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划一期完结!】
日本江户时代某年,就在樱花初开的三月,人们迎来了百年一遇的影祸之祟,整个江户城陷入一百天的长夜,而被人类俗称为妖怪的萤者们也随之出现。
但无论是生命短暂的蜉蝣,是终于能获得人形的灯九十九,还是贪恋人间的夜明神,这都是难得的良机。萤者为了不成为影祸的食物而依靠着人类,人类为了内心不被黑暗吞噬也无法离开萤者。就在这样彼此依赖的一百夜里,两者的关系变得亲密起来。
然而这一切都将会随着长夜结束而改变。萤者和人类,这份爱恋终能修成正果,还是随黎明化作往事?而你又是否愿意为了与恋人长相厮守向神明付出献祭? 一期一会充满抉择的爱恋,就此开始。
【半架空恋爱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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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百夜只剩不到一周的时间,江户城内的异变已经大到就算不信鬼怪传说之人,也无法否认眼前现实的程度了。
植物的疯长让人瞠目结舌,满城提前了一个月盛开的樱花不提,连雪绪养在阳台上的一盘蒜苗也一夜窜了半米高,她吓了一跳之后,掐了送给宁宁炒了吃。江户城内的水脉也开始不正常,无论河水还是海水都变成不透明的蓝色,有人还说,将手放进那蓝色的水里,能感觉到些微的刺痛,不过雪绪自己亲自打了一桶幽蓝的河水进行实验,感觉那说法是心理作用推动的以讹传讹。
周遭农户的农田也是一个情形,抱着“看不到疯长就当作它一切正常”的心态,雪绪用比平常更低的价格买了合意的蔬菜。海产的情况更惨,价格暴跌,损失严重,毕竟大家都不知道吃了那种诡异水流里的食物会出什么事。
于是这几日,宁宁的百兽屋开始有客人了。
“江户子很奇怪,以前不了解畜肉,害怕有毒什么的,所以不吃,可是如今出了异变,第一个不信任水产之后,倒宁可来尝尝畜肉了。永暗神社不是说了水没问题么?”宁宁在堂前摆了烤架,半截用来烤菌,半截用来烤山猪肉丸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她将烤了一半的蒜苗翻个面,嗅了嗅味道,补洒了些七味粉。
雪绪借了宁宁的光,连摊车也懒得推出去,直接用宁宁的厨房做各类煮物,偶尔在她过分推销自家菌的时候帮客人解个围。
一开始虽然旁人有些怕宁宁身上的幽光,相处下来发现她长得可爱,说话也天真直爽,才两三天,就开始有特意走远路来宁宁这里买晚饭的客人。
“就因为江户仔日常最习惯的是海产,所以出了问题最怕的也海产。不了解的东西发生了异变,最多感慨两句,自己很了解的东西也发生了异变,那种恐惧感可是很强烈的。何况,虽然一切消息都以永暗神社的说法为优先,终究遵循自己的本能比较重要。”雪绪给自己做了一碗味噌清汤面,炒了一小碟贝肉做浇头,趁更多客人来之前先填饱自己肚子。
河水变蓝这件事情在江户城内引起了极大的恐慌,一开始谁都不敢取用这样的水,但是永暗神社的告示中也对此事加以说明,实在没有办法去购置其他地区水源的町人,迫于生活所需,还是有人使用了发着蓝光的水。东町这一区,雪绪当着众人的面煮了一锅水给自己和宁宁吃了,然后仿佛一个活标本一样安然无恙地在街道上晃荡了一日,如此一来,大家也勉强能接受这水能喝的说法。
事后雪绪向请她如此表演一番的町长收了三百文钱。
“来一份纳豆佐炙豚肉乌冬!”已经是第三天来百兽屋吃饭的酱油店老板,掀开暖帘就大声嚷嚷起来。宁宁开心地应了,然后去后厨忙碌,雪绪则斟了茶给酱油店老板倒上。
“这不是雪绪姑娘嘛,现在给百兽屋帮忙,连摊都不爱出啦,我家小儿前几天还念叨着说想要吃你做的包心丸子呢。”照例嘴上说得殷勤但是从来不给自家小孩买关东煮的老板,一边把杯子里的茶喝了一口,一边神秘兮兮地凑上来问雪绪,“听说雪绪姑娘消息灵通就想来问问。是不是只要去永暗神社参拜了,这百夜就可以平安度过?”
有这说法并不稀奇,遗憾的是永暗神社也早早告知众人,参拜一事并不具备这等保险功能。
雪绪眨了眨眼睛,在横右卫门老板对面坐下来,笑吟吟地伸出一只手,看酱油店老板开始往她手心塞起钱币,才一句话回了:“没这回事,没有绝对平安的法子。”
酱油店老板脸瞬间坍了一下,刚巧宁宁从后厨出来送上开胃的小菜,见状好奇:“在说什么?”
