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进行中 时间:5月16日-6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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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百年法案】之后的三十余年之后,发生了【天狐暗杀事件】,虽然是以失败告终,但暴露出了一个军方研究“人造半妖”的组织。在最近几年中由于人类世界的战争愈演愈烈,军方曾多次向天狐提出援助(主要是请求妖异参与人类战争)都被拒绝。这次事件的原因可以推测为“以人类手段进行某种示威”
重伤清醒过来的天狐,认为“人造的半妖”只是人类制造出来的战争兵器,是一种悲哀的存在,以“给予他们慈悲”为名对人造半妖进行抹杀行动。
一、
帝都的梅雨季节到来时,总是小雨不断。樱花落了之后,便轮到了路边的绣球花,经久的被雨水打湿,颜色看起来仿佛比普通的紫色更深。每年到了这个时节,路上的行人都会少了许多——被打湿的和服下摆总归是无法令人心情愉悦的。视野所及之处,皆被雾气一般的小雨所遮掩,懵懂地看不真切,建筑徒留一个大致的外廓线,伶然地伫立在雨中。
只是今年的雨季似乎比往常更久些。从五月下旬到现在,雨就一直没停过。小夜子出门的时候,忘记了把伞丢在哪里,出门的时候雨势还尚可,然而没过多久,雨声就比方才大了许多。小夜子被淋的透湿,视线都被雨水模糊了。迷糊地穿过几条巷子后,方向都有些辨不清。她努力地想看清四周找个避雨的地方,环视了一下周围,却没看到什么建筑,只有矗立的巷子高墙,和着雨水轻快的碎拍,凝望着她。
少女急的都要哭了,跑了几步,转过一个拐角后,说来也奇怪,视线突然变得开阔了。一片空旷之中,她看见了一家被郁郁葱葱的树包围这的院落。即使在雨中,也能辨认出一片盎然绿意。她没多想,敲了敲门,随后就被迎进了店中。接过了一脸温和的男人递过的手巾擦了擦脸后,她才注意到橱窗里的摆件,色泽古朴,气韵却内敛其中。
似乎,是家古董店。
二、
秋叶的店里今天是没什么客人的。虽说平日里客人就不多,但是在梅雨的季节里,人会更加少些,是因为出门的人都变少了的缘故。今天也跟五月以来的天气别无二致,但是来了个姑且能称之为客人的青年。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对方并不是来买东西的。他说,走在路上雨势突然变大,一把伞已经不足以遮蔽风雨,路过这家店,暂避片刻,等到雨势小些他再离开。秋叶给他泡了杯茶,他很自然地接过道了声谢,摘下被雨水模糊的眼镜,捧着茶碗,看着门外淅沥不停的雨。
六月的雨点落到地上,配合着拍打树叶的沙沙声,富有节奏和生气。青年望着窗外,茶碗里的深绿色的叶子在热水里缓缓舒展,热气混着茶香慢慢氤氲开,融合在被绿意浸润得过了分的泥土清香里。
“店长先生,这感觉真是不可思议。”
“您为何这样说?”
“这么一直看着窗外,与其说是等待雨停,更像是在等待什么人会到来一样。”
三、
有栖川跟租住屋子的房东聊天时,房东聊到说今年梅雨季的雨水似乎格外多。以往的梅雨季节还能偶尔看的到晴天,而今年的太阳仿佛神隐了一般,从五月下旬开始就一直不见踪影。从天空到墙壁,再到地面,一直都是湿漉漉的,呼吸里都带着散不尽的湿气。房东甚至一脸神秘地跟他说今年会不会是什么东西作祟,才会一直阴雨不断,还煞有介事地搬出来新一期志怪期刊上为博人眼球的风水师长篇大论的分析。
有栖川哭笑不得,不知道怎么解释那篇只是他半月前写来胡诌骗稿费的,没想到却被认真的房东先生当了真。好说歹说才让房东别随意偏信这种毫无根据的文章。一个月前,樱花还开得正当时,现下地上却连一瓣樱花都看不到了,只有随着雨点溅出的绿,零零散散,却不知不觉地铺满了地面。他戴上帽子和围巾,撑起伞准备出门,走之前看着房东犹自对“作祟”这个说法颇为恋恋不舍的脸,忍不住笑了出来。
“放心吧,这种下法远不到作祟的程度,只是小孩子在任性淘气而已。”
四、
小夜子一进店就看到除了她,还有旁人在店里避雨。黑发的青年捧着茶碗,看见她来,和善地对着她笑了笑。身边的店长模样的男人也递给了他一杯热茶,说让她喝了可以暖和一些。她连忙谢过店长,小心翼翼地坐到了给她准备好的位子上,正好就在青年的旁边,中间只隔开了小小的一方茶几,茶几上摆着几个精致的和果子。
“请用吧,如果因为淋雨感冒就不好了。”店长把手放进了袖子里,站在一旁温和地看着他们两人,“客人您也请自便。”
“真是家好店,都是好东西,还能有幸碰到这么可爱的小姐。”青年转过头毫无恶意的对她露出了个笑容。“外面雨势正大,不如在这里停留片刻吧。”
小夜子脸红了,望着另一边店长点头同意的表情,受宠若惊地答了个好。
五、
秋叶本以为青年只是普通的来店里避雨,然而没想到青年在他的店里踱步了一周后,突然问他店里卖不卖伞。秋叶店里的藏品伞只有一把,大红色的,上面点缀着樱花,是以前嫁娶礼仪时新娘遮面用的。由于在橱窗里放了太久,上面落了薄薄一层尘土,秋叶本说帮他擦一下再交给他,青年却说不必,就接了过去,随手抖了一下,灰尘应声而落。他细致地打量了一会伞面,用手指轻轻顺着伞骨一直抚摸到底端,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
“好一把漂亮的伞,真想知道当年打着它的是多么美丽的新娘啊。”夸赞过后,青年转过头看向他,“一会可以借我用一下吗?”
