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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千山】—
南宋年间,围绕着江湖百家展开的开放型日常养老企,目前一期剧情进行中。
世界观基调可参考金古梁温大师作品,真实系无玄幻。
目前企划主线已更新完毕,进入自由投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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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划印象BGM:
http://y.baidu.com/song/173529?pst=player&fr;=altg_new3||-1
上元劫案一年了,作为黑锅我来交代下作案过程(拖
相关内容和前情:http://elfartworld.com/works/72854/
错字请忽视(比心(往死里打
脑子不清醒中所以如有什么bug和QA会之后暗搓搓的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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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十二年五月廿二
午时三刻。
小暑日,酷暑时。
可就算是盛夏,官道上来往的人也络绎不绝,而设在官道边的茶棚里生意更是异常的好。加水的、歇脚的到处都有。常明是才来茶棚里干了几天活的伙计,到了午时这样人多的时候,就是刚来的他也忙的不可开交。刚送走一批客人,还没来得及歇口气,远远瞧见的又有一队人马走过来了。随着人逐渐走进,他才看清楚这队人马不但拉着几箱东西,为首的人还扛着镖旗,上书“上元”两个大字。常明顿时眼睛一亮,也不管累不累,就急忙冲上去招呼——这可是江湖上走镖的!有的是钱!
“几位爷里面请!这大热的天气进来喝口茶解渴吧!”常明满脸堆笑地朝着镖队招呼着,拿着镖旗的汉子扭头和身边的一个年轻公子商量了几句,和同队的人招呼道:“先喝口茶休息下!”语毕转回来和常明说道:“那就有劳了。”
“这位爷太客气了。里面请里面请!” 常明殷勤地接过马帮忙拴好,还添好了水和饲料,又忙着给镖队的人上茶,刚刚给一队人都上完茶,为首的人又递给他九个水壶,摸出一块碎银:“把这些水壶都装满,好处少不了你的。”
“好嘞!几位爷稍等!”他拿着银子更是一叠声地吆喝着去给水壶装水。待到拿回来的时候,瞧见为首的汉子似乎又在和旁边的年轻公子说着什么。 常明 见状,试探地问道:“几位爷这是要往哪去?”
为首的汉子答了他一句:“往婺州去。”
“去婺州啊,这官道好走是好走,可这官道上人可不少呀,从咱们这出发后,路上就找不到阴凉地方了,这暑热是真难熬啊。”
那人和善地回道:“是啊,这可谁让我们混的就是这口饭吃呢。”
“小的倒是想起来,从这去婺州倒是还有一条小路,就是没官道那么宽敞,可是一路上的树木茂密,倒是非常凉爽。而且走的人少,几位爷既然人多,又有武器,身手也不错。不如走条阴凉避暑的小道如何?”
之前一直和为首的汉子说话的年轻公子突然发话了:“你说的倒是轻巧,哪知道这旁门小路上有多少未知的情形呢。”
为首的汉子摆摆手:“哎——听听而已,要真走小路也不是第一次了。更何况不是还有你在嘛。”
见那汉子如此说,年轻公子才没有再说什么。 常明才继续往下说道:“这位小爷也莫生气,小的就是打婺州过来的,就走的那条避暑的小道,要不是见各位爷出手这么大方又深受暑热之苦,小的才不告诉你们这好处呢!”
“照你这么说,你知道这路怎么走了?”
“那是自然!出了茶棚往官道上走个一里地,会瞧见那有五颗并排的柳树,自那柳树后面有一条小路,从那穿过去就是了!”
“要是没人指点,这条小路还真是不好发现,多谢了。”那汉子又抛下一块碎银子给常明,拿起水壶重新分给几个下属后招呼着准备继续赶路。
接了银子的常明更是眉开眼笑,万分殷勤地把一队人马送出茶棚,还帮忙把马也牵出来交到镖队的人手里,目送一队人马离开。直到他们越走越远到瞧不见。常明把银子往怀里一揣,换上一副急急忙忙的神色和茶棚老板说了声肚子疼,便一溜烟地跑出茶棚钻进树林中,全然没了刚刚在茶棚里伺候人的殷勤脸色。
他步履轻盈地在树林中快速穿梭,还同时去了那身伙计的装束。当他遇到另外一个来接他的人时,他已经穿好一身黑衣。他朝那人一拜,道:“见过卫风大人。”
绍兴十二年五月廿二
未时
骄阳似火,蝉鸣不歇。
饶是在树荫下,可季柳月一身的黑衣打扮还是让她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热死人了!”她拭去汗嘟囔着,又回头冲自己姐姐丢了一句:“还不都是因为二姐你!”
“我怎么?”季白萍整理随身带的装备闲暇间瞟了她一眼。
“不是你我们会来这里受热么?还有啊,为什么二姐你看起来一点都不热啊?”季柳月瞧见她这样更气了,都是一身黑衣,怎的看二姐一点汗都不出还一脸清凉的样子。
“因为我是冰块,你说的。”她气定神闲地答道。
季柳月撇嘴:“哇,那么那个谁说你是冰山你就是啦?要不是二姐你一听另一桩是慕容家的就跟兔子一样的往东边跑了,我们也不会来这来……”
瞧见二姐冷冰冰朝她瞪过来,季柳月很识相地闭了嘴。糟,一不小心踩到二姐最不能提的事了,回去大约又要抄书了。
二人间正无话时,季柳月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响动。
接着传来淇奥的声音:“卫风大人,人到了。”
季柳月又眯眼听了一下,说道:“带过来。”
一阵窸窣声响起,淇奥和另外一个黑衣人从树丛里现身,这个陌生人正是刚刚在茶棚里给人指路的常明。
常明瞧见季柳月,急忙收起有些讶异的神色,又恭敬一拜:“见过卫风大人、唐风大人。”
无间境成员都知道,境主之下为总管,而总管之下又有以国风为代号的九位高手。不少人瞧见卫风竟然是个年轻少女时,心里难免会惊讶一番。
季柳月虽然习惯了其他人知道她是卫风的惊讶,可她心里还是忍不住翻个白眼,面上还是没有神色地点点头:“绿竹是吗?淇奥都应该吩咐过你了。”
常明恭敬地答道:“是。”将方才在茶棚的事情事无巨细地说了一次。
听他说完后,一直没开口的季白萍开口了:“准备动手。”众人得令,一一埋伏好。常明自然也准备好自己的武器,冷不防又听到季白萍说道:“下次记得换鞋,你脚底还沾着马的饲料。”
常明只觉得一凛,急忙回了一声“是”,就急忙埋伏好。过不了多会,正瞧见上元镖队一行八人朝这边走来。眼见几人越走越近,他有些按耐不住想动手,却迟迟没等到首领发令,不由得有些心焦。正这时候,上元镖队的几人一个接一个突然开始站不稳,先后倒地,只剩先前的那个叫李铭的首领勉强还能站稳,死死撑在镖车旁边。
“动手。”季白萍低声说了两个字,拉起黑纱蒙在脸上后和季柳月一起闯出去。
绍兴十二年 五月廿二
未时一刻
李铭的右手举得高高的,手里抓着他的随身佩刀。他的身后是七个倒下的同伴,他面前是一身黑衣的劫镖者,可是他没有砍下去。因为他胸口已经被一把唐刀贯穿,刀抽离,一股鲜血带起。李铭踉踉跄跄地动了几步,痛苦地想活动嘴巴说出什么却说不出来,只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站在他面前的蒙面人一把拽住他,拔出绑在小腿上的峨眉刺在他心口连扎三下。“噗嗤” “噗嗤” “噗嗤” 的三声,蒙面人松手的瞬间李铭终于倒下,只大大地睁着双眼不甘地望着被他的血溅满身的蒙面人。
擦完刀子的季柳月好奇的看了一眼,小声地嘟囔了句:“负隅顽抗。”
季白萍没说什么,只把手里的峨眉刺擦干净收回去。冲另外二人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去拉镖车。
其他人早已被杀光。季柳月喊上另外两人去拉镖车,而季白萍则去挨个检查尸体确认已经完全气绝。
几人检查好正要带着镖车离开时,常明被季白萍叫住:“绿竹。”
“属下在。”
“你刚才说,给他们装了九个水壶的水?”
