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进行中 时间:5月16日-6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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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百年法案】之后的三十余年之后,发生了【天狐暗杀事件】,虽然是以失败告终,但暴露出了一个军方研究“人造半妖”的组织。在最近几年中由于人类世界的战争愈演愈烈,军方曾多次向天狐提出援助(主要是请求妖异参与人类战争)都被拒绝。这次事件的原因可以推测为“以人类手段进行某种示威”
重伤清醒过来的天狐,认为“人造的半妖”只是人类制造出来的战争兵器,是一种悲哀的存在,以“给予他们慈悲”为名对人造半妖进行抹杀行动。
上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91814/】,没有和海斗哥对台本,希望没有ooc到海斗和姐姐!有ooc到的话请来及时的敲打我wwww【爸爸: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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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
竖起耳朵只为听清楚所谓秘密的龙胆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
确实,海斗哥并没有他心中的那么正经。但是!在自己这么消沉的时候还会开这样的玩笑的海斗哥好过分啊!明明自己刚刚还在向他诉苦!!
这么想着的龙胆一脸复杂的看着海斗。
“……龙胆?喂、龙胆?”
经常被海斗哥捉弄可不是什么好事,也该反击一下了。
“海斗哥好过分……”只见龙胆单手掩面侧转身子背对着海斗,而后耳朵与尾巴耷拉着,双肩微颤。看起来就是一个受了委屈掩面哭泣的弟弟。虽然他很高大,但他对于海斗来说,的确是弟弟。
“我明明是相信海斗哥才来诉苦的……刚到店里就被寅次郎和小白咬了尾巴,现在没想到——呜——”
“抱歉抱歉!我错了!!所以龙胆不要哭???我请你吃点心,所以、好不好?”
在听见海斗如此承诺后的龙胆露出得逞了的表情,但他还是继续装委屈问道:“……点心?”
“恩,点心!”
对方再次答应后,龙胆便转回身面对海斗露出笑容,“海斗哥最~~好了。”
“………………”
低落消沉是真,但实际上他已经没有什么烦恼了,毕竟有家人在他背后支撑着他。来找海斗诉苦,也只是因为海斗与自己一样,都是遭遇这种现象的受害者,只是觉得海斗能理解自己的心情而已。
简单地说,或许只是想撒个娇吧。
再说这个现象出现的突然,让人防备不急。等发现的时候,已经陆续有人变回妖异或者是半妖,而其后代似乎也受此影响出现了半妖化的现象。
本来在双亲的教育下,他就不讨厌半妖。因为家业的缘故,他也接触过不少半妖,甚至跟在父亲身边也见过一些妖异。一定程度上,他是对半妖持有好感的。
毕竟除了外观,他们与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同。
一样工作,一样生活。
原本他以为半妖化的风波与自家是毫无关系的,毕竟双亲都是人类。但怎料八个月前,父亲突然变成了半妖。
一之茂龙胆的人生观在十八岁这一年碎裂了。
“父、父、父亲是半妖??????”
“哎呀,没和你们说过吗?”母亲有些惊讶的样子,但她仔细一想他们确实是没有说过这件事。毕竟自结婚以后,他们从未想过会有变回原样的一天。
“没有啊!完全没有!!!虽然不知道姐姐知不知道!!但我完全不知道啊!!!”
“这样啊……”母亲和父亲对视了一下后,母亲笑了起来,“孩子他爸是在和我结婚后才变成人类的,之前的二十九年都以半妖的身份生活着。”
“父亲、母亲——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跟我们说?”
“因为没想过嘛。”母亲无辜的回答让龙胆感觉有些脱力。
然后在两个月前的某一日,一之茂家迎来了不太平的早晨。
自从开始帮忙打理店铺以后,龙胆都习惯的早起来帮父亲打扫店面。
今天也不例外。
虽然刚睡醒还有些迷糊,但龙胆总感觉哪里不对劲。感觉屁股那儿好像多了点什么,让睡衣布料变得不平整了,腿的皮肤也感到了一点毛毛的触感。而且感觉今天听声音特别清……楚……
……毛毛的?
毛?????
顾不及形象的掀开了睡衣下摆的龙胆看到自己多了两条尾巴。
跟父亲一样,有两条尾巴。
此刻的他深深怀疑自己其实还在梦中。抬手一摸脑袋,咦,他的耳朵呢??他的手颤抖着往上摸去。
他摸到的是——猫的耳朵。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一声惊叫吵醒了还在睡的家人,不过一会儿功夫,全家人便拉开了他的房门担心的问他怎么了。
“怎么了龙胆??怎么突然叫……啊……”
气氛变得微妙起来了。
一之茂家继父亲觉二郎之后,儿子龙胆也变成半妖了。
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儿子如此惊慌,虽然他平时表现的都很稳重,但毕竟还只是十八岁的青少年。见他这个样子,内心也是隐隐作痛。
小女儿桃香似乎是被哥哥的反应吓到而显得有些发呆,而丈夫觉二郎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汐音感受到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不自觉的收紧,他的指甲有些刺到她。并且他的手有些发抖。
恐怕……一边担心儿子,一边担心丈夫,这让汐音不由得感到一丝头痛。
最先做出反应的还是长女紫苑,她走到弟弟龙胆身边抱住了他,一边轻抚他后背,一边用言语安抚着他。
“没事的,龙胆。我在你身边呢。”
“已经没事了。”
“姐姐……”似乎是在亲人的安抚下感到安心的缘故,他此刻靠在姐姐肩上小声哭了起来。
在龙胆逐渐冷静下来以后,姑且算是召开了简单的家族会议。
“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也没办法去改变它,那就只能顺其自然的接受它然后去适应了。”汐音紧紧握住觉二郎置于膝上的手,同时她坚定的看向龙胆,“妈妈我呢,不管你们是变成了妖怪也好还是其他什么都好,你们都是我最爱的人。”
“不然当年我也不会和你们爸爸结婚了。”
她笑了起来。
“龙胆你也不要怪你爸爸。谁也不能决定自己的出身,而且也无法改变。如果只是他也就算了,毕竟本来就是半妖。”
“看着你也变成半妖的样子,他心里也不好受。”
受惊过后的龙胆泪腺此刻似乎有些脆弱,他再次抬起手掩住脸面,“我明白的,我都明白的……母亲。”
“最初知道父亲是半妖的时候其实已经预想过了,自己和姐姐还有小桃是不是都有可能变成半妖。毕竟已经听过了好些后代变成半妖的传闻。”
“但是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真的……真的很震惊,也有些害怕。”
他抬起头擦去眼泪,看向他们。龙胆现在的样子让他们想起他小时候也是这样,他是一个坚强的孩子。
“我不会怪父亲的,我可是父亲的儿子!像父亲自是理所当然的。”
“让你们担、好痛!”话还未说完就感到尾巴被拽的生疼的龙胆转过头去就看到了妹妹桃香此刻好奇的拽着他的其中一条尾巴,“小桃??”
