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那场为期三个月的冒险打开了跨越世界界线的“门”。
“门”连同着不同的世界与这座城市,而今,这里名为“暗月城”,人们称其为连接之城。
时隔两年,暗月城已经成为了与当初完全不同的城市,来自不同世界的人们在此汇聚,有人在此定居,也有人成为这里的过客。
现在,这座城市的市长,米凯拉·特勒瑞恩又一次将召集冒险者的布告发向了各个世界——
-之一-
我盘腿坐在“黑魈耳号”高高翘起的船尾的平台上,海鸥从距离我只有一臂远的地方滑翔而过。
这是我在这艘船上最喜欢的地方,高且安静,柔和地起伏着的海面和船团里的其他船只一览无余,但我知道它们此时都不会来烦扰我,世界上仿佛只剩下我独自一人,只有海风如同母亲冰凉的双臂轻柔地环抱着我,和洗劫村庄、争夺战利品时无聊又乱哄哄的场面截然不同。
“你小子,又在偷懒了?”
粗犷的声音从甲板上传来,我转头一看,那个绑着深蓝色头巾、留着好笑的小胡子的青年男人正冲着我挑眉毛,他的左肩上还扛着一箱货。
我忍不住“切”了一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用一只手扣住平台顶面,身体一跃而下,然后松开手落在了甲板上。
“休息一会而已,你倒好意思来说我,搬货好像不经过这里吧?”
小胡子青年呲呲地笑了两声,空着的右手向我的脑袋旁边伸来,被我嫌恶地躲开。
他不以为意地摊手,然后转头看向海面。
“……哎哟,有船靠近了。”他舔了舔嘴唇,“看来今天要有事儿干了。”
我没有兴趣去吐槽他本来也有活儿干只是他自己在偷懒这件事,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去,果然东方的海面上有一艘模样陌生的船。
只有一艘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入我们的领海,还真是大胆啊。
它的船体破破烂烂的,大概在来到这片海域之前就遭受过其他船团的攻击了。在我们注意到他们的同时,他们也看到了我们,开始慌不择路地调转方向逃窜。
但是很不巧,他们逃跑方向的前方有一个把他们往回推的暗流。
在海上遇到陌生的船不是一件常见的事情,因为坎通斯的船团分布于这个世界的各个海域,各自都有着较为固定的活动范围。
不过,偶尔也会有在原来的海域待不下去了的船只,被迫出走到我们船团统治的海域。
“黑魈耳号”这艘船正如它的名字一样,是黑魈船团的“耳朵”。它平日里航行在船团的侧翼,当有突发状况的时候由它前去探路,无论前方是诡谲莫测的海域还是不明来意的远方来客。因此这艘船上的人们如果有什么共同点的话,那就是我们都格外不怕死。
闹哄哄乱糟糟的无序场面让我烦躁不快,但打斗与随之而来的流血能够让我兴奋。
待两艘船接近到能听清哨音的程度时,拿着长矛的士兵从甲板上吹响哨音,节奏是三次的“二-三-二”,意思是询问对方的情况。
对面毫无回应。
好啊!那就杀过去吧!!
这就是我们“黑魈耳号”一贯的作风!
-之二-
“哟,牙!”绿毛的男人冲我挥挥手。
我回以招呼:“哟!”
“是来换班的?你脚上划破的伤口好了吧?”
“小伤口随便舔舔就不要紧了。说到底,这种程度的战斗也没可能给我造成什么重伤的吧?”
“哈哈,你还真是从来不变的臭屁。”
我一拳捶在他肩上——当然,不是敌人所以完全没用力——微笑;“你小子是想打架了吧?”
他啧啧地摇头:“那哪能呢,我和你打不就是我单方面挨打吗?我可没这款爱好的啊!”
“滚啦!接下来是我值班了!”我一脚踹了过去。
走进关押俘虏的囚室,我靠在门边,扫视了一圈。
被抓的家伙们被关在三个分开的铁栅栏里头,粗摸看了一下也就十来个人吧。
其实大多数时候这些人从一开始就没有活命的机会,不过最近船上缺能干活的苦力,而且丰收季也不怕多几张嘴吃饭,就暂时都关了起来,准备从中挑几个能用的。
“好了!现在是我管事儿了。”我走到栅栏前,蹲在地上,用低着头往上看的角度冲他们装可爱地眨了眨眼睛,“有些无聊,是吧?我也不是那么不开明的看守,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来讲讲吗?”
我对看守俘虏这个工作还算喜欢,一方面可以充分地感受到胜者的优越感,另一方面俘虏们有时候会为了讨好看守说一些稀罕的事情或献上一些少见的小玩意儿。我知道有些人会专门给衣服缝一个不好找的内袋,在里面藏些值钱的东西防止被搜身的时候发现,但最终这些东西多少也都落入看守的手里了。
我有一枚银做的十字形的挂饰就是远海不知道哪个国家的造物,就是以前一个俘虏为了换荤食吃给看守的,后来在船上以物换物的交易里落到了我的手上,也算是值钱的东西了。
不过这届俘虏不太行,显然是被吓坏了,一个个都呆若木鸡,看来被我们抓到之前就吃了不少苦头。
船长大概会很高兴,因为他们都吓得不会反抗了。
但是我感到不耐烦。
我迫切地渴望能得到来自远方的消息或事物。这种渴望的来源可能是出自我对周围环境的厌恶。
我并不讨厌“黑魈耳号”,我将它视为我的家、我的血液、我的荣誉。
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能够感受到自己和周围微妙的格格不入。
绿毛男人只比我大两三岁,可是他现在看起来比我要大十岁,我的成长速度让自己看起来仿佛一个小孩子,虽然在面对敌人的时候能让别人放松警惕很好,但在自己的船上也毫无威信就让人不爽。
无论是谁看到我总是想伸手来捏我的耳朵这一点也让我非常厌烦,明明我觉得自己和他们并没有什么根本的区别,但他们眼中我就是什么新奇有趣的玩意儿。
自从母亲过世之后,这样的想法在心里越发强烈,这种时候只要看着远方的某处,心中就能感受到宁静。
母亲说,人是孤独的。人生来便会意识到,自己和世界之间毫无联系,无论是血脉还是情谊都会被孤独之墙隔断。
“去寻找一个爱人吧。”无论何时看到她,她都怀抱着充满爱意的幸福笑容,“爱会让人失去孤独。”
那爱是什么?要怎么去找?
小时候的我认认真真地这样问过她,却没有得到答案。
但是我想,也许这片宁静感即是有什么在远方等待着我的预示。只要我确定了自己想要前行的方向,我一定会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即使我清楚对坎通斯船团的人们而言,擅自离开即是背叛。
我不是背叛,我只是忠于自己。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怂恿俘虏们开口说话,他们逐渐讲了些什么,但却无聊透顶。不,我完全不想听你们愚蠢地内斗然后不得不狼狈出逃这种事情……
“你说开了一扇门?”我困惑地重复,“什么叫开了一扇门?”
“就是,就是,有一个光团,穿过它,可以通往其他世界……”
“通往其他世界?”
“是的,当时与我们战斗的人里,据说就有人是穿过门来到这个世界的……”
我沉默了半晌。
“说详细点。”
字数1321
只提了一下的就不关联了 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
本来想再往后面写一点,然后吧……恩……
黑恶势力集结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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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投大海会沉至深处,风卷纸张将飘向远方。
不论何人都已知晓的常识定理,由长者道出又会多番恼人思绪。一屋人家齐刷刷的对着桌子一顿乱拍,吵嚷的秋风声响嚣张如犬。
显然他是有什么发言惹着全家了,不过一股脑吐出去的话到底说了什么,就算是自己也说不确定。
——不过,他倒也对于是否得罪家人这点无所畏惧。
该说真不愧是一家人吗?拍桌子时的表情、手势、声响、动作几乎同步,就好像是祖传的拍桌技巧,严谨的代代相传,勤勤恳恳传至今日。而那看起来崭新的桌子,竟丝毫看不出之前被残暴对待的一丝痕迹,恐怕是换了又换的最终结果吧。
隐约看见了被拍至凹陷的未来景象。
他不是会被惨状桌子形状吓着的人,恶犬般的吼声他也从来不屑进耳。怒吼未止,抗拒着难听声音以及让人心烦意乱的败坏训斥,像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似的猛一起身,顺带着他早就想试试的与方才家人别具一格的全力拍桌。
啪!
