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魔盒5》http://elfartworld.com/works/2133529/同一段剧情,角度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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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达两个月的旅途终于要走到尽头,但洛尔迦不敢放松警惕,事实上,直到离开这个迷雾重重的地方之前他都不打算让戒备心有喘气的机会。不幸是个狡猾的东西,它最喜欢选在人们以为终于结束了的时候突然投下浓重的阴影,就像一只终于等到捕猎时机的猛禽。
所以洛尔迦选择先行一步去做探查。目标很好找,在约好的地方有个东张西望的人和一栋孤零零的大房子,房子和委托人的房子以及任务要求护送的箱子一样关得严严实实,每扇窗户外都钉了木板木条,难透一线光进去。人和任务委托人一样有着虚弱的身板和略带神经质的表情,面色苍白,双颊凹陷,看起来一副常年没吃饱饭的样子,穿得却很昂贵,里面的布料轻飘飘地套了好几层,外面的大衣用亮晶晶的细线缝出了繁复的花纹,背面的花纹尤其明显,隐约能看出大圆里有两个圆,两个圆里有很多小圆,大圆顶上撇起两条树枝,下边两侧又各有一大丛枝叶繁茂的树丛,洛尔迦觉得有些眼熟,但没等他仔细分辨,载有怪箱子的马车便到了。
现在冒险小队只剩三个女孩子,干净优雅,看着就叫人放心。并不知道还有个鸮形人小子蹲在自己房顶的收货人扫视了一圈,脸上浮现起一丝疑惑,但很快又被迫不及待的欢喜给盖过了。他像个刚学会飞翔的孩子,毫无保留地与三位冒险者分享着自己的喜悦:“既然你们也是迷离的冒险者,就一定能够明白它的意义!它能够帮我们夺回被迷雾夺走的土地!”
听到这里,洛尔迦庆幸自己躲起来了,若收货人看到他这个明显不属于迷离的外来种族,绝不会做出这种掉以轻心的结论。
下方的几人继续着交谈,让洛尔迦意外的是,那三个队友并没有立刻收钱走人,反而是收货人打开房门,对三个女孩子比了一个“请”的动作。
洛尔迦便拆开二楼一扇窗上的遮挡物,偷偷溜了进去。
自从遭遇那场不幸后,他便没法忍受所有人顺着一个固定路径一起行动,所以就算“未经主人允许擅入其窝巢”这事本身就有风险,他也绝不想和队友一起在那个收货人的注视下,鱼贯进入这个黑漆漆的封闭环境——这和挨个丢进沸水里的蛋有什么区别?
屋里不仅黑,还充斥着腐烂的气味,活像个戴胜的巢——主人光鲜亮丽,住处却任由食物残渣和粪便发酵发臭。
小猫头鹰人撩起左边的头发,用一直被遮盖的适应黑暗的左眼扫视一圈,发现这是个放满书籍和卷轴的地方——他想起作为定金的那一大袋金币,这帮人舍得把这么大的巢变成垃圾场,又舍得用垃圾场储存这些贵重物,难怪在运费上出手阔绰。
屋子里没有收货人以外的智慧生物存在的迹象。奇诺娅颇有默契地在楼下用比平时更高的音量与收货人交谈,帮助洛尔迦确定她们的方位。
洛尔迦蹲到楼梯的扶手上,俯视着收货人大衣背部银丝绣出的花纹,揉揉有些发痒的鼻子,想起一个笑话:潜行者身上最宝贵的部位是什么?一个绝不会在关键时刻打喷嚏的鼻子。
一层的臭气比楼上浓烈多了,就算这房子有个藏了尸体的地下室都不奇怪,洛尔迦正这样想着,收货人便扯开一条纹样精美但褪色严重的毯子,露出通往地下室的小门。
洛尔迦绷紧了肩膀,半展开翅膀紧盯着收货人,如果这个人敢把他的队友推下去或者做出别的什么会危及队友的动作,他就会像掷出的长枪一样迅猛地刺穿他。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忌惮一个病鸡似的家伙?
对自己随时会被一只鸮形人空袭这件事毫不知情的收货人兴高采烈地、甚至可说是友好而耐心地为三个冒险者解说演示这箱子要如何使用,在扔进地下室的箱子一通大吃大嚼后还率先爬了下去。当他与三个冒险者爬上梯子回到一层时,洛尔迦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我们只需要夺回足够多的土地,然后再消灭它就好了。我计算过了,即便是以领主骑士团的力量,”收货人继续兴致高昂地解说着:“也只需要几千人……最多不过一万人就能够消灭这东西,而它留下的土地可以让数万人居住!”
洛尔迦觉得这段话里有个毛病,尽管他通用语磕磕巴巴,生涩得像花萼处刚鼓起的青果子,尽管收货人看起来知识渊博,有整整几墙的书和卷轴。
不是“只需要几千人”,而是“只需要 牺 牲 几千人”吧?
奇诺娅用一个手刀结束了收货人的滔滔不绝。然后把洛尔迦叫下来,一起商量该怎么办。洛尔迦才落了下来,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老实说,洛尔迦并不讨厌这位收货人,或者说,学者。
人类比鸮形人更习惯让不同的人去做不同的事,他们有强壮不逊于鸮形人的战士,有手巧不亚于侏儒的工匠,有博学不输给精灵的学者。所以他们当中的许多成员可以一生都与战斗无缘,平平安安地衰老到瘦小干瘪,这也是洛尔迦来到新世界后倍感新鲜的一点,他那活到五十二岁的祖母已经是族人之中难得的长寿个体了,在人类这儿却普遍到每个村都能找出几个,还多半能精神百倍地带孙辈忙劳作。
而鸮形人虽然也各有擅长的事情,却几乎人人都是战士和猎手,洛尔迦最喜欢的吟游诗人“黑舌”就是个出色的强者,他杀死的优秀战士和他传唱过的几乎一样多。大多数鸮形人没来得及变老就死于伤口或疾病,所以在亡灵节里,祭奠孩子和青壮年的幼灵日总比祭奠老人的成灵日要热闹。
这个人虽然富有,看起来却连饭都没好好吃,鸮形人中很难找到一个像他这样纤弱的成年个体,也很难在研究领域上有他这样的成就。从那个馋嘴箱子做出的实绩来看,他完全值得更多更多的骄傲。也许这就是洛尔迦从他身上感受到的与力量无关、却值得敬重的某种特质。
该怎么处置这个了不起的学者和他厉害的发明物呢?按奇诺娅看过二楼书籍和卷轴后作出的结论,这场实验没有使用活人,所以到目前为止,这个学者没让任何活人受苦,没有制造出哭泣男孩那样悲惨的孩子。
如果是洛尔迦的族人遇到这种事,首先是派遣信使前往各个部落,将他们的酋长召来,然后开启中心大厅,由大酋长主持商讨这件事情,商讨“要如何处置一个能吞噬无处不在难以逃离的威胁但自己也将壮大到需要牺牲一万战士才能铲除的工具”。
但这之后呢?全都是少年的小脑瓜想象不出的。
首先,对于会飞的鸮形人来说,“无处不在难以逃离的威胁”本身就很难想象了。毕竟,只要翅膀还在,有什么是甩不掉的?
其次,一万条生命对洛尔迦来说太庞大了,他的家庭人数最多时足足有八个,但最大的聚落人数也不过是一百个八,而一万——从日出之山飞到日落之海,从羽翼未丰的乳儿到斑秃凋零的老者,将苍天之下所有鸮形人召集到一起只怕也凑不出这个数。一个念头决定万人乃至几万人的命运,或者说,自己与其他几万人的命运无意间被一个陌生人的一个念头决定,无论是哪边,洛尔迦都打从心底反感和抗拒。
和洛尔迦的族人相比,迷离这片土地上有力量发声的太少,只安于自己小日子的人太多,绝大多数人难以参与进来,就连那些迷离酋长(人类管这个叫领主)也不知情,他们四个冒险者有资格替迷离诸多居民作出决定吗?