六、
有栖川出门走到半路,除了雨声,就只有听得到鞋底踩到水发出的声音。即使到了六月,阴雨天一直连绵不断,气温还是有些低。有栖川举着伞的手突然不小心挂到了路边花圃,浅紫色的绣球花颤了一下,雨水和花瓣一同落到了地上。他转过身蹲了下来,碰了一下团簇成球的花,随之滴落的雨水从花瓣顺着手指一直流到手心里,却意外地不算太凉,停在手掌形成的凹陷处,静了下来。
有栖川笑出了声,连眼睛都眯了起来。抖掉手里的水后就站起了身,重新握住了伞,向一开始相反的方向走去,走之前还不忘看了眼身后,花团映在雨里,雨水像被染了色。
“劳动我,不用这么客气啊,小家伙。”
七、
小夜子收到了把伞,红色的,是进来就看到的人借给他的。外面的雨比起之前已经小了点,小夜子本想趁着这时离开,青年却叫住了自己,说女孩子淋雨不好,就给了她这把伞。小夜子虽然觉得有点难为情,但是还是没拒绝这份素昧平生的好意,说了谢谢过后就出了门。在周围满目的绿色包围下,红色的伞有些突兀,但是小夜子自己并不在意。
雨水落到伞面上,啪嗒,啪嗒。
雨幕被伞隔开,划下了一个小小的圆,对于伞中的人,仿佛雨停了一般。然而停的不仅仅是雨,视野忽然也明晰了起来,在雨中被模糊的建筑,远处的花,脚下的绿,以及不知何时站在自己眼前的,跟自己身高约莫相仿的男孩。男孩穿着藏青色的浴衣,一只手里拿着自己不知所踪的伞,另外一只手里拿着个青色的巾着,看不出是什么。
他递过了伞,小夜子有些懵懂地接了过来,然后交付到她手里的,就是青色的巾着。巾着挂到小夜子手腕上时,在空中荡了一下,里面的东西发出“沙沙”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和背景音的雨声融合在了一起。
“谢谢你。”男孩笑了一下,“虽然我不需要伞,但是我很开心。”
银丝重新出现在了视线里,男孩离开的背影融入雨幕中,很快就模糊不清。
八、
本来出了门的少女居然很快就折返了回来,秋叶有些惊诧,而身边的青年却一直没起身,仿佛早就料到了她会出而复返。只是少女手里多了把普通的伞,手腕上还挂了个青色的巾着,随着她跑动的动作一晃一晃。
“那个……我找到我的伞了!所以,所以谢谢店长和这位先生的好意了!”
九、
“大概两周前,我在雨中碰见了个男孩,身上淋的透湿,就像是从雨中走出来的一样。那个时候我家就在不远的地方,我就把伞给了他自己淋了回去……我对那个男孩子的全部印象就这些了。”小夜子简单地说了下自己看见的异象,在有栖川问了她认不认识那个男孩后,她才回想起她似乎真的和他见过,只是在雨中邂逅,走的又匆忙,没能留下太深的印象。
“你碰见的大概是雨童子。”听完小夜子的叙述后,有栖川用手中的折扇点了点下巴,笑着对她说。“雨童子啊,喜欢干净的水,所以一般只会栖身于从天而降的无根之水中,只有受到干净的水吸引时,才会从雨中走出来。”
“是妖怪吗?”
“该说是……算是?因为能带来雨水,所以也经常被视作是雨神一类的。至于你刚刚是怎么看到的。”有栖川顿了一下,用眼光瞥着伫立在一旁的秋叶,“这种问题我们还是问问古董店的店长吧?我也知道的不详细。”
“据说新娘嫁娶时用的红纸伞可以净化祛邪,被伞笼罩住的人可以踏入清净地中,也是因为这个,才能让雨童子现身吧。”
“原来是这样……我还能再碰见他吗?”
“很难说哦,雨童子很少在一个地方停留过久,或许哪天还能见到也说不定,有缘的话。”有栖川抿完了茶碗里最后的一点茶,站起身来戴上了帽子,“雨差不多停了,我也该走了。”
“啊,请,请等一下!”小夜子叫住了有栖川,匆忙打开了雨童子送给自己的青色巾着,一阵茶叶的清香就从口袋中扩散了出来。“这个,请两位拿走些吧。”
巾着里装的是茶叶,但不同于市面上卖的大多茶叶,格外清冽醇厚,有栖川抓出一小把放在鼻尖嗅了嗅,应该是雨童子特意采来制成后送给小夜子的。用的叶子是清明前第一场雨后吐出的细小嫩芽,即使没被水冲泡开,干瘪蜷曲成一小片,依然沁人心脾。有栖川笑了下,放了回去,摸了摸小夜子的头,“你确定吗?这茶叶可是很珍贵的哦。”
“啊,可是……”
“不如这样,由我来煮茶,两位都再稍待片刻,与我一起品一小杯再离开如何。”古董店的老板温和地提了个折中的建议,自然没有人再拒绝。
十、
下了大半个月的雨,终于停了。
已经是六月了,雨停后,树间依稀响起了似有若无的蝉鸣声。
若是夏日雨祭时,还能见到他,也说不定,到时想试着买自己喜欢的章鱼烧给他尝尝,要是他能喜欢就好了。小夜子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脚步都轻快了起来,茶叶在巾着里摇晃,发出沙沙的声响。
宛如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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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为什么老妖怪说借伞就可以借走了呢
秋叶:要关心年轻人的恋爱啊
Q:为什么老妖怪看见就决定帮忙了呢
有栖川:要关心年轻妖怪的恋爱啊
——by中老年喝茶组
以上都是胡扯,谢谢观看
雨后的石板路泛着冰冷的闪光。尽管已是初春,天气还是略凉了些。好似这午后冷淡冰凉的日光一般,枇罗街并非人来人往的大道,只有零散的人声从街边的门户传来。
当停留在巷口地面,从石板缝隙中汲水的雀鸟抖动着翅膀飞去时,这条街道宁静的气氛似乎也一同飞走了。向东的拐角处传来复数的脚步声,很快就可以看到其源头。
为首一名中年男子,身着赤铜色的羽织,衣料上的暗纹在阳光下反射出光芒,相对于他单薄的身形和苍白的脸孔,未免显得过于华丽了些,但看那人走路的架势,这幅行头又似乎算得上与其相配。男子身后跟着两名一眼看去就可得知是为随从身份的人。一人大约二十出头,高个宽肩,做短着打扮,额上一条粗浓的连心眉很是惹眼,更不用提那道横在鼻梁上的伤疤。这样一副打手模样的人即使两手空空,一路走来也让人忍不住想要避让开。另一人头发斑白,身形在对比之下显得细小得多。他低垂眉眼,面容看不真切,手中捧着一副卷轴,脚步平稳的跟在男人的两步之后。
一行人气势汹汹的走进枇罗街,街道上原本细碎的人声突然间停止了。中年男子似乎感受到视线,皱了眉头环视一圈,所能看到的也只是被微风吹动的门帘。他口中不知道在念些什么,虽然听不清楚,看样子大抵也不会是什么好话。头发斑白的随从此时突然上前一步,低声与男人说着什么,又抬手指了指斜前方的一家店面。
店门大开,能看到里面似乎没有什么客人。男子抬头去看它的招牌,又被阳光刺得眯了眼,于是又转头去质问自己的随从。
“就是这家店?那个什么藤的裱褙店?”