“在问参拜神社有什么好处。”宁宁送来的小菜是纳豆和腌萝卜,雪绪不给老板开口,也给自己装了一碟,倒了点樱酒,坐在百兽屋的大堂里自斟自饮了起来。
“原来参拜神社真的有作用?”
“硬要用作用来加以区分的话,有人可是整理过参拜哪些神社能解决什么事情的。”雪绪掰着指头开始数,“想要治头痛要去高尾稻荷神社,治疗眼病要去茶之木稻荷神社,治疗天花要去找锥大明神或浅草寺的仁王。而日本桥的栏杆,还有大木户的铁,据说对百日咳和脚气病的好转也非常灵验。至于想要离婚或者切断桃花,那就要去旧中山道的切缘槚了。”
掰着指头算着算着,雪绪“哎呀”了一声。
说到参拜,她才想起来,今年她十九岁,正是到了厄年的年纪。
江户人把男子的二十五岁与女子的十九岁视为厄运年,认为凡是到这一年,遭受灾难是不可避免的。江户的人家若逢厄年,有条件的便会在正月二十一日前往平间寺参拜,雪绪到江户那年就想着届时也要去一趟,只是她孤身一人生活,硬生生把这事忘了。
没法免俗,明天看来得去一趟永暗神社了。
“你才十九岁?”
鹤见别邸今夜只有鹿又雪绪一个客人,宁宁的百兽屋串烤大受欢迎,忙得脱不开身,道歉又道歉,托雪绪用木盒装了四份烤串捎过来。伊织刚把据说是熊肉主料用蜂蜜调味的烤丸子放进嘴巴里,就听到雪绪提到厄年这回事,结果好不容易把有点嚼劲的丸子咽下去,她第一句回应便是这个。
“这什么惊诧莫名的语气。”雪绪好笑地看着她,“我不是早就跟你说我比你小两岁么?”话一出口她自己也感到有些困惑,不那么确信地补充:“说过的吧?”
伊织把竹签子放下,皱起眉毛看着雪绪:“我一直以为两年前那次,你也是去做除厄参拜的。”
“那个嘛……”雪绪眼神向旁边飘去,故作镇定地喝了口茶,“那次只是觉得好玩。”
伊织冷冰冰地看着她。
“原来是为了好玩,我刚才还以为你是暗恋我,才特意跟踪了鹤见家的轿子,在我进入神祠之前制造偶遇呢。”伊织开完嘲讽,又拿起第二根烤串。不想雪绪眼睛亮了起来,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你知道真相了!太好了,我还以为这一片真心早在两年前被埋没了。”
伊织安静地把第二根烤串吃完,用手巾拭了拭嘴角,叹了口气,朝门外拍拍手。
“阿乐,送客。”
“等等等等。”笑得乐不可支的雪绪在阿乐把纸门拉开一半的时候朝对方摆手,示意没这回事,然后回过身对伊织正色道:“当时我刚到江户不久,对那间冷清清的神社很感兴趣,加上喝了点酒,索性在元旦的时候上山参拜了,算是祈愿能在江户立住脚跟。”
伊织半垂下眼帘,一副没有在听的样子。
“倒是鹤见家大小姐居然特意挑了那么一个看起来根本没人的神社做除厄参拜,这才让人大吃一惊吧。啊对了,听说你前几天还很有活力地不好好穿衣服就在走廊里乱跑,还吃了大概是平常饭量两倍量的食物,把鹤见家上上下下吓得魂不附体,好在过了一夜即没发烧也没晕倒,大家才松了口气,你这是什么妖怪终于觉醒了。”
伊织安静地把第三根烤串吃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叹了口气,解释道:“因为当年我身体不好,其他有名的除厄神社对我来说赶过去太勉强了,永暗神社虽然也在郊外,相对之下可能是最好的选择,当时跟父亲母亲商量的结果也是如此。”
“……你是不是故意回避了我后半句话。”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两年前,距离除夕还有一周的时候,年仅十九还居住在鹤见家主宅的伊织,其实也是如几日前一样,在暮六时醒来后,唤人给她换了厚厚的青波纹夹棉和服,然后径直走去了父亲、母亲还有弟弟唯人吃晚饭的房间。
在寒冷的冬夜,她冻得发红的脸庞出现在鹤见家老当家面前的时候,所有人都变了脸色,赶紧把她扶进房间里,又命人多拿了火盆来,鹤见家老爷还赶紧叫人去请伊织最常见的那位医师。
“父亲大人,我今年十九岁了,我想,也到了要做除厄参拜的时候,请允许我去一趟永暗神社吧。”
伊织用双手扶地,郑重地向父亲叩首。
鹤见家老爷是位在人前非常有威仪的人,但是对自家女儿这样提出的要求实在无法拒绝,他思考了好一会儿,看了看急急忙忙放下碗筷,想要把姐姐扶起来的儿子唯人,还有眼泪汪汪马上又要哭出来的夫人,最后放弃了一般挥了挥手,对伊织说:“如果医师说可以,那就可以。”