谁的土地,谁说了算。
所以最终他只是摇摇头,站在昏迷的学者和仿佛穿错衣服的狂热信徒之间,展开短短的双翅护住那个瘦巴巴的人类,给出短短的一句话:
“不杀。”
当学者醒来时,奇诺娅正和布鲁搜索值得变卖的贵重物品,而洛尔迦认为一切都该有个定量,所以谢绝了她两分赃的好意,专心看守学者。
不是为了自保而一口气收割走七条命的,自己也活不长,将箱子护送到目的地的,就该只收取护送的酬劳——反正那也很丰厚了,足以让洛尔迦下次能从容选择,避开这种语焉不详的可疑任务。
学者睁大眼睛勉强抬起脑袋,盯着洛尔迦暗色的皮肤和翅膀看了一会儿,然后力竭似的让脑袋重重落回旧地毯上,喃喃道:“难怪,信上说,这次负责护送的冒险者里有个……好兆头,是啊,我族家徽、智慧的信使夜枭……你们,根本不是迷离人……你们不懂……”
此时洛尔迦也终于看明白学者大衣背面由金丝银线编织出的图案是什么了——一只长耳鸮,除此之外,他门口顶端的装饰上、戒指上、信件的封蜡上也都是同样的图案,真奇怪,人类比猫头鹰懂的多多了,为什么还要赋予猛禽以智慧的特性?
他在学者的旁边蹲下,以通用语问道:“你能,牺牲自己,消灭箱子?”
“啊?”学者愣了,在这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小蛮子一通比划加解释之下,收货人才弄明白对方的意思是:“你已经想好了牺牲几千人去消灭箱子,那你有连自己都牺牲的觉悟吗?”
“开什么玩笑,”学者又愣了一下,“我都以家族的财力和个人的智慧发明出这么伟大的工具了,为什么还要我拿命把战士的活儿一并做了?”他又左右看了一眼,听到隔壁房间翻墙倒柜的声音,忙问道:“你们在做什么?我的造物呢?”
洛尔迦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他已经做到大部分人做不到的事情了,与其让这个虚弱无力的读书人上战场,倒不如直接抹了脖子丢一旁,免得在战场上绊了自己人的脚。他想了想,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杀了。”果然看到了对方一脸绝望和心碎。
尽管那是一只不死怪物,但洛尔迦很难用“消灭了”来形容他们在学者昏迷期间做的事情。当箱子终于在阳光下打开,里面的“那个”就像个剥了皮又叠吧叠吧硬塞进去的人,难以想象它就以这个畸形残缺的样子忍饥挨饿跟着冒险者们颠簸多日。
没有哪个活人经历了这些还能不被疼死,但它吃饱后打的饱嗝里带着一股满足的滋味,在阳光下嘶叫挥舞巨爪的样子充满痛苦和愤怒,被两把匕首刺穿心脏割开喉咙后的抽搐和哀鸣,又和活人有什么区别呢?
对洛尔迦的小脑瓜来说,这世上有太多不明白的事了,尽管他已经成年了,但外面的世界比家乡复杂太多。陌生的种族,陌生的土地和住在其中人们的陌生念头,让洛尔迦感到冲击和困惑的同时又产生了许多思考,离开家乡后这短短的时光里,他个头没怎么长,但思考的份量却已经要超过过去十四年的总和了。
在回去的路上,他向自己的半精灵队友提出了一个疑问:“如果……不是我们,它吃饱了……会怎么样?”
对方以对语言高超的掌握理解了洛尔迦的意思,或许起作用的还有身为年长者的丰富经验,尽管她没提过自己的具体年龄,但她偶尔间流露出来的某些特质会让洛尔迦想起自己的祖母。
她不在意洛尔迦话语的简陋,认真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想,而且说了许多,大部分都很通俗易懂,那干净如初雪般的声音直到多年后还清晰如故,但有些话对此刻的洛尔迦来说略显晦涩,只是记下来,一直到未来他更熟识通用语的某天里,突然回想起这段话,才得到本该有的更多感触。
“……握紧自己的风帆不被命运的河流吞噬就已经艰难,把这些‘如果’当成闲暇时的消遣吧,还有很多值得追寻的东西呢。”
当时的小鸮形人只是点点头,已然期待起下一条河流岸边的风景和河道重新汇流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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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68字。
洛尔伽猫一样穿行。
查卡是个典型的迷离小镇,较赭石热闹有活力,又比不上伏勒、乌关这类往来交通便利的城市。在这样楼层不过二三且商队不愿久留的地方,外乡人很容易被认出来,就像油浮在水面上那么显眼——都是生面孔,脸上的表情也不同于习惯了平凡生活的人所拥有的疲惫与活力,更不用提他们融不进街市的衣着与口音。
出于谨慎,洛尔伽在同队友打过招呼后便跃上屋顶,尽管这里的房屋并不密集,不像繁华的商业区那样屋顶密集到能排成鱼鳞或梳子的齿,可鸮型人拥有黑色的翅膀,它们或许不如大多数同类所有的那样能支撑己身到一个相当的高度,应付这些低矮的房屋却也足够。洛尔伽灵活地从居民的房顶上掠过,动作既轻又快,如果眼神不好,还真有可能将鸮型人看作黑猫。
现下,诗人驾驶马车,巡林客与春神牧师坐在车厢内,无论由谁来看,他们都是支三人小队。这正是游荡者想要的效果,洛尔伽习惯于避人耳目于暗处行动,简单的障眼法能让他更自由,毕竟,谁会去提防一个认知中不存在的人呢?由于早队友一步,鸮型人很快便看到镇子南边的一栋建筑。它独自立着,在离镇子有些距离但又不至于脱离的地方,像是故意保持这么个不远不近的关系一样。洛尔伽对其他世界的建筑风格没有了解,而巴拉姆的鸮型人集落也并没有建筑风格这么个说法,即使如此,他也能看出这幢屋子与小镇里的那些有着微妙的不同,他说不出什么细节,诸如雕刻、色彩、用料等……只是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
这桩独特的两层楼房前站着一个人,似乎在焦急地等待什么,他来回踱步,时不时朝北方——也就是查卡镇中心的方向——张望,洛尔伽可以很容易地判断出这就是委托人口中提到的负责接洽的人。鸮型人小心地避开收货人的视线绕着房屋转上大半圈,最终落在房屋侧背,不远处是一片树林,长期缺少阳光的照拂导致这些树的枝桠都争着朝偶尔能晒到阳光的那个方向拥挤,树枝如同从树干上伸出的手,无数手叠着手,手臂挤压变形,细长扭曲如穷苦人家的烧火棍,表面还附有一层漆黑的粉末;层层叠叠的手臂投下可怖的阴影,在这足以吞人的漆黑中,所有的窗户都被封上,被钉在窗框上的木条护卫似的阻挡泥潭般黑暗的入侵,又或者隔绝可能的窥探视线,替屋主守护秘密。洛尔伽找到一个可以随时发起攻击的隐蔽处,等他藏好自己,队友正好赶到。
她们一行人慢悠悠地前进,看不出一点心急的样子,坐在前座的半精灵屈腿靠着身后还算结实的木料,她整个人懒洋洋的,只差在嘴里叼根草茎。从收货人的视角来看,马车始终是远处的黑点,等待总是难熬,有那么几次,藏身暗处的洛尔伽几乎都以为那人会就这样直接奔向被委托的货物,可他的腿始终牢牢钉在那片区域,在靠近院落门口、视野又足够开阔的地方。
终于,随着车轮发出“嘎吱——”一声,马车停下。
“贵安。”
雅丽蒂亚首先走下马车,精灵推开车门走下马车的姿态有着符合其种族与出身的优雅,她问候时略微低头时的角度也恰到好处,但很明显,等在此地的人并没有心思去与送货的冒险者有任何不必要的客套。他简单直接地问:
“你们就是送东西来的人吧?”
在这短短的来往间,先前充当车夫的半精灵已跳下坐席,从车箱中搬出一路“护送”的行李,布鲁在这一系列动作结束后落到奇诺娅肩头,和她一同打量收货人:眼前的男性肤色苍白,保养得当,看起来不过人类30出头的样子,诗人只能从有些皱纹的手作出他不再年轻的判断;尽管显得有些急切,收货人身上仍然有某种气质,这种感觉应当是用足够的金钱和庞大数量的书卷堆砌来。简而言之,一位颇有家底的学者。
“是的。”雅丽蒂亚回答,“可否告诉我们,箱子里放的是什么呢?”
