身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带着歉疚低声说,斟酌着措辞。
“只是他的身份……有些敏感。我担心你若和他走得太近了,可能会有危险。”
秦何限闻言便扬起羽睫去看他,一双明眸笑意盈然,没有他以为的不悦的意思。
“多谢纪郎君的好意。郎君也明白,倚香阁无非是买一晌欢愉的地方。任他身份是尊贵也好,危险也罢,买的不过是我一支曲儿,几句劝酒辞,听过便散,两无挂碍。人走茶凉,又何曾走得近?——郎君过虑了。”
纪舒平听着她平静说完这段话,却不知怎么在那句“人走茶凉”上狠狠地磕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团了起来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地梗在那里,乱糟糟地理不清楚。秦何限偷眼去瞥他,见他垂眼不吱声,想来不爱听这话,便只笑笑把话锋转开。
“……况且若真走的太近,取乐可要变取闹了。譬如有一回,某君中意我们阁子里一个小花娘,日日常来只点她作陪。不料此君家中的娘子却是位好拈酸的,听说之后上得倚香阁的门便不由分说要买回去恣意打骂,虽然最终未能遂意,终归是闹了好大一场,累得小花娘伤了脸,留了点小疤,直到现下陪客人吃酒还会被当做笑柄取乐呢。可说得上是无妄之灾了。”
纪舒平心里还挂着她刚说的话,略有些心不在焉,随口应了句。
“你说的是礼部的吕严?此事我亦有耳闻。”
秦何限抿了嘴笑。
“是与不是,并没有什么紧要。左右像这样的事,在这里也算不得什么奇闻。倒是你说的吕员外,我在去年的新科宴上见过,文采好得很,为人亦和善,是个有趣的人。”
纪舒平皱了皱眉,露出颇有些不以为然的表情。
“此人在官场素来秉性怯弱,为人首鼠。依这件事看来,于私事上亦全无果断,不堪与之交。”
这恐怕是秦何限第一次见纪舒平如此态度鲜明地臧否他人,不禁觉得有趣,将手肘支在桌边,托了腮,笑吟吟看他。
“纪郎君说的相交,是士为知己者死的那一种;吕员外也好,今天那位客人也罢,来我这无非是谈风论月、调茶弄酒的。那可不是一回事。”
纪舒平抬起头看她。明丽的眉眼弯弯地勾着,漾开恬和的笑意,并不是他记忆中在卢府初见时的那种艳照八方,要更柔和,也更舒展,仿佛他今天买下的那一对花球上的茉莉花苞,洁白的,乍看像是全不起眼,每一朵却都蕴着饱满的醉人香气。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刚才就一直堵在胸口上的东西,正在逐渐地,汇聚成炽热的、呼之欲出的一团。他突然想问她那我呢?我之于你却是哪一种?是人走茶凉?是知己者死?还是……
而他最终并没有问出口。秦何限笑着伸手碰了碰他的杯子,柔声说。
“茶凉了,换一杯吧。”
【注】
• 标题典出《世说新语》记载的谢道韫名(?)句。
• 本篇的时间线是绍兴十三年四月十五(立夏),跟上一篇谈恋爱(http://elfartworld.com/works/138163/)中间隔了整一个月。……当然其实在这两篇之前还发生过一点小事,至于是什么事我选择把接力棒交还给好cp【安详卖友
• Q: 所以月白真的是去泡妞的吗?
A: 你猜。
• 关于煎茶。宋代的煎茶大体上承袭的还是唐朝的滚水投茶末的方式,所以和后世沸水冲泡的方式比起来,其实还是蛮麻烦的……但起码不用很麻烦很累地拉花了(。
接自己的是【章三十九·疑梦非梦】http://elfartworld.com/works/144465/
前情提要:唐珏毒发,雷慈帮唐珏解毒【七月十五】(嗯?你问用了什么方法解毒?等慈哥更新好啦!)
