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迷离沉在雾的沼泽。
它绝不是诗人爱吟咏的,垂挂于春神面容的轻纱;或是牛乳般柔顺,皮克西能畅游其中的陆上海洋。那雾寻觅一切死的或将死的。然后某种东西,某种藏在那涌动水汽里的、邪恶的东西,就把不幸被黏住的可怜虫献给墓穴之主。
伏勒曾被吞没,这熠熠生辉的石头落入雾的手中,又幸运地被掷出。商人经过它,冒险者也偏爱它,“门”在此地生长。赭石则没有这样的好运——它位于伏勒西南,不与世隔绝,也不八方通达。旅人需要经历一条曲折且坎坷的土路才能触及这地方。他们首先往南走,平坦的路面逐渐过渡为略有起伏的土坡,往返于失落海的风褪去盐水特有的咸腥,沾染上森林的晦暗。接着,队伍行进的速度变慢,偶尔还需要处理陷入泥泞的车轮,并且随着方向的调整,车队或马匹经过的痕迹也肉眼可见地减少。在枯黑的荆棘丛出现后,单个儿的旅人就得和车队分道扬镳了。他们需要独自度过难挨的寂静。这寂静不止是无人可语的孤独,还是高大树木间生气的缺失:偶有生物发出响声,像是临死前的尖叫。
这令人难耐的可怖气氛在道路窄到马匹难以下脚后结束,新的古怪又杂着腐败的霉味向拜访者冲锋。所有的房屋可以在一瞥间被收拢,尽管这些有着倾斜房顶的邋遢石头堆已经尽可能地相互隔开距离。它们看起来有些破败,没有得到悉心的养护,青苔贴附在外墙上,被烟熏黑的蛛网从墙角长出——随时抛弃也不心疼。贫瘠的田地散落在树林中,作物歪在地里,茎秆上挤出的果实仅够村民糊口,即使如此,他们也鲜少离开村庄。赭石的居民从山林的更深处来,浓雾如上涨的水涌过山脉,曾经的居住地细沙一般随着浪潮陷入海洋,这事并不罕见。山中的留言由他们继承,又由偶然经过的旅人传出,钓来大批赶着吃饵的冒险者。也许求名,也许求利,旅人嗅着某种物事的松散气味,妄图将其从雾中揪出。他们首先向紧闭房屋中的人问询,孩童的嘴如拿刀也撬不开的蚌,只是一味摇头;他们又向田里劳作的成年人求助,那些表情木讷的人看着作物,将拜访者赶去村北的空房间,他们对这些陌生人毫不关心,也不在意传言中的龙。
于是,诗歌中“牵牛花花开的方向”“越过双子的山峰”“顺着看不见的河流”等指代不明的短语便成为旅人手中唯一能掌握的线索。
Ⅱ
预言之年五零一年一月中下旬,一个平常的日子,威尔待在家里,房门紧闭。从未离开过村子的男孩趴在床上,他手里摆弄着木制的玩具,那奇形怪状的东西据说能保护他远离灾厄,威尔很听父母的话,不去想山林,也没有对探险的过分欲求。他将玩具放到一边,仰面盯着房顶所在的地方,声音在远去,就在睡梦彻底笼罩他前,敲门声响起。
那是个陌生人。
赭石常见到陌生人,他们来了,却不见他们离开,可村子总是这么些人。成年人没有对此发表更多的言语,只交代孩童锁好房门,以及“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母亲们通常在无光的夜晚展开双臂揽住自己的血脉,是月亮也被吞掉的夜晚。低语继承于山林更深处:巨大的怪物拖着长尾,它徘徊、夺取,为填满自己的饥饿。饥饿,威尔体会过这个,饭总是吃不饱,他想过办法,灌自己一肚子水,埋在织物中睡觉,啃咬柔嫩的、带有酸甜滋味的不知名叶片……那种似乎能撕裂胃袋的空洞感总会在半夜出现。没有人能赶走它,那不知餍足的怪物。
威尔为自己先前叫出的“妈妈”脸红,他简单应付几句,指出田地的方向,很快关上房门。之前的睡意已经远去,男孩回到床上,脸埋进被子。他让自己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手里的玩具上,却没料到不久之后那位陌生人会去而复返。
诗人来到田边。
以她的眼光来看,这是在是一个没有活力的村子。人少,地散,作物半死不活,大概也不会有人欣赏诗歌,传说为这地方增添阴沉,在一片贫瘠的空白上泼洒死灰。半精灵向距离最近的那个农人搭话。
“你是来找龙的吧?”他说。农人穿着旧衣物,和诗人在伏勒见过的不同,很明显,这里缺少和外界的交流,村民们固执地守着这里,即使保守怪物困扰。他穿着这样款式陈旧的衣物,打理着作物,并不将精力分给询问自己的外乡人。
“村子北边有个空屋子,你住那里就行了,我们不想和那种东西扯上关系。”
“那种东西?”