也许是牧师的问题有些突兀,又或者心中的焦急让学者模样的人不再有多余的回答问题的精力,他似乎非得自己确认货物的安全到达才会放下心:
“快点,东西呢?拿来我看看。”
“喏,这儿呢。”
半精灵坐在锁链捆着的木箱上,她反手敲了敲身下的木制箱顶,故意发出吸引人注意力的声响。
学者的眼睛亮起来,有种孩童得到期待已久的礼物的欣喜,还掺杂些许想立刻拆开礼物包装的迫不及待,他搓搓手,一点也不在意木箱被人坐着。他眼神中的亮光不太合衬其苍白的肤色,让诗人想起她的某次冒险,一个洞窟里数对幽亮的眸子,她将这错觉归于学者眼神中隐含的狂热。
对于奇诺娅来说,类似的情景并不是第一次。在她作为诗人出发寻找碎片的时候,那时候暗月城还叫无名之城,有个地方遭了鼠灾,农人辛苦种下的作物被啃噬,兴许是觉得植物不够填饱肚子,或者受到碎片影响的鼠群已经脱离自身所属的范畴向常理之外的怪物迈进,不少村民的生命也被夺去,他们的血肉被一点点撕咬,能够发出尖叫的喉笛早已被撕裂,眼睛所见的最后便是老鼠的尖牙,到后来,连疼痛都不再被感知……知晓这一切后,自称吹笛人的法师便利用碎片的力量影响幸存者的记忆,为此,他诱拐剩下的孩童,无视当事人的意愿对他们施以法术,希望他们忘掉遭了灾的家人。“出于我个人的意愿,想要帮他们走出这样的伤痛”,这是吹笛人对诗人疑问的回答,他坚信自己做的是正确的事,是对他人有益的事。他沉浸在自己的正义里。
怀着试探,奇诺娅说:“也许我们需要先对您作个提醒,这箱子有一些危险。”
“呵、呵,它是什么,我再清楚不过了。”
“哦?那您愿意告知吗?”
“当然!既然你们也是迷离的冒险者,就一定能够明白它的意义!”
学者没有看出眼前的冒险者们来自别的世界:诗人自来到迷离就换上了雾世界的特色服饰,春之女神的信徒如所有信仰相同的牧师一般穿着新绿的衣裳,皮克西太小,鸮型人又不在。事情这部分的进展恰如洛尔伽所希望的那样,收件人没有因装束方面的原因对冒险者们产生会带来麻烦的警戒心,游离在队伍外的他也能获取更多的主动。队伍中剩下的三人没有对学者的误解表达出任何想要解释的意思,甚至将这件事默认。
“请说吧。” 雅丽蒂亚回应。
“它是一件武器……能够帮我们夺回被迷雾夺走的土地!”
说到这部分时,学者的情绪格外激动,他苍白的面颊浮现出红晕,呼吸也变得急促,如果不是诗人和牧师的质询打断了他的思路,让他未完的话语被堵住落回肚子里,过快的语速和过度的兴奋也许会让他爆发出一阵惊人的咳嗽。似乎是觉察到自己的失态,学者吸入一口气再缓缓呼出,他对眼前不知箱子里杰作的人比出一个手势,接着打开门,示意他们抬着箱子进入房屋。
隐藏在高处的洛尔伽并不能很清楚地听到队友与学者的谈话,他小心地往更前方挪,注意着不发出任何声响,接着,伴随脚步声,对话声变大又变小,最终随着门的吱呀声彻底消失。鸮型人很快回到房屋的背阴面,他尝试拆卸被钉在窗上的遮挡物,这些看起来有些年头、甚至有苔类聚集在边缘处的木条很快松动,洛尔伽并没有使用太大的力气,照他的推断,这地方可能开始就没想封严实,也可能将钉子钉入窗框的人没这力气。生性谨慎的鸮型人又仔细检查了其他窗户,最终确认这不是什么诱敌深入的陷阱:它们都是可以轻易侵入的类型,有的甚至直接装的可拆卸款式,只要掌握关键,就能将罩在窗外的木板整张卸下。洛尔伽从最开始拆开的窗户进入房屋二楼,他小心地翻入窗户,又将手上拿着的木板放在铺了厚地毯的地面上。收起翅膀的鸮型人紧贴地面,笼罩在周围的一股味道让他忍不住皱眉,他迅速用披肩罩住口鼻,放缓自己与四周的气息,交流减少呼吸的次数。
——是死的味道。
这是他绝不会错认的东西,尽管有霉味、潮湿老朽的木头和另一种他偶尔从诗人的手稿中闻过的味道作掩护,那种失去生命与灵魂的肉块发出的味道依旧明显。在这股腐臭的环绕下,洛尔伽不作声地观察周围:成堆散着的书山为他提供绝佳的掩护,都是些大部头,既厚且重,砖块似的;四周还丢着不少纸。他从书山最顶端拿起一本,纯黑的封面,烫金的标题,打开书就像捅了蚂蚁窝,密密麻麻能把脑子啃光;又捡起地上散落的稿纸,线连着圈连着线连着圈,比起字更像画。
当洛尔伽在二楼逡巡的时候,他的队友们也随着学者进入他的宅子。扑面而来的腐臭令半精灵眉头一跳,眼前的发展与曾经的冒险太过相似,她不禁提高警惕,让自己的目光落在房屋内部视线所及的每一处,仔仔细细打量,生怕放过任何细小的线索。
这是有钱人家才住得起的房屋,整栋建筑都是由砖石垒起,无论是舒适度还是其坚固的程度都远超查卡中心的那些平房;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大概是房屋的会客厅,只从讲究的程度来看,这里也许不会输给冒险者造访过的黑鸦堡一楼,巨大的挂毯紧靠石壁,上面有着金线编织的树状图形,猫头鹰标志立在树的顶端,也许是学者的族谱;置放在客厅的家具显得十分考究,实木打制的矮桌上放置精致的器具,看起来是纯银的;厚实的地毯铺满屋内,隔着鞋底就能感受到脚下柔软的触感,甚至足音都被吸收;矮桌正对面甚至有个壁炉,立在壁炉前的栏杆同样有着精致美丽的雕花。总之,这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小贵族居所,除开有些老旧外,没有别的问题。
“呜……”
布鲁似乎受不了弥漫在屋内的腐臭与霉味的混合体,她恹恹地挂在雅丽蒂亚的肩上。春神牧师注意到了自己队友的异状,她拿出熏有花香的手帕盖住皮克西,长有蝴蝶翅膀的妖精将散发好闻气味的手帕当做披肩围在肩上,看起来稍微好些了。
“您打算在哪儿展示给我们看呢?”雅丽蒂亚问。
收货人走到矮桌旁,他挽起袖子,将布料整齐地叠几下,然后把地毯卷开,露出通往地下室的入口。随着木板的开启,那股充斥在屋内的腐臭更为浓烈。跟随在腐臭之后的是一阵拖沓的脚步声,以及什么东西拖在地上的刮擦声,那声音像抓着肉在粗糙的瓦罐内摩擦,好叫柔软的食材变成泥。传说琅嬛城就流行这种料理方法,将植物的根茎摩擦再加些蛋清搅匀,用手从大团泥中分离出一个个小球,最后滚入注满热油的大铁锅内。与肉球漂浮在油上发出的欢快的吱吱声不同,地下室中传来的声音倒有些像棉线割肉,双手将单根棉线抻直了,往肉上一悬,接着开始大力摩擦,听起来比新手弹的琉特琴还叫人牙酸。
地下室里的那些东西也注意到“天花板”的开启和随之飘来的活物的气息,先前还算散乱的脚步声急切起来,带动一阵哐啷啷的铁链响动,喑哑不清的呻吟逐渐集中,蜂鸣一般。由于室内的昏暗和场地的限制,冒险者们并不能很清楚地看到地下室里的一切,半精灵勉强能看见一簇拥在一起的手,从各个方位伸向一窗出口,像等待她捧握的肉色花束。渴求进食的眼睛们盯着头顶上的食物,那不是逝者对生者的嫉妒眷念,他们的视线中感受不到任何情感,只剩食欲,如同蛇与蛙。这些躯体还能被称为活着吗?灵魂已由艾瑞克衔走,肉体依然生动,操纵其行动的不再是思想,而是残留在肉体中的原始冲动……这就是由人到未知的转变。
“这地下室里是什么?我们要进去吗?!”