伊织得到了允诺,不为人知地松了一口气,只是还不等她完全站起来,她就一头栽倒在地上,这时候刚刚出诊回来的医师被鹤见屋的家丁连催带请地赶了过来,好不容易才将胡闹的大小姐情况稳定住。
鹤见家的长女,那时候身体就是差到这种地步。
又是发烧又是昏迷地过了三天,伊织醒来之后,好好吃药调养,连饭都比平时要多吃了一点,硬是靠着想要出门去参拜永暗神社的意志力,让医师在除夕前一日对鹤见家老爷点头,说,小姐的情况如果好好看管,也是可以出门的。
于是除夕当夜,鹤见家的暖轿里四处用厚布包了一层又一层,确保不会漏风,又装了两三个火盆供暖,给大小姐特别缝制了保暖的和服之外,找了毛绒绒的兔毛围脖为她围好,还在她手腕挂了一颗装了炭核的暖手小炉,这样鹤见家老爷和夫人还不放心,又给家丁和侍女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才让伊织出了门。
她坐在轿子里的这段行程并不算远,但是时不时就要停下来,因为家丁们紧张过度,一听到伊织咳嗽就会询问要不要掉头回去。
“咱家小姐就算不去做除厄参拜也没关系的!身体要紧啊。”
但是最终还是到了永暗神社的鸟居前,伊织掀开帘子,从暖轿里走出来,挑了一盏灯笼,不许任何人跟着她,一步一步走到了最顶端的神祠。
拜殿旁边的手水舍竟然有人。
对方没有提任何灯笼,就是在夜色中自如地用木勺净手、漱口,然后清洗勺柄,做完这一系列工作,那人才转过身来。
橙红色的长发,绿色的小袖和服,戴了有些滑稽的围巾,不知是被冷风吹得还是怎么样,看起来眼睛还红红的。这个当时还不知道她叫做鹿又雪绪的人,用恭候大驾的语气对伊织说:“你是,鹤见家的小姐么?”
这是初次见面。无论雪绪还是伊织都没有说,请多指教。
或许那次参拜确实是除了厄,鹤见家大小姐做完全套参拜之后赶回家,只是睡了两天就恢复了精神,让鹤见家老爷夫人少了很多担心。
得亏她那时候身体能撑得住。
一转眼两年都过去了。
赶在太阳还没升起,市内的时之钟还没敲响的时候,雪绪走在为自己除厄的路上,回忆起第一次见到鹤见时她脸上不太高兴的表情,还是忍不住撇一下嘴。
跟别人做了一样的事有这么不开心么?非想着全世界自己最独特,那丫头相当任性。
那次除夕参拜过了半个月,雪绪以针屋的身份接了个棘手的事情,想着能跟鹤见屋老板谈谈最好,却频频被堵到外面,灵机一动,报上姓名的时候对家丁说,“我见过鹤见小姐”。
不指望被相信,只要能引起对方的兴趣就可以。是以,雪绪顺利地见到了非常有威仪的鹤见家当家,当日谈了约一刻,最终还是争执不下,约定了过两日再来商谈。
两日后,给雪绪斟茶的那位侍女小声地说:“请暮六时后再来一趟。”
结果又见一脸不高兴的鹤见小姐,在那间没有窗户的房间里,有些冷冰冰地瞪着雪绪,用百无聊赖的语气说:“听父亲说有人自称见过我,原来是你啊。”
“原来是你啊——”学着两年前鹤见的语气,雪绪在山路上笑了起来,清晨的鸟啼清脆地响在她耳际,她愉快地跳过断成几截的石板,心想永暗神社这山路该修缮了。
后来伊织才告诉她,之所以想到要去永暗神社,是因为读到一本跟影祸有关的书,传说是某位被问刑的领主家抄出来的书,几经转手,流通到了鹤见屋,被当作礼物和另外十几本一并送给伊织阅读。
从小不得见阳光的伊织,本能地对那个传说和神社感到好奇。
自己的理由跟伊织就大大不同了。
因为太阳还没升起,山路里有一种幽静的氛围,雪绪开始用手拨开半人高的野草。
雪绪是在参拜当天,才知道有永暗神社这么一个存在的。
越往山上走,就越能见到长势可怕的植物,明明近日参拜者甚多,最后几截路都快被无处不在的野草完全遮蔽了,雪绪蹲下来,比了一下野草的高度,发现刚好能将蹲下来的她埋起来,不由得后背有些发凉。
她算是住惯山里的人,山的异像对她而言,比市区的水更有实感。她想到昨晚跟宁宁的对话,感慨良多地耸了耸肩膀。正欲起身站起,突然感到一阵目眩。
“小心。”
在她刚刚短暂失去意识的一瞬间,她的脚从石阶上滑落,雪绪向后倒下的时候,耳朵还捕捉到风化的沙砾沿着草径往下滚动的声音。
幸而有人拉住了她。
“抱歉,这条路最近被荒草盖住,石阶因为年代久远也多有风化,刚才就看到你走到这边,我应该早点提醒姑娘才是。”来人稳稳地捉住雪绪的手,小心地让她重新站稳。
雪绪站稳之后,正要开口道谢,却短促地吸了口气,睁大眼睛仔细地看着他的脸。