“是的,老爷。”随从恭敬地回答,“那间就是博多先生所说的四藤裱褙店。”
店铺里间。
海渊砂雪被四藤斋芳收为弟子,成为这家裱褙店的学徒大概两年多一点,差不多可以让他插手店中平常些的委托。话是这样讲,偶尔他替别人修补一下卷抽,在师兄们的作业中参一手,斋芳先生也就闭一只眼当做不知道。他收了几位弟子,这可以说是让他得意的一个。尽管对绫布的选择搭配偶尔太过新奇了些,但很是识货,真上起手来也是手脚利落,一学就会。四藤斋芳指点着他的镶接,转过头就看到另一名稍年长的弟子把练习用的画心弄皱了一个角。
虎助虽然听话,手还是毛躁了些。看到弟子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失误,反而用眼角去瞟正在埋头作业的砂雪,斋芳先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张口想要训斥。未待他出声,前面传来的吵嚷声就传到了他的耳中。
“这位客人,请不要进去里间……我可以作保证,这绝非是我们四藤裱褙店经手的生意,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原本就有些分心的虎助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看着自己的老师。四藤斋芳有点不满的看了他一眼,但也无心训斥了,转头走向外间。虎助侧头瞥了一眼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依旧埋首工作的砂雪,转身跟着斋芳先生走了出去。
在店中闹事的正是方才那名衣着华丽的男子。看到斋芳的出现倒是让手下人不再硬闯,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表情。斋芳看了一眼被高大男人挤到一边,但还死死拉住对方袖子的儿子,也没有开口询问什么,只是抬眼看着闹事的男子。
“你就是四藤斋芳?”
男子开口用有些刻薄的语气说道。他挥了挥手,一直站立在后方的随从走上前来,默不作声的展开手上的卷轴。
“听说你算是颇有名气的裱褙师,看过的画也有不少,那你看看这幅画如何?”
斋芳的眉头抖了一下。男子讲话的架势实在令人不快。他继承四藤家这么多年,还没有什么人会这样和他说话。他张口想要驳回对方的提议——毕竟自己又不是鉴画师,四藤裱褙店又怎能任他撒野?——话未出口,斋芳看到展开的画卷,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硬生生的把话吞了回去。
“……这一幅是樱春先生的泷仙境?我记得画是在松本先生手上,而且这装裱——”
“哼,看来你是看过松本先生的那幅泷仙境了?这正好,你可是要好好看着这幅挂轴,不要连三岁小儿都能看出来的都看不懂!”
四藤斋芳没有回应男子的话,他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挂轴。这个时候,四藤有雅有些艰难的从高大青年的身后挤了过来。
“这位客人,既然是要看画,那为何不去更为明亮的地方呢?还请您移步会客室……”
“不必了!”男人嗤笑出声,让自己的随从收起挂轴。“我又不是来委托裱褙的客人,没必要去什么会客室。说起光线明亮,你们的店面也是一样吧?难道那里就不是用来接待客人的?”
“可是这……”
“就这样办吧。”四藤斋芳收回目光,做出了一个“您先请”的动作。男子高高在上的哼了一声,带着自己的随从转身离去。有雅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似乎还想要说什么,看到儿子的表情,斋芳皱起了眉头。
“既然客人说要去店面,那也没有非要去会客室的道理。说起来,我明明要你好好看店——看你是做的什么事!”
语罢,拂袖离去。四藤有雅看着自己父亲的背影,张口终究是没有说出任何话,转头看了一眼自方才就一直站在一旁的虎助,转身也追了上去。
四藤斋芳在走进外间的时候就感觉有些奇怪。尽管门外的街上也没有什么人来往,但他确实感觉到有什么人在看着自己的店里。也许是刚刚的骚动引起了邻里的注意?他决定不在意这些小事,转头请男子展示他的挂轴。
难缠的客人抬了抬下巴,头发斑白的随从上前一步,将手中的挂轴再次展开。斋芳看着这幅画——画中描绘的是深山中的瀑布,一名修验者正在饮水休息。山中树木郁郁葱葱,瀑布像流雪一般自上而下倾倒,拍击在光滑的岩石上。画面的内容和他记忆中署名为樱春十六的那幅极为相似,而从裱褙上来说——身为裱褙师的他最为关注的地方——这幅画的裱褙甚至更胜于松本先生所收藏的那一幅。
在他还未曾继承家业的时候,他便在父亲工作时看过那幅挂轴。尽管装裱的也算相当不错,但他认为那幅泷仙境的裱褙理应用到更为搭配、质感更为高级的绫布——这也难怪,毕竟在那时这并非什么重要的工作,樱春十六只是个默默无闻的画师,还是年轻人的松本先生也只是将其当做一副普通的画作收藏,无意使用多么高级的绫布。而如今男子所带来的这幅卷轴,尽管也不曾用什么很高级的材料,也许是因为画本身也有所不同的原因,装裱的效果却甚至比他所想过的要更好一些。画中深夏山中的清幽,修验者片刻小憩的宁静,甚至在这早春季节就已能感受到了。
然而——
“这是赝作……不,是仿作。”四藤斋芳吐出一口气,“没有樱春先生的署名不说,虽然差别不明显,画者竟然完全使用黑墨来描绘山中的树木,更不用说还有一道虽然极浅,但显然本不应该出现的彩虹,如果说是赝作也未免太过破绽百出。”
尽管如此,从笔触中可以看出绘画者也是具有相当水准的画师,而其裱褙也极为合衬。斋芳补充说道,而衣着华丽的男子不屑的发出一个气声。
“就算不是赝作,你也说了,这是仿作。仿作就是仿作,是上不得台面的!”他用手敲着柜台,恶狠狠的挑起眉头,“既然是仿作,又怎么能用比真品更高级的裱褙?连个名字都没有的无名画师的三流作品,你们四藤裱褙店竟然比装裱真品的时候更加用心,也不怕砸了招牌!”
如果不是这样,自己又怎会以为这幅能比过松本老头的得意藏品,跑过去自取其辱?没有认出仿作,结果还被松本家的小鬼嘲笑,这种事男子自然是不会说的。送上挂轴的川下已经被打得头破血流,男子现在只是一门心思想让“共犯”的四藤裱褙店再沾点麻烦。
“……您一定是误会了。”站在一旁的有雅重复着他早已对男子说过的话语,“我们四藤裱褙店是不会接受这种仿作的委托的,这绝非本店经手过的生意。”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四藤斋芳理解了状况。他板起脸来,郑重其事的对男子说道:“犬子说的没错,四藤裱褙店不接受赝作、仿作的生意,我更是在此前从未见过这幅画,您一定是搞错了什么。”
“不要狡辩了,谁知道你是不是装出第一次见的?送上这幅画的人可是说了,这是大名鼎鼎的四藤裱褙店的作品,你们难道还想要抵赖不称?”男子露出阴测测的笑容,身子向前探去看着四藤斋芳。
“——这可对不起你们的名声啊,四藤家。”
斋芳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想到了一开始察觉到的人们的目光。
“如果您一定要这样说,那我们是否可以认为是来故意抹黑我们四藤家的名声的?四藤裱褙店的生意从来都会记在账上,其中是绝对没有这一笔的,我们可以保证。”
面对有雅的说法,男子嗤之以鼻。“既然如此,那你就把账本拿来给我们看看,也好证明清白!我看你们是不敢吧?还是说要让我自己去拿?”