诗人突然爆发的大声在学者眼中是惊慌与憎恶混合的表现,洛尔伽却将明白这队友对自己的报告。
“不需要,”学者说,“你把它丢下去就可以了。”
“抱歉,您也许会厌恶我的啰嗦,但我还是想先弄明白这箱子里到底是什么,它会怎样去除迷雾。”
“放心吧,只要把它放下去你们就明白了,这里只有通过梯子才能上下,那些东西上不来的。”
雅丽蒂亚问道:“你介意告诉我们,地下室里的是什么吗?”
“还有怎样把箱子收回来!”布鲁追问。
——嘭。
在牧师与巡林客提问时,诗人将缠了锁链的木箱推向地下室,她出手很快,并且十分安静,等在场剩下三人反应过来,箱子已经落地。紧接着低下传来一声因饥饿产生的咆哮,再然后,是一串可怖的咀嚼声。那些隐没在黑暗中的,半腐的肉团、枯槁的尸体,之前还在呻吟的畸形,就这样被生吞活剥,皮肉撕扯和骨髓被吮吸的声音不时传出,好一场盛宴。箱子里那生物明显也是这样觉得的,等不死者被吃光,地下室恢复安静的时候,它懒洋洋打了个饱嗝。
“哈哈哈,他看起来很饿……很好,很好!”
学者失控地笑起来,他急切地搬来梯子搭在地下室入口边缘,由于兴奋,他的语速变快:
“它的实体部分是不会增长的,对于武器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方便的了!”
“这么多年了……终于……终于!”
诗人没有说话,她垂眼看着地下室,谁也不清楚她在看什么,或者她只是在盯着那团黑暗出神。出乎意料的,雅丽蒂亚没有任何特别的表现, 无论是作为生性优雅的精灵对眼前蛮荒原始一幕的惊讶厌恶,还是作为宽恕者信徒对捕食这自然又必然一事的无可奈何或悲悯。牧师静静听着声音的平息,接着问道:
“这是你们研究出来的吗?”
“当然!除了我们外,还有谁能发明这样的东西?”
学者回答,他蹲下身,一点也不设防地顺着搭好的绳梯往下爬,并摆手示意冒险者们跟上。
“您是说,这是您的……发明?”
这会儿诗人回神了,她紧跟在学者后顺着绳梯往下。实际上,她这问题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只是将内心早已确定的事以疑惑的语气说出,以此来获得某种确定。
“是的,是我们创造了它!”
学者带着满意的神色巡视地下室,也许是因为长期在阴暗的房屋内活动,眼前的黑暗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障碍。在获得许可后,半精灵点燃携带的火把,橙色的火光让先前掩藏在黑暗幕帘下的一切显现出来:也许是受到落地后冲击的影响,箱子侧翻着,各式各样的骨头散在木箱开口的方向周围。诗人蹲下身查看,从形状与大小判断这些都是人骨,不少躯干骨上还沾着残存的一点腐肉,旁边也留下些许啃咬的痕迹。
地下室弥漫着一股几乎让人坚持不下去的浓烈尸臭,布鲁几乎要披着花香手帕钻到春神牧师好闻的头发里去,她忍不住抬眼看向表现如常的其他人,学者也许是因为习惯和过度的兴奋,因此表现如常,而诗人微张着嘴,明显是在用嘴呼吸。在奇诺娅检查地上那堆骨头的时候,雅丽蒂亚问:
“我们可以打开箱子看看吗?”
“不可以,它不是这样使用的。”
“我之前见过一只手从箱子里伸出来,现在倒是没见着。”奇诺娅直起身,问。
“呵、呵,因为它已经收回去了。住在里头的东西,平日里就是用那只手在觅食。”
“啊,真实伟大的发明,您是怎么做到的?”
“我可是不死生物的专家!我研究它们……我已经研究它不知道多少个年头了!我当然能做到!”
“能请您具体谈谈吗?比如,觅食的那只手?”
“我们先上去再说吧,先上去。”
夙愿达成的那股狂喜已经过去,学者虽然仍沉浸在积极的情绪中,剩下的兴奋也不足以让他忽视眼前所处的环境。就这样,一行人回到了门厅。
“这可是件跨时代的伟大发明!”学者看起来很高兴,他一个劲地说着,借此发泄自己过剩的情绪,“箱子里的东西和那些家伙没什么本质的不同,但它只以同类为食!”
顺着他的话,牧师问道:“你是如何令它变成这个样子的呢?实在是太令人好奇了。”
“我们使用了不少不同种的不死生物,还利用了宵银牧师的神术,让它可以直接把不死的力量转变为自己的力量。这样,就算迷雾也是不过是它食谱中的一部分!它能够吃……能够越吃越多!为我们留下土地!”
“太厉害了!”诗人装模作样地鼓起掌,“您这样厉害的人,想必是有办法控制他的吧!”
“不需要。”
“不需要?”
学者语气中的漫不经心与不在意如石头一般砸在诗人警觉的神经上,她自下到地下室起就集中精神戒备着可能发生的意外状况。眼前的一切的确与曾经黄沙飞扬的地方过于相似,秘密进行的研究、专注狂热的学者(或法师)、听起来相当好心的理由,以及可能会到来的灾难般的后果——无论它是否在研究者的计划中。
“我们只需要夺回足够的土地,然后再消灭它就好了。”
“那么……如何消灭它呢?”
“我计算过了,即便是以领主骑士团的力量,也只需要几千人……最多不过一万人就能够消灭这东西,而它留下的土地可以让数万人居住!”
这计划实在疯狂。
学者沉浸在宏伟的想象中,他甚至看得到未来人们在新开拓的无雾区安居生活的样子,行商不必再担心路上会有不死生物的袭击,人们也不用在夜晚被困在家中,孩童可以自由地奔跑在山岗,感受风的吹拂……甚至他自己的故乡,也会从迷雾中浮出,再次散发曾经的美丽辉煌。想象的图景过于美好,他没有注意到诗人的靠近,因此,当诗人击中他颈侧动脉一个部分的时候,他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抗就晕了过去。
“好了,我们来讨论一下接下来的事情吧。”奇诺娅接住学者,将他放在壁炉前的沙发上,“洛尔伽!可以出来了!”
“箱子里的生物是不可以留存的,”雅丽蒂亚陈述自己的想法,“不死生物其本身就是对生命之流的破坏,更何况这还是人的造物。
“这所污秽之物藏身的房子也不能留存,火焰将带来净化。
“至于委托人和他……既然选择和宵银牧师合作,就应当支付相应的代价……
“逾矩者必须清除!”
这番听起来像是最虔诚的珂旭信徒才可能说出口的话让诗人微微睁大眼睛,她由上至下仔细打量眼前的牧师,从她新绿的衣裳看到领口点缀的树叶与流水图案,再到有些长的袖子,直到她确认这位同行近一个月的队友的确是位信奉瑞图宁的牧师。
就在奇诺娅准备开口的时候,洛尔伽带着一叠手稿落在她面前。
“上面,这个……很多,看不懂。”
“再仔细考虑一下吧!”诗人对牧师说。
接着,她就跟随一直潜伏在二楼的游荡着一起走上楼梯,前往二楼。洛尔伽径直将奇诺娅带到走廊尽头的房间,那房间大得出奇,除开房门之外的三面墙都放置着实木打造的书柜,很明显是定制,普通的书柜不可能有接近天花板那么高,在被撬开的窗户旁的角落里放着一个可搬动的小矮梯,学者大概就是踩着它拿取书柜上层的书。奇诺娅凭经验走到书桌旁,她先在桌面上搜索一番,找到一些写到一半的记录和一些摊开的解剖图纸,书桌左上角堆着一些试验记录,这些记录的归档清楚分明,都是对不死生物的研究记录。除此之外,诗人还在抽屉里找到了学者和宵银牧师的往来信件,她来不及细看,只随便挑上几封带走。
“是什么?”洛尔伽问。
“都是些记录,大概是他造那东西时写的,”奇诺娅回答,“嗯……没用到活人,从这一点来看,倒还是个好家伙。”
洛尔伽歪了歪头,他眨眨眼睛,明显没理解诗人后面的自言自语。
他们回到一楼门厅。
“说起来,回去的时候怎么确认有送到货?”布鲁突然说,“是拿信物回去交差,还是口头确认就好了?”