“回唐风大人,正是。”
话音刚落,季白萍拎起手里一串刚刚她挨个从尸体上抽走的八个水壶道:“你数数,这里有几个。”
明明是疑问,季白萍也说得云淡风轻,却让他心里一惊,只得赶忙回道:“是属下失职。他们,在茶棚时,是有九人,上元的头领一直在和一位年轻公子说话,瞧样子不像是镖队的,也不在队伍中。”
季白萍瞧着他,常明被她的目光吓出一身冷汗,只能拼命把头压得更低以避开她的目光。良久她才说道:“先撤,此地不宜久留,回去你自己去领罚。至于如有何后果——你自己承担。”
常明这才大大松口气道:“谢唐风大人!”
常明先前瞧见唐风和卫风竟然是两个女子,心中本有些不满,而此刻他内心却满是畏惧。一回到临安便急忙去领罚,虽然之后唐风并未再过问他,可他心里想起还怵得紧。 他常年在临安周遭活动,平日所接任务都较小, 为着将功抵过,他又主动找线人接了一宗不是很难的任务,任务虽少,酬金却丰厚。他考虑着如此,以后再遇上境里的高手,提拔的机会自然也多些。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没有以后了。
常明想抹掉额头上流下的血,却想起自己的手已经离自己远远的,他抬头看那个面带微笑的高个男子,虽然视野有些模糊,还是能看清他手里的刀子正直直捅穿自己小腿,刺入地面。 “在下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请教……”
“不知道……”刚说完这话,他的左腿大腿和小腿已经分了家。
常明死死咬住牙关不放,只能依稀看清那个男子手里提着沾满自己血的刀,嘴巴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少卿……被灭门一案…………劫镖…………上元…………”
头上的伤口血流不止,视线又开始模糊, 虽然干这一行早有了死的打算,却没想是死在鹰爪子的刀下,他大抵感受到了那日被灭镖队众人的情状。可如今他也只能咬紧咬牙却只能挤出一句:“不知道,你杀了我吧……”
这是他在这世上最后一句话。
简单的说明:
Q:季白萍为什么要把水壶拿走?
A:消除下毒证据。
Q:最后杀死常明的是谁?
A:毫无疑问是阮岑,过程可参考http://elfartworld.com/works/74195/
鹰爪子:黑话,指官差
Q:柳月说的那个谁,以及慕容家的是怎么回事?
A:季白萍于三年前关外大漠认识一个人,那人称呼她为“冰山姑娘”,于两年前的惊蛰在一个小城里又相遇,并且同时她邂逅了一位道士,中间发生了一些事情,最终这位道士被季白萍杀死,而称呼她“冰山姑娘”的这个人和她至今没再见面。关键是,这两个人不约而同都姓慕容,所以现在季白萍提“慕容”色变。
【删除线】其实这是另外一个位(qi)面(hua)的故事所以这里只当发生过就可以了【/删除线】
重阳刚过,前来贺寿的各路宾朋尚未尽数散去,唐礼便向唐门家中辞行,言道有要事必须即刻启程前往临安。
此次趁着唐老太大寿,嫡长孙唐珏与雷家霹雳堂的联姻事宜,终于尘埃落定,唐珏不日即将启程前往江南。据闻早在数月前,便有雷家人上门提亲,有好事者听到消息四下打探,唐门众人都三缄其口,对此事闭口不谈。
蜀中唐门与江南霹雳堂素来不慕,二者针锋相对,旗鼓相当,只是山遥路远,各安一方,倒也多年相安无事。两族联姻,虽算不上什么惊天大事,却也能在江湖中掀起些风波。唐老太思前想后,便允了唐珏和唐礼一同启程,沿路也好有个照应。独子远行,虽有长辈同往,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唐珏之母武氏夫人牵肠挂肚,恋恋不舍,早起乘车相送,一路细细叮嘱,送至日头偏西,才被唐礼几次三番劝说回去。
唐珏自小与三叔最为亲近;幼时每每唐礼归来,唐珏总是不离左右,一同远行却是头一遭。此次出蜀,唐礼临行前声称前往临安办事,路上却不着急赶路,好似专程出门游山玩水,若遇美景便停船靠岸,游览一番再行登船。整条船早叫唐礼包了下来,船家也乐得偷闲,甚至将沿路所经美景都一一说道一番。使船人对两岸景色再熟悉不过,林林总总大大小小的妙处一个不落,只是船家本是粗人,讲起各宗美景虽神情生动,却难将景物描述细致。时常勾起唐珏兴致来,追问详细则讲不清楚,只会憨憨说道“煞是好看”、“不看可惜”诸如此类。唐礼在一旁时不常帮衬几句,却故意避重就轻,只说些“观之定不虚此行”的话,更是令唐珏心驰神往,越发按捺不住。虽说几月前才顺水东行去过临安,但彼时心急如焚,只恨不得肋生双翅,哪有闲情逸致看些山山水水。
唐珏年少,饶是侵染唐氏门风多年,骨子里仍有些少年人爱玩的性子。此番远行顺水而下,由蜀中直奔临安,身无重任,本就心情愉悦;又与长辈同行,身前身后少不得下人伺候打点,处处一应周全,比家中也差不了几分。加之一路风光秀丽,随处皆可入画,叫人心旷神怡;唐珏便将琐事全部抛之脑后,专心游玩了起来。
说来也巧,自登船启程便接连赶上顺风,白帆鼓满,日日乘风而行,两岸美景应接不暇。清晨时山峦叠翠,云雾缭绕,鸟雀齐鸣,恍若仙境;行至晌午,两旁山崖已遮天蔽日,直插云霄,只留当中一线天光。时过重阳,秋意渐浓,伴着鹰鸣猿哮,生出几分萧瑟之意。这一日,行至峡州地界,抬眼看两岸重峦险峻,山腰云雾缭绕;脚下江水滔滔,水浪翻滚东去,盯久一点便觉动魄心惊、头晕目眩。唐珏站在船头,风满船帆,船压水浪,客船如离弦之箭,乘风破浪而去。隆隆涛声于两岸陡壁间回荡,隐隐有千军万马奔腾之意,此时江面上并无第二只船,唐珏只觉脚下一叶孤舟飘摇江上,如深秋落叶上下翻飞。他及目远眺,水道曲折绵延,蜿蜒直至天边。恰天边云霞流转,霞光千条,瑞彩缤纷,直叫人胸中霍然开阔,不住赞叹。
此次出行,唐珏只带了贴身侍从唐真一人,此时唐真随立在旁,见他望着江水发呆,不由道:“少爷并非第一次出蜀,也曾走过水路,为何竟如此赞叹?”
唐珏答道:“虽不是头遭,以往哪有这种雅兴。三叔常年在外走动,竟是看了这么多好景致,委实叫我羡慕。”
话音刚落,便听身后唐礼笑道:“珏儿可是有意随我一起四处打点?”
唐珏主仆二人转身,见唐礼挑帘由船舱走出。重阳已过,蜀地尚未入寒,江风阵阵只觉清爽并不刺骨,唐礼却已披上裘草斗篷,双手也拢于袖中。唐珏只知他体虚畏寒,不曾想已是如此严重。唐珏年少时曾听人私下议论,唐礼畏寒之症似是与自己有关,追问下去则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即便二叔唐义也只是摇头叹气,母亲武氏夫人更是沉默不语。一来二去,唐珏便不再追问,心中也了然了几分。
唐珏想起往事,不由疾步上前,正待施礼问安,被唐礼一把按住,道:“和我出来,不像家中,没那些拘束,也没许多人盯着。早先我便说过,这些行礼问安的,都省了就是。”
唐珏点头道:“便依三叔。只是珏儿无拘无束起来,有失礼之处,三叔可莫要责怪。”
唐礼哈哈一笑,道:“就你这性子,若是经商,也必是好手,不必担心你会吃亏。”
唐珏也笑道:“三叔说笑了,外面风大,您为何出来了?您一向怕风畏寒,临行之时母亲再三叮嘱,要格外留心,切不可有半点疏忽。”
唐礼微微一怔,道:“你且安心,我不过是比旁人要多穿两件衣服,常年在外,自有分寸。大嫂……你母亲当真多虑了。”他顿了顿又道,“我已在舱内煎好了茶,虽比不了家中讲究,却也是上好茶叶。”
唐珏奇道:“我只道水上颠簸起伏,三叔竟还有手段煮水煎茶?”