此时,农人将手中的农具停下,转头看了看这独个儿的青年旅人,说:
“从前有个异想天开的年轻人,他钻进山里寻找那怪物,三天三夜过去,他没回来。像许许多多年轻人一样,他消失了,彻底不见。我看他是死了。
“姑娘,你眉清目秀的,别去找骨龙那种邪物了,快回家去吧。”
诗人听到“家“时动了动眉毛,嘴角一提,是个笑。
Ⅲ
太阳短暂地抛下些日光,迷离常年这样,就像宵银无法忍受过于浓烈的阳光而扯起浓雾作成的纱帘,厚重的遮蔽致使大陆的气温常年维持在较低的水平,赭石周边的深林更显阴冷。诗人行走时不得不将原本斜跨的斗篷解开,为了方便,半精灵将干粮放在折叠好并打成卷的斗篷中,现在,她只能背着行囊前进。赭石北边的房屋大概是被开辟出来专门供冒险者使用的,石头垒成的墙壁挡风就行,木制的桌床不倒下就是万幸,村民的善意体现在用具的完整上,这让诗人心怀感激。她趁着夜晚打水时询问村民关和骨龙有关的消息,他们的反应和指路的那位农人一样,没法为追寻诗歌的冒险者提供更多的消息。
奇诺娅在清晨向东出发,太阳的缺失及高大的林木让她无法判断时间,只能低头走路。奥伯的森林有着更多乐趣,德菲卡的气候适合部分附生植物及树木的生长,鸟类及小兽发出的响动陪伴旅人,偶尔有微风拂过,摇曳的花香逐层披露,就像由隐处蜿蜒迈出的溪流。半精灵走了大约半日,看见两座看起来相连的山峰。这山峰透露着古怪,这感觉和那些盘踞在山脚的深色林木及雾气无关。“双子的山峰”,在相当一部分传说及流言中,双子都象征着不详,或代表着某种力量,许多诗歌由此展开。诗人眼前的山峰就给人这样的不对劲,它们挤挨在一起,看起来如同彼此的镜像,很少有如此相似的山峰,比起一些天花乱坠的本地向导爱说的“面对面”或“背靠背”,它们更像是沉默地站立,护卫般俯视其他一切。
顺着诗歌的指引,诗人于黄昏时分攀上双子峰,尽管天色的区别只在昏暗和更暗。曾游荡于盟约九城的冒险者在树林中找了片相对平坦的空地,她点燃篝火,吃过晚餐,用宽大厚实的斗篷裹住自己,就这样睡下。
一阵轻微的震颤将她惊醒。
诗人错觉自己呆在水缸中,墨汁倾倒,眼前的火光是还未被污染的部分,篝火尽了力抵抗,接着“噗”一声熄灭,于是黑暗真正裹住她,将她攥在掌中。半精灵起身,她将自己调整到适合的状态,试图弄清是什么触动黑甜的睡梦。夜晚过于安静,诗人本不必像在菲薇艾诺时一样凝神从虫鸟鸣叫中辨认危险,逼仄的无声反倒碾碎半精灵的注意力,扰乱她的心神。在这样的环境中,“那种东西” 的咆哮传来,力度大到引起空气的颤抖——方才惊醒诗人的就是这个。经历过数次冒险的诗人待在原地,她想抬脚,又疑惑于自己身体的不听使唤,树木的低语浪涛般涌来,泥土也想躲避,不安的窃窃言语濡湿了诗人,她终于明白自己是在害怕。奇诺娅夺回勇气与决断,攀上身边的高大树木,渐渐地,高处隐约可见的月光染上一层阴影,本就青白的脸色落下死人的灰,供诗人栖身的树木也枯萎。潜藏在血脉中的某种声音尖叫着离开,对于未知的恐惧搅浑思考,个人无法对抗摧枯拉朽的洪水,半精灵几个起落跳下树,向来时的方向奔跑。
那东西自顾自地在林间踱步,邪恶且不详的气息像汤锅中溢出的水汽一样扑向四周。诗人跑得很快,树木次第被抽去生气,她不想成为其中一员。不知道跑了多久,四周的一切才渐渐恢复原样。诗人停在原地,她背靠一棵还算粗壮的树干,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在静得吓人的黑夜中,她的喘息尤为突兀。等到呼吸平复,诗人才慢慢往回探,等她挪到原本的位置,发现四周一片寂静,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她的手扶上剑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天空开始泛白,诗人总算找到一处旧营地。
这营地四周用松散的石块象征性地围拢,木制器具业已腐朽,不远处有河流曾经过的痕迹。一些装备被遗落在这里,灰尘了覆盖它们,诗人在靠近后才发现这些破损的武具,她蹲下身,一件件翻检,指望找到有用的线索。她的手指滑过生锈的铁器,被腐蚀的护甲,磨损的绳结,最终在一件皮夹内侧摸到绣线的起伏,诗人将它翻过来,看见前人留下的痕迹:
“即将屠龙的艾亚尔”
奇诺娅放下皮夹,她往干涸的河流边走去,这大概是一条季节性河流,它在这个季节干枯,顺着河道看去,它通向咆哮声传来的方向。半精灵没有立即前行,而是回到营地处,展开斗篷,躺下歇息。
Ⅳ
火把劈里啪啦地烧着。
这是奇诺娅在赭石村中借宿时制作的,数量不多,天色逐渐变暗,她只能点上一根。她从营地离开,选择了白雾稍少的北方,水汽凝结,寒冷虫子一样往皮肤里钻,些微的疼痛在骨头缝里咀嚼啃咬,有点像钝刀子磨肉。实际上,半精灵没有体会过钝刀子磨肉,她也没在别人身上试过,那感觉是她想出来的,一个人的时候就是会乱想。诗人看着周围流动的、乳白色的雾气,开始它们只是水般流动,接着,这些水汽变得厚起来,重起来,诗人总是错觉有透明表皮的蠕虫在一节一节耸动,它们内里的乳液随着其主体微颤的起伏而流动循环,自己脚边的干枯河道正是它们移动留下的痕迹。那翻卷的白色波浪不就是怪物滑过泛起的水流吗?它们薄而大的膜翅划破空气是否如同鸟儿在天空伸展羽翼?