家里最小的孩子桃香也已经十三岁了,但由于年纪最小又是女孩子,便成了家里最得宠的孩子。从结果上来看,似乎让她养成了在家人面前会不看气氛径自行动的习惯。
“爸拔是猫,葛格也是猫。小桃最喜欢猫了!”扑上去抱住龙胆脖子的桃香笑嘻嘻的说道。
不过也托了她的福,原本有些沉重的气氛逐渐缓和,正在慢慢恢复到平日的一之茂家。
“我已经没事了,让你们担心了。”
与小时候一样,他悄悄地用小拇指勾住了姐姐的小拇指,“姐姐。”
“恩,怎么了?”
感觉到姐姐也回勾自己的小拇指后,龙胆便侧过头笑看着她然后小声的说道:“谢谢,我最喜欢姐姐了。”
一
幾盞瓊漿下肚後,知覺便朦朧起來。等到迷亭信樂握不住酒杯時,藝妓才停下斟酒的手。迷亭仰倚在對方的大腿上,細嗅著女子身上的脂粉香氣,對方身上繁複的衣料意外的柔軟,令他一時間不想起來。隔著幾扇繪製得精巧的屏風,又是一曲靡靡之音。
“啊,是三味線啊……”迷亭喃喃著,空閒著的手指玩弄起藝妓華美衣物上的裝飾。迷亭雖為來此處玩樂的客人,卻遲遲不解衣帶。每每來此,總是喝過酒、聊過天就作罷了。也因此在游女藝妓間流傳著這位風塵場熟客是個陽痿抑或天閹的傳聞——倒也不無道理,畢竟,越是有那方面的障礙越好色的客人數不勝數。迷亭雖不會與風塵女子雲雨,卻喜歡單純地與相熟的游女、藝妓做肢體接觸,或是抱著,或是躺在膝頭,更加重了這種傳聞的可信度。
藝妓微測下身,看向膝間仰躺著的男人,鬢旁水色的髮絲垂在迷亭臉上,淡青綢緞掃得後者輕輕笑了起來。藝妓名叫陽子,今年不過二十出頭,無論從哪種角度來看,都是位美人——尤其一雙在白裡透紅妝面上的眼睛,好像能說話一般盯著人看。這位藝妓除卻高挑的身材和半妖的身份外,幾乎完美地符合了外國人對日本女性一種美的臆想。
“怎麼,不喜歡嗎?”陽子接話道。
“不,在和式樂器裡,我最喜歡的就是這個……”迷亭頹然答著,“不過,我聽到的多半是作為開場樂,我又不怎麼懂,只知道出聲就是好樂器了……”這話逗得半妖藝妓漾起一個端莊的笑來,迷亭似乎樂得看到對方這樣的反應,也一同笑出聲。幾尺之外,三味線聲仍未斷。
暫態,藝妓又問:“我可以抽煙嗎?”
“請便,我喜歡看人做那種日常生活裡會做的事。”迷亭慵懶地躺在陽子的腿間,美艷的藝妓在得到答復後便持起煙斗,過了片刻,香甜的氤氳飄散於半空。從藝妓兩片艷紅的唇瓣裡吐出來的煙翻騰縹緲。迷亭從寬大的和服袖中伸出手來,探向形狀變化的極快的煙霧,理所當然,手指僅僅輕觸到那煙霧片刻,最後抓了空。
“老是這樣會燙傷的,迷亭先生。”緩緩地,迷亭聽見陽子這麼說道。
“啊,無妨無妨,來講講最近的事情吧……我先開始。”迷亭知道陽子並非能言巧語之人,而更擅長去傾聽。被陽子傾聽是件樂事,那雙微垂的雙眼始終帶有一種傾聽者的素養,總會以溫柔的神態注視講話的人,“近來啊,在寄席興起一種啞語病……”這種一聽便知是胡謅的話,不過是用以一樂的玩笑,陽子自然不會真正放在心上,卻還是做出感興趣的樣子,仔細聽著。迷亭對這種將所有話語視為平等的體貼很是感激,繼續講了下去,“這啞語病呢,普通人即使害上了,也不會有什麼問題,最多不過是講起話來磕磕絆絆罷了,可是對落語家而言,就是致死的病害。”
“我這次要講的,是一位同門師兄的故事。這位師兄雖說已經年紀不輕,桀驁不馴卻不輸年輕弟子。即便如此,卻一直停滯在了二目,遲遲未能升上真打,眼見著比自己年齡小上不少的師弟在手藝上越發騰達,不忍心生嫉妒。”迷亭撐起身子來,改為與陽子對坐的姿勢,隨手抄起一把折扇,抬起手來,做出一副高傲的派頭,模仿起那位故事中師兄的臉來,“一旦有師弟稍作輕慢,便會做出長輩的模樣,或是橫眉冷對,或是高聲斥責。寄席間的人啊,深知這位師兄虛榮的秉性,也不願與其爭執。一次,有位新來的前座不小心在幕後打翻了茶水……”此刻做了略微停頓,迎來陽子些許好奇。
“怎麼了?”