“这并不合适,还请您不要——”
听到男子的话语,他身后站立着的高大青年眯起了眼睛,把拳头扳得咯咯作响。看着对方有恃无恐的样子,四藤斋芳面沉如水——难怪他们要到店面里来,这完全是想把事情闹大!他走上前一步,拉住还在和对方周旋的儿子,却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一直站在墙边的虎助,露出了有些不安的表情。察觉到老师的目光,虎助走上前一步,俯身在他耳边有些慌张的说了什么。听到虎助的话,斋芳的眉毛立刻拧了起来。
“——有雅,你去把砂雪叫出来!”
海渊家杂货铺。
午后的阳光斜斜的照进店里。此时没有什么客人,海渊阳晴便坐在门边读起书来。
“啊,阳晴姐!”从隔壁的门帘下钻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他小跑两步就窜了过来,“伊佐哥在吗?”
“他不在呢。”阳晴合起书,“一早就去枇罗街那里的裱褙店了,大概晚些时候才能回来……细平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啊,这样……要说也是有关啦。”香料店的儿子,猿飞细平抓抓自己的后脑勺,“我家的母亲说春天来了,想拜托伊佐哥帮忙修整一下庭院的格子门……当然会付报酬,替换的和纸我们也会准备好的。”
听到细平的话,阳晴笑了起来。
“怎么还要这般客气……伊佐他现在也只是个学徒,还称不上是个裱褙师,举手之劳的事情又是邻居,不需要什么报酬他也会帮忙的。”
“这可不行。”细平板起脸来,配上他有点偏向猴子的长相有几分滑稽,“无论是有名的师傅还是普通的学徒,总归都是手艺人,手艺人就是要靠自己的手艺吃饭的。就算是熟人,又怎么有让伊佐哥做白工的道理。”
即使是我,在家里调香父亲也是会给我工钱的——细平严肃地说道。阳晴忍不住笑出声来。
“说的也是,细平你也是很了不起呢。既然这样,那我先谢过绫子夫人愿意光顾我们家砂雪的生意——不过具体的还是要等他回来再说呢,这样可以吗?”
当然可以,细平又露出大大的笑脸。不过随即,他又露出有些犹豫的表情。
“……阳晴姐,我可不可以在你们店里等伊佐哥回来啊?今天我……啊,会不会打扰到你的生意?”
没关系没关系,阳晴站起身来。
“现在也没什么客人,就算暂时关一下店也没关系,我看店也有点累了呢……有什么话我们就到里面说吧。”
“啊,好的!”
看到少年变得明朗起来的脸孔,阳晴也回以微笑。她将店铺的门关上,和细平一同来到了后院。
“阳晴姐,你这次要种什么菜啊。”细平在一旁的长椅上有点别扭的坐下,阳晴说了一下稍等,又去拿了个软垫递过来。
“尾巴还没有长出来吗?”
“是啊……干脆不要长出来就好了。”细平苦着脸说道,接过垫子来像阳晴道谢。
“这说不准呢……毕竟我们不是完全的妖异,尾巴长一半也是有可能的吧?”她在细平的旁边坐下来,继续回答之前的问题,“小黄瓜和葱是一定要种的,其它的我还要看一下呢……也许留一点地种种西洋的作物试一下?啊,对了,还有茄子。”
阳晴拍手说道,这个要记住呢。
“细平你有比较喜欢吃什么菜吗?”
“哎?我都还好啦,只是不太能吃萝卜……上次的款冬花茎很好吃!”
萝卜可不是春天种的呢,阳晴笑着回答道,“款冬花也不是我种的,是它自己长在那里的哦,大概很久以前这里就有它们的存在了……如果之前没有挖出来,大概会开不少花呢。”
“啊,原来是这样……说起以前,我小时候听父亲说原来这里是一家当铺啊。”
“当铺?”阳晴有点疑惑,“奇怪,我记得之前这里是布匹店?将这里租给我的秋田先生是这样说的……”
“啊,当铺是更久以前,父亲小时候的事啦。”细平晃着脚,背上幼小的羽翼在衣服下抖动着,“听父亲说是一家很有趣的当铺,当时他和小伙伴们都来这里用不要的东西换钱来买糖吃呢!”
但是我小时候试着跑到别的当铺里,想典当我的旧鞋子,接过就被赶出来了……细平有点失落。
这是理所应当的吧?阳晴这样想着,却没有说出来。她看着心思不知道又飞到哪里去的细平,伸手指向他的胸前。
“差不多该说你来找伊佐的另一个原因了吧?账册露出来了哦。”
“啊!对啦……”细平有些不好意思的缩起脖子,把账册从怀里抽出来。“母亲非要讲我有地方写错了,又不给我看她记的账……为什么要学习这种东西啊,看到数字我就头痛,阳晴姐和伊佐哥都好厉害哦……”
“别的不说,账本这种东西随便给别人看真的好吗?这可不是之前那样只是教你做算术,你要伊佐看出上面的问题来,他可能不清楚,但我是不会让他做的哦。”
“我知道啦……就问一点,”阳平用两根指头比划着,“——一点点,就一点点,母亲也同意了,只要阳晴姐也同意就行,这应该没问题吧?我已经找出几个可能错的地方……但我也不清楚,这个真的好麻烦的……”
如果今天不能修正就没有晚饭,细平悲痛的控诉着母亲给出的条件,阳晴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绫子夫人可是会说到做到呢,你要加油了哦。即使这次同意你来找伊佐,伊佐也不可能一直帮你的忙吧?”
“我知道啦……但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事,阳晴姐你也明白吧?”
“但是人也有不做也可以的事、绝对不能做的事和非做不可的事呢。虽然也许是我多管闲事,但细平你不想继承你父亲的香料店吗?”
怎么会?细平睁大眼睛。
“我很喜欢学习香料的事啊,不如说我从来没有想过去做别的事……”
“是吗?可是你自从听到军队游行的消息就很兴奋,害的绫子夫人以为你想去投军。之前也是,看过话剧之后就一直喊着天狗的翅膀比较帅,一遍还嫌弃着鵺的样子,绫子夫人可是很伤心,觉得你不管是父亲的家业还是母亲的血统全都不喜欢,恨不得去当别人家的小孩呢。”
“我没有……”细平喃喃的说着,“我只是不想被叫猴子啦……但我也没有讨厌母亲,也没有讨厌香料店啊?”
我最喜欢香料了,细平这样说道。
“是这样呢。”阳晴笑着说道,“可是你在账目的学习上又一直偷懒耍滑,我是绫子夫人的话,也会觉得你很讨厌这份家业呢。”
“……所以我必须要学习记账、看账本吗?”
“是的,因为这是很重要的东西,无论是什么样的店铺都需要账册,而账册也不是能随便给外人看的东西哦?绫子夫人要你学习,正是因为你会是猿飞香料店的继承人,她才会这样要求的。”
啊,是这样啊……话题讲到这里,细平终于明白了。难怪母亲要自己找伊佐哥帮忙之前一定要问阳晴姐……母亲知道阳晴姐不会同意的吧?