白色,白色……深林城也是白色。
德菲卡北境的冷和这里不一样,严冬之父的威严浩荡而至,夹着雪片的风由苏利文山脉跃下,大跨步奔跑过雪原,奔跑过镜子般冰冻的湖面再钻进奥伯北部,天晴时湖面会映出湛蓝的天空,像是伸手就可摘取的蓝宝石。独个儿的旅人东倒西歪,他只能在深雪中跋涉,四周都是白的,白色的原野,可当他抬头……当他抬头,天空又高又远,那么蓝,就快扑下来。风的怒吼不再让人害怕,一种关于宁静的顿悟降临到头上,天光即是沃玛兹的注视,他获得了叩启永宁之殿逝汀里尔的钥匙。
我也许在思念家乡,或者我变得软弱。诗人走在迷雾中,巨大的摩擦声粘着地爬来,悲苦的叹息与呻吟缠在一起,白色的雾气托住它们,像蛛丝网住垂死的虫,多可怜啊,不得解脱!不,漂泊又有什么不好?时间与空间不再有意义,透过玻璃看的世界精巧又美丽,不必承担责任,某种东西在心里疯狂抓挠,尖细的爪子抠出细细的线,但是我,我隔着玻璃,那是一种很舒服、很奇妙的感觉。
诗人怀揣着胡思乱想,行到一座高山前。雾气巧妙地修饰它,等到走近,摇曳的火光才照亮眼前堪称亵渎的景象:山脊的地方其实是巨大的肋骨,骨节构成它不流畅的弧线,嶙峋的石头是某种生物的头骨,臂骨和腿骨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被挤压得弯曲变形时还坚持保有自己本身的特征,这让诗人内心升起一种滑稽的敬意。半精灵站在白莹莹的山脚下,抬头望向咆哮声传来的半山腰,那里的确是有个洞穴。枝楞着的骨头相当利于攀爬,冒险者在黑夜完全笼罩时到达了目的地。重物走动的声响从山洞深处传来,骨龙正在活动。
浸满油的布条从火把上被拆下,又被绑上箭支点燃,诗人躲藏在山壁拐角处,她用力踢出一个头骨,那白色山石发出一连串响声滚落山崖,接着,箭矢飞出,火流星划过天空。一阵咚咚当当过后,龙发出怒吼,整座骨山为之震动。
庞大的骨架出现在洞口,每根骨头都十分光洁,带着淡淡的磷光,发出阴寒的气息,它们本来也是死去的东西。龙愤怒地冲着山下吼叫两声,它展开骨翼扑向夜空,飞走了。
诗人紧贴在骨头堆成的山壁上,她听见骨龙愤怒的咆哮,听见骨头碰撞的声音,等到平静一会儿,她才探出身,钻进龙的巢穴。
Ⅴ
同整座山一样,洞穴由骨头构造。即使如此,洞穴中也卧有一些其他的遗骸:人类、动物……甚至是一两件曾属于冒险者的装备。那全是些相当陈旧的装备,几近破碎,诗人怀着好奇的心情在那堆东西里翻找,终于挑拣出一个护身符。质朴的护身符是这附近常见的样式,诗人注意到护身符边缘有龙爪划过的痕迹,骨龙也对这物件感到兴趣,于是诗人翻过它,看见那个不知是哪个姑娘用针线绣出的名字——艾亚尔。
来不及将更多时间花费在感叹爱情的无力上,诗人走向通往洞穴更深处的路。
龙的财宝出现在眼前。
纯然的璀璨成为一种暴力,每件东西都熠熠生辉,每件东西都闪闪发光。足够一个家庭几辈子花销的财宝就这样被堆在洞穴最深处,它们傲然散发光辉,金币金沙只够落在最下层,散落在地的深海珍珠散发着柔和的光,旁边同等体积的腕骨在光芒下也显得净白秀美;红宝石从纯金打造的饱满石榴中露出一撇,同样材质的石头也被雕琢成玫瑰的样子,晶莹剔透如醉人醇酒,托着花朵的是翡翠叶片,经脉用金丝掐成;冠冕上嵌着绿玉、琥珀诗人们爱说那是古老国王陵墓中的东西,戴在腐朽的脑袋上;蓝宝石、猫眼石、祖母绿堆在水晶杯中,清澈如同海水凝固;还有石头保存切割下的月光,那也是它名字的由来。
人类看了会发疯的收藏也只是龙众多宝物中的一件,它们都被简简单单地堆积在一起,看样子,就算少一两件它也不会介意。
诗人一眼就注意到了其中一个吊坠,它用细链子坠着个纯金的圆盘,盘上头镶着八边形的海蓝色宝石,宝石与金盘的空隙里嵌着诸多碎钻,闪烁出的光彩美妙异常。坠子的质感相当好,宝石的切割也完美无缺;它的大小刚好合适,能够轻而易举地把它藏在衣服里。
拿人东西当然不好,可不好的事总叫人想做。奇诺娅也没有用类似“冒险者拿光村民家产不算偷”的歪理安慰自己的习惯,她直接将项链勾过来,看了看,接着放进口袋。她表情不变,就好像刚刚放进口袋的是一把从市场买来的罗勒叶。抱着欣赏的心态,诗人又在龙的宝藏中找到些其他的美妙东西:纯金制作的匕首,眼球大小的紫水晶耳坠,和整块碧玉制成的面具。她用手指抚过它们,发出赞赏的叹息。
洞穴外龙的怒吼渐渐平息,诗人飞快地跑向洞口,她站在那里,天空中龙的身影清晰可见。一种罕见的遗憾击中她,半精灵停在原地,她想着,我来这一趟是为了什么?黄金、宝石、珍珠,美妙却可以“见到”,在坎维,在德菲卡,在温丝蒂、扎兰亚。人们总说宝物珍贵,骨龙可是迷离才有,这难道不更值得冒险吗?决定在一滴水落下的时间里作出,诗人回到找到护身符的地方,接着尸骸的遮挡躲进构成山体的骷髅堆中。
半精灵在骨头的缝隙中看见骨龙巨大的身影,它每走一步,身上的骨头就咔咔作响,山也像在摇晃。庞大的怪物向洞穴深处走去,不一会儿,哗哗的声响传来,它在清点宝藏。
洞口和诗人进来时一样,接着四周的磷光,她能看清出去的路。
诗人无声地挪到洞穴门口,就在她走出龙巢时,一块松动的骨头被踩中,在夜色中向山下滚去。
Ⅵ
咆哮响起。
诗人拼劲全力向山下奔跑,她顾不得身姿的优雅,直接靠着骨头滑下一段距离,又翻滚向来时的坡道。奇诺娅很幸运,她发现身边有个可以容纳一人的空隙,来不及多想,她将自己塞进去。
龙的怒吼在四周回荡,整座山都似乎因为它的声音而不住地颤抖。
渐渐地,声音远去。这时,诗人才定下神,她活动僵硬的脖颈,发现自己正前方是一个属于人类的头骨,它惨白的眼窝就在眼前,如果它还活着,他们就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半精灵看着这个头骨,感到一丝安心。
返回的路比来时要快,诗人不曾休息,等到达双子峰,她才终于停下。
独个儿的旅人在离开赭石的第四天返回。村子中的人用看着怪物的眼神看着返回的人,倒也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Ⅶ
诗人带着华美的吊坠和没能庇佑其拥有者的护身符离开赭石,与骨龙有关的诗歌于此结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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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6041
诺基亚出发了!诺基亚找到了龙!诺基亚摸了一把!诺基亚跑了!