“哦,说到这个。”
奇诺娅走到学者身旁,她仔细地搜索,最终从他的手上取下一枚戒指,那枚戒指做工精美,看得出有段历史,但它表面依旧光滑,也许是经常被摩梭或受到保养的缘故。
“夜枭……猫头鹰!”洛尔伽认出戒指上的图案。
“我想这个足以证明我们‘有把货送到’,那边挂着的家族树顶端也绣有猫头鹰,应该是家徽吧。”诗人说,“那么,怎么处理他?”
“我们,外来者”洛尔伽指了指自己,“他们,迷离,自己解决。”
像是怕队友们理解不了似的,洛尔伽补充:“一个人,外来者,不可以决定。”
据奇诺娅对鸮型人有限的了解,她这位皮肤黝黑的朋友大概不会改变想法了,鸮型人都相当顽固,对自己认定的事无比坚持。洛尔伽此刻的想法也许与他自己的遭遇有关,这个重视血缘的种族对外族人与外来者有着相当大的成见。可这也只是诗人浅显的想法,毕竟之前她与鸮型人最亲密的接触就是在暗月城关“门”时割下他们的翅膀或将他们从天空射下。但话又说回来,洛尔伽的想法相当有道理,几个其他世界的来客与一个沉溺在幻想与执着中的学者无权决定如此多的生死。“有权裁决”,诗人还未自大到如此地步。
“他所犯下的,不可饶恕。”雅丽蒂亚重申。
看到雅丽蒂亚似乎就要拔出武器付诸行动,奇诺娅也将手搭在腰间挂着的长剑上,诗人的食指轻轻敲击着剑柄,仿佛是在为某段未哼出声的曲调打节拍。精灵注意到半精灵的动作,她抿紧下唇,尝试放松自己。
洛尔伽尝试着用通用语表达自己的意思,他磕磕绊绊地说着,像在仔细挑选自己所知不多的词汇:“不杀他,觉悟……消灭怪物,牺牲自己。”
“唔,我赞同洛尔伽的想法,”诗人干脆坐在沙发另一端,“不能因他还未做出的事对他下达判决,我们也只是冒险者而已……可以把他交给迷离的人,让他们自己想怎么办
“但那箱子,我认为不能留,谁知道它会变成什么样呢?怨恨之女最初也只是位被遗弃的女性啊!”
洛尔伽点点头,他没有对诗人最后戏剧化的腔调和配合的手势发表任何评论。
雅丽蒂亚皱起眉头,她对队友的想法相当不满意。什么叫做还未做出的事?和宵银的牧师交流,使用宵银的神术,擅自造出新的不死生物……这些罪过难道还不够吗?她甚至可以断言:这都是对秩序之主、不死者之敌的冒渎!
“他犯下了罪。”
春之女神的信徒重申。
“不行!”洛尔伽站起来,他紧张地揪住自己的衣摆,漆黑的羽翼展开,羽毛竖起,这让他看起来更为蓬松。
“我坚持。”
雅丽蒂亚也站起来,她双手交握放在胸前,是一个标准的用以祈祷的手势,牧师微皱眉头,看着眼前试图阻拦她的队友,比起普遍认知中温柔宽恕人的瑞图宁信徒,她的表情倒更像是正在对抗不死生物的珂旭圣武士。事实上,雅丽蒂亚也相当顽固,否则,她也不会对抗斯卡蒂对她的规划,成为春之女神的信徒并离家冒险。
“通常来讲……”奇诺娅看着对峙的两人,缓慢地说,“我是不愿意与队友发生冲突的……那没必要,对吗?”
听到这话,牧师将视线挪开,转向仍旧端坐沙发的诗人。之前在地下室点燃的火把被放置在壁炉中,半精灵由光照着,她另一半的脸孔则隐在暗处。很奇怪的,在说那番威胁的话时,奇诺娅仍然是那副表情,无所谓,也不太在意,她的嘴角还带着些许笑意,好像在说什么俏皮话,想要逗人笑一笑。是她的眼睛……一对闪着的玻璃珠。
她是想大笑,想发怒,下一刻就要拔出匕首,又或者其实什么都没有考虑呢?
“……这附近有瑞图宁或者珂旭的教会吗?”
诗人回答:“查卡这样的小镇应该没有,乌关大概能找到珂旭的牧师。”
“那么去找珂旭的牧师吧。”
说完这话,雅丽蒂亚就坐在一边,不再言语。
“……那种东西太恐怖了!”终于,皮克西发表自己的看法,“我们知道了这种事,会被委托人灭口吗?”
“这个嘛,谁知道呢?”诗人说,“那么大家都对箱子的处理没有意见,嗯,我们这就动手吧。”
通过手稿,冒险者们得知,箱子里的东西不喜欢阳光,在阳光下会变弱,但想完全杀死它还是要依靠攻击。于是,箱子被搬到阳光下打开,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里头东西的全貌:那是个成人规格的躯体,像叠床单意义被折成好几段硬塞进木箱里;它身上的皮好像被全部剥下,露出其下裸露的血管和真皮,它身上的脂肪层不明显,这让它显得干瘪,像被挂在晾衣杆上曝晒了好几个月;那只用来觅食的巨手蜷缩在他腹腔本该放置脏器的地方,肩关节似乎同脊柱连接在一起,这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手挥舞的范围。
“好疼……”洛尔伽喃喃道。
在晒到阳光的瞬间,手臂狂乱地挥舞,它被打扰之后显得很愤怒,细长嶙峋的手指像冒险者抓去,偶尔,它还会招来一些幻影。最终,它被打倒了。
在将仍然昏迷的学者绑好抬进马车,从他家搜出一些古旧但精美的器具后,洛尔伽驾着马车驶向乌关。在那里,雅丽蒂亚将学者与宵银信徒来往的信件和学者本人交给了那里的珂旭牧师,奇诺娅则将那些看起来是从前贵族使用的器具倒给停留在当地的一些商队,她将得来的金钱分给队友,洛尔伽拒绝了。
“来吧,当做额外消灭不死生物的报酬。”诗人劝道。
“分内,应该的,多拿,不好,厄运。”
听到鸮型人的回答,半精灵笑起来,抬手揉乱洛尔伽的黑发。
在回程找委托人领取剩余酬金的路上,年轻的游荡着迟疑片刻,还是将心中的疑问说出:
“如果……不是我们,它吃饱了……会怎么样?”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诗人已经可以大致理解队友不熟练的通用语,她想了想,说:
“嗯……如果我们当初没有急行,而是让那东西吃饱的话,也许我们会提前打开箱子,与里面的东西战斗吧,那学者会大发脾气,或许需要用些特殊手段才能知道真相;如果我们不去管这桩事,就拿着信物复命,也许会有几万的家庭为难得的安居快乐,也会有成千的母亲为失去儿子流泪;如果在最初,我们接受其他的任务,这张委托单被迷离本地的冒险者撕下,而他们又恰好是被迷雾吞噬了故乡的人……也可能,珂旭的牧师将这件事上报,传到某位领主那里,为着扩大领地、成就威名,也许会让那家伙继续他的研究也说不一定!毕竟他已经成功过一次了,有领主的支持,再来一次也不是什么难事。”
奇诺娅耸耸肩,继续:“不过这些都只是‘如果’,在无数可能性中,我们走在现在的道路上,现在由过去建构,过去又支撑并影响现在,握紧自己的风帆不被命运的河流吞噬就已经艰难,把这些‘如果’当成闲暇时的消遣吧,还有很多值得追寻的东西呢。”
伏勒近在眼前,诗人打算领取剩下的酬金后就离开小队,通过“门”回到遗都,继续她不知追寻何物的追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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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9591,打戏不会写,我是弱者……
洛尔迦的个人线。
标题是冷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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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那个白色的影子时,洛尔迦第一反应是远离,把它留给神职人员或者别的什么能对付死灵的人。在老祖母的故事里,幽灵、鬼魂这类玩意儿实在不是活人应该接近的。
他们是邪恶的不死生物,会蛊惑人心,阴魂不散,降下厄运和诅咒、吸食活人的生命力,总之,和它们扯上关系就没好事。
比如现在,“它”已经搞得一整个镇子鸡犬不宁了。
事情要从当天更早一些的时间说起,当时鸮形人游荡者洛尔迦刚与队友们驾着马车进入这个名为乌关的镇子,天阴沉得分不清是下午还是傍晚,镇民们的脸色也阴沉得让人分不清是身体不好还是刚参加过葬礼。
经过一番打听,冒险者们得知这是出于睡眠不足,而让镇民睡眠不足的罪魁祸首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夜半哭声。据说一开始只是谁家房前屋后有个零星几声,有的人以为是猫咪发情,有的人以为门外有弃婴。但后来哭声的嗓门越来越大,竟能从东嚎到西,从半夜抽泣到黎明。
洛尔迦第一反应是建议镇民们从此白天睡觉晚上活动,好在他思考该如何用生涩的通用语表达这个意思需要时间,这段时间让这个鸮形人小少年想起人类的眼睛不适合在夜间做事,而蜡烛和灯油都是要花钱的,于是他把这个建议咽了回去。
到了半夜,负责守夜的他果然听到了传闻中的哭声,声音不如想象中的大,洛尔迦本以为会是那种中气十足、如霹雳般响彻云霄的哭号,如此方能让整个镇子的人不得安宁。但这哭声却低低的、绵长而轻柔,就像细雨,落下时悄无声息,却切实地将这片土地润湿成带着水光的深色,任谁第二天推门往外一看,都能察觉到下过雨的事实。
洛尔迦侧耳倾听,发现自己竟能分辨出哭声传来的方向,于是他跨上窗台往外一跳,扇动他粗短的翅膀飞向那边。
在接近声源的过程中,不但哭声越来越清晰,里面蕴含的悲伤也越来越浓重,洛尔迦不由得吸了吸鼻子,因为鼻腔里突然酸酸的。
当他到达建筑群外沿时,已经能听清哭声里夹杂的语言了,那两个词汇十分简单,连学习通用语没几天的他都能听懂——“妈妈!爸爸!”