结果唐珏没死,雷慈倒是差点儿归西,不过得贵人(?)相助苟延残喘(……)了下来【差不多十月下旬】,之后在家硬撑了两个月终于撑不住,决定只身去霹雳堂最远的一处别墅(?)休养。
这一路上坐着平稳的牛车(……)由唐珏护送,当地大概过不久就要流传出这山上搬来了个怪人的传说了吧(…………)
以及这一篇是唐珏的最终话!完结了!我好开心哈哈哈哈哈……能够完成这么完整的剧情和人物我真是此生无憾(……),虽然可能呈现出来的并不够完整,还是我创作力的问题……但他在我的脑中已经是前所未有的完整了,谢谢一直陪着我跑剧情的慈哥!!!!(痛哭流涕)他们一直活在我的心里!!!!(仿佛悼词)
嗯,正篇虽然完结了不过应该还有番外(毕竟之后他们还活了几十年ry)……番外应该就是时间线不连续的小故事了。
以及,这一篇完全和武侠没关系了我反省,哪里来的小言情……(。)
谢谢看到最后的大家,真的很感谢你们!
不管我写得多烂但我完结了啊!(自满x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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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珏掀开了窗帘。
车上的小窗原本也不大,但为了车内雷慈不受风寒还是挂上了厚厚的棉帘。快要新年,正是江南最冷的时间,这一路也断断续续地落了些小雪。今天倒是天气不错,窗外的空气虽然冷冽,却有阳光,昨夜的小雪在阳光下晶然闪烁,长江以南不比北方,留不住雪,过一会儿应该就会融了。
从临安出发去皖南坐车本花不了多久,只是雷慈身体虚弱经不起旅途颠簸,每日大多数时间倒用来休息,走了三四天还在路上。
此刻雷慈正靠在后座小憩,为了让他躺得舒服些,唐珏特意叫人在车上加了好几层软被,他陷在柔软的垫子里,身上盖着被子,眼睛慢慢闭了起来。
唐珏看不得他闭上眼睛。
唐珏从黑暗里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雷慈。找到的时候他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施小佳却只顾着在一旁哭得说不出话。唐珏踉踉跄跄去探他鼻息,发现虽然微弱却持续绵长;心里狠狠白了施小佳一眼,又去摸雷慈的脉门,这一摸吓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雷慈的经脉像是一片被暴风雨吹打过的破烂蛛网,找不出一丝完好的部分,丹田一片空虚,竟是一点真气都探查不到。
他花了三天时间仔仔细细摸过每一寸经脉,终于相信雷慈是真的经脉尽断。幸好他还活着,然而唐珏却无法明白人在这样重的伤下要如何活着。
他看着雷慈紧闭的双眼,沉下去的心怎么提都提不起来。
他怎么能为了自己连命都不要了,他是霹雳堂的长公子,他怎么敢。
雷慈终于醒来的那日,唐珏红着眼睛问他:“你就不怕我是骗你的?”
雷慈气若游丝地答道:“我怕。但我更怕你死。”
雷慈的情况时好时坏,在床上躺的时间比唐珏足足多出两倍,才渐渐能起身走动。也不知是性格如此,还是他真的觉得自己身体没问题,回霹雳堂之后竟还咬着牙出门做了几趟事,直到有一次终于稳不住身体从马上跌落下来,才趁机对家里告了假,打定主意去皖南的别院养伤。
雷掣自然是又心疼又气急,但他不管怎么大发雷霆,都从雷慈口中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最终还是心疼为多,只求他养好身体,别的也就压下不做计较。
霹雳堂送雷慈去别院的车队还是一如既往地声势浩大,恨不得把雷慈全部家当都搬去。雷慈自己倒是不想这么兴师动众,家里的仆人侍女一个都没答应要,只带了施小佳一人上路。
车队出了临安没多久就被唐珏带着一小队人拦了下来。唐门嫡长子自然是有他的考量,比霹雳堂、比世上所有的人都想得更多更仔细。
雷慈向家里隐瞒了一部分伤势,这世上或许除了唐珏没几个人知道他到底受了多重的伤,但万一有人知道了呢?雷慈现在的样子,只要有人意图不轨,无论唐珏有没有在身边,都挽回不了什么。于是他将施小佳留在霹雳堂的车队,仍旧按照原计划行向皖南,自己带了一小队人接了雷慈,从另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出发,向皖南低调进发。雷慈的车上挂着厚厚的帘子,饮食起居都由唐珏亲自动手,连车夫都不知道车里接了什么人。