如果感觉途中开始梦游……是的,我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都是年轻时犯下的错……
半精灵坐在地上看晚霞。
牧师和酒店老板给出足够多的信息,诗人在其中挑挑拣拣,把关于安全的忠告抛在一边。若是她对这地区的了解再多一些,她就会注意到更西边的海,被海水昼夜啃食的高耸山崖,以及海岸线上的防御工事。她要是将目光从土地上挪开,往远处投去,就会明白人们赶着回家的焦急。晚风从陆地吹向日落海,商船扬帆起航,像洄游近海的鱼。
诗人将许多时间花费在放空思绪上,伏勒的晚霞——底下沉着铁渣滓,搅过葡萄汁的牛乳倒在上面,太阳像被丢进水面的石子一样划过羽毛刷似的云雾——对于诗人来说,和遗都明暗清楚的沙漠,以及奥伯遮天蔽日树荫下的一支野花并无区别。她靠着那吓破胆的醉汉曾倚过的石块,脚边是新买的铲子。她挖了一段时间的土。这里土质松软,在冒险者的经验中,是十分适合埋东西的地方。
本地人对迷雾和不死生物打交道的时间过久,在他们心中,什么新响动都会往那方面靠。来自其他世界的诗人就不。哭泣和未得报偿的怨与恨联系,活过几十年的半精灵总认为,主动变为不死生物或类似的东西,总得有伤人的觉悟和莫名的恶意——怪物的判定从来只看心。她怀着此类想法,心不在焉铲几下,又因为不能找到确切发声地而作罢。
残存的微光笼在无雾区的上空,劳作的人和旅行商人都急匆匆往城内赶。诗人松垮垮坐着,往嘴里丢新摘的浆果。那味道并不好。和迷离其他地方相比,伏勒的无雾勉强算个优点,土质也不差,只是多雨,致使土地得不到阳光的照拂。可吟游诗人对种植了解甚少,她只能猜测这地方农业的低迷是由于养分的缺乏。德鲁伊应该知道这个,她想,我要问问萨米尔——
吟游诗人呆愣片刻,她又往嘴里丢果子。她吐吐舌头,抱怨说:“真酸。”
黄昏到黑夜的转变很快完成,城门关闭,吟游诗人还是靠着石头。费尔奈的喧哗声很大,赌徒一掷千金的狂热和寻欢作乐的虚幻混在一起,倒不至于让人觉得孤单。奇诺娅结识过一些赌徒,一群拥抱今天不要明天的快乐伙伴。他们教她丢骰子,教她喝酒的游戏,还教她打牌。拉玛信徒从来懒得学。现在,在黑夜里,她一个人坐在城外,倒是想起来好几种游戏。这倒错感实在令人飘忽,诗人险些忘记曾进行过的冒险。
夜深,城市里的声音也渐渐安静下去。半精灵阖眼休息,直到零星哭声传来。
确定哭泣的具体地点没有花费太长时间,有采集土壤的经验帮忙,诗人下铲如有神。很快,她挖出一根藏在土地中的铁管。
奇诺娅简单清理管口周围的土壤,又用手顺着管身向更深处探索。这根明显挖不到头的铁管基本笔直向下,略微向城内倾斜。半精灵顺着铁管倾斜的方向比划,那大致是赌场所在的方位。喜爱传闻秘辛的诗人思索片刻,觉得这根铁管大概是个出气口。
抱着旁观式的好奇,她抬手敲敲铁管。
哭泣停止了。片刻后,诗人听见很小的敲击声。
奇诺娅眨眨眼睛,她再次敲击三下铁管,地下传来同样的回应。深夜,连赌场都安静下来,敲击声也就显得格外清晰。现在一切都清楚明了:不死生物的传闻只是当地人被迷雾吓坏的臆想。菲薇艾诺人明白自己对这事的评价是过度指责,她没有体会过迷离人被浓雾驱赶如同柔弱羊羔,也不曾亲眼见过失落海吞进又吐出的舰队残骸。她对周围保持着一定限度的敬畏,但这敬畏也无法真正影响她的想法和决定。
“咳……那边是什么人?”她趴在地上,朝铁管说话。
对方没有回应,只是敲管子。
“您不能说话?”
仍是敲击,声音听起来有些着急。
“和赌场有关吗?”诗人问,“是就敲一下,不是敲三下。”
“咚、咚”
“您在城内,还是城外?”
……
“咚、咚”
敲击声传来的间隔有些长,也许对方也不明白自己的确切所在。
诗人思考片刻。不死生物的传闻是几个月前开始的,在酒店老板口中,费尔奈赌场的兴起也是在几个月前,两者在时间上相一致。铁管另一边的人,他不能确定自己的具体所在,却直觉自己应该在城内,这也许是因为对方明白自己的事情和赌场有关,而赌场在城内,所以他才将地点与城内搭上联系。
“请您等我。”诗人承诺。
随后,她单方面地结束通话,开始掩盖铁管四周被挖的痕迹。
计划很快定下。没过多久就是天亮,半精灵梦游一般回到旅馆,又在短暂休息过后离开。在做出去费尔奈赌场的决定后,吟游诗人将长弓、剑和弯刀等显眼的武器留在房间。她换了身易于行动的短款衣服,带上匕首,往伏勒城西走去。
正是午后繁忙的时刻。尽管没有坎维那种叫人昏沉的暑气,正午刚过时的怠倦也不容小觑。现在那股惰意已经散去,沿着街道的曲线,小商贩与渔夫叫卖自己的货品,他们的言语可以开出花。换在德菲卡,他们就是那些盘腿坐在小船上、将新捕的鱼挂上杆子,聚在码头或是任何水道边叫卖的人类商人,精灵通常不这么干。随着半精灵的前行,四周的建筑从规整变为零散,城市西边多是些新建筑,费尔奈异常显眼。在缴纳五个银币的入场费后,吟游诗人进入兴盛的赌场。
她首先被满目的金色震了一下。
闪着光的烛台与大厅顶上的吊灯刺得人眼睛痛,墙壁花里胡哨地挂着些幔帐和精细却呆板的画,地上铺着刺绣精美的绒毯……这地方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浮雕花纹都在尖叫着有钱。菲薇艾诺出身的半精灵忍不住挑起眉头,她仔仔细细地把这地方打量一遍,最终在赌场的角落发现异常:那里负责看守的人过多,并且进去的客人需要身份确认。诗人又朝四周看,向提供酒水的服务台走去。
“一杯德菲卡‘淡绿’。”她说。
旁边的赌徒偏过头扫她一眼。这里的“门”由冒险者种下,自那之后,心思活络的商人们就将各个世界的新奇东西运来送去,酒总是受欢迎。
“新来的,嗯?”