洛尔迦握紧腰间的匕首,睁圆了他们种族擅长夜视的眼睛四处扫视,发现一缕白烟般的什么在街上挪动着,虽然飘忽不定,却不受夜风的强弱影响,始终维持着将散不散的样子蹒跚行走。
鸮形人小少年在离对方有一段距离的地面降落,冲对方挥挥手。
这个幽灵有着男孩的外表,而且干瘪瘦小,活像颗在枝头挂了一整个冬天的果子,任何一个有父母庇护养育的孩子都不该瘦成这样,也难怪他会喊爸爸妈妈了。
“你在找,爸爸妈妈?”洛尔迦尽量语气和缓地问道。当妹妹犯了错躲起来时,他就会用这种语气哄她出来。
“爸爸……妈妈……想回家……”男孩啜泣道,看起来就像个孤苦伶仃的虚弱孩童,只是脸色太过苍白和飘忽不定。
“家,在哪?”
“家……家……家很近……都到这里了……呜呜、呜呜呜……”
他们是邪恶的不死生物。洛尔迦提醒自己,无需费时思考,他也能确信这件事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幽灵不是能正常交流的对象,也不是旅途的良伴,它们单纯又固执,全靠某个执念赖在人间不走,所以别指望它们有理性、良知或者别的什么活人都不一定有的奢侈玩意儿,总之,别指望它们能讲道理。
讲道理,无论什么活物,死后除了尸体就不该留下什么。
骨头不是关卡放行的对象,冒险小队已经要头疼怎么在保证那个诡异的箱子不被打开检查的前提下运出去。
洛尔迦自己又不是神职人员。
他事后还要指望队友接纳他擅自捡回来的麻烦,欠下队友的人情。最坏的发展是他将不得不退出队伍,拿不到或者只能拿到一小部分佣金,然后自己带着一个幽灵回它自己都说不清具体方位的家。
就算事情顺利解决,能回家的是这个幽灵男孩,能睡安稳觉的是镇民,而他,游荡在异乡的鸮形人男孩依旧无家可归。
还是少惹麻烦为妙,我们只是这片土地的过客,明天一上路,男孩哭得再大声也不会传到我的耳中。
理智也在提醒他,这事儿很蹊跷,一整个镇子的人都被哭声骚扰,他们就没有一个人去寻找哭声的来源吗?为什么自己循着声音就轻易找到了?
还是想想怎么摆脱这个幽灵吧,洛尔伽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名字,没有把羽毛或鲜血送给他,没有与他立下约定,没有做一切老故事告诫人们不要和幽灵做的事情,还来得及,现在抽身就走还来得及。
“我也想家。”洛尔迦长叹一口气,为自己的傻,“既然近,我送你。”
他随即补充道:“但,不是立刻,不是直线,也许绕路,可以吗?”
男孩看着少年,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了下来,就像水底的珍珠,在黑暗中闪着微弱的莹光。
“我只是、想回家……只要能回家……”
“那就,来。”少年冲男孩招招手,示意他跟自己走。
男孩抬起毫无圆润之处、只有直线和角的手臂,指向另一个方向:“我在这里。”
“嗯。”洛尔迦随他往那个方向走,同时不忘与男孩保持距离。
很快,男孩停在了某个地方:“这次……一定要……”他注视着洛尔迦,身体开始消散,待那双含着泪水的双眼也隐没于黑暗,洛尔迦才点点头,蹲下挖土。
土壤较为疏松,洛尔伽连脚爪都没用上就刨到了他想要的。
为什么能找到他?为什么答应帮他?大概是因为两人都是被谁丢下的孩子。
他不仅仅是个幽灵,还是个孩童。
这个男孩就像另一个自己,洛尔迦曾想过,如果不是全家人只有自己活下来、而是死的只有自己会怎样,反正左右都是他与其他家人天人永隔,区别只是谁在这头,谁在那头。
扯住他的不是男孩的话语,而是他对家的渴望。
最先从泥土里露出的,像摔出裂纹的瓷碗,那是头盖骨,然后是松脱成几节的颈椎骨、散乱的肋骨,上面遍布伤痕,让洛尔迦不禁思忖怎样的虐待会留在骨头上。
等他从土里数出脚趾骨,这场挖掘工作才算结束。
他帮骨头抖抖土,将自己的斗篷扯下,平铺在地上,然后将男孩小小的骨架放在上面,小心包起来,用的是就算被谁看见也不会立刻惹来麻烦的那种包法。然后他抱起这包骨头,突然回忆自己第一次抱起妹妹们的襁褓时的情景,就连刚出生的婴儿都更沉一些啊……于是他轻轻拍了拍怀里的小包裹,然后展翅飞起。
如果这样就能解决镇民们的睡眠问题,也许我该向他们收取报酬。洛尔迦突然想到,但他随即否定了这个念头,他自知一个通用语都说不利索的鸮形人小孩的社会信誉是个什么水平,最差的结果是男孩的骨头被镇民夺走交给哪个牧师,然后驱魔失败,男孩从此不相信任何活人,问题打成死结。他不想节外生枝。
他落在旅馆的窗台前,轻轻敲了敲窗户,半精灵诗人奇诺娅开窗将他放进来,洛尔迦拍拍抱在怀里的东西,他不知道自己眼圈已经红了:“我捡到了,呃……”他犹豫了片刻,实在找不到更含蓄委婉的说法,只好说:“别怕,哭泣男孩,的骨头。”
“看来我们得带着他离开了。”半精灵诗人接受和处理现状的速度总是令人咂舌。
洛尔迦感激地点点头:“我和他的约定,我履行,你帮忙更好,谢谢你。”
“咯嗒!”有什么猛地震动了一下,随即传来一声咆哮,是那个不安分的箱子,洛尔迦立刻操起桌子压向它,杯子和桌布被掀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碎响,预料中的木头相撞声没有响起,箱子里居然窜出一只鲜红的手顶住了桌子,是被剥了皮只余肌肉的那种鲜红,与此同时男孩尖叫道:“那个东西!它会吃了我们!”话里满是恐惧。
奇诺娅再次发挥了她处理现状的决断力,已然掏出匕首刺向手:“先带他离开!”