来人像是很怕冷,脖子上围着一圈与眼下这季节不太相符的围巾,身上的衣装像是雪绪在尾张时常见到的旅人,背后背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药箱。稍有些长的刘海挡住他的左眼,而露出的那只眼睛正注视着雪绪——虽然他说着“抱歉”,眼睛里却是没有波澜的空茫。
“应该没事吧?”见雪绪不说话,他稍稍扬起下巴,语气有些关切。可能是误以为雪绪的脚踝受伤了,他做出要放下背后的药箱的举动,像是想先替雪绪稍作检查。
雪绪对这个人有印象。
两年前的除夕,在她收到信崩溃地大哭了一场之后,在她以为自己所有做为都是错误之后,在她抱着酒壶意欲使自己醉死冻毙在江户冬夜之后,那个背着药箱的行人,也是这样停下来问她。
“不不,我没事。”雪绪忙退开了一步,冲对方行礼道谢,“是我刚才不当心。”
她想着说点什么缓解自己的心情,然后目光停到了对方手里发出蓝色幽光的花朵。
奇怪的是,当她看见这朵花的时候,她才留意到这片森林,竟然有那么多正在发光的小花,但是当她移开目光,就一朵也察觉不到。
“这是真夜草。”背着药箱的男人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举起手里的小花对雪绪解释:“因为影祸要到了,所以此刻才开放。”他有些纠结地苦笑了一下,表情好像突然觉得解释起来又很麻烦,于是简单地总结:“不过你们平时是看不到的,所以不用太在意。”
“是来参拜永暗神社的吧,就在那个方向,这条山路永暗神社不久就会整修,下次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说完这番话,他对雪绪轻轻颔首,然后沿着山路向下走去。
“药师。”情急之下,雪绪用两年前依稀记着的这个人的自称叫住了他,“请问,你以前就是江户人么?”
对方微微扬起眉毛,不知是吃惊这个问题,还是吃惊雪绪的称呼,然后慢慢点了点头。
雪绪在心里默数了三声,让自己冷静一下,然后躬身行礼:“今日之事非常感谢,多有打扰,我先告辞了。”
她这次再没有被石板绊倒,稳稳地走到了永暗神社的手水舍,开始用清澈的流水净手、漱口、洗净木勺。然后行至拜殿,在钱箱前深深鞠躬,投入钱币,伸手摇动铃铛,拍手两次后,雪绪将双手合十,原本应该许愿除尽厄运,她却情不自禁地想起两年前的除夕。
那个自称药师的人耐心地听完了她语不成句杂乱无章的哭诉,最后将她手里的酒壶收走,告诉她说,江户城附近的山里有一座永暗神社。
“如果觉得怎样都看不到光明的话,不妨去那里参拜一次吧。”
“有用最好,没有用的话……”当时他也是稍微苦笑了一声,“也好过这样不知去处。”
喝得有些茫然的雪绪抱着膝盖想了很久,最后真的朝那个方向走去。冬夜的冷风让她慢慢清醒起来,在将要爬山路的时候,她留意到了一架气势很惊人的暖轿,而旁边家丁的灯笼上,是鹤见屋的屋号。
药师,结果参拜有用呢。
鹿又雪绪用力地握住手,闭上眼睛。
希望这一年,长吉久乐,消灾解厄。
附注:
关于三百文钱,江户时期小间物屋的商人一天差不多可以挣四百文,如果是单身汉,一个月工作四五天就勉强足够过活。
雪绪所说神社的参拜妙用,参考《大江户八百八町》一书,其中部分内容来自《江户神佛愿悬重宝记》。
锥大明神是是锥子的神灵,据说要想使其灵验,就要在许愿的同时朝水流很急的河川上流投掷两三个锥子。
仁王:佛寺门口的门神。
槚树:朴树。
神奈川的平间寺俗称川崎大师,是江户时期最有名的供奉消灾神佛的寺院。
关于晚饭这件事,其实江户人当时习惯两顿饭,分别在朝五时(早上八点)和昼七时(下午两点),这里杜撰了一个晚饭时间。
那个特别缝制的保暖和服啊……写到这里我真想说给她买个貂不好么,于是江户时期到底有没有貂啊【
以上,谢谢阅读w
这是只有在这里才被提起的故事。
是有关于跌落天际的顽石,同注视他的一点点荧光的故事。
最初的时候,白昼同长夜其实并不令人感到有太大区别。在远离人烟的幽静之森中,一点、一点的荧光在碧色的湖水旁萦绕,浮浮沉沉,莹莹灭灭。
在这之后不知多久,萤火虫中的某一只开始了自己微弱的思考——没错,已经厌倦了深沉晦涩的林间深处了,只能透过从树影间洒下的点点光斑感受到阳光的明媚,这是多么让它难过的事情啊——!