“哎,借酒思乡啊。”
正在休息的赌徒咧开嘴笑起来,露出一口黄牙。他们碰杯。
奇诺娅侧过身子,问:“他们玩得好热闹,不知这里最有意思的是什么?”
“噢!新人吗?我推荐那边那个庄家……”
“看起来一般,德菲卡也有,”吟游诗人皱皱鼻子,又用手指点点角落,“帘子里面是什么?好玩吗?”
“嘿嘿嘿。”那个赌徒先笑三声,才眯着眼睛说,“那可不是像您这样的小姐会适合的游戏。”
“哦?”
男人没有回答,他伸出手,将拇指在中指和食指间来回搓几搓。半精灵露出个了然的眼神,让一枚银币划过桌面,那金属很快被收拢在赌徒手里。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停顿一下,很快补充,“只是每次都只有男人进去,是什么不就很明显了么?”
“而且那里只接待熟客和大宗的客户。”
得到信息的女诗人随口道谢,端着糖海草酒踱去另一片有软椅的休息区——那里能更好地观察看守。经过一段时间的等待,守卫离开,半精灵得到了她想要的机会。她放下酒杯,不慌不忙越过大厅,随着跟踪的目标走。穿过几个门廊,到轮岗时间的守卫正要进厕所,却在一阵疼痛后失去意识。眼疾手快的半精灵揽住守卫往下落的身体,将他拖进厕所。
在确认环境后,诗人扒下守卫的外衣,又将他的手臂扳到背后、利用守卫自身的腰带把他的两根大拇指系在一起。为了防止他醒来后试图离开,守卫被塞在女厕所最靠里的隔间中,嘴里塞着自己的衣物,裤子被脱下并甩到一遍,隔间的门也被清洁工具从外堵住。诗人做起这些熟练又快速,充满经验。守卫的衣服便于活动,藏东西的地方也挺多,但衣物上充满费尔奈的标志,大概这家赌场是靠衣服和标志认员工。
行动很顺利,奇诺娅顶替守卫站在入口,她放下幔帐,探向长廊深处。这条长廊有着明显的倾斜,似乎一直通向地下,半精灵放轻脚步,她尽量减少自己的动静。也许她根本不用顾虑这一点,幔帐外是喧闹的赌场,幔帐内是不堪入耳的旖旎。走廊两旁有不少房间,而木门明显不足以完全阻隔房间内的声音。
看来费尔奈兴起的方式已经很明显。
诗人往长廊深处走,她停在最里边,那房间听起来没什么声音。她没有携带开锁的工具,也没有里德那样的技巧,所以诗人选择用匕首砸开。她没有弄出太大动静,在开门后,半精灵敏捷地闪进房间,又将门虚掩上。房间的陈设十分简洁,床,上面大概是用来透气的管子,没了。一位女性躺在床上,看到有人走进房间,她开始惊恐地挣扎。奇诺娅走上前,被绑起来的是个精灵,有着在德菲卡和坎维少见的银白色头发,和诗人的浅淡不同,女性铺在床上的银发在烛光下也有亮光,像是直接裁下菲薇艾诺月圆之夜天穹上落下的银光,眼睛也是类似的浅色,她没穿衣服,腹部高高隆起。
精灵的嘴被缝了起来。
饶是见多识广的半精灵也不禁愣住。眼见银发的精灵急到落泪,诗人赶紧出言安慰:
“我同您说过‘等着我’,现在我来了。”
也许是认出昨天同自己交流过的声音,躺在床上的精灵不敢置信地看着诗人,眼神渐渐平静下来,也不再挣扎。诗人静静地看她一会儿,像是在衡量什么,然后她开始问话:
“还有和您一样情况的人在吗?”
点头。
“您是这里的居民吗?”
摇头。
哎,这可麻烦了。向来随心意而活的半精灵委屈似地皱起眉头:她初到迷离就遇上事件,其他暂且不论,这块大陆是由各个世袭领主管理的,一旦事情闹大,只怕不能同在坎维时一样转身就跑。眼前的银发精灵睁着泪眼看自己,她的眼神湿漉漉的,嘴唇的缝线有点可怕,这种锋利和残忍被强加在柔软的、孕育着生命的身体上,和夺取她自由的粗绳一起,让她的无助与无辜更加凸显——
半精灵又看她一眼,叹口气,她未出口的话语被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打断。精灵开始瑟缩,她想将自己藏起来,侮辱与伤痛不会随时间淡去,它们一次一次叠刻在银发女性的心中。诗人站在门旁,她握住匕首,等待。
先是一阵说笑,接着传来铁链被摆弄的哐当,诗人只来得及对精灵作出个“噤声”的手势,门就开了。一个有碍观瞻的中年人走进来。对于一身上好的衣服来说,他的身体有些鼓胀,诗人只能用更多的击打和更大的力气保证他的安静。男人的昏倒令银发精灵松口气,她看着半精灵蹲在地上,手上动作不停。看起来很富有,实际上首饰也不少的男人被扒下衣服,坎维出发的诗人还特地搜了搜他的荷包,看看是否有银币和可能被遗漏的值钱物品。
诗人先解开困住精灵的绳索,又将男人宽大的外袍和没有贴身的衣物递给她。等待的时候,半精灵再次怀念起沙漠上砸完店就跑的快乐日子。银发的精灵非常虚弱,她的手甚至难以完成抓握的动作,诗人不得不帮助她穿上衣服。在低声致歉后,半精灵用小刀割断穿在精灵嘴唇间的线,小心地将断线头抽出,再将应急用的涂过软膏的纱布敷在上面。
她们就这样坐了一会儿。
“我……我的,”她张开嘴,喉咙中发出刮擦的嘶哑,“部落……找……族人……”
她和她的族人是在进城时遭到袭击的。她们的部族不喜欢和人类社会接触,也不想引人注目,就将进城的时间定在黄昏。那时候门还没有关闭,更为安全的时段让守城的人和进城的人一起放松警惕。就这样,没有任何防备的她们在不经意中被一伙人围拢,那伙人下手很快,经验老道,等她再睁开眼睛,就已经在这间屋子里。
“我们的时间不太多,女士,”诗人说,“我只能带您一个人出去……您现在能移动吗?”