安静片刻。
未等家人有所反应,抢先慢悠悠的跨了步子开门离去。拥有自己的道德分界,所以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与家人关系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是从他们看见那对角起就注定了的绝对命运。试图接纳利达的人,实际上只是想给他套上无数框框条款,像套金环那样把本来不属于他们的东西套回家里。
利达认为,自己从来就不属于这个地方,就像他们从没真的想过要留下自己。他宁可向神多道几句空话,也不想再看见那些撕破脸皮就放话嚣张的人类了。
脸皮是个好东西,虽说他也不介意撕破这种脆弱的东西。
而世界上有太多比脸皮更紧张刺激的东西了。
就因为那对角,不为人知的雇主会更愿意雇佣他。在人们,或者说大部分生物的常识里,火元素裔是一种可以用来冒大险的生物,而代价只需要一些金币。
接过新的任务要求,扫了眼便顺手丢给身后的少年。还抱着猫妖精的少年匆匆空出手来,卷成轴的纸张在他手上跃动,跳了好会儿也终是落地。
露西娅一点下去的打算都没有,猫着嘴跟随卷轴移动视线。似是看够了梅伊蹲下身怎么捡都捡不到的画面,轻声唤来的动物伙伴将地上的卷轴捡起,随后再递给了梅伊。
利达想要的倒不是那些金币,他有好几个去冒险的理由,听从的是自己的心声。不过,有为了金币,或者一些其他目的的人跟他一起行动几个紧张刺激的任务。
他们有的死了,有的活下来了。
说不上出生入死的任务目标,只是在考验被雇佣者的心理强度罢。
死者会因为各种原因死去,活下来的也就那么几个会跟利达稍微谈得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不外乎也都有自己的价值观,说不上相处得好的几个人,价值观偏离不算过分,并且愿意听从命令的话就可以作为一个小队了。
“我说。”
几番思绪,短暂沉默。
“我对这里越来越没兴趣了。干脆跟我一起跨过那扇门,或许会有更多种类的事可以遇上吧。有糟糕的事也有有趣的事,不管怎么说只要离开这儿就好了。是为了去吃也好为了见人也好再或者去揍人也好……哈,如果是为了出去讨老婆的我可帮不上忙。哦,梅伊,把那个丢了,不管是丢进水塘还是丢进井里再或者拿去喂狗也可以,怎么处理都随你喜好。”
毫无表示的猫妖精仅仅抖了抖耳朵,而尚还握着任务卷轴的梅伊暂时没有跟上节奏。
月。
不论是大部分人都认为其十分可爱的猫妖精,还是天然到只知服从的乖孩子,再或是又烦又聊得来的咻嗡乌鸦,亦或者待人不算友好的严冬牧师。
世界还有更多麻烦和趣事没有发生。
前置+入队 字数:110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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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发了,穿过了深绿与灰蓝色交替的宛如罅隙的小道。这条小道强行劈开了森林,丰密的树被撞开,然后又在他的身影前移一步后迅速合拢。风在不断颤抖,从长满了毛的石头中尖声擦过,最后转个弯,没入令人心悸的黑暗中。
中央公园附近的旅馆可不便宜,即使已经入住好几天,斐尔依然心神不安,总觉得自己这种孤身一人的牧师下一秒就会被那个胖的眼睛比苹果籽还小的女房东连人带行李无情地丢出去,说不定还会附赠上几句恰当到让人连反驳话都说不出的讥讽之语。
于是他醒的很早,葡萄藤和无花果树下的家庭还未点亮炉火,身体的重心便由后背移到了腰腹。
晨曦中一切都亮得新崭崭的,窗外似乎有梆子敲打的声音,闷闷的,叫人听久了不爽利,可那缓慢的声音每击打一下,似乎都会踩中斐尔脑电波的凹点,让他的思维无法集中,连带着今天一天的安排也无法顺利地铺平在脑海里。
他的判断在令人烦躁的声音中就像被铁镐敲碎的冰块一样,在沉默升起的太阳下化为泡沫。最后他实在是忍不住了,从衣架上取下斗篷,再往身上随意一裹,整个人几乎要消失在昏暗的房间里。
那种不安在下楼梯时化为了其他不可名状的诡异情感,一直怯生生地提醒斐尔须得在闲暇时思考它们存在的原因,但现在明显不是个好时机——身体的本能需求压倒了求知欲。
正如他计划的一样,即使是在祭典期间,这么早的街道上人也较平时稀疏了许多。早餐很好解决,两条主干道上吃食只多不少,斐尔只是略微犹豫了几秒,就迈向了附近的一家小吃店。
天气还算不错,空荡的天空给了斐尔一种阒寂之感,犹如星子猛地坠入地平线。配合上刚刚被梆子声在他心上敲打出的瘢痕,叫他怎么也舒展不开身体。
他迟钝的痛觉感受到了凌迟般的痛苦,生锈的身体仿佛现在才咔哒咔哒地活动起来,整个人仿佛被回忆熏染。
他想起了他留在帕林兹姆的往事。
他什么也没带。
母亲深爱的那只羽毛笔,父亲常年摩挲已经掉漆的拐杖头,姐姐斐娅用来绑她浅金色长鬈发的浅灰色发带,还有那只狡狯的老母狗拉蒂,他们都被斐尔留在了再无人影的老房子。
铺满圆卵石的路与他此刻的心境一般崎岖,在离小吃店还有几步路时,他蓦地停下步子,随意地走到一个刚刚搭好的摊位。摊主柔亮的眼睛和她手中鲜艳的水果相映,显得神秘莫测。斐尔的鼻端闻到橘子的清香,多汁的果肉似乎在空气中就已经爆开,甜甜的味道浓厚得连藏匿的心思都没了,就这么张牙舞爪地侵略着斐尔的嗅觉。
他注意到摊主的膝盖上放了正剥到一半的橘子,或许那味道就是被蜡纸放大了数倍,于是他犹豫了几秒,突兀地问道:“甜吗?”
“唔……当然甜了!”摊主猛地抬头,慌忙吞下嘴里咀嚼着的东西,然后下意识地拿起膝盖上剥了一半的橘子递给斐尔,“喏,你要尝尝吗?不甜不要钱!”