“自然是受了師兄的叱責。師兄他一邊小聲叱責著‘你這蠢貨,快給我收拾好’,一邊踢了腳正坐著的女前座,”迷亭露出一副憤怒的表情,旋即又改作前座受驚的臉孔,“那前座是個老實的年輕女性,也不敢太多言語。況且,那時候真打要上場了,前座便只好照著師兄所說,收拾好打翻的茶水,便退下了。自那天起,便不見前座。有人惡意猜測,是師兄向師父說了些什麼,卻也因證據不足無從知曉真相了。自那天起,師兄的腦殼上便生出一朵花……”
“花?”
“是,就是植物的那個花……那花越是長大,師兄講落語的能力便越是倒退。起先還有些二目的風範,後來便聽起來像剛剛入寄席的前座一般了,再後來,甚至比街頭模仿說落語的小兒還不如。師兄,就此沒法再講落語了。啊,我先插句嘴,最近西洋的學者發現,人要講話的時候要用的器官不只是嘴巴喉嚨,還要用這頭殼裡的東西。”迷亭拿起折扇,戳了戳自己的頭,示意陽子,陽子只點點頭,表示理解,“師兄得了啞語病,損壞的並非喉嚨,而是因為有花朵在腦子裡生了根,才說不好落語的。”
陽子似乎比方才來了更多興趣,微微前傾了些,想聽得更仔細點。
“你猜那花是什麼?”
“什麼?”
“是桃花呀。”迷亭笑著扔開扇子,“原來師兄自那日起,便迷上女前座啦。可惜師兄並不自知,還為自己訓誡了心上人而沾沾自喜呢。師兄也講不好落語了,為治好這病,只得離開了寄席,去了遙遠的鄉下,找妖異開個處方。那妖異叫他供上白酒,再做法將桃花拔出,叫師兄再不得動情……然後呢,……等到師兄回來時,女前座已嫁作他人婦啦。”
“啊……這還真是……那麼,之後,迷亭先生的師兄呢?”陽子似乎對這結局略有些不滿,但還是禮貌性地問了。
“只好找點別的花種在腦殼裡咯,不管如何,師兄現下是講不好落語啦。”迷亭說著,又改了坐姿,“另一件事,就不大有趣了……不,不如說有些令人不快。我的另一位同門,被要求為軍表演。雖說也不一定就凶多吉少,但事情擺在自己眼前時,才隱約明白過來原來正在打仗……正如天狐遇刺於我而言,便是遙遠而不可及之事,可合魂法案失效,原本是半妖、又或流有半妖血統的人們的生活受了影響,我才真正察覺到……”
“那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半妖藝妓輕聲說著,迷亭聽後苦笑,又躺在對方的大腿上了。
“人的視界,就這麼淺,這麼短啊。”
“可不是嗎。”藝妓又抽起煙斗,迷亭看到對方精巧的雙唇裡露出幾顆潔白的貝齒,輕輕嗑在煙嘴上,“我最近倒是有些擔心一件事。”
“什麼事?可否為你排憂解難?”
“啊,我想是不行的。我擔心的人是一個認識的女孩,也是做我們這行的,只是年紀尚淺,也不在這樓裡……前些日子,聽到她迷上一個年輕軍人,兩人不過見過幾次面,便戀得熱火朝天了。再過了陣子,竟然與那軍人私奔,一同回了軍人的老家……”陽子淡然說著,語氣悵然憂傷,持煙管的芊芊十指,竟微微抖了起來。
“既然已經私奔至鄉下,應當是不會有什麼事了。你便安心吧。”迷亭說道,得來陽子一聲歎息。
“著實抱歉,我不該和客人說這個。”
“哪裡,你不適合愁容。”迷亭又講了幾個段子,終於惹得陽子再度笑了起來,這才安穩下來。這時,三味線聲已停了,窗外起了雨。雨聲起先如滾在地面上的落珠,能聽見飽滿的雨粒從房梁上彈起的音色,而後漸大,最終成了傾盆之勢。迷亭這才想起時下已是三四月份,是該下雨了。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雨嗎?”
“不,幾日前下過一次雨了,迷亭先生不知道嗎?”陽子說著,微微挽起寬大的振袖,冰涼的食指輕輕點在迷亭臉上,“只是當時雨勢很小,不過濕了梁頂雨就停了。”
“啊,想必那時候我是在表演,抑或是練習吧……既然雨勢這麼大,那今夜我便不走啦,陽子,再來些酒助興?”
“好啊。”陽子笑著說道。迷亭作為熟客,早就知道陽子千杯不倒,自己不過是在買醉罷了。又是幾盞酒下來,迷亭便來了睏意,又隨口胡說了些東西,最後,還是躺了下去“啊,我想睡會兒,失陪。”
“睡吧。”陽子道,得來許可,迷亭便躺在陽子的大腿上合目。陽子柔聲哼著叫不出名字的歌謠,輕輕拍在他的背上,引得倦意如潮。窗外,春夜雨聲噼啪入耳,引得雨愁煙恨。今夜,又不知花街有多少人要因這陣雨而不歸家。
二
迷亭信樂醒來時,幾尺房間內已不見陽子蹤影,唯能見到陽子在矮桌上留了字條,旁邊還擺了杯冷卻的茶水。對於對方這份好意,迷亭甚為感激。
喝完茶水,迷亭便離開了房間。和室外的走廊上,一個小小的青綠色背影正做著打掃。看到對方的影子,迷亭隔著數尺打了聲招呼:“詩織醬!早安!”
“早。迷亭先生。”被喚作詩織的女孩從打掃中抬起頭來,女孩正介於少女與幼女的年齡之間。或許是因為少女臉上的青鱗與角顯示出的半妖身份,又或是因為在花樓見慣了俗世的緣故,眉眼間帶著種不合年齡的冷然之美。為方便幹活,粗糙的衣物被挽至關節綁了起來,露出兩條白皙手臂,手持著高過身高的掃把在做著清掃。
“我可以坐在這走廊上嗎?”迷亭問著,卻還沒等對方會答就坐下了,隨即玩弄起手中的折扇來。
少女也未對這失禮行徑做出什麼其他反應,只是輕聲答道:“您請便。”
“啊,肚子餓了,詩織醬,你知道在這附近哪裡能吃到早餐嗎?”