银发的精灵撑着墙壁站起来,她点点头。
“名字……西丽雅……”
诗人走在前面,她的运气还不错,在穿过长廊时没有人走动。西丽雅跟在她身后,她脸色苍白,抿紧嘴唇,一声不出。两旁的杂音没有对她造成影响,这份坚定让冒险者对她产生欣赏。时间被拉长,每一步都被放大,入口总是在那个有些远的地方。实际上,她们走得不慢,很快就到达本该有人站岗的入口。她们不敢停留过久,担心时刻变化的周围。诗人挑开一边幔帐打量四周,她向银发精灵伸出手,对方握住了。
她们走出幔帐。
哐当——
一个醉鬼砸在诗人脚边,他旁边还环绕着一堆碎片,它们本是一个价值不菲的华贵花瓶。很自然地,几乎是所有的视线都被投注到这里,牵着银发精灵的半精灵也被发现。
“我怎么就不意外呢?”奇诺娅喃喃自语。
她先是踢起一些碎片,又用左手将安置在木雕底座上的另一个花瓶抛向守卫。有几个运气不错,躲过一劫。赌徒们呆坐着没动,也不知是愣在原地还是不愿掺和进麻烦事。他们探出头,将好奇的目光投向两人,明智的选择。
诗人的手在匕首旁停留片刻,又很快挪开,她还不想这么快就在迷离惹出麻烦。所以她只是将多余的小刀塞给西丽雅,用左手护住她,接着蹬开一个冲上来的守卫。
佩特拉短暂地垂怜西丽雅,她们最终脱离赌场。
现在正是傍晚,人潮拥挤,奇诺娅混在人群中,带着精灵径直回到寄住的酒馆。也许是诗人还未换下的费尔奈服饰引人注目,酒店老板不由地多看了她几眼,接着他快步走到她们面前,将她们推入诗人的房间。
“雾精灵?”
雾精灵是生活在迷雾里的精灵,他们以部落为单位沿着迷雾小径旅行,在碰到无雾区时停下来和当地人贸易。许多新的无雾区及迷雾小径的发现都得仰仗他们,但他们不喜欢和人混居,所以一直很神秘。
菲薇艾诺的半精灵严肃地点点头,还“嗯”了一声。她凭借字面意思去理解这段信息。
“也就是说,一定还有同伴在找她。”
酒店老板耸耸肩,转身离开房间。他不会过问,也不会过多参与这件事。这对诗人而言已经足够。她倒了杯水递给雾精灵,问:
“能联系上你的同伴吗?”
西丽雅说出一个地点,那家店在一环新城区与二环新城区之间,离费尔奈很近。诗人哂笑一声。当她问到用于辨认的信物或标志时,西丽雅犹豫一下,做出一个手势。半精灵离开房间,让酒店老板往房间里送一桶热水和一套女士用的新衣。接着,她小声问:
“雾精灵的特征就是他们浅色的头发和眼睛吗?”
对方点点头,又说:“耳朵也是又尖又长的,精灵嘛。”
“哦。”
太阳已经落下,落日的余晖也被黑夜覆盖。半精灵罩上兜帽,前往西丽雅所说的地点。那是一家卖药材的店铺。雾精灵的担忧是正确的,除去诗人,还有许多人在药材铺附近晃悠。她观察片刻,接着直接走向一个同样戴着兜帽的人。半精灵拍拍他的肩,直接做出西丽雅的手势。对方先是愣住,他眼睛睁得有些大,然后转身就走。他摆摆头,示意诗人跟上。
他们来到一处偏僻的小屋。
“你怎么会知道那个手势?”
“手势?什么手势?”
“我妹妹在什么地方?!”他拉下兜帽,露出银白色的头发,“你知不知道刚刚那地方有很多正在找她的人?万一遇到了他们该怎么办!”
诗人没有多话,她领着着急的兄长回到酒店。亲人的重逢令人感动,奇诺娅靠在一边看着这一幕,就像看着戏剧的快乐结尾。多么美妙。群族是自己永远的归属,半精灵没体会过这个。她和外界的接触总是隔着一层什么,她的情感也因此缺少起伏。那些浮夸的动作和词句是她从菲薇艾诺的露天剧场模仿,理应由长辈展示并教授的世界知识与由她独自探索领会。前几十年的经历远不如近四年内热烈、富有激情。
“……女士。”
哎,她暗自叹息,要是能在这会儿看见里德和萨米尔……
“女士!”西丽雅的兄弟,谢洛托,叫她,“我有些事想问你。”
他们在酒馆一楼的角落坐下,雾精灵向诗人详细询问找到西丽雅的经过,诗人回答地很爽快。
“我们明天就走,回部落。”他说,“我会带上族人,一起砸了那个破烂赌场。”
“我建议您缓一缓,先生,”诗人劝道,“您看,我们下午才出来,晚上那地方就多了这么些人……他们守在自己的地盘上,等着您过去。”
“那该怎么办?”
诗人耸耸肩。
她将房间让给雾精灵兄妹,没有打扰他们。西丽雅需要治疗,而她的兄弟不适合走在街上,所以买药、请医生都是奇诺娅去做的。她向之前的希斯牧师询问信得过的医生,又按照酒店老板的指点到另一处药材铺买材料。
正是没有头绪的时候,诗人从酒馆老板那儿得到一条口信:
“捕获幽灵的人周末将前往旧城剧院。”
半精灵将消息告诉了西丽雅的哥哥。
在商量后,诗人和谢洛托决定一起前往旧城剧院。旧城区称得上是伏勒的中心,剧院是在原有的建筑上修缮而成的,筑起它的石墙有着强烈的丰饶之年的风格,雕刻以生命为主题,反映了当时繁茂烂漫的特征;它的窗和门却有着明显黑暗年代的痕迹,虽然有原有的框架结构限制,窗上的彩绘和部分明显经过修缮的尖顶都表露出当时的主流审美。等他们撬开侧门走进去,里面的装饰又有些平常,也就是说,预言之年的普通好看。
潜入的两人一个没心思去看这些,一个看了也不明白。他们跟着那个身上印满费尔奈标志的人,他身上有不少装饰,身边还跟着保镖,品味和赌场的装潢如出一辙,是那地方的老板没错。
费尔奈的老板包下二楼的包厢,这让他们剩下不少事。放倒三个保镖对奇诺娅和谢洛托而言不算难,诗人的匕首终于被拔出。它锋利的边缘抵着费尔奈老板的脖子,这让那个肥硕的中年人满头大汗,即使有人在拿绳子捆他也不敢乱动。
“拔舌头,砍手指都随便你,”诗人说,“总之别让他有办法把消息漏出去。”
谢洛托看她一眼。
商人的处理被交给雾精灵,他决定将同族人找来,先带回西丽雅,再和其他人一起利用商人将其他女奴从赌场里放出来。
事情的结束伴随着流言的兴起:
一位冒险者独闯费尔奈赌场,不仅偷走了他们的账本及许多重要资料,还放走一位雾精灵女奴,导致雾精灵们进行报复,赌场就此一蹶不振。
这消息传到诗人这里时,那个卖诗人已经从广场上消失了一段时间。
他以后大概也不会再出现。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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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6600
谢洛托:你是怎么找到我妹妹的?