斐尔有一瞬间犹豫了。但他立刻意识到拒绝一位姑娘的善意绝称不上是什么有礼貌的行为,只能僵硬着手接了过来,把一瓣橘子缓缓地往嘴里送。触到牙齿时饱满的果肉立刻霸道地绽开,酸味不算突出,甜味恰到好处。此刻他似乎置身于家后面的那个果园,斐娅摇着胖脚丫坐在马上就要被她压断的树干上,他在树下仰着头等斐娅扔下结在树梢的橘子。
可惜记忆中的橘子尚未到手,现实中的那瓣橘子很快就被吞下了肚,与此同时记忆也再次沉入水波,那些微微透明的景象随着它们渐渐远去,很难分辨刚才的一切到底是不是幻像。斐尔不甘地睁开眼,看到摊主白玉一般纯净的脸庞,她面上带着天真到奇异的表情,似乎通过斐尔的表情窥视到了刚才的景象。
“看来你已经看到啦,怎么样,要买吗?”摊主迫不及待地拿出蜡纸,就等着斐尔点头答是了。
然而斐尔却希望自己有余裕的勇气去拒绝这种会勾起回忆的物品,就像拒绝见不得人的勾当一样理所当然——可惜他的勇气就像甜甜圈上根本不起什么作用的糖霜,等回过神时,手中已经多了好几个被蜡纸精心装扎好的橘子。
事情就是这样,本来计划好的东西总会被心情、天气、小贩的吆喝声、莫名其妙涌上来的伤感添枝加叶,原本在帕林兹姆规划得有条不紊的计划到了暗月城却像是一盘散沙,有太多东西值得重新去衡量了,斐尔需要在安静的时刻把它们重新规划排布,最后变成他的本能反应。
他一面慢条斯理地从蜡纸中拿出一个橘子,一面把剩下的橘子们卷进宽大的袍子里,终于把两只手都腾了出来。
他把橘子放在眼前,首先看到的是一团桔黄色的光晕,橘皮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小坑,在时而变幻的光线下,小坑下紧密的颗粒清晰可见。
他回忆着斐娅剥橘子的样子,学着她先从那个微陷的小圆点开始,手指轻轻戳了进去,柔弱不堪的果肉暴露在了空气中,这就像那个夜晚,理智与自由同时倾圮,然后斐尔沿着边缘缓缓撕下橘皮,橘络立刻不舍地扯住皮,在发现这种行为是徒劳无用的后它们及时地收回手,小心地覆在晶莹的果肉上。
汁液宛如血液一样流动,他的姐姐或许就是在这血液的帮助下唤醒了和月亮海洋对应的潮汐,然后即将可以感受到果核的产生发展了。
剥了一半斐尔就不愿继续下去了,他拢住已经微微垂落的橘皮,捏起一瓣橘子,闭着眼,沿着一条准确无误的曲线,放进了嘴里。
比他想象的更甜。
盈润的果肉带着微不可察的酸味,舌尖依稀能分辨出这枚橘子似乎来自他家后面一年才孕育一次的果树,连眼前的景色都慢慢与帕林兹姆的家连接,直到他被曾经的记忆全盘包围。
8岁的斐尔与16岁的斐尔其实没什么区别,只是少年越发老成,用眉心的沟壑硬生生造出了忧心的模样。而这段时间,已经足够斐娅从一个浑身是肉的小胖妞长成有着纤细腰肢的大姑娘,她的金鬈发常常用一根灰发带束在脑后,高兴时会像小马驹一般甩的欢快。
她已经变得足够美了,可是她还没有意识到她已经成长到了能让小镇上的男士大打出手的地步——她没有一个明确的性别意识,或许是她成长的太慢了,也或许是父母对自家长女的不重视,总之她平时的表现好像都在给那些心怀不轨的单身汉暗示,与他们的嬉闹在他们眼里就成为了她不再忠贞的表现。
橘子赐予的记忆只有酸甜,所以记忆也是合度的。
他看到斐娅的眼睛似新鲜奶油般柔和,颈子的曲线柔美颀长,就好像微垂的百合。露珠密布,她挺直了背在努力不让衣服变得湿黏。这种行为很有用,至少她那身浅黄色的麻裙上并没有留下什么明显的汗渍。
她靠在一扇脏脏的玻璃窗前,一直接受着烈日的烤炙,屋外就是可供乘凉的葡萄架子,还有三棵大樟树毫不吝啬投下的阴影,然而斐娅就站在那里,好像什么表情都从脸上汇聚到她的眼睛里,微微一眨便能涌出星河。
斐尔回忆不起来这个片段,但他已经意识到这些景象是真实存在的,只是他此刻的身份是个旁观者。他碰不到所有的东西,但能看到还未染色的歪歪斜斜挂着的帷帘,能看到斐娅乱七八糟塞满了衣服的衣柜,还能看到桌子上几枚已经干瘪得不成型的橘子。他曾无数次来到过这个房间——在斐娅死后。
对这些景象他已经有些麻木,但苦于找不到任何的跳过方式。不管如何,时间总会不断冲刷以往的记忆,就好像墙纸因为潮湿而脱落,露出了内里斑驳丑陋的秽浊。好在他的手上还拿着未食完的果子,于是他继续拿起一瓣橘子,让回忆能够推进。
斐娅还在呆站着,一动不动地凝睇着窗外,这时,一束玫瑰色的光引起了她的注意,仿佛一切身体器官才有生命了一般,她的懒洋洋一扫而空,几乎有了让人瞠目结舌的动力。她飞快地取下发带,换了一根和她金发与裙子不是十分相衬的粉色带子,然后像下雨时豆大的雨点在泥地上跳跃那样冲下楼。
斐尔也及时跟着下了楼,然而场景在扭曲变化,即将走到楼梯时,光晕的漫射戛然而止。那个纤细的身影慢慢模糊不清,他急迫地呼吸着,瞪大了眼睛想要瞧个清楚,可是眼睛似乎被人蒙住了,只能看到无数条醒目却又不成型的灰蓝色线条,暮色迅疾降落,在那一片变幻莫测的阴影中,他听到了自家姐姐喜悦过头了的声音:“斐尔!你终于回来了!”
他回过神,手中还拿着那个橘子。只是脸上已经湿润不堪,与整条街的气氛格格不入。如果有了这么一个回忆碎片作为提醒,要把曾经的过往串到一起绝非难事,只是在这个人多得发疯的地方,要破坏气氛还是适可而止的好。
他的步子几乎是以唱摇篮曲的速度变缓的,不知所谓地走着,人也像死了一般。往昔的记忆清晰而尖锐,无处安放之后化身成为街道上飘逸的彩带,以一种扭曲不合理的姿势重叠在一起。
周围人的交谈声恍如水滴落,让斐尔竟有种轻微的厌恶和恶心。同种情绪也曾发生在过去的记忆中,不同环境下同种情绪的陡然爆发几乎让他觉得这是自己人生悲剧的投影。
紧紧纠缠着,恶意地想要勒死他。
惊变发生的那天,一切都平常到难以叙述,即使瑞图宁提倡宽恕,愤恨还是有那么一瞬间攻占了他的心灵。
他看到了斐娅,旁边正站着有老实懦弱善名的邻居。事件发生的地点是靠近花园的地方,彼时月光就跟银子做的一样,纷纷洒洒落在斐娅的周围,它们令人生厌地照亮他的姐姐,也照亮了那个男人原本麻木不仁,现今却露出诡异微笑的脸。
这种景象的塑造对斐尔而言已经到了极限,他的愤恨无力最终被那个男人投入监狱的结局给挑了回去。然而以此为基础的未来却再也得不到任何的保障,但他从未怀疑过他的信仰,也一直在强迫自己做出有理性的价值判断,在此种压力下,反倒促使他拥有了瑞图宁的力量。
但这件事对只是个普通人类的斐娅而言,便成了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未来的穹顶塌落了,砖石瓦砾取代了她曾经湿润的眼睛,嘴唇也时常干涸得好像被风侵蚀的峡谷。
斐尔甚至感觉得到,自从发生了那件事后,他搬回来反而给斐娅造成了更大的痛苦。她只要看到他,便会把脸避开,垂下眼帘。肌肉、心脏、骨头被撕碎、捏烂、劈开,然后那些血液与脂肪从一侧流到另一侧——斐娅似乎一直在尝试用各种方式伤害她自己。
他也曾想过让斐娅选择位神明,可她却以这是虚假的自我为理由拒绝。可以说,在日渐消瘦凋落的斐娅面前,他人还是自我已经被她划定了明确的界限,她死守着它们,拒绝任何人触碰或跨越,斐尔也不行。
双胞胎即是如此,从中途起命运便会发生重大的转折,你甚至想象不到在过去发生的小小细节最终会让你得到什么样的回报。
这些橘子的作用,或许便是能让他将那些不快的回忆滤净,最后站在客观的角度去分析。曾经预见的未来他因不安而逃避,最后那未来成为现实,几乎成为了他动辄放弃人生的核因;而现在他又站在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选择点上,所幸他们即使是双胞胎,他也不可能像斐娅一样流动着导向分离的热望。
他漫不经心地回到旅馆,因为祭典的关系,旅馆的人也是五方杂厝,四处都闹哄哄的。早餐时分到了,大堂里的味道也由食物发酵的酸味变成米饭面食的甜味。
这种味道让斐尔恶心,温暖的米香与闹腾腾的人声恍若洒着寒气的断头台,稍微沉溺其中,那把巨刃便会遽然掉落,橘色的液体轰然溅出,榨出了所有的生命。他对此敬而远之,便沉默地、无声地把这些情景喜剧与自己隔开,一张斗蓬将他与世间分成不相溶的个体,等到回了房间,那便是他自己的领地。
房东太太早就习惯了斐尔的沉默与不知礼数,但她吆喝着自己的丈夫将这些吃食送到楼上的房间时,还是忍不住冲男人低声抱怨了一两句,这一两句或许也在无形中推动了抉择的进程,瑞图宁的牧师告诉自己,若必须牺牲,那也得在投入血肉之前放声高呼。
房间里家具齐全,采光较差,因为常年未曾见光,墙角的霉斑清晰可见,曾经的房客必定拿过房间中的东西撒火出气,床边缘的弹簧都已经毫不掩饰地裸露在了外面,他入住时还小心地用一个椅子抵住了它们,免得把脚划伤。
斐尔把剩下的几枚橘子拿了出来,仔细地摆放在那张小椅子上。还剩三个。他仿佛下了巨大的决心,小心地剥开橘子,青涩微苦的汁液立刻在小小房间中迸射,形成了一层薄薄的绿色的雾气。
接下来口腔中的刺激逐渐加强,空间的陡然变换让他不适应地眨了眨眼睛,当再度睁开眼,他以为自己站在了暗月城的祭典之中。
鼎沸的人声如屏障,使烛火摇曳。站在人群中的苦恼已经深入到了斐尔的骨子里,他下意识地想要拉住斗篷,却突然发现了一个惊悚的事实——斗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深蓝色竖条纹的浴衣。
他茫然地垂下头,发现手中幸好还有未食完的果子,他也无法碰到周围的人。种种迹象表明这些不过是幻像,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在这种喜乐欢笑的氛围中待不下去了,就像行将就木的可怜人,用苍白瘦瘠的脸蛋强颜欢笑,最后才发现自己没有资格去模仿周围的人。
然而在局促感消失后,他马上反应过来了:这或许是现实与幻像的结合,帕林兹姆不会出现如暗月城般能洗涤一切的热情,暗月城中也不会出现那些面孔熟悉到了极点的人。
他下意识地拈起橘子,塞入口中,下一秒,他就听到了更为熟悉的声音。
“斐尔,你傻站在那干嘛呢?”