长夜能够使自己变得更加耀眼,或许只有在这片黑暗中,自己才能切实的为人所见——但是也许它想要的,并不是这些……
又过了许久,虫开始感觉到,自己的生命进程已经走向了衰亡。
它的思考朦朦胧胧,没有什么特别的遗憾,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冲动。只是偶尔会有念头一闪而过,偶尔会伏在一片嫩绿的草叶上,入神的想——
如果能够有更加不一样的生活的话——
如果这短暂的一生,能够稍稍再延长一些的话——
……
那样的话……
……自己,会想要做些什么呢?
*
在生命之火彻底熄灭之前,似乎永无止境的长夜首先降临了。
小湖边的草木首先发生了异变,原本的植物一片片死去,另一些不同的植物破土而出。
这异变同样落在了萤火虫的身上。
它感到四肢百骸流过一股股暖流,然后这温度逐渐升起沸腾,变做难言的苦痛,虫踌躇翻滚着落在地上,想要嘶吼却发不出声音。
大约就是在这时发生的事情吧。
那是就算是已陷入极度的痛苦的虫也能够清楚看出的光芒,那微光的人影无声的出现在湖泊边,在它模糊的视线中,久久伫立在那里。
虫微微抽搐着腿脚,挣扎着拍打着双翅,是想要引起对方的注意吗?是想要向对方求救吗?不论如何,它这微小的努力都没有起到任何效果,那人影一动不动,虫透过草叶看到对方无言的立了片刻,然后缓慢的伸手抚上了面前的花朵。
尚未绽放的花苞轻轻颤动,那人食指轻点,似乎在一瞬间赋予了花苞奇妙的活力,绿色的圆骨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裂开,外层的包衣褪去,吐出一瓣瓣紫白色的花瓣,随着微微四散的星芒盛开。
人影犹豫了片刻,手在花径上微微停留,指尖微动,最终还是安静的收紧,无声的放下了手臂。
对方像来时一样离开了,也许是它的错觉,那人影的脚步似乎在它的面前微微停顿,甚至似乎有目光投来,然而最后这一切都化作林间的清风,了无踪迹再不可追了。
在萤火虫看来,这一切伴随着疼痛既像是被拉长到数百年,又好像仅仅只有一瞬,甚至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
但是,为什么呢。
自己也无法理解的这胸腔中的隐痛,究竟是自己切实的感受,亦或是从对方身上传达而来的如同肉块般集结的浓重情感,虫一时无法分辨,只呻吟着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咦?
它、他的手……
发出轻微喘息声匍匐在草叶中的白发青年面色茫然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迟缓的用手贴了贴自己的面颊,然后轻轻地,缓缓地再度将掌心按在了心口处。
啊啊……
原来……这就是‘温度’啊……
他在这场长夜之中,获得了第二次的新生。不再只是一只普通的垂垂老矣的萤火虫,那么现在的他,到底是谁呢?