洛尔迦两脚一跳,将全身重量压到桌子上,然后扑向包着男孩骨头的包裹,将它抱离这个房间。
手似乎有痛觉,它被刺后立刻缩了回去,暂且老实起来。四人连忙七手八脚地用手头的绳子把它捆了个结结实实。为了以防万一,洛尔迦还把床单扯下来割成布条,一条条地系起来,让箱子活像个包扎过度的伤患。
第二天,冒险者们根据洛尔迦夜里看到的小镇地形,商量出了一个既能绕开关卡检查、又不会让箱子或男孩无人照看的方案。
洛尔迦和奇诺娅看守箱子和男孩的骨头,另外两人先空手出关,虽然不确定骨头能不能听人说话,洛尔迦依旧认认真真地对着它说明自己只是暂时离开,在这个白天之内就会回来。随后他带着箱子从丘陵上方飞出去——这可不是个轻松的事情 ,箱子原本就有一定份量,上面还捆了绳子、布条和一大早就从铁匠铺买下的锁链,洛尔迦不得不多次落地休息。等他绕过关卡,将箱子交给守在关外的两人,又飞回奇诺娅身边,抱走男孩的骨头。就这样顺利过了关。
之后的日子便一帆风顺——才怪,一到夜里,男孩就会在布包里闷闷地哭泣,箱子也随之躁动,发出饥兽般的咆哮,仿佛被死灵的馨香挑起了食欲。
为了兼顾保护男孩和守夜,洛尔迦已经习惯于坐在窗台或高枝上,边隔着玻璃或树影注意着队友和箱子,边与男孩交谈。尽管要操心的事情变多了,但守夜时能有个人陪着聊天的感觉很不错,更棒的是两人词汇量和语法水平并不悬殊,交流起来竟十分通畅。
唯一的问题大概就是死人的思维方式与活人不同,但洛尔迦觉得活人之间的想法已经够差别够大了,这不算什么。他的小妹还坚信自己能找到让翅膀变大的法子呢,有段时间她天天带着从各种犄角旮旯里发现的稀奇古怪让洛尔迦吃下去,然后瞪圆了清澈的眼睛要见证奇迹的发生。而洛尔迦的收获就是知晓了森林里最大的那棵杏仁桉最顶端叶子的香和苦、品味到和他岁数一样多的瓢虫做的瓢虫饼(想起这个他整张脸都愁得扭曲了),尝过兀鹰飞羽烧出来的灰烬,吃过冰雹,谢天谢地,这个味道最普通,但妹妹坚持要他把里面的小沙粒也都咽下去。
现实教给洛尔迦的是短翼不能变成巨翅,死者也无法苏生,他的小妹再也不会一头飞进他怀里,然后从包里掏出什么专门为他带回来的稀奇古怪了。
“我讨厌她。”男孩的声音满怀怨怒。
“嗯。”洛尔迦自从遭遇剧变后就学会了闭紧嘴巴少说多听。来到语言有沟壑的外界后,更是学会了观察话语以外的东西,眼神、表情、动作、甚至呼吸频率。
所以他从镇民口中打探到男孩哭声时注意到身边有人倒抽一口冷气,打听到关卡盘查得很严、对于和死灵沾边的货物更是视为违禁品时注意到某个游移不定的眼神,以及男孩目标明确的敌意——要注意到这点倒很容易,上次洛尔迦单独外出回来时,发现屋里明显被弄乱又收拾过了,一问之下得知男孩竟然在大白天现身并试图攻击某个人。
总之,从此,洛尔迦就没再离开过男孩身边。
他对此心里有数,但也仅止于此,他知道有人无法忍受这种情况,宁可耗费心力调和双方的关系,但他不会。
大家都是活过几年甚至几百年的智慧生物,又只是彼此旅途中的短暂同行者,为什么要勉强彼此合得来呢?
当两个个体之间产生不合又不想弥合时,有的人会一言不合就动手,有的人会拉开距离甚至拍翅飞走,有的人忍耐,让不合消弭,或是在未来爆发得更加猛烈。
洛尔迦也注意到了有的人会避开他讨厌的人去讨好每一个他不讨厌的人(天啊,这句话光想想就绕得叫人头疼。)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选择这么做,当他还小的时候就拿这个疑惑问过家里的老祖母,老祖母告诉他:“他认为这样就能攻击到自己讨厌的人,使对方的心情或是利益蒙受损失。”
他觉得比起一言不合就动刀子,这种攻击方式十分无害,但他不认为这种做法能有效。
“这的确很难真正攻击到对方,有些人还相信在正午时分切烂插有仇人羽毛的泥偶能给仇人降下厄运呢。”老祖母舒展开皱巴巴的嘴,粉红的牙床上有几颗长长的黄牙。
“这是弱者的反抗方式。任何人面对痛苦都需要反抗,不然等待他的就是消亡。”
“哥哥,你千万不要也那个样子呀……我们约好了的,你会带我回家,对吧?如果连你也……”男孩的不安都快从话语中溢出来了,空气突然重得叫人呼吸困难,这让洛尔迦想起故乡暴风雨前夕的沉闷,他舒展开翅膀,好让羽毛根部透透气。
“我会带你回家。”
“上一次也有人这么向我保证过。”
“她是她,我是我,送你回家,我做得到。”
“为什么她做不到,为什么?”
类似的问题洛尔迦也想过,只不过他的问题是“为什么我做不到。”
他在做流浪儿的那段时间里打发孤独的办法是思考,其实他更想靠睡眠度过,或者沉浸在往日的温馨回忆里,但他不敢让自己长时间处于无知无觉的状态,也很难让自己的回忆维持在美好的时光中,一旦回头,充斥在脑海的全都是血、惨啸和呻吟。痛苦使他无法停止思考,思考起来又免不了痛苦,但这已经是他手心里最好的选择了。
“为什么我做不到?”
这个问题并非是指复仇,为什么不能立刻复仇,洛尔迦很清楚,因为他还不够强大。
飞得比别人高是一种强大,考虑得比别人周到是一种强大,能让很多人追随自己也是一种强大,是不是可以说,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强大?那卑鄙能算是一种强大吗?洛尔迦在来到新世界后见识了一种叫“骑士精神”的东西,拥有那个的人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偷袭一个呼呼大睡的酒鬼,但洛尔迦能。
他曾无数次在心中向复仇女神祈祷,请求她给予自己复仇的力量,他想要的是更巨大的翅膀、更粗壮的手臂,结果女神送给他的是一个机会,一个仇人完全失去了防范的机会,意外,但更有效。他从没听说过短翼恢复如常,却见过不少醉成烂泥的酒鬼,人们警惕刀剑,却欢迎美酒。
所以强大的标准着实多样。
他问的是另一层含义。
“为什么我做不到?”
“只要放弃复仇,就不必再为无法复仇而痛苦了,可为什么我做不到?”