他浑身猛地一颤,像个呆头呆脑的大笨鹅听到了食物落地的声音一样迅速扭头。被注视的人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她的脸上血液汇聚得过了头,一直在竭力摆出和祭典相配的表情。
“你看我干嘛?”
她有些抱怨似地嗔怪,但斐尔知道那绝不是生气的表现,相反,她对自己获得的注视极其喜悦——就像受到了爱慕的男士的赞赏一般,显出了非凡的热情。
斐尔不知道该不该回答她,他甚至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一个生机勃勃,一看就知道生活的家庭是和谐温暖的斐娅。在他的记忆中,要翻找出这个样子的她实在不易,更不用说后来的她几乎失去了笑意与希望,隔断了与人之间的联系后枯槁得让人心惊肉跳,哪里还曾像现在这样用柔软的嘴唇呼喊他的名字?
“喂,”斐娅走进几步,扯了扯他的衣服袖子——斐尔原以为她碰不到他的,实际上却完全错误,她碰到了,力还不小——然后她用略好奇的表情说:“你今天怎么了啊?”
他立即回答:“没,没事……”
说完便一阵后悔。如果此刻谁突然对他发动攻击,他可能根本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这种神秘的把戏也不知是否存在危险,就这么莽撞的吃第二个橘子也实在不是他的作风,但木已成舟,他连幻境中斐娅的问话都会下意识地回答,更别提如果斐娅真的站在了他的面前,他会无序到何种程度。
然而,他却比他想象中要冷静的多。
因为斐娅真的听到了他的回答,她甚至还抛出了下一个问题:“真的吗?”
这种反常,又带着几分娇嗔的语气斐娅很少用,或许也与她今天的穿着有关。斐尔一时摸不清现在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于是他尽可能谨慎地点了下头。
“那就好!”
大概是斐尔对幸福的想象力十分匮乏,光是像现在这样和斐娅并排走着都会给他带去窒息般的快乐。因为幻境结合了暗月城和帕林兹姆的所有优点,也让斐尔暂时忘记了这里不过是手中已经有些温润的果子的凭依。
“斐尔,今天高兴吗?”
穿着浅粉色浴衣的少女用同样颜色的发带斜斜地束着头发,她兴奋了很长一段时间,精力几乎都用在了与斐尔的对话中,只不过后者一直都未曾开口说过话,只是抿着嘴听着。斐娅也不在意,倒不如说如果斐尔回应了,那才是稀奇事呢。
她打了个小呵气,轻轻地在嘴上拍了几下,然后用黑亮的眸子期待着斐尔的回答。
斐尔望向斐娅,轻轻地点了点头。祭典的光将他们包围住,所有的人似乎都是以他们为中心点,涌动着难以讲述的悲哀,一圈一圈,将他缚于其中,美得竟似无常。
“那就好,你最近心情好像不是很好,看来今天是来对啦!”
“我……心情不好吗?”斐尔微皱起眉,不确定地发问。
现在的一切绝非记忆的映射,被灯光染红的斐娅也绝没有穿过这身粉色的浴衣,凭着天生的直觉和观察,他好像看出了方生方死的情感——已经到达了终结,但起点却仍无迹可寻。
“诶?没有心情不好吗?”少女的声音充满疑惑,旋即释然,“嗯……那就是我猜错啦。”
“姐!”斐尔心中不详,不安地开口:“抱歉……”
“嗯?斐尔为什么要道歉呢?”斐娅微偏着头,两只手相互重叠放在小腹处,仔仔细细地盯着弟弟黑发上的光泽。
斐尔摇摇头,说不出话。沉默已经成为他的外衣,他在了解他人方面甚至比了解自己要做的更好。即使已经成为瑞图宁的牧师,但在某些方面依然有不可调和的缺陷,这些缺陷在时间的催促下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强烈。
他不说话了,氛围本应陷入尴尬,但斐娅明显比他以为的更了解他,她踮起脚,摸了摸斐尔的头发,重重地叹息:
“斐尔,你凭什么觉得我不会离开你呢?”
你凭什么觉得,我不会离开你呢?
团状的灰色随着斐娅的话迅速被涂抹在他们的周围,大块大块的水墨洇痕弥漫扩散,这句话像箭簇一般射中了斐尔,精粹的毒液迅速蔓延至他全身,疼痛到极点。
他想张口询问幻境中的斐娅说出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却不得不与现实联系到一起,同时,他的耳朵里似乎注入了其他的声音。
那是,由风带去的,沙石碰撞的声音。
帕林兹姆的声音。
世界终于亮了,冷色的线条充斥着视线,半透明的,浅灰色的雾将一切搅和得混沌不堪,最后形成的框架却犹如曾经过往的缩影,与那时不同的是,他们身上穿的还是刚才在祭典上的浴衣。
斐娅站在雾气的边缘,回忆里的她即是如此,往前进一步,某种秩序便会立刻崩塌。斐尔几乎要失声大叫。只是场景的变换而已,没必要如此紧张。他虽想这般安慰自己,但双脚似乎被钉在了沙土上,幸福感已经被风撕了个粉碎。
“斐娅……斐娅……你先过来……”他颤抖着声音一遍一遍要求,“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你听我说……”
他终于能说出话了,虽然仍未把那个时候的自责、无能为力、不安、痛苦、悲哀全部说出来,但他至少迈出了沉重的步伐。
即使眼前的一切远非真象,但它们已经足够让斐尔感到痛苦。这种痛苦曾经一度困扰着他,最后促使他穿过门,来到了暗月城,它们在内心深处一度霸占着他的所有情感,夜如果够长,那痛苦的分量可能还远远不够。
此时,就如他尚未褪色的记忆一样,斐娅回头望着他,脸上已经是死灰一般的倦怠:“我活着不是因为我不想死,我不会有坟墓,也不会有尸体,我想化为天上的星河,但我做不到,我能做的选择只剩下了这个,”强风掀起她的裙摆,露出了瘦弱的双腿,它们平静地并在一起,丝毫没有站在浮岛边缘上的恐惧,她不知畏怯地笑着:“这样你就救不了我了!谁也救不了我!”