唐珏选了一辆大车,车里尽量布置得舒适,有吃有用,免得雷慈上下车麻烦。他选的路不是大道,自然颠簸些,雷慈稍微头晕不适便停下来休息,以至于霹雳堂的车队早早到达别院,上下都打点收拾停当了,他们还没走出一半远。
唐珏害怕看到雷慈闭上眼睛,每次都让他想到他在云栖坞看到雷慈第一眼的样子。他心中一片空白,只想他快点睁开眼睛看看自己。
“慈哥?”他试探着,雷慈低低地应了一声,表示自己没睡。
“慈哥,跟我说说话好不好?”雷慈又应了一声,嘴角提了提算是应允。
这一路上除了雷慈真的要睡之外,他就这样一直跟他说话,生怕一停下来就沉沉睡去再也不醒。有时候他会趁雷慈睡睡醒醒的时候问些平时不敢问过的问题,雷慈含糊着答了,却不会追问他。大部分时候都是他来说,雷慈听着,他也会说些平时不敢说的事,想到雷慈仿佛听过就会忘,就更容易说出口些。他最初还担心绞尽脑汁想出的话很快会说尽,后来渐渐发现话题竟然取之不竭,根本不需要想就可以跟雷慈说很久很久。
他向雷慈那边挪了挪,问道:“慈哥,你之前说你梦到我了。”
雷慈说过这句话,但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去年元夕的时候,雷慈一边跟他喝茶一边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却没了下文。他想知道他梦到了什么,却不敢问,雷慈也没再提。那时候他既没有告诉雷慈自己的心意,雷慈似乎对他也很冷漠,唐珏只能把这件事留在心里。
一年过去,他还记得这件事,却不知道雷慈还记不记得。
“……嗯。”雷慈点了点头。
他颇有些意外:“你记得?”
“元夕的时候,我说过。”雷慈把手搭在他手上答道。雷慈的手心很热,即使在这样的寒气中也透着些暖意。
唐珏觉得有些口干舌燥,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梦到了什么?”
“你过来些。”雷慈示意他靠近点,唐珏便俯下身去。雷慈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待唐珏抬起头已是满面通红。
“……我当时真不知你是这种人。”
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时间也不知不觉过去许久,期间唐珏给雷慈喂了几次水,外面的路两旁零星开始多了些房屋行人,唐珏便将窗帘放了下来,将阳光和喧嚣隔在了车外。只听赶车的人在前面问了一声:“公子,快到镇上了,要不要绕路?”唐珏看了一眼雷慈,见他已经有些睡意,便说:“绕吧。”
他们后头两匹马带了足够的行李食水,大部分时间尽量远离城市走小路图个安静。若雷慈醒着倒是可以去镇上转转,顺便补充些东西,若雷慈要休息,就尽量绕开免得扰他。
谁知雷慈却忽然睁开眼睛:“去也无妨。”
“你没睡?”唐珏刚替他拉好被角,见他又醒来,便问道:“你有什么想要的?”
“镇上应该有卖桂花糖的吧。“
唐珏一愣,然后发现空气中的确有一丝甜腻的香气,伴着隐约的桂花味道。这个季节应该没有桂花了,店家想必是八月摘了渍到冬天再拿出来做点心卖,卖图个稀罕,估计价格也不会便宜。唐珏却是在唐门从小锦衣玉食大,对这样的小儿科一笑置之:“冬天卖的桂花糖一定不好吃。”
雷慈道:“我以为你喜欢。”
“我可只吃当天摘当天做的。”唐珏刚想笑,却忽然意识到雷慈说这话的意思,便愣住了。
雷慈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只是笑道:“那你还吃我做的桂花糕。”
唐珏心中翻来覆去只想雷慈精神困倦还惦记着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只觉得眼眶有些热,心不在焉地答到:“你做的那么甜,我怎么吃得出是今天还是昨天……”
雷慈不答话,只是心满意足闭上眼睛。雷慈温热的手始终覆在他掌中,他心中的暖意也从未停止过。
唐珏没有让车夫改道,车仍旧朝着小路驶去,缓缓远离了大道。
当天夜里,车却是行到一半急急改道原路返回,快马加鞭地赶回了镇上。
原来雷慈睡到一半忽然身体情况急转直下,连意识都模糊了起来,唐珏见状当即叫车夫掉头,回去路过的镇子上。
车刚到了客栈门口还没停稳,唐珏就急急忙忙跳下车,出来招呼客人的客栈老板见多识广,见来的客人打扮得体却满面忧色,还扶着一个裹着厚毯摇摇欲坠的同伴,心下了然,便十分麻利地准备了一间上房,引了唐珏和众人上楼,还叫人准备了热水送来。
看唐珏扶着那人躺下,却把所有人赶了出去,他知趣离开,关门前问道:“这位公子,需要我去请个大夫吗?”