诺基亚:因为布尔什维克,同志。我们坚定的战士从不信那玩意儿,不死生物休想吓倒我。
醉汉为何落荒而逃?伏勒西城埋藏着什么秘密?神秘哭声从何而来?优泽牧师都无能为力,地底究竟有何秘密?是不死生物的穷追不舍,还是恶作剧妖精的胡闹玩笑?这一切的背后,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敬请关注本期《暗月城邮报》,让我们跟随主编走进充满谜团的迷离……
全文3662,解决问题的关键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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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诺娅决定去迷离。这主意的产生没有花费太多时间。
吟游诗人与战之歌者在安菲雷亚斯呆了段日子。诺奇·亚尔一向重视实践,他只简单交待战歌的要点,就将奇诺娅打发进决斗场。半精灵间歇性好脾气,倒也没有反对。
时日一多,双方两看相厌。诗人借着采风的名头回到暗月城,又从暗月城到了伏勒。此时正是预言年五零一年的一月。
生长于菲薇艾勒、游荡在盟约九城的半精灵之前从未到过迷离。这座沿海城市不同于德菲卡的乌希米亚,海洋特有的腥味掺在风里,无雾区白昼惯有的紧张感并不影响这城市的热闹。热闹,诗人偏爱它。热闹带来活力,带来生意,带来旅人需要知晓的消息。
“门”开在新城区的广场上。对城市来说,“门”带来的好处不亚于港口或恰好经过的商路,图新鲜的外乡生意人会来,想长见识的冒险者会来,新城区的广场边也就应着多了些住宿揽客的生意。半精灵运气好,在她之前正巧有一个人通过“门”,拉客的伙计们围拢上去,她得以轻松脱身。诗人环视周围,她被一阵叫卖吸引:
“卖诗了!无论是对抗迷雾新生战场上的诗歌,还是寻找骨龙所隐藏的巨大宝藏的冒险诗,在这里都应有尽有!”
“卖诗?是怎样的卖法?”诗人凑过去。
她所熟悉的是街边树荫下的传唱,很少有诗人会直接买卖手稿:每首诗都是自身的体验,不同的经历带来不同的感悟,由此再生发出微妙的情感。卖诗人瞟她一眼,将捏在手上的纸张举在半精灵眼前晃,那大概是一叠诗稿。
诗人买下战场的诗歌,她的爽快令卖诗人舒畅,她的问题也就有了回答。
“要问战场,您可算找对人了,”他说,“众所周知,伏勒是以无雾区安定而闻名的地方,但在最近,西边的墓地里却出现了不死生物,这是不是很奇怪呀?”
他见诗人神情平静,又赶紧补上:“我还听说,有人在半夜听到奇怪的声音,就在西边城郊!”
半精灵这才一副提起兴趣的样子,她凑得更近:“的确奇怪。您瞧,我是喜欢这类故事的人,不如我请您一杯酒水,您再给详细讲讲?”
“嗨,小姐,现在可正是生意好的时候啊,生意人怎么能离开呢?不过我为您推荐一家酒馆,如果之后有意详聊,我们再聚不迟。”
“那就说定了。”
卖诗人便为她指路。顺着他的指引,奇诺娅来到一间店。同大多数地方一样,这里一楼是酒馆,二楼和别院是旅馆。因为天色尚早,大厅还没有多少客人,诗人便多出余裕,能够仔细打量这里。这家店大概有些年头,桌椅陈旧却干净,大厅里的摆设不大能跟上潮流,看起来倒也不碍眼,反而教人觉得舒适,来这里像是去拜访某位随和的年长者。酒店老板是位人族男性,他的年纪跟半精灵类似,又因为热情与健谈,很能让人产生好感。
“我是初来此地的旅人,”奇诺娅文绉绉的,“想知道这里有哪些值得一去的地方,还有哪些应该遵守的规矩。”
“啊呀,要说找乐子,城市西边的费尔奈倒是不错。那里新建不久,很适合年轻人,”他对此类介绍熟门熟路,张嘴就来,“要是对研究有兴趣,学者爱去神庙,或者找本地的老人们聊天……不过您可千万别乱走,虽然这里是无雾区,可也不是那么安全。”
拉玛信徒点点头,又问:“西边?可路上的诗人却告诉我,那里最近有些不太平。”
“哦哦,你说西郊的事啊!”老板抬手挠头。他想了想,又说:“那不是在城内,是出城后的事,听说有人半夜在那里听到奇怪的声音……”
配合着对方刻意压下的音调,奇诺娅斜靠在柜台上,摆出倾听的姿态。
发现异常的是个醉汉。他在城西喝酒,看天色不早,就起身准备回家。可醉酒的人分不清南北,他径直走到城外,等冷风吹过,酒劲下去,城门早就关闭。他歪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裹紧自己的衣服,暗自懊恼。周围十分安静,他扛不住睡意,正想闭上眼,却听见风里掺进点别的东西。那是痛苦的呜咽。男人忍不住环顾四周,却找不到一处能够藏人的地方。他落荒而逃。等天亮城开,关于城西不死生物的流言就传遍了全城,当值士兵的证言真实可信:“那家伙的鼻涕眼泪都混成了史莱姆。”
“不少牧师都去那里施展神术,那声音就没消停过,”酒店老板总结,“太可怕了。”
“连牧师都无计可施……”诗人想起曾经的死灵法师,“那地方具体在哪儿?您瞧,我是个诗人,而诗人对这类事情总有点兴趣。”
“出西门笔直走,看见一块大石头往左十步,旁边有个小树丛,就是那儿。”他屈起手指在桌面上比划。
“不过旅人小姐,你可千万要小心啊,连牧师都对付不了的,肯定不是什么容易对付的角色。”