狂笑后她似乎恢复了平静,盯着不远处哆嗦着身体瘫软在地上的少年:“斐尔,斐尔——”
“姐姐爱你。”
她微笑着,身体就这样慢慢向后倒,最后以一种残酷冰冷的方式,划破了风和云。
这好像是个死局一般,任何快刀都斩不断的乱麻。就算之后的斐尔能迅速坚决地将帕林兹姆抛于脑后,也无法不动声色地将现今看到的一切单单归于沉痛的回忆。在独自居住的这些年里,他每次想到这个瞬间——在折磨他也好,在苛责他也罢——总觉得自己已经随着斐娅一同跌了下去。
他从那张破旧的床上醒来,眼睛干涩得发疼。手中只剩下了橘皮,果肉或许早就成了支撑幻境的代价,椅子上也什么都没剩下。
他捂住胸口喘了几下,终于把动荡的心境调整到了平常的状态。在经历好几次鞭笞后,大脑也终于不甘不愿地再度转动。
外面营营扰扰的市声像雪花片般落入他的世界,斐尔打开了他住的房间的门。
在思考问题时越来越感到害怕是可以理解的,每一个动作经由发散的脑神经挑拣拼凑,最后得出的一个结局,再用一系列的因果词表达出它们之间的联系,还算精确的推断便完成了。可惜的是,这套推论在面对斐娅时完全不起作用,他没法平心静气地去界定斐娅的行为,也没法完全置身事外,纯粹地充当看客。
他们是双胞胎,可他们一个向生,一个向死。离开帕林兹姆,对斐尔而言,已经成为了一场孤掷一注的赌博。
他缓缓走出旅馆,时间已经是傍晚,缺失的白天仿佛预示着悲,可惜晚风是懒洋洋的,祭典上的人是热情洋溢的,即使斐尔像一滴混入牛奶的墨,也能够被完全稀释,留不下一点痕迹。因在幻境中沉思过度,几乎要让幻境充溢到现实,他不知应该对这次的祭典抱有怎样的期待,也不知抱有期待是否有罪,所幸他还未进行个合理的选择与思考,双脚便已自动为他做出选择,带他走到了瑞图宁的神殿。
想象力丰富的人,便是一望无际的黑暗,他都能从中看到世界的循环,斐尔大概就在此列。水流的潺潺声将纷杂人世隔开,他对瑞图宁的信仰已经成为了与生俱来的本能。微冷的光投射至穹顶,让祭坛周围的藤蔓花朵倾泻出柔和的光辉,就像梦境一样,却温暖得让人更想流泪。
简单却又不失大方的春芽图案镶嵌在石柱上,平静的女神像在磷光莹莹的黑暗中也依然美丽,斐尔的心中再也没了那种吞噬人的不安。忧郁与彷徨被点亮了,烧灼干净后再也不会有侵蚀掉自己心脏的可怕事发生,此刻的他就像刀刃上的寒光一般冷静,他闭着眼现在神殿中,细数自他来到暗月城之后发生的琐碎事。
从刚刚穿过门时的紧张到现在的淡然,许多情绪竟被他一步跨过,所有计划的磁针指向了一个显而易见的方向。他不可能像蜻蜓一样停在半空一直不动,也没法把卑俗的好奇心摊在女神面前,他就像一个婴儿般,在漆黑的神殿中无声地流泪。
安静地、沉默地流泪。
不是想到了斐娅的事,也不是为了自己受到的诘难,以人的理性为前提,这种流泪几乎是不带情感的,或许只是因为斐尔刚刚抛弃了和斐娅的本质类似却又有轻微不同的、最终会迷惑他的道路。
“你……是在哭吗?”清亮的声音划破黑暗,话语最末的疑问如雷声在斐尔耳边炸开。他抬起头,看到了黑暗处发出的朦胧银光。
那应该是位精灵族的少年,微乱的蓬发下有一对尖尖的耳朵。他的眼睛晕着微红,但声音依然清透,内向与开朗在他身上矛盾却又完美地融合。可能是因为夜深了的缘故,他银色的斗篷上跳跃着不少肉眼可见的水珠。
来人见斐尔没有答话,也不生气,直接走到他的身边坐了下来,一点不在意会不会弄脏自己身上穿的在黑暗中依然白得发亮的衣服。他孩子气地耷拉着脑袋:“你在哭,我也挺想哭的,不如我们在女神面前好好哭一场吧。”
“……女神可不愿看到她的信徒在她面前哭哭啼啼的。”斐尔用手背小心地擦擦眼睛,他理所当然地冷静了下来,“不过你要哭的话,我……不会告诉女神的。”
“我才没有哭。”精灵少年用力吸吸鼻子,甩甩头,“我只是控制不住眼睛某个部位分泌出来的液体。”
精灵有些逞强的话逗乐了斐尔,他打量着这位精灵,他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应该正处于精灵的少年期,于是顿生亲近之意。
“嗯,这种事没法控制呢。”斐尔赞同地点了点头,把眼睛放的更远。神殿旁的溪流十分平静,但却仍然不歇地往同一个方向奔腾,从西南方的祭典上透过来了几束光,打在上面,宛若星海流动的轨迹。远离喧哗的人世后,他终于能自然顺畅地和人交流对话了。
神殿的剪影落在地上,正好和树木重叠在一起,嶙峋的树枝在夜空中划出起伏的波浪线,让斐尔一时看入了神。
“在这个时间段里,为什么你会在这里?”精灵忍不住了,率先发问。他偏着头,似乎没有意识到问出这个问题也算对别人的探究,但听得出来,他在极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足够委婉,不过这个问题本身就达到了窥探别人隐私的程度,所以斐尔只是礼貌地笑笑,然后将问题抛了回去:“你不也在这里吗?”
“是哦。”精灵点点头,十分有默契地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不过过了一会,他就又忍不住了:“你也是瑞图宁女神的信徒吧?”
斐尔点点头:“是的。”
“那我能向你倾诉下烦恼吗?”
“嗯……哎?”
“你……看起来很冷静,也很可靠……”精灵皱着眉从他有限的词汇中捞出几个常听别人用在芬德尔身上的,然后把它们一股脑地扔向斐尔,“我不太擅长思考这些东西。”
斐尔眨眨眼,十分不适应突如其来的赞扬。他对这种性格的人向来无法冷言相对,虽然糖衣炮弹的效果十分显著,但交谈的进度对他而言还是有些太快了,立刻拒绝才是他的本性,可惜精灵已经揉揉鼻子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开口了再打断别人未免有些不礼貌,斐尔也只得摸着还有些红肿的眼睛,静静地听着。
“是这样的……”精灵少年慢慢地在脑海中组织语言,最开始还说的有些磕磕绊绊,但后面越说越流畅,讲到他的队友芬德尔离队时,斐尔敏锐地察觉到了精灵的声音有几分不自在,很快地,他就获得了答案。
“嗯……现在的情况就是……你们冒险小队出了些状况,你的队友芬德尔——”斐尔不自在地顿了下,舌头抡了几下来确定自己确实没有读错这个名字,然后继续道:“——目前离开了队伍,你也选择了向你的队长请辞……”
“是前队长,我们的新队伍还没有组成呢。”名为kk的精灵严肃地指出斐尔话中不恰当的地方,却依然蹙着眉,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他盘腿坐着,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不安分地捏着裤子上的褶皱。如果忽略掉他几乎快要皱成一团的包子脸,这个景象还是很有美感的。
斐尔用手抵住唇,轻咳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为了这件事而烦闷的精灵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他想笑又不敢,于是说:“那你现在的烦恼是不知道芬德尔这番举动到底是出自理性还是感性,也不知道是不是需要自己前去开导吧?”
“对对对!”kk忙不迭地点头,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几个问题可是绞了他挺长一段时间,他的大脑中也没有心灵受伤了是否需要抚慰这种知识,更何况他还不知道当事人需不需要他去抚慰,总之,一团乱麻!没有头绪!
“其实……”斐尔小心谨慎地开口,他一面观察kk的反应,一面从kk有些颠三倒四的话中努力提取有效的信息,“理性与感性在很大一部分上取决于他的性格与做出决定的时间的长短,距你们离队应该有了一段时间,而且芬德尔的性格你应该也比我清楚,我个人认为,这段时间足够一个浮躁的人沉淀下来了。”
斐尔绞尽脑汁地用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尽量地去贴近kk的想法。他其实已经看出kk自有对芬德尔行为的理解,只是突然钻进了死胡同,现在迫切地需要一个人点出来。
斐尔不知道kk能否明白他未把话说透的原因,也不知道kk能不能从他模糊的回答里提炼出有用的信息,但幸好两人脑回路颇为相似,kk居然真从斐尔绕来绕去就是没说准核心的话里找到了他纠结的关键。
“等等——你的意思是,把这一切交给祭典?”
斐尔一愣,随即笑弯了眼睛,可惜面上还是不能显露出来,只得硬生生憋着:“嗯……嗯……这个就看你如何理解了。”
虽然不明白kk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但让人摸不着头脑、思维跳跃性又极强的他或许才是那个直觉最准,也最能看透本质的人。
kk一脸恍然大悟,刚才的烦闷似水蒸气般消失。他迅速地站了起来,绕着斐尔大步走了几圈。那步子又急又快,直把斐尔看得眼睛发晕,他想去拉住kk,但幻影有点多,便只好任由kk一人在那儿兴奋。
“没错,没错,芬德尔那么聪明,又怎么可能是一时的意气用事呢!”kk的眼睛放出骇人的光,他一边用拳头击着自己的掌心,一边用至今为止斐尔听到过的最热烈的语调大声说:“果然要去和芬德尔会合!那个家伙的话说不定连这么美好的祭典都没有去享受呢!”