唐珏正不知如何是好,听老板这么说连忙点头。
大夫半夜的被人从床上捞起急急忙忙赶到客栈,本就眉头紧锁,给雷慈切脉望诊的时候更是连连摇头叹气,唐珏在一旁紧张得手脚不知道往哪儿搁,生怕大夫说出些什么吓人话来。
“你是他兄弟吧?他烧了这么久,你怎么才请大夫?”老大夫诊完脉,一边抽出纸笔写方子,一边询问道,语气满是责怪之意。
“这……家兄他……”唐珏一时语塞。他自从吃了火蟾子之后便常有低烧,体温比一般人高上不少。火蟾子未化开时他也会自觉体热怕暑,自从雷慈帮他强破经脉,火蟾子的修为之力顺利归于丹田,他也就不觉得燥热难耐了。可他的体温确实比常人要高出不少,他又无此自觉,以自己体温去试雷慈的时候便也大意,现在想来这一路上雷慈若是体温正常,他摸来该是比自己凉些才对,那微微的温热的感觉正是发烧的迹象。想到是自己粗心大意延误就医,唐珏便自责不已,低头锁眉一言不发地听老大夫絮絮叨叨批评许久。
待大夫走后唐珏又接过方子,改了几味药,去掉了些药性比较烈的,又添入几味护心养脉的药物,差人去药店抓了。
他在来的路上就将身上携带的金风玉露给雷慈服了一半,这金风玉露是唐门最贵重的护体神药,之前在玉皇山为了给阮岑埋针用了一部分,还剩下一多半。这次护送雷慈他特意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雷慈伤势转重时多亏此物护着心脉,才拉着雷慈不往鬼门关闯。可他也拿不准这药性对雷慈是不是太烈——虽然以常理来说,不会对普通人产生任何影响,但雷慈筋脉尽毁,已算不得普通人,平时温和无害的药物对他来说也未必能够承受,于是他只好一点一点给雷慈喂下,隔半个时辰一次,每次只喂一小口,不敢多喝。好在雷慈到现在为止还算接受得顺利,并且真的起了些作用——不然以雷慈虚弱的状态,又高烧不退,哪还能坚持到镇上就医,怕不是当时就要被阎王勾了魂去。
唐珏小心地将金风玉露凑到雷慈嘴边,雷慈昏迷不醒,虽然只是一小口,喂得也颇为艰辛。等他好不容易确认雷慈将药顺利吞下,那被派出去抓药的人都已经回来了。
光是喂一口无色无味的花露就如此艰辛,更不用说那一碗熬出来又苦又腥的药汤。喝到最后是喂一半洒一半,就算是嘴对嘴都喂不下去。好不容易喝下半碗,又刺激了肠胃,没过半夜就被雷慈吐了个光,只好重新再煎。
雷慈光是在床上躺着发烧昏睡就过去整整三天,唐珏一刻也不敢大意,每日按时喂药、降温、请大夫来复诊,只抽雷慈稍微呼吸平静的空档打个盹儿,好在虽然药浪费了不少,但吃下去的部分倒也起了作用,三天之后清醒的时间便越来越长了,烧也退了下去,手心渐渐也凉了下来。这一折腾,唐珏再也不敢随意上路,竟意外地在小镇上耽搁了七八天。
雷慈醒来那天,外面的天气很好,躺在床上便能从窗户直接看到蓝天白云。他躺在床上只觉得浑身僵硬,被唐珏扶着坐起来活动了好一会儿才找回手脚还在身上的感觉。
他四下打量,发现自己所在的房间内布置虽然舒适却十分简朴,怎么看也不像是皖南别院的内室,倒像是一间客栈——他母亲嫁过来的嫁妆有一大半都放在皖南,他过去也时不时会去那里,决计是不会弄错的。
“这是哪里?”