唐礼笑道:“我让人照看着,再不去可就冷了。”
唐珏随唐礼进了舱,唐真跟在身后,落下细竹帘,随后关上舱门。此船比之一般蓬船大上许多,头尾长约八丈有余,客舱内外三进,最里一间为卧室,外面两间为日常起居所用。虽不及客舫宽敞,但胜在小巧灵活,布置雅致精巧。此时外间煎好了茶,推门而入,正闻得满室茶香。唐贯见几人进仓,躬身施礼,垂手站于一侧。
唐礼拉着唐珏落座,又招呼唐真也一同坐下,唐真推脱再三不过,只得浅浅蹭坐在一旁,显得十分拘谨。唐珏瞧着有趣,调笑了两句,唐真便说什么不肯再坐,起身站于另一侧。
唐礼笑笑,手指案上一小巧铜炉,插话道:“这铜炉就是那舟上煮水的手段。”
唐珏起了兴致,附身仔细观瞧。铜炉观之不似一般铜炉,倒是形似大钟,只是高不过七寸而以。铜炉底部内置炭火,顶部则内悬中空铜球。一侧可引水而入,一侧扣动机关可放水而出。唐珏看罢,端起茶杯,问道:“敢问三叔,这铜炉可是二叔的手笔?”
唐礼点头道:“不错。你二叔体恤我常年奔波,前些年便做了给我。”他似是想起什么趣事,笑了笑又道,“只是当初神神秘秘、鬼鬼祟祟,不肯直接给我,愣是讨了两颗南海珠子去,方才罢休。便不知他这究竟是体恤,还是看准了要讹我。”
唐珏怔了片刻,随即也笑道:“原来当初二叔四处炫耀的一对夜明珠,竟是这般来历。只是这珠子也没在二叔那里待得太久,转头便叫小姑姑讨了去。”二人又是一阵大笑。
茶香袅袅,水声阵阵,舱内正自闲话,忽听远处水浪翻涌,由远及近。推窗探身望去只见江面一只快船,高挑无字青帆,乘风破浪而来,船首站定一人,青带勒头,一身青色水湿衣靠,任船身如何起伏,皆稳如磐石。此段水道狭窄,水流湍急,又多暗礁,不论大小船只行至此处皆小心异常,惟恐出了什么差池。这只快船却似毫不在意,快如闪电,顷刻间便已并舷行进。一人冲入舱内,大惊失色,险些撞翻了正在烧水的铜炉,急道:“……大事不好!”
舱内四人皆是一愣。唐珏认得此人是船上伙计,唤作刘二。唐珏问道:“何事如此惊慌?莫非是遇到水匪?”
刘二额头上热汗直冒,道:“可不就是水匪……几位怎地还这般安稳,这来的可不是一般水匪……”
唐礼放下手中茶杯,打断伙计,道:“船家想说,‘来的可是青沙帮’,是也不是?”
刘二脸上模样说不出是笑还是哭,咧着嘴道:“唐老爷,您见多识广,定是晓得这青沙帮的厉害,我们在江面上混饭吃的,可是惹不起他们。”
正在此时,舱外响起数声破空之声,数根飞爪铁钩由青帆船上抛出,死死扣在甲板与船舷栏杆之上,随即听那船上众人齐声大喝,船身向左斜插,两船重重撞在一处。舱内众人皆晃了三晃,伙计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嚎道:“完喽!真完喽!‘夺命索’都出了,没得逃喽……想不到我这百十来斤,今日就要交代在水上……”
唐贯在旁听着不悦,飞起一脚正踹刘二胯上,瞪眼怒道:“少说丧气话!”唐礼见状轻嗑两声,唐贯按下脾气,扔下刘二,低头垂手站回原位。
刘二跪趴地下,也不知是怕还是痛,鼻涕眼泪一齐滚滚而下:“人都说‘青沙过,命不留’。船若被青沙帮盯上,没几个活口能留下来……本想着此处水急,光天化日,又不是青沙帮时常出没的地段……可谁知……”话说一半,刘二又嚎哭起来。
舱外掀起一阵嘈乱。从窗看去,就着两船相连的态势,从青帆船上窜下一伙人来,各个横眉竖目,手提兵刃,凶神恶煞一般,为首正是那站在船头的青衣汉子。
听到外面响动,刘二仗着胆子跪爬几步,扶着墙撑起身子,向窗外看了一眼,随即堆做一滩烂泥,瘫在桌角瑟瑟发抖。唐贯单手拎起刘二的后脖领,将他由侧门拎出船舱。刘二吓得浑身颤抖,在半空中手跑脚蹬了几下,索性昏了过去。
唐礼沉思片刻,向唐珏道:“珏儿,你去请舱外那位石舵主进舱饮茶。青沙帮余帮主和你四叔也有些交情,你可莫要怠慢,失了礼数。”
唐珏初入江湖,也曾听闻长江上水匪众多,不外乎都是图人钱财的毛贼草寇,并未放入眼中。听到唐礼提及四叔唐智和青沙帮素有来往,唐珏虽略有迟疑,依旧依言起身,打开舱门,来至舱外。甲板上已然被占,跳上船的水匪约有二十来号,艄公伙计脖项上皆架着明晃晃的钢刀。唐珏环视四周,一众水匪倒也穿得齐整,头罩青色头巾,脚上鱼鳞裹腿;再看脸上,个个面皮黝黑,神情凶恶。
水匪们忽见舱门大开,舱内走出一白衣公子,手持折扇,面带笑容。为首水匪手持钢刀点指,大声断喝道:“呔!什么人!站住!”
唐珏站在舱口,抱拳拱手,含笑道:“我乃是船上包船的客商,奉长辈所差,特来寻人——但不知青沙帮石舵主是哪一位?”
水匪们面面相觑,一时无人答言。
一人分开众人,大踏步向前,声音粗哑,厉声答道:“我便是石万河!”
此人五短身材,粗眉环眼,满面虬髯,正是先前站在船头那人。唐珏见他行走舟船如履平地,声音中气十足,到有些江湖高手的风貌。唐珏又拱手道:“我家叔父久仰石舵主大名,今日有缘得见,深感三生有幸,特命我邀石舵主入舱饮茶。”
那人面露不解,问道:“你叔父是何人?你又是何人?”
唐珏让开舱门,道:“我姓唐,唐门的唐。在江湖中不过是个无名的小辈,还请石舵主,莫要让香茗久候。”
那青衣汉子听得“唐门”二字,面上颜色大变,略一沉吟,放下手中钢刀,道:“原来是唐家公子,失敬。以为是条普通的客船,竟遇到了唐门中人……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敢问一句,舱内人可在唐四爷手下做事?”唐珏并不答言,转身进了船舱。青衣汉子心中打鼓,眼珠转了转,低声吩咐了几句,随着唐珏进了舱门。
二人走进第二进船舱,舱内雅致素净,当中桌旁端坐一人,此人细长身材,衣着华贵,正值秋季却已裘草加身,看面上年纪约在四十来岁,两鬓带霜。唐门暗地中掌管着蜀中私盐运贩,一切事务皆由唐家老四唐智全权负责,以往唐智行走江面,和青沙帮没少来往。青衣汉正是青沙帮三名舵主之一,姓石名万河。石万河曾和唐智打过几次照面,对他常带在身边的下人也有些印象。眼前这人瞧着眼生,从未见过,看衣着气度不似下人;能认出自己,想来必和唐智也有些关系。想到此处,石万河生怕怠慢,抱腕当胸,道:“我就是石万河。不知先生是唐门的哪一位?竟认得我。”
唐礼起身,将石万河让至一旁落座,道:“在下唐礼,曾听四弟提起过石舵主大名。今日一见,果如四弟所说,特差侄儿请石舵主舱内一叙。”
蜀中唐门富甲一方,私官两面,手眼通天。凡是巴蜀外出往来各地的生意,明里暗里,多少都与唐门脱不开干系。为免去麻烦,唐家下属船只,往往挂有唐字旗号。长江上下大大小小的水寨,也乐得卖唐门几分面子,其中不少还与唐门往来甚密,青沙帮也在其列。
石万河心中一翻,忙起身道:“以为是艘寻常客船,未见唐门旗号。竟误闯了唐三爷的船!”