“我知道了……我会回去好好的看账册的,如果真的没有晚饭也没办法了。”细平把账册揣回怀里,从长椅上站起来,向阳晴鞠了一躬,“耽误阳晴姐的生意了,我现在就回去……格子门的事还麻烦转告一下伊佐哥……”
“什么事?”
不同于细平处于变声期哑哑的嗓音,平稳柔和的少年声音在门口响起。之前也许聊的太过投入,两人都不曾发现砂雪已经归家。
“啊,伊佐哥你回来啦?”细平看到砂雪,讲修整格子门的事又讲了一遍,砂雪干脆的点头。
“——没关系,就请交给我吧,我之后会很闲呢。”
怎么这么早?阳晴发出疑问,接过砂雪手中的挂轴。——你又怎么会很闲,难道不是刚刚开始参与正式工作,这是被扫地出门了吗?听到阳晴半开玩笑的问话,砂雪露出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
“哎呀,被阳晴姐说中了。”
“——哎?!”细平在一旁瞪大眼睛,阳晴扬起了一边的眉毛。
砂雪看到二人的反应,眯起眼睛苦笑道。
“是的,我被斋芳先生扫地出门了。”
一时前。
“啊,是的,您说的没错。”在里间专心工作的砂雪被叫了出来。在来到店面里之前,有雅有些担忧的简单说过店里的情况,而他则仿佛没有感受到事情的严重一般,随意而轻快的就做出了回答。
“这幅挂轴的裱褙是我做的没错。自然,四藤裱褙店不接受仿作生意的规矩我是清楚的,川下先生来委托的当天正是我和虎助前辈在看店,当时就将他请出门了,虎助前辈应该也记得这件事吧?”砂雪流畅的说着,完全不在意自己老师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不过这真是一幅好画啊……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这样觉得了,因此我又找到川下先生,请他让我试着对这幅画进行裱褙。在当时我也和川下先生再三讲过,这是我个人行为,而非四藤裱褙店接受的工作……看来他没能理解呢,真是令人苦恼。”
啊,使用的绫布、和纸和轴头也是我自己购买的,和店里没有任何关系。砂雪又微笑着补充了一句。
四藤斋芳的身子抖了起来。
“……究竟是谁允许你这么做的?!你不过还是个学徒,怎么就敢自己接受裱褙的工作?这根本没有经过我的同意!”
“您说得对。”砂雪微微低下头去,“不过如果是我自己接受的裱褙工作,只要和店里无关,怎样做都随我——您之前也这样说过,所以我认为没有问题。毕竟我只是一个学徒,不可能代表四藤裱褙店——”
“你还在狡辩什么!”一直不曾说话的虎助开口说道。他的眉毛竖起来,声音极高——这也是他平时不太开口说话的原因。
“当时我们拒绝了那个人的委托,谁知道你竟然转头又去接受了!就算说是个人名义,但你还是四藤裱褙店的学徒,你以为对方会随意的把画交给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吗?!”
“啊,因为我的技术好嘛。”砂雪笑眯眯的回答道。“之前我也有做过一些练习的成品,对方看了之后也说没有问题,因此才将画心交给我的呀。”
说的真不错,这裱褙的真是好啊,简直连真品都要被比下去了——衣着华丽的男子拍手说道。他做出一副看戏的姿态,露出令人不舒服的促狭笑容,有雅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您之前就有所误解,但请允许我告诉您,事实上这幅画裱褙使用的绫布并不会比松下先生的泷仙境更好,您所说的根本——”
“——够了!”
四藤斋芳低声吼道。他瞪着海渊砂雪——这个自己得意的弟子,这个少年即使如此还面带笑容直视着他,让他不由得更加恼火了起来。
“虎助说的没错,你是四藤裱褙店的学徒,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四藤家!就算不及那幅泷仙境,你也不应该把精力用在裱褙一幅仿作上面!今天你随意的就接受仿作的生意,下次你还会再惹出什么麻烦?不过也不会有下次了,我之前真是太纵容你了——”
“父亲!”有雅忍不住打断斋芳的话,“砂雪他也不是有意的,平时的事您也是知道的吧?他既然已经说过这是他的个人行为,那么就是委托人的问题,我相信砂雪是绝无把四藤家牵扯进来的意思的。”
“有雅前辈,你也太偏袒砂雪了。”虎助垂下眼说道,随即他又转过头去看砂雪。“这一次你确实是擅自接受了不合规矩的工作,给店里带来麻烦了吧?就算平时你也可以自己做一些裱褙修复的工作,但这只是因为老师的偏爱,你怎么能因为这样就不看清自己的立场,做出这种事来?”
啊,是这样吗,砂雪微微偏过头去。
“可是既然老师允许了,那就是有道理的吧?虎助前辈,我不太懂,如果说是可以的事,其实不能做……为什么呢?”
为什么?虎助用像看白痴的眼光看着砂雪。一旁看戏的男子嗤笑出声。
“小鬼,你还不懂吗?四藤裱褙店要把你放弃啦——也就是说这件事的责任要由你一个人承担啊。”
“责任?”砂雪有些疑惑,“请问您说的是什么责任呢?并没有规定说不能为仿作裱褙,也没有人说过对待仿作就不需要用心……不如说无论对带什么样的画作,都需要用最认真的态度去对待,让它以最好的样子挂在壁龛里,老师是这样教导我的。如果真要说有哪里不对,那是随意说是由四藤裱褙店进行裱褙的川下先生不好吧?”
“川下?他已经付出他的代价了。”男子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你大概不会在看到那个人了吧。”
是吗?不过日本这么大,不会再看到他也很正常吧,砂雪这样回应道。
“……海渊砂雪。”
自从被自己的儿子打断,就不曾再说话的四藤斋芳听着他们的对话,突然开口了,“这次的事确实责任在你,你只要承认错误,我也不会怪你。但没想到你是这样油腔滑调、心术不正的人,我之前真是看走眼了……你离开吧。”
“父亲!这没有道理——”
“——闭嘴!”斋芳瞪起眼睛,“就像虎助说的,我也好,你也好,都太纵容他了!我们四藤裱褙店里没有这样的学徒……我今日就要把他扫地出门!”
“我明白了。”听到这样的话,砂雪眨了眨眼睛,向已经背过身去的四藤斋芳行了一礼,“真的非常感谢斋芳老师这段时间的教导……啊,不过我是不是不应该再称呼您为老师?”
他这样说道,依旧是那副笑脸,“那么……很抱歉,由于我的独断,给斋芳先生您带来麻烦了,真的十分抱歉。”
尽管我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对的,但这样下去就没完没了了吧?还好之前的镶接已经快要完成了,比起虎助前辈,还是比较想让有雅前辈接手……
砂雪脑中转着这样的念头,又回过头去看身着羽织的男子。
“既然这件事是归于我的错……那么您可以告诉我,这究竟需要负什么责任吗?之前您没有回答我呢。”
“砂雪,你不需要——”
“没关系吧,有雅前辈。”少年笑眯眯的说道,“因为这件事,本来就不需要我来承担任何责任的,对吧?”