“大門外幾條街外向東便是。”少女答完,又埋頭於清理。迷亭便照著對方所說出了花樓。街上,是大雨過後特有的空氣,呼吸自然而然地被貫入潮濕微涼的氣息。詩織所說的地方要比迷亭想象中的遠,多花了些時間才到,即便如此,似乎也過了吃早餐的時間。迷亭便決定隨意地買些甜點再回游廓。甜點被店裡小妹一雙巧手用油紙包了起來,放在印有波點的盒子裡。
“連這種地方都被西化的浪潮侵略啦。”迷亭向那打工的少女做了張怪臉。對方雖然莫名覺得其妙,卻還是強做笑臉。這樣的表情讓迷亭覺得很是有趣,他拿著點心,一面思考著賣甜點的少女的心態,一面快步回了吉原。拱形的大門在雨水沖刷後,勉強在常年累積的污垢中露出原本的色澤。白日的吉原街上並不見多少客人。迷亭在金色的大門駐足了一會兒,不知為何在心中以“巨獸”形容起了吉原——
這巨獸每至傍晚,便會重新活動起來,將人吞入腹中;到了隔日早上,則會入眠——又或稱之為消亡比較好?這條狹窄的街道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在生死的循環中存在著——
這想法在三輪車的吱呀作響中戛然而止。迷亭進入吉原的口,在街道中慢步走了起來。路旁的娼館雖還在營業,卻不及晚上繁榮。木製的格子窗如同精巧的鳥籠,數名游女端莊地坐在見世寬大的柵格窗後,或是彼此間談笑風聲,或是叫住路邊恰來經過的客人。
“這位先生,你來不來喝茶呀?進來坐坐吧”隔著張見世的木欄,一名看起來年齡不過十四五歲的少女嬌聲問道。迷亭因對方的話而停在張見世前。少女的姿態猶如籠鳥欲要衝出籠中,又或幼雀欲鳴,令迷亭想起年少時曾在寄席養過的鶯鳥。
“喝茶就不必啦,我還沒吃過早餐。要不要吃甜點?”迷亭將手中的糕點盒舉了起來,給少女看盒子中的點心。
“啊,不行……您得上來坐坐。”
“不必客氣。”迷亭將盒子上綁著的緞帶解開,拿出其中一個點心來。包裝盒上雖然是西洋化的圖案,內裡的點心卻是和式。見迷亭執意要將點心送給自己,木欄內的少女忙從縫隙中伸出纖細的手臂來。過了會兒,裹著粉末的雪白點心滾落在少女琥珀色的手心裡。
少女不知所措地看著手中的甜點,再望向在見世外站著的迷亭,不確定地問道:“我吃了?”
“吃吧吃吧,若是下次再見面,告訴我味道如何好了。”迷亭說著,將點心盒重新蓋上、綁上緞帶,揮手告辭。走了幾步後,再進了朱雀屋。
詩織似乎做完了打掃,正看著走廊的盡頭發呆。見到迷亭回來,便低下頭來打了聲招呼。迷亭盤腿坐在走廊上,拿出點心,自行倒起了茶水。茶葉在杯中緩緩綻開,猶如春花一般飄然立起,攪動起杯中的水流。迷亭抿起茶水,專心致志地吃起其中一個點心,茶水略帶苦澀的香味和點心的甜膩味道混合在一起不顯甜膩。
“詩織醬,吃點心嗎?很好吃哦!”迷亭在吃完一個後問道。詩織被人招呼,便放下掃帚,地上雖沒有軟墊,卻還是正襟危坐。
“不必多禮哦,隨意地坐著吧,反正是吃早餐。來一個來一個。”迷亭拍拍身旁的糕餅盒,指向內部雪色綿軟的點心。詩織照他所說,慢條斯理地拿起一個,輕聲問了句可以嗎,再次得到肯定的答復後,便細細咀嚼了起來。當吃到有些難嚼斷的地方的時候,又一隻手遮面,另一隻手捧著點心小口吞嚥,似乎是不想讓迷亭看見一樣。詩織這種過度的禮節,令迷亭感到有趣,於是就裝作在看扇子的樣子,用眼角的餘光觀察對方的神態。
少女不慌不慢、卻明顯享受於點心的香甜,雖有些拘謹,但仍能看出要比自己剛與她答話時要更放鬆,看到她的臉,甚至能讓人生出少女比方才要幸福了不少的錯覺。詩織吃完了點心後,再斯文地張望起四周,迷亭為她倒了一杯茶。
“……您身為客人……”詩織遲疑地看著杯中茶水盈滿。迷亭笑著將茶壺放下,仔細端詳起對方的臉來。
“只是吃個早點而已,沒有太大關係吧?”迷亭隨手抓起一個點心,一面吃一面問道,“好吃嗎?”
“非常好吃……”詩織微微頷首。
“那就再拿一個吃。”迷亭將印有波點的盒子遞上詩織面前,詩織猶猶豫豫地拾起盒子角落的最後一個糕點。等到這時,迷亭已經將手中的糕點吃完了,正拿起扇子敲擊草席。
“正好閒來無事,詩織醬聽不聽落語?”