唐礼笑道:“此番出游,原想趁秋景大好,和侄儿四处游玩一番,挂着唐门旗号多有不便,也太过张扬。若是传回家中,再落个带坏小辈的名声,也难免被大哥说教。只是不曾想,竟让青沙帮的弟兄起了误会,给诸位添了这许多麻烦。”唐礼言罢,唐贯从侧端过一只精致木盒放在桌上。唐礼掀开木盒,推至石万河面前,道:“石舵主带着一众兄弟,来我唐某船上做客,怎可让各位空手而回。略备薄礼,以表心意。”
石万河探头观瞧,木盒中金光灿灿,竟整齐摆放两排金锭!他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惊道:“唐三爷,您这是……?”
唐礼道:“行路仓促,未及准备,眼看天气渐凉,为手下兄弟们添几件衣裳吧。”
石万河一时呆坐当场,说不出话,瞅瞅唐礼,再瞧瞧金锭,眼光不住地来回扫晃,生怕漏了什么,会错了唐礼的意:“唐三爷,这使不得。买卖做到三爷头上,您不怪罪也就罢了,怎好再拿您的金子。”
见石万河推脱再三,唐礼道:“若他日让我四弟知道,我竟让石舵主空手离去,他定是要怪我。”
石万河摸不透这位唐三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唐礼鲜少在江湖走动,看上去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模样。石万河只知唐礼打点着唐门上下各处的买卖,且听唐四爷的言语之间,对这位兄长异常尊敬。石万河思前想后,从盒中随意拿了两锭金子托在手中,道:“‘夺命索’尚在,不能久待,再久了两艘船都有危险。今日就此别过,我替兄弟们谢过唐三爷赠金!”说罢大步出了船舱,口打呼哨,一众水匪卸开钩铙套索,纵身回了青帆船,搬桨摇橹,扬帆而去,一眨眼便消失不见。
唐珏目送青帆船远去,转身回了船舱,见唐礼正吩咐唐贯和唐真,去安抚船上其余众人。待二人出了船舱,唐珏忿忿道:“三叔怎不给这群水匪些颜色,竟惹到唐门头上……还让他拿了东西走,该让他们把命都留下。”
唐礼自斟了一杯茶,道:“我知你打石万河进舱,手中便扣了三枚银针。但要了他们一船人的命,又有何用?何况‘夺命索’只有青沙帮的人会解,这航段两船一直绑在一起,迟早要触壁撞礁,恐还要搭上我们的性命。”
唐珏依旧心火难平,道:“算他们走运,捡了条命回去。”
唐礼放下茶杯,道:“这姓石的行事倒是有些分寸,也不枉你四叔对他颇为赞誉。只不过他捡了条命,回去可不一定还有命。”
唐珏问道:“三叔此话是何意?”
唐礼道:“青沙帮帮主余魁亮为人小气,猜忌心又重,也没什么气量。只是善于经营,又颇有些狠辣手段,这些年在江陵府眼中,也算峡州地界一患。余魁亮手下三名舵主,邹化是他内弟,二人自然沆瀣一气;林瑞江年龄老迈,难起风浪。只是这石万河,原本在长江上就有些名望,昔年也曾自占一方。后来被官府追剿,逃至峡州地界,无处可去便投奔了青沙帮。余魁亮收留他,也无非是为了收买人心,一直对他都心存芥蒂。今日姓石的拿了金子回去,无论他给不给余魁亮、给多少,分不分与手下人,余魁亮都只会更起猜疑。”
唐珏想了想,道:“无论石万河给了余魁亮多少,余魁亮都会认定他私吞,心有不轨;他分给手下人,是邀买人心,不分给手下人,是自己独吞;若干脆瞒着这桩事情,一旦泄露,就更是显得另有所图?”
唐礼点头。
唐珏又想了想,道:“照三叔这么说,他岂不是做什么都不对,怎么做都是错的?”
唐礼冷笑一声,道:“余魁亮眼中,‘石万河’三个字就是错的,当然做什么都是错的。”他站起身,抖了抖衣摆,道:“金银之物,本就是不输其他毒物的剧毒。只不过在这件事上,金子也不过是毒药的药引。即便今日石万河没踏上过这船,也不曾想过要做这桩买卖,他日还是会逃不过一劫。”
唐珏问道:“那这石万河就是在劫难逃了?我瞧他看上去也有些本事,想来不会坐以待毙。”
唐礼道:“青沙帮近几年有些嚣张,不光江陵府觉得恼人,你四叔也有些头疼。若是青沙帮自断一臂,自然对别人来说都不是坏事;少了石万河,余魁亮也算尽了气数。若石万河真应你所说……嗯,待他成了气候,这点金子也不过是卖个人情罢了。”
唐珏道:“三叔想了这么远……莫不是早有筹划,早派人探听过,今日会遇上他们?”
唐礼摆手道:“不过碰巧遇到,做个顺水推舟的功夫。你四叔先前与我对弈时说起过。他那般懒得说话的人,竟念了两盘棋的时间……”唐礼熄了铜炉里的火,转过身对唐珏道:
“我今日清晨见船家在船尾下了网,不如珏儿你去问问,晚上可有鲜鱼?”
解谜来了,其实荔枝人的逻辑思维不好答应我如果有什么bug忽略它好吗(比心(揍死
第一人称注意!!
帖链接老是有乱码,于是其余略写的地方相关剧情见:http://elfartworld.com/works/1061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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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
我杀过很多人。
因为自己,因为命令。
第一个是毒打我不成想要欺负我的“爹”,我知道他其实不是我爹,只是个想把我卖个好价钱的人牙子。(详见http://elfartworld.com/works/105462/)
当杀的人够多时,那就不是一条人命了,而只是个数字。
从被义父收养开始,我就明白,对于义父来说,我只是个好用的杀人工具。现在看来义父从不用疑人,连同我自己都不清楚的身世都查得清楚。姐姐找出的这封信,倒让我想起昔年我十九生辰时,义父告诉我,待我满二十时,让我去一个地方,有一个人需要我见见。可惜义父没有等到我满二十就命丧叛徒之手。没想到五年后,这件事竟然被我们重新翻出。
在潜入叶府之前,我想过很多种情况,却没有想到,我第一眼是见到一个和我面貌相似的人吊死在房梁上,我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亲姐妹,竟是一具冰冷的尸身。
我最初只是想进叶府来看一看我的至亲血肉,和查找我被卖给人贩子的原因,可是现在我改了主意。
我刚刚将她的从白绫上放下时,她的身体已经冰冷僵硬。正在查看她同我十分相似的面孔时,却觉察到外头的雨声中传来一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此时要藏起尸体为时已晚,来人是什么身份我也能猜出八分。我迅速退到门边从腿上抽出匕首,在她踏进屋内关门的刹那被我从身后制住,并将匕首架到她的脖颈上低声威胁她不许出声。果如我所料是个丫鬟,我胁迫她走进卧房,她看到躺在地上的小姐时,身形顿时晃了晃倒了下去。
我瞧见她直接吓得晕厥过去,只能先把她放那里,四处查看小姐的房间。没想到却从写字用的几案上发现了她的绝笔信。叶小姐名叫叶采葑,字迹娟秀,通篇只说不愿受辱、不愿辱及家门,劝父亲珍重之类的话,却未说明到底所受何辱。见到再找不出什么,我只能先将这绝笔信收好,转头就拿了水泼到丫鬟的脸上。
她悠悠醒转的时候已是后半夜,雨也渐渐停歇。那丫鬟一睁眼瞧见我这个蒙面的黑衣人就想张口呼救,被我迅速捂住了她的嘴巴。
“老实些,不然现在就杀了你。”我放开她的嘴把刀子架回她的脖颈上。
她被吓得发抖,瞥到旁边小姐的尸身又开始不断掉眼泪。“是你杀了小姐?”她颤抖地质问我。
“是你家小姐自行了断。”
“你胡说!小姐过几日就要成亲了,如何会寻短见?”
“我胡不胡说,你自己瞧便是。”我把叶小姐的绝笔信丢给她,让她自行辨认。“这是不是你家小姐的字迹,你比我清楚。”
那丫鬟逐字逐句瞧完书信后,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不知所措地流泪,嘴里念只叨着小姐。
我瞧她悲愤的样子,蹲下身问她:“你难道不想知道,你家小姐为什么出嫁前夕寻死吗?”