青年忽的想起方才所见到的人影来。
“光……”
头一次发出声音的喉管不自然的露出‘赫赫’的嘶哑声线,萤火虫微微偏头,生疏而艰难的拉了拉唇角,“是……啊,我不就是……光(ひかり)吗?闪烁着的……光芒……”
“光る。”
他再度重复了一遍,一手撑着地面,摇摇晃晃的站起了身。
“……好像是个不错的名字啊。”
比她想象中更深的黑暗,在她眼前无限蔓延。伊织摸了摸自己所凭依的应为地面的东西,却一无所获。她试着伸手向四周探索,可连滑过指尖的微风都没有触碰到。
真是奇怪。
难道自己正在不断坠落下去么?可是周围如此静谧,她张开口想要呼喊自己的名字,但是竟然没有声音。
这么说来,大概只有一个解释。
伊织想通了一般,用手指拨弄了一下额前的刘海。细碎的恼人的刘海,就和平常一样,只要她稍微出汗,就会贴在她的额头,让她浑身都不舒服起来。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纤细无力,而且病态地发白。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试图证实自己的脸还是原样。
自己正在做梦。
初次做梦的新奇感超越了来到陌生环境的不安,伊织安静地思考了一会儿,决定保持自己最习惯的坐姿,她将自己和服的褶子轻轻抹平,然后静静地等候着。
在此之前,鹤见伊织从未做过梦。
她读到过很多关于梦的知识,即使自己未曾体会过做梦的感受,她也知道梦指的是什么。有些人很长时间都不会做梦,有些则会连续数日都被梦境困扰,然而这些都是常态,所以伊织认为,从来不曾做梦应该也是常态的一种。
她将不做梦的原因归结为,自己的经历太过乏味。
伊织并不记得婴儿时代反复生病的经历,阳光对她能造成的伤害她也只限于听周围人的讲解。或许是濒死的恐惧遗留在了身体里,她从来没有挣扎着质疑做出这样决定的父母,伊织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不能在阳光下外出”的要求,她在十八叠的空旷房间里,呆了很久很久。
鹤见屋的老爷和夫人高薪聘请了愿意深夜来给她上课的先生,也雇了诚实可信的下人照顾伊织的起居,只要伊织想要得到的东西,总会想办法为她搜集到,然后送进这个房间。伊织并不觉得自己异于常人,即使她知道自己确实异于常人。
她并不感到孤独。
只是,果然还是很乏味吧,她不可能知道白天走在江户城的感受,不知道马车经过扬起的灰尘有多么令人难受,不知道待人接物的基本礼数,她不需要知道这些,所以她很乏味。
她写出的那些故事,没有一个与她有关,全部是她在无梦的沉眠之后,用空荡荡的大脑拼命制造的虚幻。
难道说,现在的自己终于有了一些不算乏味的内容,才开始做梦了呢?
伊织刚想哂笑一声,眼前出现了一扇纸门。
轻轻推开纸门,出现在她眼前的妇人,伊织看不清她的脸,却清楚地知道,这是她的母亲。
——母亲大人。
伊织试图呼唤对方,可惜和一开始一样,发出的声音就好像不存在一般从空间里消散了。
“伊织,你不要死啊,你不能死啊,伊织,伊织……”
妇人捂住脸无助地哭泣,而伊织却无法安慰她。
——母亲大人,我就在这里,我不会死。
伊织还住在主宅的时候,时常要这样应付母亲突然的歇斯底里,她会悄悄来到伊织的房间,然后突然对着伊织哭起来,让伊织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要怎样让母亲平复心情。而哭着对已经长大的女儿倾诉婴儿时期遗留的焦虑情绪,伊织认为母亲大人病了。也许这样的想法是不孝,只是伊织经常想对母亲说任性的话,却最后说不出口。
——睁开眼看看我啊,母亲大人,我好端端地在这里。
妇人像轻烟一样在眼前消失,随后是一名高大的男子,他推开纸门,坐在伊织的面前,沉吟良久。
“生了这样的病,不是你的错。”
——父亲大人。
“一定很痛苦吧,一直被关在房间里。但是伊织,你妈妈她,没办法再承受你重病的事情了,所以只能这样对你……没有办法照顾自己的孩子,我真是失败。”男子的声音里有深沉的哀悯,他在平时管看家里生意的时候一定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父亲大人,我并不痛苦。
——你也不失败。