少女並未答話,只緩緩地點頭。得來許可,迷亭便開始講起落語——少女只睜著青碧色的眼睛聽著,即便到了段子的高潮,也只是做出禮貌的笑來。演畢,迷亭將扇子扔下,而紗織則鼓著掌,點頭稱好,從頭至尾絲毫沒有失態的笑容,乃至到了精彩處,捂著嘴發出笑聲。
“哎呀好累好累,這時候才能感覺到茶水的彌足珍貴啊。”迷亭又為自己斟上一杯茶,紗織輕輕點點頭,收拾起放著茶具和方才吃過的點心盒,“真不錯啊,這一家的糕點。”
“是……”紗織似乎並不熟悉該如何接下這種話,“很甜……”
“是呀,我下次要嘗嘗那一家別的糕點……啊,我也差不多該走了,詩織醬,代我向陽子說聲謝謝啊。”迷亭拾起扇子,旋即揮手告辭,紗織在背後說了聲:“您慢走。”
迷亭攏緊羽織。街上已慢慢熱了起來,太陽變得有些刺眼,到了拱門處,迷亭才驚覺昨夜大雨將春花打得七零八落;柳樹倒是因風雨而青翠起來,生長得比來時更為茂盛,其枝條隨著微風在吉原的門前漾起。
少女的姿態記得清清楚楚——若是能記住那姿態,再將其融入落語之中就好了。迷亭想著,站在柳樹下,捧起一束柳條,貼在自己臉上。
體型、氣息、神態、語言,不同的人總會有不同的特征。正因如此,落語角色、人間人物才有趣。身為落語家的迷亭,自然而然地受到這些個性的吸引,再被這些個性的主人所擁有的故事俘獲。
真摯也好,虛假也罷,沉醉於他人一時表現出的“個性”者,便是迷亭信樂。
迷亭走出幾步之外,又回頭看了眼花街門前的柳樹,隨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三
迷亭回到寄席時,師兄彌助果然已一臉盛氣凌人坐在矮桌旁。
“師兄您回來了,怎麼,沒啞嗎?是哪兒的醫生啊,耳朵想必不大好。”
“哪裡,托信樂你的福,現在除了嗓子偶爾發緊外,並無大礙。”迷亭彌助捧起矮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倒是聽說你愛上了男人?”
“沒有的事,那事情稍後再說,你有沒有見小梅呀?是不是已經和別人結婚、做了幸福的太太呀?”迷亭肆意戳著對方的痛處,果不其然,二目彌助的臉部抽搐了一瞬,能得來對方這樣的反應,令迷亭很是滿意,卻見彌助放下茶杯,歎了一口。
“沒見,我想是再不見比較好。”
迷亭彌助是個長相有些滑稽的高大男人,頭頂的頭髮剃得像和尚一樣,眉毛則濃得過分,加之眼神裡透出的一種憨厚氣,只要稍稍做出幾個表情,便足以引得他人捧腹大笑,最近又因為去鄉下旅行療養,曬得黝黑,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市內的人了,而像不知哪裡的農民。迷亭彌助就是以這副尊榮,擺出長輩的樣子、指使寄席的小輩。
即便是現在這副有些許傷感的表情,讓人看到了也會引出笑意。
可這副模樣對落語家而言,實屬天賦的一種。長相過於清秀的男子反而不適合落語,太過漂亮的容貌會令聽眾產生自卑感;而笑意,時常是建立在高人一等的快樂之上的——或是因見他人之醜陋而確認自己的五官“還能看”,或是因聞他人之蠢笨而明了自己的頭腦“算聰明”,更甚,因他人之悲慘而方知自己的幸福,即便笑者並不理解自己笑出來的原委,這便是人會笑的緣由之一。
彌助以和服袖擺擦拭著臉龐,過了半晌後又抬起頭來:“師父和其他人呢?”
“師父近來身體不大好,彌生兄幾日前被軍隊要求為軍表演,現在正在收拾行李呢——彌生兄怕就是下一代‘長助’吧,至於兩個前座稱是因為家中事故,離開了,而師妹你也清楚——迷亭門下如今清閒自在,如何?”迷亭張開彌助擺在桌上的折扇,端詳起其上所繪製的梅花,“——太雅緻了,不適合彌助兄的落語。”
“由不得你來講。”
“哪裡的話。說來,你近些天來去旅遊了,所以不知曉吧,戰爭開始之後,過來看落語的人反而多了。可不可笑?”迷亭輕笑著,猛地將扇子合上,扇子發出咔的一聲,“寄席也好,花街也罷,大家可都在不安裡尋求著慰藉呢。”
“哎呀……可別把我的扇子弄壞,那可是有名的畫師畫的。你這人,不是又去花街了嗎。別把你的人生套在百萬民眾身上啊……不過是坐在高座上,可別就以為自己高人一等啊,這是我的忠告。”彌助故作滄桑,信樂不置可否地輕笑了一聲。
“怎麼可能。”
見話題迅速冷了下來,彌助也不就此罷手,又開口道:“說來,我在回來的路上,坐著三輪車,可見到不太好的事情了。”
“什麼?”
彌助故作玄虛,點上一口煙。迷亭信樂支頤在矮桌上,見對方刻意吊他胃口,便偏過頭去。正是這時,彌助開口了:“我今天早上剛從火車站下來,叫了輛三輪車。到了河邊的路口的時候,見那裡被人潮圍了個水洩不通,車子都過不去——我本以為是有什麼厲害的路邊藝人呢,便叫車夫停下,付了錢,硬是擠到人群中央去了——你看我的身材,擠起來想必也很費力,不過,總算是擠到了。”彌助雖這麼說,但身材魁梧,想必當時不但不會費力,還相當輕鬆,可當事人似乎渾然不知,“擠進去了以後,卻不見什麼藝人,人們圍在一起竊竊私語,我才看到地上擺著兩個兩人大的東西,被竹席裹縛著——”
迷亭信樂喝了口茶水,繼而聽到彌助輕咳了一聲,好引回他的注意力。
“竹席內,伸出一隻被水泡得發脹的手來。原來,那是船夫在河裡撈到的尸體,我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那竹席裡裹著的是兩個人,不僅如此,還是一對情人,女的,是花街的游女,男的,則是個逃兵。兩人怕是因戰爭在即,才相約好一起殉情……你怎麼了,臉色那麼難看?”彌助說道“游女”時,臉上露出一副淫猥的笑來,見到信樂的神色,才停了下來。
“沒事,沒事,只是感慨下大千世界罷了……”信樂忙喝起茶水,彌助也沒再追問,而是又講起下一件事來。
“在火車上,則碰到了很是好笑的事。”
“哦?”