那丫鬟闻言含泪把我一瞪:“你想做什么?”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你家小姐寻死。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忙。”
“我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这个。”我说着,摘下了蒙面。
当她瞧见我的脸孔时,充满恐惧的面孔露出惊讶之色。
“你究竟是谁?”她颤抖着问我。
“不会害你就是了。”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我是谁?是季白萍,还是叶家的小姐?这个问题其实我回答不上来。
这名丫鬟名叫锦衾,是叶小姐,也就是我的亲姐姐的随身丫鬟。名字也是叶小姐起的,取自《葛生》中“角枕粲兮,锦衾烂兮。”
从她口中我得知了叶府内的情况,下人、管事、厨娘甚至叶老爷的情况,叶小姐是已去世的叶夫人的头一个孩子,自幼体弱多病,老爷只对那个败家少爷上心,对小姐毫无关心。管事姓林,媳妇就是管厨房的林嬷嬷,在叶府跟了叶老爷三十年有余,资历最老。
我将叶小姐的尸身放回床上,往她口里塞了定尸丹,虽身子已经僵硬,但可保短时间内尸身不朽。锦衾帮我换上了叶小姐的衣服,又照着叶小姐的样貌画好妆容,并教了我她平时的言行举止。正好因为叶小姐体弱,基本是足不出户,也省去了很多会被认出的麻烦。
从锦衾口中还得知叶老爷平日似乎不喜人多,整个叶府下人比较少,叶小姐只有她一个贴身伺候的丫鬟。从她的躲闪的眼神里我明白,她是不信我的。可是她宁愿答应我,也不愿意去找叶府的其他人,也足以瞧出这叶府的情况。不过,她信与不信,都不会影响到我最后要的结果,只会决定了她自己能活多久。——如若她生二心,我肯定先杀了她。
承
锦衾毕竟只是个不出府的丫鬟,对老爷的事情知之甚少。要想知道更多,还得出去走一趟。从白露那里得到叶大公子的生辰八字,还有一些关于叶公子的消息。这倒是让我明白了七八分,叶小姐的死,多半就是因为这叶公子。
我当夜回府后就细细询问她前几日小姐的行为举止是否怪异,锦衾只告诉我,小姐原本过年后身体好很多了,叶老爷才忙去和定亲的人家确定成亲的日子。但是自半月前似乎小姐的旧疾又开始复发,终日卧病在床大门不出。听得锦衾说了这些,我心里更清楚几分,叶小姐的病,只怕是心病。
次日的夜里我也依旧出门,这次却没有改头换面,而是就穿了一身叶小姐的打扮出去。
取那个花花大少的首级轻而易举,不过居然没想到这样的货色居然还会被别的人盯上。对方轻功极好,用暗器,夜色里我没瞧清此人样貌,而我也没有刻意遮掩我的模样和行踪,只带着人头让那个人在我身后,因为在别人看来,只是叶家小姐砍了叶公子的脑袋。虽说我总觉得,这个跟踪之人我不是第一次见面。
锦衾瞧见我带回的人头吓得魂飞魄散,可是事情已走到这一步,她虽害怕却也只得听我命令行事。我用另外一颗定尸丹放在头颅的口中,再将头颅藏入平日敞口罐内以纸封好后吊至房梁上。
倚香阁的事也是从白露处得知,这位叶大公子对一位铁琵琶的名角求而不得,看来为了确定最后一件事,还得去倚香阁一遭。这一遭却去的不虚,除了确定了叶公子的事情也能享耳福。(详见http://elfartworld.com/works/109063/)
事情既已确定,就等成亲之日了。
转
转眼就到了成亲的日子。(详见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0970/)
晨起我便被一些这几日都未见到的丫鬟和喜娘围着开始梳妆打扮,我任凭她们梳洗打扮,对着镜子,我竟有些恍惚,虽是假扮的别人,我居然也有穿上嫁衣这一日。不过我不是很喜欢红色,红色只会让我想起血的颜色。
算着迎亲队伍的时间,我向锦衾使了个颜色。她将几个人都支出去,换上了我准备好的迷魂香后也借口有事关上房门出去,不一会还在屋内的几人已经中了迷香倒在地上。我将迷香熄灭,把叶小姐的绝笔信放回几案上,脱下外衫,将绳子绑在身上,把叶小姐上吊用的白绫和绳子一起绕过房梁。又取出叶公子的头颅,将他的毛发缠到我的右手。接下来只要把脖子伸进白绫里,踢倒了凳子就可以等人来发现尸体了。
从前我杀人时,也有的人因有特殊要求而下重金。所以假扮一具尸体对我来说不是难事。
叶小姐的尸体或许能给众人带来很大的冲击,而对叶老爷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叶小姐自缢只会让他觉得丢了面子,叶小姐手里的人头,才是最让他接受不能的。
因为有锦衾帮我里应外合,现场的人抬人的抬人,报官的报官,却毫无人敢去接近一具拎着人头的尸体,等到人都离开或者被锦衾支走后,我割断了绑在身上的绳索,将绳索整个抽掉后,把一直藏在被褥中的叶小姐的尸身取出,将嫁衣脱下给她穿上后,原样把她放回白绫上。
当完成这些事后,本应该杀了锦衾灭口,可是念她对我的姐姐如此忠心耿耿,而如没有她的帮忙,我在叶府这些事业不好做。
我只问她:“叶府如今也不是你在的地方了,你可否跟着我走,谋个其他营生?”
锦衾却笑笑摇头道:“奴婢的命是小姐给的,既你替我报了小姐的仇,我也还了你的恩情,如今我们也两清了。”说罢竟然转身一头撞死在桌角上。我看着她的鲜血溅满整个几案,只得帮她阖上双眼后离开叶府。
合
叶府的事情,一夜之间已经传开了。
我在街上随意找个早点摊都能把整个事情始末听个大概。
同姐姐道别之后,我又潜回了叶府,叶府此刻死气沉沉,众仆人们散的散,走的走。更别说是有不止一条人命的小姐闺房了。虽然已被官差过来查封,不过这点还难不倒我。
今夜是个晴朗夜,月虽不圆,但也够亮堂,还依稀瞧得见星辰。
我换回本来的衣服,慢条斯理地踱步到叶老爷的房门外。瞧见院内一个仆人都没有,只有一个端着药的管事爷要往屋里走。那位管事瞧见我站在门口,吓得手里一抖药碗跌落,我伸手接住他手里的药。拍拍他的肩,示意他放下盘子坐在旁边的石凳上。管事爷面色铁青,一直死死盯着我的脸看,显然他把我认成了死去的人。
“我是人,不是鬼。”见他坐下,我先告诉他,“不过,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嘴角带着笑意问他。
他只瞧我不答话。
“林管家,你也跟在老爷身边30年了吧?那么,你是知道的了?叶公子的生辰是七月初七呢,我的生辰也是七月初七呢。”
管事爷似是想起了什么,颤抖着抬起手指着我,嘴皮不住地打颤:“你你你你你……是你…………?”
“是我,想不到我居然会回来?”
“你……你……你你你……你回来……干什么……?”
“回来么,当然是看看,当年是谁——把我丢了的?”说到这里我抽出匕首在手里把玩着。
林管事颤抖得更厉害,急忙噗嗵一下跪到地上:“二小姐!!二小姐!!老爷……老爷不是不要你,是……是他有他的难处,所以才……”
“所以才用我换了你的当天刚出生的儿子?然后把我卖了?”
“您是老爷的亲骨肉,老爷,老爷怎么舍得卖了您呐,是……是把您寄养在别处……然后有天,那边来信说小姐被人牙子拐走了……”
“哦——难道不是叶老爷一瞧见我便想起难产的夫人和不是自己的亲生子所以郁结难解干脆送的远远的吗?”
林管事听到我说此处抖的更厉害,也不敢说更多。“因着我害死主母,而又因为夫人作嫁妆的产业不愿归还给莫家,所以无法再娶。所以都怪到我的头上罢了……可是,和我真的有关系吗?”
“如今,有没有关系,也不要紧了。反正叶蓁也死了,还是被我一刀砍下了他的头呢。”
我见他只跪在地上不答,也不再理他。端起托盘往叶老爷房间里去。
屋内富丽堂皇,叶老爷已经醒转过来。他瞧见我端着托盘进来,也同林管家一样,身躯一震,嘴巴上下不断张阖,半响吐出一句:“你是……苓儿……”
苓儿,这是我的名字吗?我冷眼睥着他,把药放到桌上。
“想知道,叶大公子怎么死的吗?”