“……没错。”男子直起身来,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年长的随从早已将挂轴收了起来,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后。看到男子的手势,他将挂轴向砂雪递去。
“今天让我看了一场好戏,负责裱褙这画的你也被逐出师门了……不错不错。我对这幅画没有兴趣,既然你说是好画,那就送与你吧。”
“……这样好吗?我已经收取过裱褙的费用了……”
男子随意的挥了挥手向门口走去,他的随从也紧跟其后。砂雪握着卷好的挂轴,鞠躬向男人道谢——尽管很奇怪,他明明是因为这个人来闹事才被扫地出门的。
因为这确实是一幅好画啊——海渊砂雪这样想到。
枇罗小巷再次回归宁静。虽是这样,但街边巷里门户中的人们究竟怎样谈论这件事,四藤裱褙店的人如今也无法得知。
四藤斋芳盯着砂雪之前留下的裱褙作业。后悔吗?不,他很清楚,对方既然是特意来闹事的,那绝对不会善了……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结局,四藤裱褙店不曾打破自己的规矩,只是不知轻重的学徒擅自惹下的麻烦,这样就好。
“——有雅。”他开口叫自己的儿子,四藤有雅慢慢的抬起头来。他并不赞同父亲的做法……但自己最终也什么都没有做到。他想到最后海渊砂雪依旧面带笑容的与他告别,就不由得羞愧的把头埋在掌心里——结果到最后那个人说对了,四藤裱褙店是将他抛弃了。
“这幅画的裱褙——”斋芳缓慢的说到,“有雅,就由你来完成吧。一定要好好做,不要负了四藤的名号。”
“……我知道了,就请交给我吧。”
“至于你,虎助——”没有去看有雅的表情,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弟子。被叫到名字的青年有点紧张又有些兴奋。
“你画心的托裱不合格,从初裱开始就出错了,你到底在想什么?重新做吧——做到我说可以为止。”
“所以你又要闲在家里了啊……绫子夫人即使这样还愿意付给你报酬,真的是令人感激呢。”
晚饭时间。今天砂雪回来的早了些,不如说之后都不会再晚归,连带着吃饭的时间也提前了一些。从此以后晚餐干脆你来做吧?阳晴半开玩笑地说。
“啊,但是我可以在杂货铺帮忙嘛,本来账册和货物登记基本都是我做的……而且我还是可以接裱褙的工作哦?”砂雪一边灵活的用筷子把鱼刺抽出来一边说道,“那位先生是个好人啊,他跟我讲搞不好之后还会委托我帮他们家换纸门呢——这种事我也只有跟在斋芳先生身边见学过一次,感觉很有挑战性呢。”
确实,阳晴皱起眉头。“你说的那位先生是来闹事的人吧?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故意要你这样从来没有做过的学徒接受高难度的工作,到最后再说纸门被你损坏了,要你赔偿呢?”
啊,是这样吗,那拒绝掉比较好?砂雪有些苦恼了起来——但他又确实想亲手试试更换纸门。
“那就试试吧。”阳晴放下筷子,微笑着说,“如果真的需要你赔钱,那笔钱就由我来出,当做预支你之后的薪水吧。”
那究竟会是几年的薪水啊?砂雪苦笑道。
“为了不一直做白工,就请加油吧,伊佐。要再添一碗吗?”
好的、麻烦了。砂雪这样说着,把空空的饭碗递了过去。
世界从一开始就没有形状,更遑论长度或是宽度。
据说人类是适应性很强的生物,一旦五感欠缺其一,剩下的四感就会奋起变得更加敏锐以弥补认知的空缺,然而安昙野俊臣从来没有体验过所谓五感齐全,自然也无从验证这些说法的真伪。双目天生失明。旧华族的继承人。父亲早逝。即使失去视觉也没有任何不自由的优渥生活。人本来就无法体验自己以外的人生,谈何想象与理解。他还记得小时候家里来过一个经营舶来品的商人,说是因为妻子早逝,所以只好把年幼的女儿也带在了身边。小女孩和他被女仆带到庭园之中,爱操心的女仆对本该是客人的小姑娘叮嘱了又叮嘱,小姐年纪比较大所以是姐姐了,请让着些我们俊臣少爷,少爷他……
女仆没有发出声音,他猜想女仆可能指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咦,你看不见吗!?好可怜哦!」
「小、小姐……!」
女仆慌忙制止了小小的客人却没有再接一句话。俊臣站在原地,听见女仆叹气的声音,接着便是逐渐远去的沉重的脚步声。
「他们总是叹气。」
「是吗?」
「嗯。为什么说我“可怜”?」
那似乎是家里的人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词汇。即使是年纪尚小的他也能听得出来,女仆跟自己说话时叹气的声音和母亲对自己说“对不起”时的声音,和刚才客人说“可怜”的声音里有某种东西几乎完全一样。
「那、那个,眼睛看不见东西的话,就是很可怜吧?」
这样啊。他只说了一句就有些失望地陷入了沉默。第一次见面的小姐姐,似乎也像家人一样不愿解答他的疑问。
「我……听爸爸说,不“自由”的人很可怜。」
所以那位小姐再度开始说话的时候,他有些惊讶地抬头转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爸爸说,“自由”就是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想如果我看不见东西的话,就会有很多想做的事情都做不了了,所以会很“可怜”……」
「原来是这样。但是我并不“可怜”啊,我现在就很“自由”,而且也不知道比现在更加“自由”的感觉是怎么样的……」
「是吗?你说是的话那应该就是吧。嗯,这样比较好!我也不想你不“自由”!」
因为连那些词语的真正意思都还不甚理解,所以才能够轻而易举地说出口,孩子气的文字罗列游戏。因为还只是孩子,因为还未了解语言的重量,所以两人几乎是在一瞬之后就将困扰运动家们许多年的沉重命题抛到了脑后。小小的女孩子像是分享最珍贵的秘密一样郑重其事地拿出一个八音盒给他听,独特的澄澈音色不疾不徐地流淌而出,而后终止于闭上盒盖的清脆声响。
「很好听对吧?但这个是我的宝贝,所以不能给你!……啊,对了,我给你念故事书吧!」
春日温暖的午后,泥土的香气与草木的芬芳混合在空气之中。一字一句地为他朗读童话的声音,直到现在也依然清清楚楚地刻在他的记忆里。
「……老祖母所说的“鱼儿”,事实上就是小鸟。但是假如她不这样讲的话,小公主就听不懂她的故事了,因为她还从来没有看到过一只小鸟……」
「小鸟……」
已经听过很多遍的童话,和即使如此也还是无法理解的名词。
「……不知是什么样的呢。」