奇诺娅此时已走出几步,她朝酒店老板摆摆手,离开了。
诗人单独行动时很有些谨慎。迷离是个新地方,她对这世界的了解还太少,所有的信息与经验不足以让她采取过于直接、或者说鲁莽的行动。之前她有队友和友人可以依靠,现在她又重复着年少时的漂泊,刻意将自己放逐到孤独的境地
伏勒的西部是新城区,道路整齐宽敞,设施完好。诗人很快找到酒店老板提过的费尔奈——招牌巨大,装饰繁多,菲薇艾诺称之为俗气。半精灵饶有兴趣地望一眼,很快离开。
她回到旅馆,窝在房里,趁着等待的时间,拉玛信徒拜读了买来的诗歌。从诗人的角度看,这首描写战场的诗有些平庸,其中甚至还有错别字、压错韵和强行押韵的地方。它的大致内容是,一位女性因被不死生物杀死而心怀怨恨。她留恋现世的美好,又因为留恋而羡慕尚且拥有生命的人,羡慕过头变成嫉妒,嫉妒最终演变为怨愤。她化为不死生物袭击世人,将无辜的旅人扯进跟自己一样的境地。在故事结尾,一位英雄阻止了她。
夜深后,卖诗人如约而至。
他坐在大厅右边一个偏僻角落,桌子靠墙角,蜡烛还剩一半,他那张不太让人有印象的脸在烛光的照耀下有些红,看起来已经喝过些酒。他看到吟游诗人,朝她用力挥挥手,招她过去。半精灵端上两大杯酒,酒是葡萄酒,里面添加进水果,很容易喝过头。
“西郊。”奇诺娅说,她没有客气。
卖诗人带着些酒气给出信息,大致和酒店老板的版本差不多。和酒店老板不同的是,他认识几个去看过的人,其中包括一位侍奉优泽的牧师。
他打个酒嗝,手撑在桌上,说:“小姐,虽然你可能不知道,但是之前西边出了状况,有人招来不得了的东西……那块土地肯定是被诅咒啦!”
“哦,难道和您给我的那首诗有联系吗?”
“啊哈哈哈!”他快活地笑起来,“不满您说,那天被招来的就是那个被诅咒的半神,哎呀,真是太可怕啦!”
卖诗人所说的正是怨恨之女。
奇诺娅将另一杯酒推过去,卖诗人抓过杯子咕噜噜灌下一口酒,满足地叹气。
“迷离这地方,向来就不怎么太平,嗝!据说每一座城市下面都埋着不少私人呢,嗝!肯定是那个半身来了以后,嗝!唤醒了什么不该唤醒的东西,嗝!……”
“哎呀,这个城市以前也有什么传说吗?”拉玛信徒不怎么走心地惊呼一声,顺着卖诗人的话往下说,“所以才会有东西被唤醒?”
“迷离哪座城市没有些传说,嗝!不外乎就是……西边地下,地下……”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乱点几下,一头栽倒在桌上,睡了。
时间接近半夜,按照传言的说法,正是不死生物的呜咽响起的时刻。城门已经关闭,诗人静坐片刻,起身提起卖诗人,她将对方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撑着他走向柜台。酒馆老板对卖诗人有些印象,但他不是熟客,只说卖诗人有时会过来喝酒,开个房间随便一丢就好。
半精灵点点头,从老板手中接过刻有房间号钥匙。新开的房间在二楼,奇诺娅自己的房间就在隔壁,倒还算方便。诗人将对方放在床上,十分自然地从他身上搜出其余的诗稿。半精灵简单翻阅,都是些写得比较差的诗,和她早上买的那份水平相当。这些诗也许都是他自己写的。卖诗人的诗稿被放回原来的位置,异乡人离开了房间。
第二天的行程安排十分清晰。诗人本打算向卖诗人询问那位阻止半神的英雄,但广场上已不见他的人影,于是诗人又转去优泽神殿,希望找到曾试图驱逐不死生物的牧师。
那是位有着棕色长发的人。
“为了驱逐它,我在城外等到半夜,”她说,“我记得那是个晴朗的夜晚,星空注视大地,不发一语。我向优泽祈祷,这是我的习惯,在行动前献上祷告:希望土地恢复平静,生活回归秩序。语言是有魔力的,字句在离开口唇的瞬间长出翅膀,这一点您比我清楚。
夜深了,四周十分安静,我等待着。很快,那呜咽声便响起。我站在那里,很奇怪的,我没有感受到这个不死生物的恶意,如果一定要说……倒像是某种恳切的请求,或是悲哀的泣诉。但死者和生者终究有区别,那条线不可跨越,生命的羽毛落在艾瑞克手中,如同丰硕的果实总要归于泥土。”
诗人没有打断对方的叙述,她保持沉默。
“我尝试过好几次,那声音会在我驱逐时变大,就像是应和祷言一般,尽管断断续续,却从未中断。而且……我什么都没有看见,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到目前为止,有人受到伤害吗?”
“据我所知,没有。”
“多谢。”半精灵问完,没有急着离开。优泽的信奉者也没有说话,这次到她耐心等待。
“生与死的境界不可跨越……”拉玛信徒说得有些慢,也许她自己也不能理解疑问的由来,“失去的向往拥有的,它们伸手抢夺,明知无济于事。可要是还在的思念已去的呢?被留下的追不动,也就只能扯住那个人的衣角,尽管那注定滑落。”
半精灵想起菲薇艾诺,想起环水的露天剧院,想起城外的淙淙水流,涉水与送葬的歌声从未远去,它们要跟她一辈子。
女牧师平静地注视着她,也许自己在对方眼里是一根歪斜的芦苇,会说话、会思考,一根苇草。
“该发生的总会发生。”她说。
奇诺娅点点头,转身离开。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