他不答。
“被我砍死的,知道我为什么砍死他吗?”
“因为他知道自己身世以后,在叶小姐成亲前污了叶小姐的清白。”
“所以叶小姐自缢身亡了,在七天前。”
我自顾自地说完这些,不管此时的叶老爷是何等震惊的表情,只是当着他的面把一包鹤顶红倒进药碗里。又端到他的面前:递到他的手上。他只愣愣地接住,目光呆滞地对着我。
“该服药了,爹爹。”我温言道。这是我第一次叫我的生父,亦是最后一次。
所谓父亲,不过是留着相似血液的陌路人。我不想再多看这位叶老爷一眼,看着他喝完毒药就转身出门。回到门前,只瞧见林管事已经吊死在院里的树上。
甫一出叶府大门。就瞧见院墙墙沿下头停着白天接我的马车。上了车马车就动起来,七弯八转进入一处院落,两边有人引我下车。进入屋内只瞧见大姐斜斜的歪在贵妃榻上。似是在闭眼小憩,待过了半响,她才淡淡问道:“回来了?”
“嗯,回来了。”
从未有人知道叶家有过一位二小姐。
过去如此认为,现在如此认为。外人如此认为,叶家也如此认为。
我也如此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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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白萍本应该叫什么?
A:叶采苓
Q:白萍和一个死尸睡那么多天不怕吗?
A:活的人都不怕还怕一个死人吗?by白萍
Q:砍头那天晚上那个跟踪的人到底是谁?
A:这个跟踪的人自己会说明的……!
Q:去倚香阁到底为了确定什么事?
A:确定叶公子干禽兽不如的事情到底是真的禽兽不如还是他知道内情。现在确定是他知道内情而有恃无恐。
Q:为什么白萍一定要先亲自假扮尸体?
A:造成完全密室,让人确定就是自杀。
Q:白萍杀他生父了吗?
A:她没有亲自动手,而是把真相告诉叶老爷以后逼他把毒药喝下自尽。
Q:和叶小姐定亲的新郎怎么办?
A:这不在她考虑的范围内。
失眠产物again
文中事情发生在三月二十一
赵大哥就如此不明不白地被坑了…… 下一篇就解谜,信我!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临安富商叶家接二连三闹出人命,红事变白事。
因着这命案之奇,场面之惊悚。第二日就成为清明后临安街头巷尾的谈资。早晨随便去路边吃个早点,都能看到跑堂的小二说得唾沫横飞。
“都说这叶蹇叶老爷家可是临安城里都有名气的富裕人家。叶老爷正房夫人生下少爷就没了,倒是留下一双儿女。”
“说起这双儿女,叶家虽不对外说起,可谁不知道这叶家大公子,因着是独子,打小就被宠坏了,成了块最最败家的料子。想到以后这叶家的家业都是落到这败家公子手里。简直要替那叶老爷子的心血拘把同情泪!”
“怎的夫人早去,叶老爷也不再娶?好歹也多生几个儿女!”
旁边吃早点的有人插嘴道:“看来是叶老爷和夫人伉俪情深啊。”
“这位客官说的有理,可是……嘿嘿,还有另一层因由只怕就少有人知了!”
“说来听听!说来听听!”
“叶老爷的正房夫人,乃是这临安里最大的绸缎庄莫家的小姐。叶家有今天的富贵,全仗着夫人嫁过来时带的十几家分号当嫁妆!这夫人一去,就再娶他人。这十几家商号莫家怎肯给呢?”
瞧见客人们都点头赞同,小二又开始说起来:
“再说这大小姐。这大小姐虽好,可自小体弱,是个天生药罐子。”
“你又没瞧见过人家小姐,怎么就知道人家是天生体弱。”立刻有人质疑道。
小二立刻眉飞色舞起来:“这位公子不知道了吧!这位叶小姐呀,那可是定了亲的!她如今早满廿十,还未出阁!都是因为身子一直带病未愈。”
“这叶小姐夫家是谁?叶小姐这样身子也不退亲?”
“叶小姐的夫家你们可知是谁?信王爷跟前一等一的红人!带刀护卫赵涟丞!提到赵爷,知道的人谁不敬他?这门亲事,当年也是叶老爷子主动去攀的高枝!赵爷知道小姐体弱,从不提退亲之事,只要她养好身子再成亲!”
这时突然有客人发出不满:“小二哥你说了这多,这和叶家到底发生了什么耸人听闻的事?又和你说的有甚关系?”
“这位客观莫急,先喝碗豆浆润润喉!算小的请!”小二端上一碗豆浆后继续说道:“这叶小姐终于定下了成亲的日子!虽说叶大公子整日都是过的眠花宿柳的日子,彻夜不归家也是常有的事。可前些日子叶大公子出门,据说是见有生意来往的客人,这一去便没回来。平日也就罢了,可再过几日就是他胞姐成亲的日子,再倒三不着两也该回来了。叶老爷又忙操持婚事,又忙派人寻遍秦楼楚馆,可终究没找到叶公子。成亲的日子到了,没法子,小姐成亲要紧。谁知呢,就是小姐成亲当日,就出了大事了。”
“迎亲的队伍都到了叶府了!迟迟不见小姐出来。快到了午时,叶老爷才急急忙忙亲自去小姐闺房找人。哪知道闺房竟从里关着,有人捅破窗户一瞧,了不得了!一屋子的人都倒下了!急忙闯进去,才发现叶小姐居然穿着嫁衣上吊了!更可怕的是,手里居然还拎着叶公子的头!叶老爷当场便……”
说到此处,全场哗然。
“行了行了别说了!如此可怖之事真是倒胃口!”
小二有些委屈:“这……也是客官您要听的……”远远地听到掌柜的招呼,小二急急忙忙离开了大堂。
过了早市,店里客人渐渐少了下来,那小二忙着收拾桌椅,也没空再同客人说闲话。
“这位小二哥,”一位年轻公子叫住他。
“来嘞!客官您吩咐!”
“刚刚听你说道关键处,那后来又如何呢?”
小二左右瞧瞧,压低声音道:“那叶老爷当场就倒下了。众人只能手忙脚乱地把老爷抬回房,又忙着去告诉外面的迎亲队伍和新郎。再去报官,就没然后了。”
“小二哥知道的可真是不少,可是在官府有人。”
“嘿嘿……这个自然……保密!”
“然后的事情就不知道了?叶家为何遭此横祸?”
“小姐的尸体……还有脑袋,都被官府抬回去了。 有人说是叶家遇到了仇家!还有的说是生意场上有外地来的商家在打叶家的主意!甚至说呀,厉鬼索命来了! 现在呀,说什么的都有!客官怎的如此好奇?”
“我来临安观光,听到这样的热闹自然是想瞧瞧的。”
“劝客官还是别凑这热闹。叶老爷还没醒呢!官爷们也就把小姐的闺房封了也回去了!”
“既然如此也就没什么瞧的了,多谢告知。”年轻客人掏出银钱结账后离开,出去就上了一辆街边的马车。
马车里坐着一位女子,披着大红观音兜,半闭着眼眸。只问年轻人道 :“这次又惹得哪家的姑娘芳心暗许了?”
年轻公子撇嘴:“你这话酸得很。” 女子一弯嘴角:“你的事情办成了?”
“还差点。”
“办好了就快些回来吧。”
“知道,大抵明天吧。”说完这几句话。年轻公子就让车夫停了车跳下去。车上的女子眼眸半睁,掀开帘子一角,望着年轻公子离去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道路转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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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那个听传言的年轻公子是谁?
A:就是白萍,女子就是她大姐ry,她出去十多天又不让别人插手,所以大姐只是来问下她。行踪当然是知道的。
Q:为什么大姐说她又去惹哪家姑娘?
A:白萍不是第一次男装上青楼,因为各种原因她是常客去过很多次,当然基本不过夜。
Q:叶小姐是她杀的吗?