伊织维持着做女儿的态度,但是心里却有点恼怒。为什么总要觉得她很痛苦呢?她这二十年,只是不能外出,但是对她来说,生活过得很舒适,她没有不满。她从来不觉得得了这样的病是自己不好,也没有想过如果没有这样的病,是不是人生会更顺遂一些,为什么父亲大人不明白呢?她不需要对方反复地道歉。
“害得你没有办法嫁人,伊织,对不起。”
——请不要用怜悯的声音跟我说话,也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
“姐姐,我要结婚了。”
父亲消失之后,这次出现在眼前的是两个人。坐在左侧的女子华服鲜艳,右侧的男子亲昵地拉着她的手。
——唯人。
“对方是西霖枫的次女结衣,我跟父亲商量之后,觉得她非常合适。”
伊织见过结衣。她曾经在婚事商定之前,深夜来过一趟伊织的房间,伊织命人斟茶,对方则态度倨傲地看着她,仿佛要将伊织的样子刻到脑子里去,灯火下,结衣的眼睛像打磨锋利的宝石,明亮闪耀。伊织初始对她有些好奇,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两人沉默无言地喝了一盏茶,最后伊织决定无视她,开始练字。在伊织第三次将写完的宣纸揉成一团丢到旁边之后,结衣起身告辞,临走前用有些失望的语气说:“原以为鹤见家少爷时常在嘴上提起的姐姐会更有出息一些。”
伊织觉得她瞎了。
据说唯人向父亲提出跟结衣结婚的理由之一是,看着对方的样子觉得跟姐姐很像。伊织不由思考起自己从小是否对唯人做出过太多欺凌的恶行,还是说在别人眼里自己也是这样傲慢的人。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伊织并不讨厌结衣,只是不知道要怎么跟她相处。
她对弟弟唯人的印象也是割裂的。童年的时候,因为多病,小自己两岁的弟弟从来不会单独出现在她眼前,母亲大人也像是害怕刺激到伊织,一直等伊织七八岁,身体稳定了之后,才让唯人来看望她。
每一次见面,唯人都会比之前要成长一些,什么时候起变成了可以独立承担家业的少年呢?只有一次伊织感到些许愧疚,那是父亲大人第一次向唯人提出继承家业的事情。少年冲到伊织的房间里,愤愤不平地诉说为什么不能先等等让姐姐嫁人再考虑自己的婚事。
伊织很无所谓地说:“我并不想结婚啊,我没有帮忙管理生意的才能,身体也不健康,不管跟谁都是累赘,不如不要出嫁。与其说你希望我先结婚,不如说你其实不想承担鹤见屋的工作,所以想着如果我结婚了,你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唯人因为这番话发了很大的脾气,因此被禁足两天,两天后他被父亲押着来到伊织的房间,向姐姐赔礼道歉。
所以说为什么要道歉?过分的是自己吧。
最后一个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橙红色长发的少女。
“你是,鹤见家的小姐么?”
对方站在离自己三米远的台阶前方,手里是神社净洗的木勺。
“想不到还有跟我一样无聊到半夜来参拜的人哟。”
伊织睁开了眼睛。
角落里的西洋钟表盘上,夜光的指针正指向9。伊织小小地吃了一惊,立刻向门外问了一句:“阿久?”
几乎同时就收到了回音。
“今天阿久不当值,是我阿吉。小姐醒了么?”
说着,伊织的房门被拉开了,隔着纱帐,伊织能看到门外探进来一张小小的脸,身后是院落里的石灯,悠悠地放着光。
原来已经到晚上了。
伊织通常在暮六时醒来,在宵五时用餐,然后开始自己一天(夜)的工作,或者读书或者练字或者写作,睡到夜四时,对她来说,是少有的赖床了。
阿吉进入房间内帮伊织更衣,小声对她说:“今天小姐睡到暮六时还没有醒,大家都有点吃惊,但是,小姐睡得很香甜。”
也许是做梦的原因。
有些记不清梦到了什么,只剩下“居然做了梦”这个印象在脑子里绕了两圈,伊织越想越觉得有些有趣,忍不住在黑暗中轻笑了两声。阿吉当然被吓了一跳,她小心地看了看自家小姐的脸,才继续帮伊织把衣服的后领整理下去。
“阿吉。”伊织用手撑住榻榻米,像是很怀念它的触感,反复摩挲了两下,然后轻巧地站了起来,“我有没有简单的御寒的外套。算了,应该也不会很冷。”
时值江户百年影祸将至之际,鹤见别邸出现了让全府人都为之惊愕的神奇景象。从来足不出户的鹤见大小姐,头发也没有认真梳理,还在不断打着哈欠,只穿着麻叶纹的青色单衣和服,一只脚连足袋都没穿好,就从自己房间里兴致勃勃地奔出来,不顾身后下人的阻止,沿着回廊一路小跑进了厨房。
“感觉很饿,能不能给我点吃的?”