斐尔哑然失笑,也跟着站起来,“是的,我相信如果你去找他的话,虽然他可能会惊讶,但绝对是喜大于惊的。”
kk连连点头,看来十分认同斐尔的话。他几步跨下楼梯,又猛然停住,这个时候才恢复了一点身为精灵的淡然:“抱歉……一直都是你在开导我……虽然现在问可能有点晚了,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斐尔点点头,善解人意地说:“斐尔,我的名字是斐尔。我很高兴你能把我当做朋友。”
“斐尔是吗……”kk若有所思,然后转了转眼珠子:“你现在有队伍吗?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希望你能加入我和芬德尔!”
“哎?”这回轮到斐尔惊讶了,“可、可以吗?我是没队……”
“那就没问题了!”kk又冲了回来——宛如剑出鞘般带着莹白的光——还顺手拍了拍斐尔的肩膀,“你住在哪里啊?到时候我会来通知你的!”
“呃……中央公园旁的旅馆……不知你……”
“这个好找!交给我吧!”kk兴奋得脸颊微红,他不好意思地揉揉头发,带着几分羞涩,耳朵尖也不自在地抖了下,“抱歉,今晚真的说太多了……下次——”斐尔竖起耳朵正打算仔细听着,谁料精灵又跑下了阶梯。他站在下面,仰望着斐尔,用力地挥挥手,然后把双手放在嘴边做话筒状:“——下次的话,你也一定要给我讲你的烦恼呀!”
放大了的声音像从窗户泻进的光线,把他一把从不自在不协调的苍白中拉出。斐尔呆在那,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茫然地看着月光下神情坚韧的精灵,接着立刻反应过来,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似得,也学着kk的样子冲他喊道:“好的——一定会——”
然后他看着他的新朋友迈着轻快而坚定的步子,消失在了那条蜿蜒的小道中。
此刻,仅剩的几分犹豫被kk驱散了,他无比确认他能与他的新队友相处的不错,不仅是因为盲目的自信,更多的是一种已经确定下来的意识。即使他是那么的害怕开口,他也会试着去寻找未来拥有的、无限多的可能性。曾经一直在他脑海里不断彷徨徘徊的斐娅被露珠濡湿,渐渐变成了脚下新生的土壤。他听见瑞图宁女神对他说——该死去的就让她死去吧。
他找到了他的生。
2101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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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从哪里来的?菲薇艾诺哦。”
面对着眼前青年好奇的眼神,笑生没来由地感觉有些慌,语尾不自然地上扬。
“就是那座满是森林的城市吗?”以诺摸了摸头,随后笑起来,大眼睛里流露出一点点如梦初醒的感觉,“对啊,既然你在这里卖蘑菇,那么肯定是来自森林都市没跑了——再者,你又是个精灵。”
真是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家伙。一边笑着应对这个沙漠精灵——还是个半精灵,他能感觉出来,他一边暗暗盘算着这家伙身后怎么会跟着个卓尔。常年住在地下的种族会出现在这暗月城本身就是件稀罕事,而生性狡诈邪恶的卓尔能和其他种族共同行动也足以令人惊掉下巴。
——不,一点也不奇怪。
“如果我们不会在沙漠里迷路的话,你们也很难在森林里迷失方向吧?”以诺手里掂量着他摊位上的蘑菇,似乎对这东西并不感到陌生,却又不时放在鼻子底下嗅嗅,手上的动作格外小心,“蘑菇的话是不是也会随处都有?”
思索了一下,笑生点点头:“别忘了我们可是守林护林的专家呀,辨清来路这点小事恐怕就像你们筑起沙堡一样容易吧。至于蘑菇的话,要分产地:菲薇艾诺靠南的地方倒是不错……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啦。”
——我们本来就对很多事情都不清楚。
“我觉得你好像想问’为什么一个沙漠精灵看起来对蘑菇并不陌生’?”八成是已经挑得了满意的战利品,以诺从斗篷下掏出个小蛇皮袋,最后又捏了捏肥美的菌瓣,把它轻轻放进袋子里,“早前护送包裹进城的时候我见过一次——啊,我家是做商队生意的。那次看到的蘑菇已经缩了水,不如这个新鲜,又是替别人运的……自己总归是吃不到啊。”
在他身后三米远的卓尔几乎细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啊,那不是对他,而是对我吧:虽然他仍然不清楚我在搞些什么——
“那不如我再送你一份好了。”扫了一眼所剩不多的存货,笑生捡出一朵放进对方的掌心里,露出一个清爽的笑容——哎呀哎呀,对方是行家,没办法抬高价钱了,“能见到其他世界的人或物确实不容易,也许这本身就是种缘分呢——如果你能喜欢它的味道就太好了。”
一瞬间他看见以诺的眼睛里闪过了什么;那并不像是接受了什么馈赠的高兴神情,倒像是……
“走吧?”一直沉默地看着他俩闲聊的卓尔开口了,余光瞥过笑生的脸。
沙漠精灵似乎才回过神来。“哇!非常感谢……那我们先撤啦!加上这个一共多少钱?”
他突然发现自己没在想怎么才能稍稍小赚一笔了。“不用。这个算……之前那株的赠品就好。”
——毕竟我也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送走了一聊半天的健谈沙漠人,集市已经到了午休时刻。放下帐篷外的帘子,笑生盘腿坐下,觉得自己再也笑不出来了。
不知道艾格怎么样了。
这么想着他就扑哧笑了出来。坐摊一上午腰酸背痛,笑生索性躺下:暗月城的土地并不像菲薇艾诺那样浸染着绿草与落叶的气息,却令人感到莫名的踏实安心。
让他感到不安的,不正是那个他生活了两百多年的地方吗?
笑生轻轻叹了口气。严格说来,菲薇艾诺不算是他的故乡——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故乡在哪里,或者说“笑生”这个存在到底从何而来:唯一能够确定的事就是他不是一个精灵,可人们总是只为看到了外在便满足,包括他的“父母”、邻里、朋友。
而艾格伯特是第一个剥开了他的外壳的人。
艾格啊,艾格。想到他的时候,心脏就会漏跳一拍。笑生翻了个身,光线透过帐篷照进来:暗月城处在正午,那么菲薇艾诺呢?是刚刚迎来一个草叶上挂着露水的清晨,还是已经披戴了星辰,在珂宁的歌声中沉沉睡去呢?
他只知道无论怎样,艾格肯定又要度过一个极度痛苦的昼夜:哪怕世界安静到只余下他的呼吸,空气中弥散着薰衣草的香气,他也只能捱到清晨才浅浅睡去,接着在一整个黑夜里睁着疲惫酸涩的双眼,怎么也闭不上。
一向淡然的精灵患上抑郁症本就是几乎无法想象的事情。而他选择了在这个时候抛下他。
“开玩笑……我又怎么能继续面对这个死去般绝望的他……”
“迪兰,你帮我看一下吧,笑生的摊子还在那里吗?”以诺揉了揉眼睛——中午的烟熏蘑菇好吃是好吃,可也让厨子的双眼备受煎熬,更别说下午时一阵大风席卷了暗月城,一撮撮扬沙纷纷跑来他面前打招呼。因此眼下他只能询问身边的卓尔了,而后者似乎对这个问题并不怎么热心。
“你好像对那个精灵,”他顿了顿,“很感兴趣的样子。”
“没办法,我没有去过森林啊。”对方使劲摇了摇头,“而且想要组队去冒险的话,必须要凑到足够的人数才能去市政府登记。而笑生……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友好的精灵。嗯?怎么了?“
迪兰这才明白自己的表情可能太过严肃了。他摆摆手:“没什么。他现在就在你西边数两个帐篷……好像正打算收摊呢。”
“谢啦!”以诺走了两步,回过头来,拉住对方的手腕,“别担心,我觉得能接受半精灵的精灵,要好好和卓尔相处也不是难事——而且你是我的朋友,没问题的。”
那家伙根本不是精灵。
他望着自己的眼睛。
“……好吧。”
一只小小的陶锅被敦在了面前。“嘿,这不是以诺吗?中午的蘑菇还满意吗?”