A:目前为止白萍只动手砍过叶公子的脑袋,叶小姐不是她杀的,欲知后事如何请待下回ry(拖走
我……我终于守住了没有拖过季更的尊严(吐魂
谢谢亲cp帮忙挑了很多bug,你要相信虽然写得慢但我爱你的心还是不变的……(比划
【上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0040/ 和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0127/】
现实时间线,大概发生在正月廿五到三十左右。
腊月还未走到尽头,江南的冬天便已经有些急不可耐地想要结束的意思了。元夕夜里还飘过好一阵细绒绒的雪花,落在地上却已经积不过一个白天。廿日开始放了几天晴,之后便没再落过雪。今天晨起天色又有些朦胧,飘落下来的却只是些零星的雨丝,那般细小,几乎连地面也无法完全濡湿,总叫人想起些沾衣欲湿、润物无声之类的温柔典故。
西湖边上的倚香阁是一座华丽气派的高挑楼阁,浸润在这濛濛烟雨之中的时候倒显得多了一份婉约的气质。纪舒平到的时候是申初,还并不是这座秦楼楚馆晚间开门迎客的时间,檐角朱红的灯笼尚未点起,门庭亦冷清无人,透着几分慵懒的闲散气。一个脸上带几点浅浅麻子,却仍不掩眉目清秀的小厮迎上来问过他的来意,便引他穿过彩楼欢门进到阁里。宽敞的大厅内并未接待来客,上层雅间窗口的竹帘也都低低地掩着,只从楼外透进一点薄薄的天光,因着天色不好的缘故,颜色也是淡淡的,像是隔了一层灰色的纱幕。不知从哪里传来稚嫩生涩的几声丝弦,像是初学的新手,那声音亦如同蒙了一层纱幕似的,凝神去听又没有了。
小厮只将他引到通往二楼的楼梯口,另有个小婢立在那里候着领他上楼。倚香阁二层以上俱为花娘的住处,换句话说,也就是恩客们的销金窟,廊间半系半挽着颜色柔和的薄纱,一脉旖旎的温柔乡风光。只是现下时候尚早,四下里清清静静的,便减了三分甜腻的味道,反透出些疏淡雅致的意趣来。
他要访的人住在第五层。小婢客气地请他在外间略坐,撩了帘子进去通报,过了一会儿便见秦何限掀开纱帘出来,苏枋染的绛色裙衫颜色明丽,一迎上面,那双令人印象深刻的美眸未语先弯弯地笑起来。
“纪郎君怎生这般客气?不过碰巧拾着了个腰坠儿,物归原主可不是理所应当的?怎值得烦纪郎君亲自上门来谢。”
说着眼神稍稍朝下一溜,果然见那枚小巧玲珑的象牙球依然端端正正悬在纪舒平腰间,禁不住抿一抿嘴,俏皮地又揶揄一句。
“……难不成是哪家娘子素手亲赠的定情信物?”
纪舒平站起身与她致礼,答得坦然。
“见笑了,原是亡妻遗赠。”
这个答复让秦何限相当意外,不禁有些懊恼方才把话说得太过轻佻,赶忙恳切地道了声歉。
“郎君与先夫人深情眷眷,可真叫人羡慕。”
纪舒平闻言只微微一笑,意态看起来并没觉得冒犯的样子。
“不是什么要紧的物事,只是遗失了总归对逝者不太尊敬。万幸秦姑娘拾着了,的确是件值得来面谢的事。”
他并不称呼她为秦录事,摆明了态度并不拿她当寻常歌妓来看待,然而却也不好用良家的“娘子”,秦姑娘这个叫法大致是个折中,听着颇为新鲜。秦何限便也笑,请他坐,一面回身去往墙边的柜里取了团茶出来招待。
“今年的新茶还早了些,我这里只有去冬陈的阳羡茶,纪郎君来得不巧,只好烦你忍一忍这寡淡的味道了。”
她亲手点了燎炉,煮滚了山泉水。细碾重罗,调膏继刻,素手执了竹筅,指绕腕旋,击盏的声音清脆,姿态娴雅又熟练,赏心悦目得像是一幅画。待茶汤将成,她手上茶筅的动作亦变得柔缓,沿着盏缘轻拂一圈勾腕而起,茶汤表面浮起的乳雾咬盏凝而不散,细看去,依稀可见一幅断桥残雪的水丹青,和窗外遥遥能见到的风景相映成趣。
秦何限含笑奉了茶,纪舒平便接过来品了一口。
“有一事,想请问秦姑娘。”
他问得坦率,并不做什么弯弯绕的客套和开场白,秦何限便从睫毛底下抬了眼去看他,唇边挂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柔和而又讨喜。
“绍兴四年的时候,我在麯院附近碰巧从两个匪徒手里救下过一位小娘子。”
纪舒平的语调平和,目光却直接,没有漏看她听见这话之后目光微微的一凝。他了然地笑笑。
“那时候的,就是秦姑娘吧。”
秦何限没马上答,浓黑的羽睫轻柔地垂下去,挡了一挡眼睛里的表情,再抬起来的时候仍带着雅致的笑。
“哎呀,纪郎君记性真好。那么久以前的事,我还以为郎君早忘记了呢。”
绍兴四年的秋天,离现在已经八年有余。当时她十三岁,生得瘦小,看着仿佛还只有十一二,怀里抱着母亲留下来的琵琶独自一个人走在栖霞山脚僻静无人的官道上,便有两个闲手游逛的山匪起了歹心。她身无长物,连一枚多余的铜钱都没有,唯独强做镇定的一张小脸尚算得姣好,那两名匪徒便打算劫了她去发卖。她人小力弱,求饶无用,更加挣扎不过两个成年男人,连呼救的声音湮没在秋叶嘲笑一般的簌簌声响里,然后她听见了羽箭破空的声音。
那支箭从正在拉扯她手臂的男人手臂底下掠过,洞穿衣袖,力道似乎颇大,拽得他趔趄半步,紧紧抓住她的手就脱了开去。另一个男人原本抱住了她的腰,这会儿大吃一惊,手上便下意识地松了松。她趁机狠狠踹他一脚,从他身边挣脱出来踉跄地跑开。疯狂地扑向在之前的拉扯里被随意丢在一旁的那架琵琶,也顾不上逃走,先抱了起来飞快地摩挲一遍,又颤着手小心地解开包着它的布套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再查看了一遍,仿佛那比她自己的性命还重要似的。
那两名匪徒在临安北郊也是跟着首领据山称霸的人物,过惯了耀武扬威的日子,自然并不是什么被一支飞箭就能被吓破胆的寻常地痞。回过神之后一面骂骂咧咧着打扰他们生计的兔崽子,一面从腰后抽了明晃晃的长刀出来,眯眼去看箭来的方向。踏尘而来的骑手看起来离得还远得很,瞧不清面目,却显然只是孤身一人,并无同伴的样子。领头的那个山匪便嗤笑一声,抬一抬下巴,示意他的同伙先去按住那个小姑娘。
可那个匪徒最终并没能再碰上她一手指头。也没瞧清那飞驰而来的骑手究竟是什么时候上的箭,只见一连串箭羽的影子呼啸而至。第一枝箭准确地穿过他持刀的右腕,钻心的疼痛让他惨叫着松了手,第二枝箭已经从后面追赶上来,铮地一声敲在坠落中的刀面上,击得那柄刀斜飞出去,直到三步开外才失了余力落在地面上。他本还想上前去拾,第三枝箭这时才到,划过低低的弧线径自深埋进他小腿肚,他膝盖一软,当即就跪了下去,下意识伸手去撑地面的时候用的是带伤的那只手腕,疼得他杀猪似的叫唤起来。
就这么几息的时间,还不够领头的那个匪徒反应过来做点什么,却已经足够射箭的骑手飞驰到了面前。他兜马急促地停住,手里的弓不知何时已经收回背后,换作一杆刃光锐利的长枪。执枪的人肩阔背直,从马上俯视下来,表情里带几分冷然的怒意。
“青天白日,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
许是慑于他手里泛着寒光的枪尖,那名山匪明显地犹豫了片刻,最后恶狠狠地啐他一口,扶起受伤的同伴掉头离开。纪舒平在马上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回转马头的时候正撞上不远处秦何限停下来回头张望的目光。见他看过来,她似乎吓了一跳,似乎先定了定神才露出一个有些紧张的微笑。纪舒平便也冲她笑笑,催马上前几步,见她忍不住下意识朝后缩了缩,想了想特意翻身下马,牵着走了过去。
“小娘子安好?可有哪里受伤不曾?”