“镇上的客栈。……就是你说要买桂花糖的那镇子。”唐珏看他一脸茫然,便好心补充了一句。
雷慈思索了一会儿,似乎终于明白时间点接续在了哪里,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想到那之后他们再也没上路,就又问道:“我睡了多久?”
“今天是初二。”唐珏说到这里便轻轻地笑起来。“你睡了一年啦。”
雷慈这才知道自己竟然睡了整整三天,连新年都睡过去了。他似乎被“一年”这个笑话逗乐,脸色舒缓起来,然后又有些惋惜地说道:“新年过去了。”
他选在小年之后便出发,也是存了些私心的。今年唐珏会留在霹雳堂过年,成都来了书信让他不必回唐门。两个人如果能赶在新年之前到了皖南,还能一起过个除夕——没旁人打扰,也不用应酬,就他们两个。可是这下别说除夕了,连新年的太阳都没看到。
“过去就过去吧。”唐珏轻描淡写地说:“你这辈子还没在客栈里过过年呢,我也没。”说着他打开了桌上的一小包油纸包,里面是几方淡白色的小块,淡淡的甜腻很快飘了出来,看样子应该还热着。
“这桂花糖也没有想象的那么不好吃。”
等唐珏打点好一切,雷慈身体看上去也稳定下来,他们才又上了路。临行前唐珏叫人给大夫和客栈老板夫妇各送了五十两银作为谢礼,他没有表露身份,自然也不敢出手过于大方,免得引人注目。只是后来坐在车上细细想来此事,唐珏也觉得有些感慨。
若是换做以前,定然会将老大夫和客栈老板夫妇都杀了干净,免得走漏风声。就在去年,帮他解奈何锁的工匠也没能逃脱这个命运。他不是不知道对方可能有家人朋友,也知道对方不但没有过错,甚至帮了自己,还算是有恩。但这些原因对他来说都不重要,或者说对当时的他来说不重要。
可现在他看着帮他忙前忙后的客栈老板和老板娘,每日来替雷慈复诊的老大夫,只觉心生感激,不知如何报答。他也不是没想到这一出自己留下了太多的线索给有心人,但他是唐门的嫡长子,还有什么不敢面对的事情?要是真的留了后患,那他兵来将挡就是了。
他忍不住回头看着雷慈,雷慈顺着他的目光看了回来,仍旧是那个深邃莫测的眼神,只不过现在在唐珏眼里,总能看出一些和以前不同的东西。
他一直想要却找不到的“心”,就在这个叫雷慈的人身上;
而雷慈就在他身边。
“你没有心。”慕容峯曌说:“唐门的人都没有心。”
下次见了慕容峯曌,定要给他个好看。
明月千山·全文完
雷慈有一阵子没感觉到那灵巧的手指在自己脸上动作,便颤着睫毛悄悄睁开眼,偏偏那少女刚好就在这时转过身来。
“…我…”雷慈一时间竟觉得心下一乱,便是慌忙开口,却发现自己好像也不是真的想说话,这个「我」字后面该接什么他根本不知道,就也再说不出别的话来。明明也不是什么该心虚的事,他却像做错了事似的再次紧闭起眼。他这下闭眼特别用力,看起来就闭得格外紧,连眉头都微微皱上了。
少女瞧见他这副样子,不禁笑道:“我让你闭着眼睛只是怕你眨眼乱动,又不是怕你偷看,你干嘛跟做贼似的呀。”说罢,她笑着将一张蝉翼般的薄片覆到雷慈耳侧,寻着巧妙的角度贴上,雷慈的脸部轮廓便立刻产生了些许变化。少女此时说话的声音无比柔软,手上的动作和她望着雷慈的眼神也是同一般。她轻轻拍了下刚贴上的薄片,又说道:“你要是真的想看,就看吧,其实也碍不着我什么的。”
雷慈的睫毛又颤了颤,眼睛稍稍眯开条缝,他就这样看了那少女一会儿,便又再闭上了。只是这次他似是闭得十分轻松,两道浓黑的剑眉也就都跟着舒开了。
然后他的嘴角便出现了一个和少女眼神同样柔软的笑。
眼前这位娇美的少女是他所陌生的,无论他看得多久,看得多细,好像都没办法从她脸上找到一点自己熟悉的地方。要是他们两个在外头街上擦肩而过——不,哪怕一百次擦肩而过,他也不会察觉到一丁点不对劲的地方。
——至少半个时辰以前是这样的。
“你好呀。”身着墨绿色斗篷的少女冲着雷慈微笑道。