对方占满整个脸庞的微笑已经说明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太——好吃了!我从来没尝过森林里的东西。和我从前接触过的都不一样。”
热情过头的半精灵是不是个麻烦呢?“既然是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所以你要不要也来一点尝尝?”还没等他说完,以诺就直接把小陶锅推到了对方面前,“别担心,没有人不夸我做饭好吃的。”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笑生只得用手指拈起一小块烟熏蘑菇来,放进嘴里,慢慢咀嚼起来。从没尝过的味道在口腔中弥散开来:仿佛来自沙漠太阳的炙烤取走了本来是食材卖点的鲜嫩多汁,带点呛人的辛辣气的调味料更是他所陌生的。然而,然而——
“很好吃……”
——他却看见了艾格坐在炖锅前的背影。
“你喜欢就好!”以诺很高兴的样子,又有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嘿,实际上我们在找能够去探险的同伴……我可以保证路上不会挨饿!上午的时候你好像也提到你是来冒险的,摆摊是为了筹措路费?因为神迹的指引……”
这些都是借口啊,我只不过是个逃家的败犬——可是你想相信吗?
笑生突然发现他不忍心划破以诺灿烂的笑容。
“好啊。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瑞贝利安踏在有着复杂花纹的石制路面上,他仰头看向各异云彩的天空,嘴角用力地往下撇去。若是环顾一下的话,便能够发现一座必须要努力抬头才能望到顶端的教堂,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没有一个将视线放在瑞贝利安身上。人类战士对这场景提不起丝毫的陌生感,而这让他本就拧在一起的眉头更加亲密地接触起来。
因为在时钟的分针仅仅转了一圈的功夫,瑞贝利安已经第三次看到这样的场景了。
第一次是在他刚刚从一个莫名的“门”中穿梭而出的时候,这座教堂正静静待在他面前。而后厌恶神明的他快步走开,却像是受到了什么指引一般再度回到原地。在他再度迈开步子用力踏着石板路往这座城镇中心走去之后不久,教堂和神明像是嗤笑他一般重新现身。
“我......是不是迷路了”
“是的小瑞,你似乎真的迷路了”
瑞贝利安狠狠嚼了自己的后槽牙一下,随后将回答他的声源一只手拎到面前。被拎起的绿发女孩眨巴着占据了脸部合适比例的大眼睛,轻轻歪了歪头,这也让准备发狠的瑞贝利安像个被扎破的气球一样迅速瘪掉。
“艾丽西亚.....地图。”最终说出口的也只有一句简单的要求。
然而似乎是神明真的对瑞贝利安蔑视他的态度生气起来,被称作艾丽西亚的风元素裔女孩抬起手指——然后正对着嘴里嚼着一张绘制着花纹的羊皮纸的.....狼。脖子上挂着和它皮毛的颜色完全不搭调的滑稽红色围巾的狼看到瑞贝利安似乎看着什么食物般的眼神,立刻吐掉了口中已经往下滴着液体的纸片跑到女孩身后呜呜叫起来。而整个脑袋上的头发都要竖起来的瑞贝利安不客气地推开几个路人捡起地上的纸片,随后发出一声不知名的咆哮将纸片摔在地上并踩了两脚。
“你这——狼崽子!找死啊——!!!”
“嗷呜呜呜!”
从教堂中走出的虔诚路人,看着神明眼皮底下追逐着一只狗一样生物的人类战士,不禁在胸前划起十字, 祈求神明宽宏大量地原谅这只迷途的羔羊......不,迷途的狼崽。然而片刻后,神明便真的派遣了绿发的天使来为罪人指引起正确的方向来。
“小瑞——不可以欺负小小瑞哦——”
“可是这个狼崽子......”
“那也不可以,我们可以再买一份地图啊?”
“但是...........”
“不听话的小瑞没有抱抱哦”
“我,我知道了!”
瑞贝利安耷拉下他根本不存在的耳朵,一把拉住了脸上正绽开百合花的风裔少女,努力放平眼中随时可能射出的尖刀凑了过去。而少女则伸出手去轻轻抚平了瑞贝利安脑袋上不听话翘起来的黑色毛发。方才的鸡飞狗跳仿佛没有发生过一般就这样平息了下去。而后天使和被她驯服的两条恶狼再度走进了这座城市的街道中。
“可是,这里到底是哪啊,连个路标都没有”好久才从艾丽西亚臂弯中站直的瑞贝利安轻轻拉起自己身上打着补丁的披风将少女整个裹了进去。
少女歪头回忆着自己在遗都找到一份委托书,随后拽着小瑞跑到克林菲尔,最后跑进一个奇怪的"门“里的经历,轻蹙眉头掏出了背包中的小小笔记本:“笔记上.....可没有类似的记录呢,怎么会突然从克林菲尔跑到了城市里来呢?小瑞小瑞,你说是不是传送门什么的......”
瑞贝利安脸颊憋得通红,张开嘴巴嗯嗯啊啊了好一阵也没能蹦出一个字来。风元素裔口中的名词对他来说太过陌生所以他无法做出相应的回应。但自己怎么说也是一个拥有丰富阅历的战士,在这方面若是被打败的话......!
“大,大概是传......诶艾丽西亚?!”
好容易才发出声来的瑞贝利安发现绿发少女早就从自己的披风下消失,如风一样去无踪,又来无影地出现在了一个路人的面前,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便带来了他们身处一个名为“暗月城”的城市的情报。眼睛瞪到老大的瑞贝利安花了一番功夫将自己的嘴巴合上,随后用力敲了敲几乎是中空的脑壳来理解突然涌入的信息。
“总而言之,这里叫暗月城,而我们见到的‘门’是这里与外界沟通的桥梁.....是吧?”
“小瑞好聪明哦!这次要奖励一个亲亲!”
艾丽西亚轻盈地蹦起来将嘴唇印在了战士的脸上,而满脸通红的瑞贝利安慌忙清清嗓子挺起胸彰显着自己的强大,丝毫没有注意到路人们几乎已经要报警了的动作。
既然已经明白了这座城镇的由来,那么按照二人一如既往的习惯,接下来便是寻找安身之所。如果能够找到一家酒馆获取更多的信息或者地图,那么这次突如其来的“穿越式”旅行也便能够转化为平日的冒险。
“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去找一家旅店吧,看起来路也不算复杂....”
“好啊好啊,走了哦小小瑞!”艾丽西亚呼唤着她的伙伴
然而平时听到艾丽西亚声音便会扑过来的狼伙伴这次却不见踪影。
“小小瑞......?”
“这个狼崽子,不会吧.....”瑞贝利安回想起,不论在哪里,这只和他重名的已经不是狼崽的狼崽子,总是会追着什么东西从而脱离二人的视线。有时是蝴蝶或飞虫,有时甚至是街道的母狗......而一般这个时候,作为主人的德鲁伊的反应一般是.....
“呜哇,小瑞,怎么办,小小瑞他......”
看啊,德鲁伊的眼睛已经湿润起来了,马上就要决堤了啊
撑住啊!艾丽西亚的泪腺大坝!!!
“别哭!别哭别哭别哭,我帮你找回来就是了!”差点就蹦到一边房顶上的瑞贝利安一手按住艾丽西亚的脑袋,一手拢成喇叭状肆意释放着自己的声带,“小——狼——崽——子——!”
“这么叫谁会答应啊!小瑞你这个笨蛋!”
德鲁伊轻柔的拳头放在了战士的腰身上,而被火焰烧去半边脸都没有哼一声的瑞贝利安却痛苦地蹲了下去:“我,我怎么找啦!而且这种事本来就是你这个主人......”
“哇!”
“祖宗你别哭啊,回去给你买糖吃!”
“我不要糖!我就要小小瑞!小瑞是笨蛋,大笨蛋!”
承受着脑袋上少女不停粉拳暴击的小瑞赶忙抱起艾丽西亚朝着一条街道跑去,嘴里还不停发出“小崽......小小瑞......啧,小,小小瑞!”之类的声音。
在绕着街道以一条狂犬的速度移动一番——期间还再度经过了教堂——之后,瑞贝利安终于在一座不起眼的房子面前发现了正打算叼走一根腊肠的饿狼。战士赶忙将手中的少女放下,随后用力踩踏地板挥出一人高的巨剑,啪地形成一道墙挡住了狼逃跑的去路,接着一把捏住犬科动物特有的后颈上的外皮拎了起来。数秒后战士被一边德鲁伊一脚踹上了肚子,而手中的狼也被抢去抱着顺毛。
“小瑞你又这么粗暴!”