“因為訂車票時已太晚了,我坐的是三等車廂,便與一眾農民擠在狹窄的車間裡面。與我鄰座的有三人,一個是流著鼻涕的小女孩,另外一位則是她父親,還剩下一位,是個鄉下的學生。”彌助說得口渴,舉起茶水便飲了乾淨,“那女孩一臉不安的樣子,幾次看向窗外,欲言又止,你真應當看看那神色,至於學生嘛,路上基本在睡覺,錢包從懷裡掉出來了,也沒人願意叫他起來。那父親便趁機將錢包拾起,看了眼裡面的內容物,抽出點錢,再合上錢包——看來是收穫頗豐啊。隨後,他就搖醒那個睡著的學生。”
“那學生雖然熟睡至連錢包掉了都不自知,被個鄉下漢子搖了幾次,卻也醒了。得知原委後,忙點頭哈腰地道謝,怎樣,好笑吧?更好笑地還在後面呢,小女孩一臉心神不寧的,男人便在那學生面前哄她,做出一副慈父的做派來。那孩子剛才一直在小聲求著父親些什麼,被置之不理,等學生醒來了,父親才與小女孩玩起來。”
“‘您真是個慈父啊。’那學生說著,好像看到了什麼聖潔光景似的,那父親則笑著點點頭,哎,我給你做做看他的臉,”彌助說著,做出一副憨厚的微笑,“就這樣,火車繼續行駛著,到了午間,不少人要吃午飯,那學生拿出的盒子裡,裝著煮熟的番薯皮一類的東西。我看了,便忙說‘你如此勤儉節約,想必很為家裡省心吧’——我並不是真想那麼說,而是察覺到他想被人那麼說,就順著他的意思,說出口了。”
“那學生似乎就是在等人說出這句話,聽到我說這話的時候,臉上一瞬間露出來欣喜的神色,我全看在眼裡,他又趕忙露出一副謙遜的年輕人樣,說道:‘家父是鄉下的醫生,近來有學西洋學者聲稱,吃番薯皮有益健康。’雖然這麼說,他也就只吃了幾口番薯皮,反倒是那帶小女孩男人聽後,露出一副狂喜的表情來,歡快地說道:‘我常吃呢!’”
信樂看起茶杯上的紋路,彌助卻仍喋喋不休。
“可別以為這就完了。我與那學生恰好是同站下車,到了火車站,見到那學生又拿出便當來,待在車站不引人注目的角落裡面,扒開飯盒上的番薯皮,拿著筷子吃起裡面的白米飯!如何?如何?實在是太過搞笑了,我現在想起來,還想捧腹大笑呢。”
“是是,我也算明白了。啊,我去續下茶壺裡的水。”迷亭信樂見茶壺空了,便提起茶壺,暫離了矮桌,彌助也不留人。
“去吧去吧。”
片刻過後,信樂雙手捧著裝了熱水的茶壺放回矮桌,卻見師兄的臉色故作凝重了起來。
“你是真愛慕上男人了?雖然師父門下已門可羅雀,我卻在寄席間聽到了你不好的傳聞,他們說什麼‘迷亭信樂不但喜好女色,也愛男色。’搞得我這同門師兄怪尷尬的。事實是如何——”
“怎麼可能。”迷亭為師兄蓄滿茶杯,也為自己蓄上,“說不上是愛……”
“那又是怎麼回事?”
“硬要說,也說不上是喜歡……應當用迷戀這個詞吧。啊,是的,是迷戀就是了,這可跟喜歡差了十萬八千里,也和愛差了十萬八千里,要我說,迷戀與喜歡的差距和喜歡與愛的差距是一樣大的。”和室之內,再無人聲,茶水一泡再泡,已味淡如水,“不,可能比那個更大些吧。”
“此話怎講?”
“一家之言,切勿當真,喜歡是輕率的,或是因為貪戀容貌身體,或是賞識個性態度,總之,並非喜歡此人本身,而是喜歡這人的特質罷了。”信樂抬起頭來,見彌助露出譏笑的神情。
“因他人的內在個性而在一起,又怎能稱之為輕率?”
“那就是輕率啊,彌助兄——你想想看,個性這東西,就像容貌一樣,是會隨著時間變的,哪怕是再怎麼美麗的美女,也會隨著時間而變成形如枯薧的老太太,個性也完全擁有這種特性,換句話說,個性怎麼能作為一個人的內在呢?人的內在不應當是更穩固的東西嗎?要是以這樣善變的東西作為核心,人還能好好地活著嗎?……真正的核心一定在別處啊。至於愛,我個人想,那便是當這人的特性——內在和容貌都產生變化時,只要是‘這個存在’,就能一直愛下去,真正的愛可是很少見的啊。”迷亭玩弄著梅花折扇,暮地將其張開,又合上,彌助一時沒能接上話,信樂便繼續說了下去,“話雖如此,怎樣的東西才是這個‘核’呢?我原本以為是名字,但仔細想想,若你上街隨便找條狗,叫其迷亭信樂,那條狗也仍然不是我。”
“你原來對自己的身份有自知自明啊。”
“哈哈,慚愧慚愧,這點上彌助兄還需多加努力啊。”
“話說回來,那位你迷戀的,是美少年嗎?”
“不,比彌助兄年齡要小上一些,但仍比我年齡要大。”迷亭答。
“哎呀,這可不好,你小子該不會偷偷迷戀我,躲著我在幕後用我的羽織做些猥褻之事吧。”
“不,看到你的臉我就無甚想法了,更何況你的個性我不喜歡。”
“真是狠毒——那麼,你又想說迷戀是什麼呢?”彌助饒有興趣地喝了口茶。
“既不是喜歡,也不是愛,一味尋求著對方在自己印象裡的虛像,想象著迷戀的對象的個性,并認定該對象就是那樣。於我而言,迷戀就是這樣的東西——所以我說啊,我並非喜歡,也非愛慕,僅僅止於迷戀,僅僅能接受我知曉的‘那一位’所有的個性,并認為我所認知的‘他’令人迷戀——僅此而已。硬要說,這可是和一見鐘情一樣的奇跡啊。”
“那豈不是糟糕透頂,你是怎麼認識他的?”