雷慈并不应她,只沉着脸将眼前这少女粗略打量了一番——她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圆润饱满的脸颊仿佛带着绒的蜜桃儿般充满青春活力。她娇小的下巴向里收着,头也微微垂着,两道弯弯细眉下却是有一双眼角稍稍向上飞起的漂亮眸子,似羞非羞地瞧着雷慈。
雷慈面上不动声色,扶着门的右手却已悄然垂下,向身体后收拢过去。
少女见他久久不应自己的话,眉头便渐渐皱了起来。她急急地吸了口气,像是有什么话想脱口而出,却又硬是咬牙给忍住了——她的牙也确是咬着的,皓齿轻咬着红唇的一角,看上去真是格外的不高兴。就那么一会儿功夫,她那双原本带着笑意的眸子也渐渐寒了下去。可要是说她那双眸子笑着的时候能勾着十人中的六七人的话,寒下去的时候却能有八九人了。少女眼中的寒意不但不会让人感到危险、不安,反而令人心升一股怜惜。只可惜即使十人中真有九人会为她的眼神所动,雷慈也是剩下来最不解风情的那一个。
“你怎么不理我呀?难道你…呀!”少女朱唇轻启,终于再次开口,她的人也作势向前倾去,像是想同雷慈更亲近些说话,可那温软的话语却是忽然被一声惊呼打断。她身形刚有动作,雷慈便猛地出手朝她颈侧袭去。那少女看着柔弱,身法却意外地灵敏,只一个侧身竟避开了去。雷慈一击未中,也并不意外——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无人引荐,在这个时间出现在临水居…无论怎么想这少女都是来找麻烦的。而她既然敢直接找上自己,想必也不会是什么简单的角色,武功也不会太弱。雷慈对自己的武功还算是有几分把握,只是跟这些拳脚功夫相比,这女子身上还会不会藏有什么暗器毒烟之类的才是真的该小心的地方。雷慈见她避开自己一势,原本将要收回的手也忽然变了动作,朝着少女的肩头袭去。他出招的动作看起来即迅疾猛烈,变化却又快得让人躲闪不及。少女心里似也笃定他不会对自己下太重的手——一个来路不明又没有表现出杀意的人,留着活口总是比杀了要有用的,眼前的霹雳堂长子显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于是乎她也做好了硬吃下雷慈这一招的准备,可实际接触到时却发现他掌下只是轻轻一抚,甚至都没有什么感觉,可下一瞬少女便感到自己膝上一记针刺般的酸麻,双腿仿佛不受控制一般软了下去。她当即咬牙提气,身上动作却还是因此慢了半息。雷慈又怎会放过这个机会,旋即拧过她两条手臂扭到背后单手抓到一起。
他双眼紧紧盯着这少女,面上仍是毫无表情,少女却知道他仍在堤防着自己。可她现在是真的无法动弹,雷慈这看似满是空门的姿态竟让她找不到一处能下手反击或脱身的地方。她皱起眉狠狠瞪着雷慈,眼里羞愤和委屈好像要化出水来。雷慈自是不为这眼神所动,但一定要说的话他也并不是毫无感觉——这个少女是谁?她为什么到这儿来?为什么来找自己?她只身前来,会不会只是想要牵制住自己,真正的目的是为了霹雳堂?诸如此类的数个念头极快地在雷慈脑海里盘旋了一圈,但都被他轻轻挥了去。这里是临安,霹雳堂的大宅,天子脚下的江湖名家不是那么好动的,也是因为如此霹雳堂的守卫一直不算森严,即使同为临安名家的万贤山庄不久之前才出了那样的事霹雳堂也没有因此加强任何安保措施,在外人看来这也许确实是一种狂妄到无法理喻的自信表现,但雷慈自己清楚,这也只不过是一种消极应对的态度罢了。
或许现在看上去很好,但霹雳堂其实从来都不缺麻烦。
他雷慈自己也不缺。
可他已经习惯这种看似被动的状态了,即使这少女此刻真是来找她麻烦的,他也会先看看这麻烦是不是他能对付得了——如果对付得了,那麻烦也就不是麻烦了。
而如果真的不巧,他对付不了,那接下来的事就更不用他去费心了。
无论是死人还是没有选择的人都是不需要费心任何事的。
这倒是跟霹雳堂眼下的状况一般无二。
他想着这些,脑袋里却总有另外几个跟霹雳堂,跟「长公子雷慈」无关的问题也在不合时宜的出现着。
唐珏去哪里了?他怎么还没有来?这些事跟他有没有关系?…他会不会有危险?