“我,我有什么办法诶——”捂着肚子的战士死死盯着正享受艾丽西亚抚摸的狼,于是狠狠咬住牙齿翻出了白眼,凄惨地嗷嗷叫唤起来,“诶哟我肚子好痛啊——你踹坏我了啊小崽子——我要死了,我不行了——”
“呜哇!”看着急忙丢下狼扑过来的风元素裔,瑞贝利安嘴角微不可见地勾起一下,随后更加卖力地哼哼起来,还用满披风都沾上灰尘的架势打起滚来。
“我要死了,要艾丽西亚亲亲才能.....”
少女手中突然泛起绿色的光芒。
???????
“不是艾丽西亚,我......”
“小瑞不要乱动!我这就给你治疗!对不起对不起我下手太重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还,还是痛吗!怎么办啊小瑞!”
我的目的不是这个啊,你这个脑子长歪了的德鲁伊!!!
和一边人家房檐上挂着的腌咸鱼保持着惊人同步率姿势的瑞贝利安,就这样任由对方浪费了三分钟的魔力,随后垂着同样不存在的尾巴掸掸灰站了起来。不理会艾丽西亚“小瑞感觉如何”的问话,歪着身子径直往前走去。
只是没走几步,战士的脚步突然顿住,张开嘴巴看着一边的墙壁。而满脸关心摇摇晃晃跟上来的艾丽西亚也顺着战士的目光看过去,却只是看到了刻着难懂字迹的一堵墙壁罢了。
不过,这个字若是认真辨认起来的话......
“哇!小瑞,这堵墙上刻着你的名字诶!”
瑞贝利安的脸抽搐了一下。
这名字的由来他当然记得,那是两年前,他还不知道艾丽西亚和风元素裔是什么鸟玩意儿的时候,在一座名叫“瑞贝利安城”的空城中亲手刻下的。
且不说他自己擅自决定的名字,那座空城曾经被冒险者们称作——无名之城。
顺着无名之城与称为玄月的道具,瑞贝利安领略了神秘莫测的法师塔,独木成林的圣木之森,死者复生的松林,最终回到这座城中进行了他此生最为酣畅淋漓的战斗。在这里,他和身边的德鲁伊少女逐渐走到了一起,并且互相发誓再也不分开。
说来,这暗月城.....不论是街道格局,建筑风格还是周边景物,都与瑞贝利安记忆中的那座城别无二致。硬要说区别的话,便是从前灰暗的色调现在明亮无比,从前无人的空城熙熙攘攘,从前快要崩塌的神明正安稳坐在神座上吧。
当初艾丽西亚接下委托书的时候,瑞贝利安连上面的文字是什么字体都不知道便将其丢掉,而看来艾丽西亚也没有认真地将委托书中的信息逐一记下。
“原来.....我们又回来了啊,艾丽西亚”
跟着意识到什么的艾丽西亚眸子中泛出更加明亮的光,她高举双手绕着瑞贝利安的身体转了两圈,开心地高呼起来:“哇耶!这里是无名之城诶!我第一次见到小瑞的地方!”
“虽然不是什么好玩的回忆就是”一边用言语泼冷水一边泛着笑容的瑞贝利安轻轻抚摸了艾丽西亚的头发,“怎么,既然回来了,我们干脆去来个故地重游?”
“好诶——我还记得呢!圣木之林那里有很多文瑞鸟!”
“别跟我提——别学那鸟叫唤!不准学快闭嘴!!!!”
无名之城——现在应该叫暗月城的街道上,现在一如既往地迎来了两位冒险者。这并不会让这座城市更热闹,也不会让这座城市更冷清。只是对于这二位来说,这是一个崭新的开始。同样的起点,却不知何时会迎来不同的结局。
艾丽西亚的冒险笔记,今天又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打一开始,科尔沃•(中略父母婆公叔伯祖辈的一大串名氏)•哈森•(像是什么阿拉拉拉垃圾电波噫斯之类的没什么意义但又不得不加上去否则看上去就比别家的孩子少了一截名字而输在起跑线上的废话)•不懒惰就和别的侏儒不大一样。接生他的护士这样描述这个新生儿的行径:简直要从她的手里面钻出去一样。
在他能在地上爬行的那一刻起,这个一头棕毛的小家伙就以惊人的速度赢得了闲得无聊的侏儒长老会发明的更加闲得无聊的“爬爬乐冠军赛”幼儿组的小组第一名……但很可惜这位优胜者最终没有站在领奖台上,因为他第二次比赛时跑到别人的赛道上去了。
十三岁,一个伟大的时刻。所有的侏儒都聚集到了村子里最大的讲台前,激动得你推我挤,争着瞻仰这个将要划定历史的造物,名字是什么,功能是怎样——这些都没有事先公布,所有侏儒都抱着好奇的目光看向那个棱角方正,拉杆众多的玩意,除了因为迟到只能呆在外围的科尔沃父子,小小的他骑在父亲的肩膀上,仿佛没有注意到那台上奇形怪状的玩意,只是一个劲地抓父亲头顶的毛毛,嘴里不停地喊着:“驾!”
万众瞩目中,村长腆着大肚子,满面酒红地发表了长得没人记得清的发言(一千两百四十五个字,有个闲得发慌的侏儒数了一遍——谁是哪个闲得发慌的侏儒来着,宝森?皮鸭?或者什么什么什么名字更长的,管他呢,哪个侏儒不闲得发慌),最后庄重地走向那个大机器。
“现在,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村长从没有这样自豪过,以前没有,今后也没有。只见他拉下拉杆,大机器就“轰吃”地一下,慢慢地动起来,头顶照出几道光线,煞是吸引瞩目。
然后……然后它就爆炸了。就像侏儒以往的不靠谱发明一样,这个东西爆炸了,只不过更大,更响,更壮观。村长自豪的脸一下子淹没在了声光中,炸裂开来的碎片飞得哪里都是,大家纷纷抱头鼠窜,不过科尔沃父子倒是没那么慌忙。
那么远呢,怎么可能被砸到嘛。
这样想着的科尔沃老爹被自家儿子出其不意地狠狠拔了一下头发,痛得他连退了几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等到他缓过来,想教训教训这个淘气的小家伙的时候,一块尾部还带着余火的半橄榄球状物体在半空砸下,落点刚好在科尔沃老爹前方。(好吧,仔细想想的话,其实还是离得比较远的,至少在刚刚那个位置勉强算是擦伤?但是当事人总是管不了那么多的)
捡回一条命的老爹也顾不上教育儿子了,只觉得万幸至极。而什么也不知道的科尔沃看着火箭头,高兴得哇哇大叫,在父亲的肩膀上使劲地想站起来。
接下来是悲伤的时刻,没什么好说的。
科尔沃二十六岁的生日很快就到了,这个时候的他骑着长毛毛的大象横冲直撞在侏儒的村子里。
让我们倒退一下,快镜头演示。
有一群德鲁伊造访了村庄。
科尔沃偷偷溜上了他们带来的坐象。
科尔沃开启了突击尖兵。
科尔沃对村子里的建筑造成了成吨输出。
科尔沃逃跑了。
科尔沃对路边上的树木造成了成吨输出。
科尔沃被德鲁伊抓住了。
科尔沃因为放肆被打了一顿。
科尔沃被关押在德鲁伊那里了。
科尔沃答应了成为德鲁伊的条件来赔偿。
科尔沃得到了一条大狗。
科尔沃和他的狗冲锋在荒野上。
科尔沃对羊屁股造成了成吨输出。
科尔沃被愤怒的游牧人民赶出了荒野。
会不会有人想问“……喂你的快镜头太快了吧!”之类的问题。没办法的吧这个,上上个句号就到一千两百四十五个字了。
总而言之,这个侏儒现在骑着大狗,窥视着那个在妖精居住地里的椭圆形黑洞光圈。他咽下口水,提着长枪,如临大敌般地戒备着。
“看起来不自然的东西,就是坏东西。”
教导他的那个德鲁伊大姐姐微笑着把一只拆了几根树木的地精砍成肉酱,科尔沃打了个哆嗦,马上就把这句话当成了人生至理,但这都不是问题,问题是有几个人类走进了那个奇怪的洞就消失了。这就是说,这不自然。
怎么办?怎么办?
管它呢,先冲了再说。
按照一贯的行径,这个德鲁伊持平长枪,双腿一夹,默契满分的大狗就呼地冲出去,连同科尔沃的战吼。
“W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gh!”
“谁啊大吼大叫!”
附近的上了年纪的最近患上神经衰弱的妖精推开窗户,眼睛来回搜寻街上可能的疑犯,但一无所获,只好气愤地咒骂着把窗户关上,当做自己幻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