“哎呀,那就說來話長——”
【因為腱鞘炎的關係,本來想寫得更長些,不過真的有點做不到了就……先這樣,剩下的等我忙完手好了下章再補(((】
【感謝清明的親媽借我陽子姊姊的大腿躺❤感謝詩織的親媽借我詩織讓迷亭模仿一下少女❤(也希望倉田先生不要打我)】
【談不了戀愛,就先寫下時代民生好了(……)】
常世之则
01
在那个人造半妖出现之时,筧正化形为人类坐在路边的果子店里,身前的碟子里装着还未吃完的三色团子,手里握着本月的《异言》。隔着窗子看到那个有着半妖气息的军人迎面走来,人类里常见的褐色瞳孔里倒影着的是灰发红瞳身姿挺拔动作干练的身影,而化形之下狐狸的金瞳中出现的却是笼罩在人形上正在挣扎着向四周咆哮的凶兽的虚影。
看来不是一只半妖而是一个人造半妖啊。
就在筧咬着团子如此想着的时候,对方突然的侧目与自己形成了对视,冰凉的眼神如同开过刃的刀一样直迫面前,里面所含的凶煞之气宛如出鞘的妖刀,教人眯了眼。没想到仅是一个错目的交错,竟然让这只稻荷恍惚间觉得自己回到了4、500年前战国混战的战场,隔着玻璃似乎都有浓烈的血腥味萦绕鼻尖。
躁动的凶兽的虚影边缘轮廓和身影细节较筧之前见过的人造半妖要更为清晰,分界也更为明显,足以说明融合成功度之高,再结合那几乎形成实体的锐利杀意,这个人造半妖大约已经从一个人类被鲜血浸泡腐蚀成了一个器物,一个凶器。
他一直注视着军人,直到对方重新直视前方走远过才收回目光,有些遗憾的看着盘子里还没吃完的三色团子,喝尽了剩下的茶,谢绝掉店家续茶的好意结账离开了果子店。
驻足在店门口,筧望向着军人离去的方向抽了抽鼻子,片刻便从熙攘的人流中分辨出了对方肃杀的气息。然而他没有立刻动身追赶,因为还在考虑要从什么位置接触又要将对方引向何处才能损失最小,现在的位置已经临近边缘区域,对方的速度很快,可供他选择的地点并不多。
02
作为稻荷神社里的狐狸,筧并不能远离神社,不能离开供奉神社的区域。长期停留在限定的范围,对于已经超过600岁的他来说,所谓时间的流逝已经变得迟缓而麻木,他已经不记得赏过多少次神社后山的樱花雨,也不记得经历过多少次节日祭祀,入目的山景总是似曾相识的,连对于丰产的确保都逐渐变成了守护。
相对于此,人类总在变化着,从着装到居所,从饮食到观念,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着,连同新生的小妖们都因为接触着新鲜事物而像人类一样同过往不同起来,这样新奇的感觉就像雁的翼羽时不时刮过稻荷狐已经开始迟钝的神经。慢慢的,筧开始对年轻的人类和幼龄的小妖观察起来,而在巡视供奉区域时来到边缘区域的果子店,一边吃团子看月刊一边和店里其他客人交谈成为近十余年来因此而衍生出的新习惯。
只是今日的观察活动注定不能圆满的结束了。
伴随着军队快速发展而诞生在暗中的躁动与横流的欲念搅在一起构成的“暗杀事件”,让筧重新感受到了人类的贪欲和残忍——利用扭曲的手段将自己的同族炮制成用于战场的产物——人造半妖。
每每面对这个物种,筧都感觉十分复杂:他愤怒于人造半妖对于天狐的刺杀,最后也不得不承认天狐的话,这是一种悲哀的存在——
“如果说军人作为人是为了保护而存在,这些身为人却被同类作为原料制作的兵器则已经无法被视为人、妖、半妖中的任何一种,已经成为了一种被人类贪欲驱使的器物。”
“为了领地内的安宁,为了领地内人与妖的平衡,为了消除人造兵器的悲哀,给予器物应有的慈悲才是正确的选择。”
在第一次带上常世禊祓的鬼面时,筧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03
筧远远缀在军人的后面,从行进的方向判断出对方大抵只是途径自己的领地,若不是被自己正好撞见,兴许自己在神社感觉到这个气息寻过来查看时就已离开。如此看来,当两“人”是有缘。
当目标将行至领地最边缘的林间时,筧确认这已是最后的机会,所幸这处的林间道在晚间行人较少,今日更是无人路过,便直接定了在此地动手。为了不在路上缠斗时卷进其他无辜人员,筧特意从林间里插了近路绕到人造半妖的前面,手里握着幻化而成的匕首,待对方进入射程后瞄着要害投掷出去。这本就诱敌的攻击,被轻松击落也是正常,在确认对方已经看到自己之后,稻荷果断转身向树林内预定的地点移动,他相信无论是军人还是人造半妖,都不会在这种情况下放弃对攻击方的追击。
此时已是仲春,了解领地的筧在林间快速穿行时可以回避开所有隐藏在丛见的茎根,本想着对方未必能有此能力,即使只有两三次也能以此阻拦出一些时间。却不巧,追赶自己的人造半妖似是继承到了快速移动的能力,全程只有晃了晃并未减缓速度,抵达空地时双方之间也只是拉出十尺的距离,仅仅比初始的距离增加了两尺,这让筧多少有些惊讶。
看似需要重新调整评价了,原以为那样的凶兽会不利于移动,现在看来,许是鵺了。
既然这次遇到的是速度型,前期速度缓慢的木系攻击不再适宜,快速的风系与灵巧的符咒更为优选。
那么姑且,先打个招呼吧——
“阁下夜安。虽然不知您要去往何处,吾辈现在需请您停留在此处了。”
如此考虑的筧在与军人打招呼同时摸出织羽袖内的符咒甩了过去。
看到打出的箭型符咒和气刃都被对方轻松闪过,筧一手重新甩出四道咒符化作猎隼加速振翅攻过去,一手执着折扇待对方继续击落咒符时因无法卸力而姿势僵固的一刹挥出风团旋了过去。出乎意料的,这个原本可以将触及之物吸附住从而达成定身效果的常用手段却被以极强的力道一刀斩散。看着四散的气流,这样的力度让稻荷也不禁皱眉,重新评估起自己是否可以承受正面的攻击。