还是说这一切其实都是那个看似无害的慕容峯曌在搞鬼?
雷慈想着这些的时候并没有分心眼前的事。他牢牢限着那少女的行动,思索着是该问些什么还是等这少女自己开口,却见这少女忽然笑了。
也就是她笑起来的这一瞬开始,她的眼神完全变了。里面的羞愤、委屈…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得意。
“捉人倒是很熟练呐。你明知道我不擅近身相搏,还总这般欺负我,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雷慈愣住了。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她此刻说话时不仅口气和先前的娇柔温婉毫无关系,连声音都完全变了个人。
一个他认识的人。
雷慈紧皱起眉头,将这一天发生的事重新在脑中又过了一遍,忽然恍然大悟。他瞧着眼前的少女,还来不及松开手,嘴角就先翘了起来。
“唐珏?”
之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雷慈一边换上唐珏给他带来的衣服,一边仍用充满着疑问和好奇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人——一个姑娘,看起来还是年纪很小的姑娘。他看看身上换好的衣服,又看着唐珏从提来的箱子里不断拿出些不知道装什么的什么的瓶瓶罐罐,和一些他根本不认得的稀奇古怪的东西,心下自然了然这些应该都是用于易容的工具了。只是唐珏自己已经装扮成了这样一个娇俏的女子,又会让他易容成什么模样呢?雷慈在心里想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打算把我变成什么样?”
唐珏手上动作一顿,转过脸冲着雷慈眨了眨眼嫣然道:“你想我把你变成什么样?”
雷慈被他问得一愣,从方才接过唐珏带来的衣服起,他便认为唐珏应该早就想好了两人的装扮,不然这衣服莫非只是随便取的吗?他看着眼前连身姿体态都几乎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的唐珏,又在心里摇了摇头。他原本只是好奇唐珏接下来的打算——其实仔细想来就算好奇也用不着问出来,只要安静等着任他安排便早晚也会知道结果——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没能把这句话给忍住。他话说出口的时候,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期待得到什么样的回答,无论唐珏告诉他「什么样」,他也许也再没有能接的话了。
反倒是唐珏现在这句不知是不是玩笑的反问让他凭空生出些期待和兴致来。
雷慈眼睛一亮,竟端详着唐珏易容后的眉目微笑道:“配得上这位姑娘的样。”
他这句话刚说出口,就觉得仿佛失了正经。面前的人就算外表是个少女,里头却毫无疑问仍是那个在江湖上颇有些地位的唐门少主,不出意外的话自己还会在不久后成为他的大舅子,说这样的玩笑话好像有点过了头。而且即使抛开这一层关系,只是把现在的「唐珏」当成一个真的陌生少女,自己似乎也不该说这般轻佻的话。
唐珏却似乎对这话里的「不妥」没有一点感觉。雷慈只见他轻轻笑了笑——他之前就发现唐珏在这种易容的「状态」下会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变成一个他正在「扮演」着的「角色」,变得完全不像他所认识的「唐珏」。这应该是唐门中人的习惯和他们引以为傲的本领之一吧,在想将「自己」完完全全地隐藏起来的时候便真的能够做到并做得很好。雷慈对江湖上关于唐门的一些传言也是耳熟能详,但现在才真正领教到这门功夫的厉害之处。
只是唐珏听见这话时的轻笑却不像是这个「少女」的角色,倒像是他认识的「唐珏」这个人。
可他认识的唐珏,却又会不会只是一个角色呢?这样一个小念头在雷慈脑海里一闪而过,他还来不及细想,唐珏便转过身来不知拿着什么东西抚上他的脸。鼻息间忽然迎来一丝脂粉香气,雷慈本能地想要向后避开唐珏的动作,耳畔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唐珏轻声说道:“别动,把眼睛闭上。”
他几乎想也不想地便立刻应声阖上了眼帘。一刹那间他仿佛也看见唐珏眼里有一丝惊讶的神情一闪而过。
只是当那微凉轻颤的指尖触到他的脸庞时,他就把什么都给忘了。
后来他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估算着怕是也有近一个时辰了。一直到他感觉到唐珏已经替自己梳好了头发,过程中雷慈都没有再睁开过眼。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有些防着唐珏的、或者说是有那么些必要得防着的。可就算对方在如此近的距离对自己几乎是「肆意妄为」了,他都还是没有什么动作。
也许今天的自己本来就不太对劲吧。从答应慕容峯曌的「比试」时就不太对。还是说更早一些?从自己去见师父的时候就不太对?