大小姐用力拉开厨房的门,对因为吃惊而忘掉言语的人们这样说。
伊织还在赖床的时候,府里已经给她备好了白粥和鲭鱼段,此刻还在炉子上温着。伊织直接坐在炉灶边将早餐吃干净,还额外吃了一碟奴豆腐,最后从橱柜里翻到一盘平时伊织完全不碰的仙贝。
伊织端着那盘仙贝,左右看了看,坐到了走廊里。阿吉怎么劝她回房间都没用,只好从房间里拖出一条薄披风,给伊织披着,又替她把足袋和木屐穿好,然后绕到她身后帮她把乱糟糟的头发梳理起来。旁边早有其他人沏了热茶装在托盘里搁在伊织旁边,茶梗在杯子里起起伏伏,不知道有没有恰好立住。
这时,传来若有似无的箫声。
伊织居住的北三丘町和雪绪住的东町相隔不远,中间隔了一条小桥,两边氛围却截然不同,雪绪那边晚上有各种各样好玩的小间物屋和酒楼茶馆,在夜间还在营业,而伊织的住所附近,过了暮六时就安静起来,连卖小点的摊车都不会往这里推,夜间空荡得让人有些忧郁。这种寂寥的气氛下,听到箫声让人多少感到有些奇怪。
伊织咔嚓咔嚓小口地吃起仙贝,若嘴角边沾了渣子,就轻轻伸舌头舔掉。阿吉在她身后替她将发饰端正地带好,忍不住问道:“小姐今天心情这么好?难道说,做了什么好梦?”
伊织摇摇头。
“虽然不记得梦到了什么,不过,感觉并不是很舒服的梦。”
阿吉便不敢再多问,闷闷地退在伊织身后。伊织吃了一片仙贝,又嫌口干,端起茶杯啜了两口,一不小心差点烫到舌头。她对着春夜的小院里认真地观察,发现院角的樱花开了,石灯的光线很温和,院子里架设的惊鹿,隔一会儿就会啪地往池塘里倾一次水。
“难怪无论是母亲,还是父亲,都觉得我拼命想要出去。”伊织披着风衣,倒也不觉得冷——她知道如果是过去,光从房间里随便跑出来都有可能让她发烧,但今天她觉得自己身体很好。
“小姐想出去看看么?”
阿吉小声地问。
伊织点点头。
“不出去也没什么关系。但是,出去看看,应该很好玩。”
那箫声一直在持续,吹的似乎是哪个藩国的小曲,并非江户常听到的类型——只是对伊织来说,二者也没什么差别。她皱着眉毛又慢慢听了一会儿,木屐一晃一晃,最后终于没好气地把木屐踢了出去。
“什么嘛,吹得相当糟糕啊。”
用来应付一般人是够用了,旋律完整,音韵也流畅,但是,对于认真学过一段时间乐器的伊织来说,无论是吐气还是指法都没有章法,感觉吹奏者完全心不在焉,或者过于随心所欲了。伊织站起来,一蹦一蹦地去够甩出去的那只鞋,站在樱花树下,对阿吉招招手。
“把我的笛子拿出来。”
伊织学过两年的竹笛,初始原因也与别家女子为了抬高身价去学习不同,她是为了治病。医馆的医师说,吹奏乐器需要中气雄厚,让她试着练习一下,对身体可能也有好处。伊织练了两年,发现哪怕她指法熟练,说到底还是差在了运气上,最后又慢慢搁置起来。
“经常有人在晚间吹箫么?”
“偶尔吧,也会有醉酒的人在晚上唱歌……”
感觉确实错过了很多好玩的东西。伊织有些好笑地这样想。
她接过阿吉匆匆忙忙从房间里翻找出来的,尘封许久的长笛,摸了摸熟悉的笛身,吸了口气,缓缓吹了个音。
第一声走音得有些惨烈。
换别人可能会尴尬地把笛子一丢了之,偏偏伊织不在雪绪面前,就万万不知道难为情是怎么回事,她面不改色地调整了一下呼吸,试着回忆了方才箫声的旋律。
手指轻动,如丝的旋律如同樱花,悠悠地自高空落入池水,缓缓顺着涟漪推开。
根本是欺负人嘛。
月下桥边,戴着巨大斗笠的男子无可奈何地停下了手中的箫。他推了推快要滑到鼻尖上的墨镜,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
对方第一声挑衅非常滑稽地失败了,于是他还紧跟着吹了一段当看笑话,可是随后那一曲,无论是音色还是旋律都恰到好处无可挑剔,不,非要说的话气息要弱一些,可能是女孩子吹奏的曲子?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样就好像被人教训了一番似的,吹歌的兴致也没了。
“女孩子哇……”男人捏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嘴角有丝说不上含义的笑容,“说不定是个美女呢。”
他从怀里上下摸了半天,凑出来六七枚钱币,在手里耍把戏一样朝空中一丢,然后默念着一二三四五六,又将钱币悉数收进口袋里。
姑且吃点热乎乎的东西将就一夜。
好像并不担心明日的生活如何着落,银白头发的男子背着永不离身的斗笠,哼着方才吹奏的偏远地区的曲子,就这样顺着桥大咧咧地朝东町还在开着的夜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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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鹿就是日式庭院里那个被不断滴水最后哗啦一下倒过来再恢复原状的那个竹管拼的东西。
好像这么一解释更奇怪了。
以及虽然没有出现姓名,但是这确实是跟一只鲤桑的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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