俊臣原本并没有打算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给别人造成困扰。也许是因为那天的气候太过暖和,那样的天气会让人失去戒心。跟他年纪相仿的女孩子拼命想要向他解释,可惜以小孩子的词汇量也只能是越说越乱。不知是不是说累了,不久身边的气息突然安静下来,女孩子发出冥思苦想的苦恼声音。
「对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哦!」
似乎是终于想到了什么,女孩子啪嗒一声合上书本跳了起来。活泼明朗的声音随着轻快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过不多时就又折返回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中隐约掺杂着某种经常听见的声音。小女孩在俊臣面前蹲下来,将一件东西塞进了他手里。
「这个就是“小鸟”哦!用摸的就能明白了吧?你先跟它玩,我去把鸟笼关好就回来!」
现在想想,实在是做了很对不起那位小姐的事情。
偷偷关好鸟笼门再跑回来的小女孩看到的只有两手空空地坐在原处的俊臣,就算对他质问小鸟的去处也只能得到一脸困惑的摇头作答。第一次触碰到的“小鸟”长满了细细的绒毛,温热而柔软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掌心。年幼的他不知所措地感受着小小的不明物体在自己的手掌之中不断扭动挣扎,直到一个硬而尖锐的东西狠狠叩击了他右手的手背。
「感觉好像害它做不了它想做的事情了。……这样的话,它会很“可怜”吧?」
小女孩到最后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之后她和俊臣并排站在一起被家人训斥了一通,她父亲忙不迭的道歉声直到现在也还隐约留存在记忆之中。一起玩耍、一起挨骂,可是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的,一日限定的姐姐。
他却再也记不起她的名字。
十七岁那天的午后,母亲在书房里给他念一本外国的诗集。外文与和译交替念诵,陌生的音节流畅地滑入空气之中,他只记得最后一句诗的发音格外动听。
「世界是存在于我之中的箱庭。」
他忍不住逐字重复了一遍。
并不能算是特别喜欢的诗人。诗句的意思他当时还不太理解——说不定直到现在他也依然并不理解。俊臣正要开口询问母亲,女仆急急忙忙地跑进房间,说是日前预约的客人提前到了。客人走进接待室的时候他听到整齐有力的复数脚步声,金属摩擦的细小声音夹杂在硬质的靴音之中。是军人。安昙野家并不是没有跟军方做过生意,但他不记得最近有什么需要军方直接派人来谈的大笔交易。有人迟疑地走过来,停在了他和母亲面前。
「……我是龙姬。」
以后就是安昙野龙姬了,他听见陌生的声音在不远的地方这样说。
这孩子就请夫人和少爷多多关照了,笑着这样说的声音。
按年龄来算,俊臣少爷要叫一声姐姐了,附在他耳边这样说的声音。
如果世界是只存在于自己之中的温室庭园,那么注定相遇的每一个人,一定都是庭园之中无可触及的光芒。纷至沓来的陌生声音之中,俊臣慢慢走向唯一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深深低下了头。
「初次见面,龙姬姐姐。」
1、
一片寂静之中,他听到了不可思议的声音。
这里从昨夜就开始下雪,直到现在仍然没有停止,松柏和杉树被雪覆盖,从枝条尖端垂下白色的冰柱,远方黝黑的山影中升腾着雾霭,地上的枯草和树枝被雪掩埋。雪片在四周簌簌飘落,似乎连呼吸心跳的声音都变得响亮,天地之间仿佛再无人烟。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就在这时,雪地上传来了脚步声。
那是不属于世间生物的足音,非常轻,非常敏捷,似乎将整个身体的重心都放在靠近地面的地方,不时手脚并用地,移动几步就蛰伏起来。
苍海在树林一侧的山路上停下脚步,试图在黑色的树枝投下的阴影之中找出那足音的主人。
然而声音停止了。周围又只剩下雪花飘落。
青年疑惑地摘下斗笠,抖了抖上面的积雪,接着沿向下的小路继续向前走去。
虽然心里多了几分防备,他却没有想到,还没走上二十步,另外的“奇异”就挡在了道路正中。
面前出现了体型惊人的野兽,外形像一只大狗,黑色的毛皮上沾着雪花,似乎有几处被血浸湿了。他伏下身子,目光炯炯,嘴角露出白色的獠牙,浑身呈现出一触即发的态势,喉咙里释放出低沉的吼声。
和他仅仅对峙了一瞬,巨犬便一跃而起,朝自己冲过来,就在苍海以为自己要被那挟着风势的力量撞上的时候,他蓦然意识到,对方的目标不是自己。
身后传来了急促的呼吸声,有什么东西从树林中冲出来,用锐利的东西刺向巨犬。
——妖异?半妖?
巨犬脖子上的勾玉反射着雪地的光芒,而渐渐能看清的影子像是女郎蜘蛛的半妖,就算是与“传说”有过无数次接触的古物商人,此刻也无法分辨,究竟哪一方更不该出现在人世之中。
两种“异常”扭打在一起,还保留着人类外貌的“女性”身上披着奇怪的装束,像是破旧脏污的工作服,上面还有皮带拘束的痕迹,她的肢体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长发披散,眼窝深陷,眼睛像两个黑洞,手臂变成蜘蛛的前肢一般模样,然而身体却似乎充斥着不受控制的疯狂力量,每一次踢击、斩击都带着杀意。
“你想死吗?”
黑色巨犬用人类的语言低吼。
对方毫无反应,只是近乎机械地重复攻击的动作,她追逐、袭击、然后后退、隐蔽,每次都在山犬的牙齿和爪子就要接触到自己的时候闪过攻击。
山犬似乎比他的对手具有更深邃的理性,然而他的耐心也在战斗中逐渐被蚕食殆尽,他开始皱起鼻子,愤怒咆哮,树林间卷起暴风,掀起地面上的雪片,树上的雪也在一次次的重击下四处散逸。
2、
牙齿、爪子、锐利的刀刃,青色的火焰和赤色的光相互交错,血液从黑色皮毛和在裸露在寒气中的皮肤上溅出,滴落在雪地上。双方的搏斗看起来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彼此都消耗了不少体力。
这场面太过诡异,也太过狂暴,苍海刚刚开始考虑要不要阻止看来会演变成两败俱伤的杀戮,形势就在瞬间决定了。
黑色的野兽腾空而起,像落雷一样冲向准备后退的对手,在她纵身跃起避开冲击之前抓住了她。利爪撕裂了对方的身体,伤口从肩部一直延伸到侧胁,血液像泄洪一样喷出,周围的树木和积雪上被撒上一大片红色的水滴。
“龙!”