于是为了不被近身缠斗,筧不断移动着同时放出新的咒符,在攻击的间隙里看着对方不断闪躲着飞隼的身形敏捷沉稳,而虚影的鵺已经陷入暴躁,屡屡向自己挥击却又因无法击中而更加狂暴。稻荷这时开始疑惑为何面前的人造半妖至此都没有妖化,并非他希望如此,而是根据过往同袍所讲的情况来看,已是凶器的半妖往往会因性命之忧或者受到挑衅而失控妖化。一个并不太可能的假设,让筧暂停了所有的攻击,全部咒符都停在空中与对方对峙。
04
三千院司在例行光顾关东煮摊返回军营的途中绕路去了一趟杂货店,再度出发时日头已晚,行至前后人烟稀少的一段时,树丛里突然飞出一个带有杀意的物体直扑而来。在下意识抽刀打落发现是一把匕首之后,司快速看向攻击方向,发现有一个人影向着林间深处逃走,军人的本能让他毫不犹豫地追击过去。
时值褉春末旬,木植尚未繁密,树根半隐半现得俯卧在草间,司都有两次脚下不稳,而前方奔逃的人影却行径顺畅毫无迟疑,似是对这一带极为熟悉。三千院司获得了鵺的能力后移动速度一直快于常人,然而此刻却不可有丝毫大意,越是如此他对前方人的评估越是谨慎。当持续追逐结束在一片空地里,来自半妖的直觉告诉司周围并无埋伏,同时也告知他面前十尺之外那个安静的青年并非宛如他的笑容一般人畜无害。
“阁下夜安。虽然不知您要去往何处,吾辈现在需请您停留在此处了。”
司对面的青年一派从容,表情及语气似是品茶一般宁静,而言辞之间出手迅速,语将毕时第一波攻击已经直飞要害。
飞来的箭形咒符被军刀斩断,而后将接连两波迎面的气刃也被司闪避开,他惊讶于对方的攻击手段,这样的手法比起之前所了解的妖异来说要更类似传说的阴阳师,然而明治之后阴阳师就已没落。然而待他再看过去时,对面已经从一个褐发青年变成了身着墨蓝色纹付带着鬼面的人形白狐。
对方明示了妖异的身份,同时变化成飞禽的咒符都让司绷紧了多年军人的神经,果不其然一个带有吸力的风团在自己攻击后冲了过来。这时,比起不稳妥的后退和回避,他更相信手中的刀和自己的力量。
不出所料的,在他用强力挥刀斩散那个风团之后,白狐的攻击一下变得收敛起来,随后的攻击类型同之前没有发生变化,依旧是咒符与风刃的组合。然而咒符从箭型变为飞禽,速度、灵巧和数量都远胜之前,还有夹杂期间的风刃,即使没有到让人难以招架的程度也不再似之前的游刃有余,司不得以放弃了快速攻过去的计划,以守为主,同时放弃一些小攻击,不断试图缩短双方的距离。
变故也就在此时发生。
05
当对方所有攻击都暂停的那一刻,三千院司原本没有准备停手,躁狂的鵺的攻击本能让人颇为失控,而对方下一句问话却比之前的攻击都要奏效,如同抵在咽口的利刃,迫使他停住了所有动作:
“异世之物啊,你尚可以称之为人吗?”
这个问题问得含糊其词,司却听懂了对方的意思。在模棱两可内隐约暗含的那个肯定让他垂下了手里的刀,顾不得这只是对战暂停的间歇。在片刻的沉默之后他苦涩得回答道:“还算是人吧。”
原本僵持中的妖异在得到自己的回答的一瞬后便合了纸扇,抬手将所有咒符都收进了织羽袖子中,摘了鬼面浅鞠躬后送上了一个盒子正式道歉:“没有确认便动手是吾辈的过错,在此奉上伤药,希望阁下可以原谅吾辈的无礼。”
听闻此,司迟疑了——姑且不说对方的说辞是否可信,妖异的伤药对自己是否有用也是一个问题。
对方仿佛理解了他的迟疑,直接打开了盒子在指尖沾了些半透明的药膏,没有打过招呼直接捉过左手,在他有反应之前直接将药膏涂在手背的伤口上。推匀在伤口上的药膏有着清淡药草味道,有点冰凉凉的感觉,很快便止血了。看到明显有效的药效,妖异终于不再局促,对伤药做了补充的说明:
“无需担忧,这个伤药对同族和人类都有效力,是吾辈一直很喜欢的。伤处若是不大用药立时便可止血,一晚后便能愈合到没有痕迹了,”说着指着了指自己的右颊,“若想不留疤痕正是合适的。”
被白狐毫无预告的行为惊到的司这时才发现自己脸上有一个之前被咒符猎隼划过出的小口子,然而他并没有接受这个建议,直接沾了些赔罪礼擦在手腕的伤口上。这个举动中传递的信号让白狐的耳朵抖动了一下,再度将伤药递过来。
这次送出的道歉礼没有再被拒绝,司直接将盒子收进口袋。
06
许是认为道歉已经结束,在司收下东西之后,白狐终于松快地露出了笑容,居然絮叨了起来:
“这个伤药外伤可用,内伤也有些许效用。若是治内伤需温热后再外敷,切勿内服。吾辈与友人常言,,任何伤情都应当及时救治,不然身体常不适心绪就会不宁,心绪久不宁遇事就不定。尤其阁下这样的人,不宁不定是不能对抗凶兽的躁动的。”
司正站在原地听对方絮聒,猛地被最后一句戳中,看向狐妖的眼神瞬间凌厉起来。妖异则是狡黠一笑便打开纸扇,遮挡的只留了金色双瞳,抢在司开口前一边说着“今夜夜色虽好也打搅阁下许久,请恕吾辈失礼先一步告退”这种无关痛痒的话一边化作花瓣一样随风散开不见了身影。
07
筧待人造半妖的气息彻底离开领地才重新显现出身形,逐一抚过在对战中受损的树木,看着上面的刀痕叹道:
“身为人造半妖,虽然是异世之物却依然自认为人,依然期望为人,如此则不再同器物一般,可视之为人。”
“然而这也是他最矛盾最可悲之处,若是无人帮他也不知能撑多久,若有再遇,愿他不坠深渊。”
叹闭,筧取出一只咒符,将其化作人形持着烛笼返回了神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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