唐珏的手指在他脸上不住游走,有的时候轻一些,有的时候重一些;在有的地方只是轻点即过,另一些地方则会停留久一些。雷慈静静地感受着他的动作,试图从这些动作里去猜测唐珏将会把自己易容成如何的面目,却无论如何也没法在脑海里组合出一个恰当的形象。
在自己脸上活动的这双手偶尔带着一点点轻微的颤抖,从稍长的指尖传递过来——连这种地方都武装到了啊,雷慈心下默默佩服。他想着唐珏的手,纤细却有力的十指,平时看起来总是十分白净整洁。…今天呢?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想不起来。从脸上的触感来看,他的指甲似乎比平时要长一些、尖锐一些,是在易容成女性的时候也做了相应的调整吗?是不是也和一些姑娘家一般染了朱红呢?唐珏轻颤着的指尖扫过他鬓角碎发时雷慈被痒得微微一抖,他忽然想到这双手应该是一双多么危险的手——一双可能摸过无数暗器毒药的手,一双沾过不知道多少人的血的手。
他是不是应该害怕一下?
面前的这个人无疑也是危险的,可他就是防备不了,就是怕不起来。
想到这里他的心口忽然紧了一下,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毫无预兆地翻腾起来,连带着他的气息都几乎要变得紊乱——所幸他还控制得住。雷慈皱着眉头暗中调整了内息,又缓缓地、尽量不动声色地深深吸了口气。
他猜这些动作都是瞒不过唐珏的。不过应该也不会影响唐珏手头上正在做的事。
雷慈忽然觉得喉咙也变得有些紧,像是有话想说,可他却明明不知道有什么话需要说。
兴许是坐得久了,渴了吧。
他抿了抿唇,是有些干了。于是他探出舌尖想将唇润一润。只是微红的舌尖才一出口又触电般的缩了回去,雷慈猛地睁开眼,烛火的光又刺得他只能把视线给偏开。
摇晃的火光里他看到唐珏抬在半空的手和刚才被他无意间舔到的指尖。
“…我…”雷慈觉得有些尴尬,他仍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又觉得自己必须说什么。
“嘘。”唐珏却忽然迎上来,抬手轻轻覆住他的眼,教他又重新把眼睛给闭起来,“快好了,你再忍忍。”
——是他的声音,唐珏自己的声音。虽然比平日里柔和了不少,却不是那个「少女」的声音。
“…嗯。”雷慈点点头,使自己尽量平静下来。他感到在烛火的映照下自己脸上的一些什么药物正在慢慢将皮肤收紧,带来干燥感的同时又有微微地灼热。
戌时过了。雷慈听到临水居外传来打更的声音。
他感到一些汗珠从自己额角发迹缓缓渗出落下。是因为烛火吗?还是因为易容的关系?
在这个二月的晚上,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冬日也可以如此燥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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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填了一些但时间线完全没追上!!!汤勺每次的剧情后面都接着催稿真是让人压力山大啊!!O-<-<…
不过其实这篇也只是为了赶520纪念一下…成功就好wwwwww(。)
粘乎乎的相处太难写了!!!虽然赶上了但字数超少的就随、随便吃吃…
耻到我几乎不好意思发!(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ry
惯例好像没什么好解释的…这一段剧情从这里开始,会完全都是雷慈视角,所以他不知道唐珏在相同时间在想什么,只是他自己一直在胡思乱想ry
而虽然内心有2W字的戏,这个迟钝的直男还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仍然感谢看到这里的各位!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尽情地留言…(毕竟辣么乱…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