就在这时,苍海听到一声尖锐的悲鸣。
一个白色的身影冲出来,挡在侧躺在雪地上的“半妖”前面。
苍海睁大眼睛,这次出现的分明是普通的人类女性,她的衣襟和裤腿上都是污泥,线条柔美的脸上隐隐露出抑制不住的恐惧神色。
敌人又多了一位,山犬妖异用闪烁着蓝色幽光的眼睛盯着她,然而她依然毫不退让。
友人?亲人?抑或是非常重要的,不能失去的对象?苍海看到她的手悄悄地伸向腰间,那里有个棕色皮套,在衣服下摆下面若隐若现。
但是,还没等她的手指接触到皮套上的金属钮,山犬的牙齿便咬住了她的肩膀,年轻女人的身体从地面上抬升起来,被巨大的冲击掀向一边。
她的肩膀上出现了几个深深的血洞,但亚麻色头发的女性却似乎毫不在意,只是瞪大眼睛,充满绝望地,看着缓步走向女郎蜘蛛的山犬。
3、
——不,这不对。
人类、半妖、妖异,本应像晨昏交替一样遵循着规律生存,对彼此的存在怀着宽容与敬意,即使在告别、消失,再也看不到另一方的样子的时候,也绝不能够忘记世界上有与自己相异的存在。
难道那样的场面又要重演了吗?苍海想起曾经见过的,被撕咬啃噬得残缺不全的尸体,以及倒在地上像小山丘一样,毛发凌乱浑身血污的巨兽。
齿轮咯吱咯吱地转动起来,“道理”、“秩序”逐渐崩溃紊乱,不管有多少人花费多少岁月多少努力,积累下来的事物总是很容易就被破坏殆尽。
——也许现在卷进去只能让事情更加混乱,不过不能让人死,不能让任何一方消失。
这个念头刚刚出现在脑海里,手臂上就传来肌肉撕裂的声音,巨大的下颌和牙齿接触到骨骼,发出可怖的摩擦声。青年冲下山坡,用力抓住山犬的颈项,接着被猛地扑倒在地上咬住了手臂。
苍海一边努力用另一只手保护着脸部和咽喉,抵挡着奋力想要攻击对手致命部位的山犬,一边示意白衣女性带已经摇摇晃晃站起来,准备再次投入战斗的“半妖”离开。
人的意识似乎已经完全从那具身体中抽离,她的脸颊上血管凸起,出现了蛛网一般的纹路,每个毛孔都散发着危险气氛。但是,在亚麻色长发的女性踉踉跄跄地走过来,抓住她的手臂,在她耳边低语的时候,她似乎颤抖了一下,稍稍安静下来。
在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岩石、被吹飞的雪和被折断的树木后面时,他从那名“半妖”遮住脸颊的长发后面,看到了微光闪烁的什么东西。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那双眼睛。
4、
山犬依然沉浸在狂怒的洪流中,不断撞击、撕咬着。手臂上的血液已经染红了整条衣袖,已经感觉不到痛楚,取而代之的是麻木的感觉。
必须赶快结束。苍海紧紧扼住对方的咽喉,猛力踢击山犬下腹柔软的部分,顺势支撑起身体,将庞大的黑影整个摔了出去。
重物撞击到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矮树和灌木噼噼啪啪地折断,雪片四处乱飞,利齿从肌肉中被拔出来,红色的液体划出一道弧线,在雪中微微冒出热气。青年弯着身子,盯着已经迅速调整平衡,弓着背准备再次袭击过来的妖异。
即使具有强大力量,经历了这么久的战斗,他也已经显露出疲态,或许下一击就会决定结局。
要是随身带着长刀、匕首,或是货物里可以用来防身的东西就好了,苍海想。本来以为一天一夜的旅程不会发生什么意外,这的确是自己的疏忽大意。
——不过,幸好是从那个地方回来的路上。
他稍稍低下头,做出因为疲劳而分神的样子,果然,对方错误地把这个姿态当做了机会。
黑影一跃而起,像夜色一样遮蔽了天空。
青年从袖口掏出了布满刻痕和花纹的木桩,单手握着,用尽全力刺入对方的侧腹。
妖异被血染红的面孔因为疼痛而扭曲了,嘴角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
“停止吧,你会后悔的。”
仿佛一阵强风吹散了山犬周身闪烁的火焰,他的形体像被锐器刺中的冰块一样,从某一个点开始四散碎裂,包裹在躯体上的影像混入纷乱的飞雪,不断流动扭曲,被水流冲刷一般改换了模样。
5、
灰色的天空仍然不住地往下飘着雪片,山下的村庄层层叠叠的房屋都铺上了白色的屋顶。从建筑物之间升起的炊烟与山间的雾霭混在一起,仿佛将“山”与“人世”分隔两端。
道路旁边有间供护林人休息的简陋小屋,平时那里总是静悄悄的,敞开的木门后面可以看到木柴、炉灶和干草。
而现在这个接近傍晚的时刻,房间的木门竟然合着,地炉里传来哔哔剥剥的声音。
“现在的半妖胆子怎么这么大,我本来没打算伤她很重。”
化为人形的妖异自称叫做仓松,褪去浑身的怒气,他看起来和普通的人类青年没有什么不同,房间里弥漫着白雾,他蜷起一条腿坐在地炉旁边,尽量挨近正汩汩冒着气泡的茶壶。
“你也受了伤,姑且算是扯平了吧。”
苍海摇摇头,整理起随身携带的木箱,把一个个抽屉重新合好,用麻绳把苫布绑在箱子顶上。
“那是什么?刚才那个。”
山犬比了比刺入腹部木桩的长度。空气中依然存在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他用眼角余光瞥了瞥正往两个陶杯子里添水的人类青年,接着似乎努力克制一般,把眼神从对方用撕下来的衣袖扎着的伤口上移开了。
“山上有座真言宗的寺庙,因为帮过他们的忙,用碑拓交换的,算是件法器。”
苍海看着浮在杯口的粗茶茶叶逐渐沉到杯底。
“另外和你战斗的……是人。那副样子不是自然产生的,一定是有人做了什么。”
仓松诧异地瞪大了金色的瞳孔。
“人类……会对同胞做这种事吗?把他们变成那种样子?”
“会啊,和妖异一样,会不顾一切地救人,也会为了自己的目的践踏别人的性命。现在人世间的半妖很少了,活着的也都隐匿起来,不该有那样的存在现身。”
“原来是这样……”
仓松若有所思地盯着地面。
“我隐居起来有一段时间了,最近的两百多年都没到外面去过,现在的人类世界……变得怎么样了?”
“人类的世界啊……”
年轻的古物商人托着下巴,略微思索了一会儿,接着从木箱的抽屉之间抽出一个纸包。
“居住的地方越来越大,有各种各样的新事物,生活变得很便利,什么都发展得很快……技术、人的眼界,还有想法和态度。”
山犬凑上去,好奇地盯着他手里打开的纸张,那是市镇的地图,里面散落着的,则是形形色色的人物和风景照片。
“不管是一夜之间翻山越岭,和相隔很远的人讲话,还是飞上天空,已经不再是妖异才能做到了。不过……”
人类青年把纸包以及里面的东西递给山犬,站起来,背起木箱,调整起背带的长度。
“人的本性,还有在人世间生存必须要记住的事情,并没有什么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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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短,敷衍地先垫一篇,如有OOC和BUG请戳【土下座
*时间线大概在开企五六年前
*我又开始胡来了【【【总算是互动到,可以打TAG了……之后再慢慢搞吧……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