被这么关切地一问,秦何限才意识到自己浑身都在颤抖,腿软得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她用力抱紧怀里的琵琶,似乎能从这个动作上汲取什么力量似的,随后垂了眸,轻轻地摇一摇头。
“不妨事,我没有受伤。多谢这位郎君相救。”
“惭愧,见着姑娘的时候只觉得面善,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
纪舒平倒是坦诚。面上还带着一点笑,语气里却有一丝细微的感慨的味道。
“……只是不曾想会在这样的场合下再相见。”
秦何限莞尔,抬起手拢了一边的鬓发。
“这样的场合,不好吗?”
那自然是不太好的。倚楼卖笑,声色娱人,在纪舒平看来,无论如何都谈不上是个与故人相逢的好场合。然而他只是微一摇头,并没有让惋惜的神色露出来。
“那时我还以为你在临安城内尚有亲眷可以投靠,并不曾想……若是早知道,我该多问一句的。”
秦何限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很有意思。
她是倚香阁的名伎红伶,察言观色八面玲珑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反应。见惯了欢场上信手拈来的耳鬓厮磨、风流缱绻,却记不得上一次见人像这样微微皱眉,露出并不明显却真心实意的懊恼,是在什么时候。
她禁不住微微地笑起来。
“多问了一句,又如何呢?”
那双明亮的眼睛直率地看过来的时候,并不带有什么谴责或者质问的意思,仿佛只是单纯的好奇,反而让纪舒平莫名有种说不上来的局促感,似乎不管说什么都有点不太合适似的,一时有些犹豫。秦何限抿了抿嘴唇,抬手为他添茶。细白的手腕上层层叠叠几个金钏子随着她的动作互相碰撞,发出轻微而悦耳的泠泠响声。她笃悠悠地开口。
“好教纪郎君知道,那日我往临安城内去,本就是打算自卖自身的。”
纪舒平明显地吃了一惊,可她说得坦然,自有一股不卑不亢的气度。
“谁家出的价码高,我便卖与谁,原是两厢情愿的事。纪郎君问与不问,并不会有什么区别。”
纪舒平皱了皱眉,分明是并不同意的样子,然而在他开口之前,她弯一弯眉眼,含笑又不着痕迹地挡了他的话。
“纪郎君觉得这里不好,我倒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她盈盈地笑,美目流转。
“人贩丝麻布匹,我卖声色歌喉,难道不都是营生?况且在这世上,求一瓦遮头、一饭果腹而不可得的人比比皆是。我现在不但衣食无忧,尚有余暇调管弄弦,我觉得我活得很好。
“纪郎君心好,可世间苦的人那么多,郎君哪能一个一个救得过来呢。”
那时候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纪舒平问她家在何处,她不答,只说自己要往临安城内去。毕竟年纪小,受了这样的惊吓,纵然言语里强自镇定,终究还没完全缓过来,手脚都还在微微发颤,却勉力不想让他看出来。纪舒平看在眼里觉得怜惜,便笑说,左右顺路,我送你一程。
他本想搭她上马共乘,然而秦何限似乎从未骑过马。他的坐骑是北地种,又高又壮,秦何限站在边上还不到马背高,看着有些怕它的样子。纪舒平想了想,牵过马头低声令它卧下来。栗色的马儿块头虽大,在他手底下却温顺得如同羔羊一般,眨着黝黑的大眼睛一声不吭地屈膝跪了下来。纪舒平便稳住马鞍,伸了一只手给她,说,扶着我上去。
秦何限看了看马,又看了看他,几乎下意识似的把怀里的琵琶又抱得更紧了一些,稍退小半步,说,不劳烦郎君。
纪舒平注意到她这个小动作,忍不住便笑,说,琵琶交给我,你先上去。放心,不会贪没了你的。
然而秦何限只紧紧抱着那架琵琶,态度十分坚决似的,抿着嘴唇不说话。纪舒平有些无奈,只好道一声得罪,连人带琵琶拦腰把她抱了起来放到马鞍上。秦何限吃了一惊,想伸手出去扶,又担心磕碰了怀里的琵琶,只能佝偻着身子努力坐稳。纪舒平瞧她坐好,才拍了拍马颈让马儿站起来。尽管在纪舒平的授意下,马儿起身的动作已经放得十分平缓,还是吓得秦何限浑身僵硬,紧抱琵琶,动也不敢多动一下。
纪舒平替她把马镫收到她可以勉强够得到的地方,指点她踏稳,见她仍一副大气也不敢喘的样子,情知她紧张,也不说破,只牵稳了马缓缓走起来,一面走一面和蔼地问她一些琐屑的问题来分散她的注意力。
秦何限答得不多,措辞也简短,可听得出来谈吐文雅,不太像是粗陋鄙薄的村妇之流。纪舒平猜测她是乡野塾师的女儿,问她时她却只笑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到后来逐渐适应了马背柔和的起伏,慢慢地也放松下来,她的话才稍微多些,纪舒平从她的只言片语里拼凑起来的故事颇为令人唏嘘:她的母亲早逝,父亲又身染重疾,为了给他父亲治病,她只得孤身一人到临安城里筹一笔钱,却不想差点被山匪掳去。他觉得悯然,便问她需要多少钱,秦何限低头看他一眼,微微地笑。
“郎君问这个又是做什么呢?萍水相逢,郎君救了我的性命,是郎君心好。可世间苦的人那么多,郎君哪能一个一个救得过来呢。”
这话说得透彻,几乎近于冷酷,惹得纪舒平忍不住诧异地抬起头去看她。分明只是个连身形都未长满的少女,平白说出这一番旷达中带点沧桑的话来,一时竟教他觉得有些敬畏,却又说不上什么话来宽慰她。事实上他隐约觉得,她亦并没有需要他宽慰的意思。他总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别的,却拙于言辞,正琢磨间钱塘门已经遥遥在望。秦何限示意放她下来,郑重地问了他的姓名,他却忘了问她,一回首那瘦小的身影已经掩没进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像一点涟漪消散在浓静的秋水里。
纪舒平先是怔了怔,随后微微地笑了起来。
“秦姑娘一贯看得通透,是我被俗见蔽了眼,抱歉。”
他这句抱歉说得率直,并不是虚文客套的意思,秦何限便也只笑吟吟地看他,浅浅道一句纪郎君客气。游刃有余的模样让他禁不住想起那时候她紧紧抱着琵琶,抿了嘴唇一言不发的样子,不无感慨地随口问了一句。
“说起来,秦姑娘那架琵琶,可还在么?”
秦何限似乎是觉得意外,梨涡里噙着的软和笑意仿佛都微微地滞了一拍,方才不着痕迹地重新泛开。
“……已经,收起来了呢。”
她转了眸光去望两旁墙上悬饰着的各式乐器。乌漆油亮,螺钿妆镶,一件一件都是名家珍品。
“那架琵琶,有些旧了,音色不佳。倚香阁的藏品大多出于名手,这几件更是个中精品,自然比那一架,顺手多了。”
一面说着,秦何限索性起身走到墙边,信手摘下一架紫檀描金的琵琶,抱在怀里拨弄两下,琵琶应手发出几声柔和的低吟。她回过头去看纪舒平,笑容明丽。
“难得来一次,纪郎君不如赏脸听一曲?”
纪舒平也看着她,像是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却并没有说。
“……好。有劳。”
【注】
• 小秦的主题花(?)是红山茶,本篇的标题典出(划掉)小秦男神(/划掉)苏轼的《邵伯梵行寺山茶》。难得整首的气氛都很合适所以顺手引一下全文:
『山茶相对阿谁栽?细雨无人我独来。说似与君君不会,烂红如火雪中开。』
• 引纪舒平进倚香阁的小厮是燕子……因为太酱油了不好意思响应就在这里提一下⁄(⁄ ⁄•⁄ω⁄•⁄ ⁄)⁄
• 秦姑娘的称呼纯属魔改,这个时期并不应该有这样的称呼。上一封信函里其实也用了娘子,不过是跟在称呼后面当做敬辞用。总而言之高兴就好,反正称呼瞎混用也不是第一次ry【。
• 小秦当时说她要到临安城内不是bug,因为她去临安城内外所有的青楼都问了一圈最后选了一家够魄力和够价格买她的青楼,倚香阁,就是你了√
• 最后应亲cp特意要求特别做一下年龄注解:回忆杀里的纪舒平此时18周岁,小秦13周岁(一般我不用周岁但应求……)。纪舒平在17周岁的时候结的婚,所以是的,这一篇的回忆杀里的纪舒平,是,有妇之夫。……只是个英雄救美(还)不是糖,不要乱吃,对npc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