他曾无数次发问。
最痛苦的那段日子里,折磨他的不仅仅是失去家人的悲伤和对仇敌的恨意,也不仅仅是形单影只的孤独和生存的艰苦,更可怕的是复仇的无望——仇人强大到能以一敌四,洛尔迦连翅膀都没发育完整;仇人亲族繁盛好友众多,洛尔迦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仇人颇有威望地位崇高,洛尔迦的家族就算不说声名狼藉,也与公道仁义关系不大……
拦在他面前的阻碍和艰险无边无际,支撑他复仇的只有自身的心愿。就这么放弃,心甘情愿夹着尾巴活下去是最轻松的选择,但每当他冒出这个念头,都觉得像是在切割自己的翅膀和心脏,在撕裂自己的灵魂,他不甘心,即使现实把他踹得在地上滚来滚去,理智拽起他的头发在耳边低语着放弃,怯懦拽着他的裤腿拼命摇头,他自己的心也不想放弃。
他比从前更理解老祖母话中的深意了:反抗就意味着痛苦,不反抗则意味着消亡。
如果当时屈从、放弃,现在的他多半会变成一个活着游荡于世间的幽灵,与这个哭泣的男孩无异。
洛尔迦有些后怕地抱紧胳膊,尽管他刚才想了许多,但那都是他的想法,无法成为别人的答案。
所以他摇摇头:“不知道。”然后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反问道:“你的家,什么样?”提前问清楚环境特征,等到了附近也更好找些。
男孩的阴郁和怨怒一下子消融了大半,开始给洛尔迦描述自己家屋前的牵牛花丛、铺有厚实稻草的房顶、屋檐下的燕子窝以及妈妈最拿手的炖菜的香气,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怀念与平和。
第二天黄昏,太阳还没落山,男孩却突然现身了,“家。”他指着不远处的一处小山丘这样说道。
“顺路。”洛尔迦颇感意外,然后咧开嘴巴笑道,“那就回家。”他和队友们打了个招呼,抱起骨骸就飞。
山丘上植被繁茂,看起来完全没有人类住过的痕迹,没有铺着厚实稻草的房子,没有屋檐和炖菜,只有攀附在一棵枯树上的牵牛花丛,挂着已经开败的花和将于明早盛放的花苞。
“家?”洛尔迦毫无头绪,问向男孩。
“爸爸、妈妈让我被贵族带走,然后,过了这么久。”男孩脸上毫无诧异和失望之色,“终于,回来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与他本就稀薄的形体一起消散于绚烂的夕阳之下,“这样……就能够和爸爸妈妈在一起了……”
“恭喜。”洛尔迦注视着男孩,直到以鸮形人的锐利眼神也无法发现一丝幽灵男孩存在过的迹象,才在牵牛花丛附近挖了个坑,将骨头埋了起来。
当洛尔迦回到同伴身边,发现包里多了个哨子,看形状是截指骨,轻轻吹一下便能发出嘹亮的声响。
如果我想让什么人睡不安稳,有这个就方便多了,洛尔迦被自己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给逗乐了。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与男孩的这段邂逅意味着什么,但他的心已经因此得到了一次救赎和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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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6126字
吟游诗人们总被认为有好嗓子。
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不算错。除去个别极富创意且坚持自我的诗人,大多数诗人的歌声都能入耳,接着,再按照音色音质及歌唱的技巧对诗人进行评价。
吟游诗人们总被认为有着好口才。
的确,这也对。诗人们在拨着弦唱完一段诗歌后,还得说些漂亮话,说说这支歌的来历、内容,再说说自己习得诗歌经过,又说说这歌接下来的唱段会接上怎样的情节……这就是吊着观客们,示意他们赶紧从衣兜里掏出几枚钱币,犒劳自己唱得干渴的嗓子。
吟游诗人们总被认为乐于与伙伴一起行动。
奇诺娅不这样。在某些时候,她更乐意脱离队伍,独自探索。她独行惯了,少年时期的德菲卡,不久之前的伏勒与赭石,诗人能够并乐于在无人陪伴的行程中寻找乐趣。这有她过去的影响,在那个女人去世后,尚未成年的半精灵就常去往菲薇艾诺的露天剧场,剧场依着一片小水湾建立,工匠通过精心的设计将水湾变为剧场的一部分,又沟通水湾与不远处的溪流,让剧场中的水成为活水,这样富有趣味与品格的设计很对菲薇艾诺居民的胃口,许多活动也就选在露天剧场举办。在许多风中带着花香的夜晚,还不善言辞的半精灵就沉默地坐在水湾旁,在虫鸣的陪伴下观看演出,偶尔还会听听辩论,通过模仿与学习,再加上后来诗人老师的指导,她逐渐掌握言语的技巧,并将其用在旅途中。
好比现在。
对于现在的奇诺娅来说,在交谈中获取信息是件轻松的事。经过许多冒险,半精灵已不再如过去那般闭紧嘴巴如保护珍珠的河蚌,她从许多言语中挑选恰当的,将它们组织起来,当做工具或武器。
诗人在楼梯口站了片刻,接着向大厅中的某一桌走去。那是个大方桌,一个商人打扮的男性坐在方桌一边,旁边围着几个带着武器的冒险者,木桌上摆着些酒杯,有的已经见底,大概是商人请雇佣来的冒险者喝的。
“打扰了,能坐在旁边吗?“
商人抬起头,有些讶异地看了眼前来搭话的诗人,他的视线又很快往旁边一扫,看到一些空着的座位,接着他点点头。
“哎,我们刚从伏勒过来等着过关,就看到这里这么安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伏勒……伏勒啊,是个平稳的好地方。“他以鉴定的目光打量着诗人,目光在她腰间的佩剑和匕首上停留片刻,似乎在审度与她说话的价值。奇诺娅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撑着脸,笑嘻嘻的。
“……这里已经这样一个多月咯。“最终,他说。
这时,诗人之前向酒保要求的饮料也被送到,她抬手作个表示随意的手势,商人见状“哼哼“了两声。
“最近真是不太平,“奇诺娅继续之前的话题,”来的路上也有山贼,我们只能绕路……不知这里具体是什么情况?“
“好吧,这也是我听来的。“他压低声音,”最近这里有不死生物出没。“
“啊呀!这可真是……“诗人也压低声音,”这话是从哪里传来的?“
“哪里?镇上的人都知道,半夜一直有哭声,你们住一晚就知道了。“
说完,商人喝了口刚送上的饮料,接着又向诗人挤挤眼睛:“不过,不要在这里久留啊。“
“哈哈,别说了,晚上会害怕的!“
“有一只那种东西在,一定会吸引第二只、第三只……“
这个诗人倒是不知道,她毕竟是头次来到迷离,对这里仍然不十分了解,正如迷雾一样,对于诗人来说,迷离的新奇事拨开一层还有一层,于是她打定主意在这个迷雾世界多呆一阵子,去各处长些见识。可现在,这事儿不是最主要的,有其他东西排在更前面。
“哎呀……对过关有影响吗?“
“多少有一点,托它的福,最近边关的人也变得疑神疑鬼了,什么箱子盒子都要打开看一眼。“
“瞧他们干的,难道不死生物还能藏在箱子里吗?“诗人笑起来。
“谁知道,找不到哭声的来源,他们也很焦虑吧。“商人又喝了口饮料,”不过,呵呵……“
他用大拇指喝食指、无名指擦了下,说:“这样他们就会放松一点。“
奇诺娅挑起一边眉毛,那是个所有世界通用的手势,而这个过关手段也是所有世界通用的。
“说起来,不知道最开始听到哭声的人是谁?“
“这可就不可考咯,不过大概区域,就是在靠近关卡的那一带。“
打听到想要知道的消息,诗人满意地点点头:“谢谢啦。“
就在配着长剑的诗人起身的时候,商人递给她一张纸片,上头写着商人的名字和商会地址。
“呵呵,像你这样的冒险者,以后需要什么工作,可以到我这里来。“
奇诺娅收下名片,转身离开。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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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1669,恭喜诺基亚找到新工作【no
按道理说,领地与领地间接壤的边关小镇,总归比路途上经过的三两乡村热闹:人多,生意多,气氛也更活泛。
乌关是个例外。
终年笼罩迷离的雾气就像缠在居民脸上一样,每个人都阴沉沉的,眉毛耷着,嘴角下拉。这里人是不少,可压在肩上的沉默如此有重量,倒让一个边关小镇还不如一个充满活力的村庄明快。但乌关到底是一个边关小镇,四处闯荡的货郎沿街串巷兜售其他领的新鲜玩意,有些规模的商队确认清单准备过关,还有和诗人之前一般的独个儿旅人……打听起消息来是再方便不过了。
从完成任务的方向上思考,此时这支冒险小队该做的就是抓住机会及时休整,至少让队伍中瑞图宁牧师的神术回复到位,让一路至此的紧张情绪得到缓解,接着不去理会这镇子上的事,尽快将不知装进什么生物的箱子送到目的地——从这一路上的表现来看,时间拖得越久,对冒险者们自身就越不利。话是这样讲,让一位看起来富有责任感与使命感的善良牧师忽视乌关居民的愁苦显然不大可能,就在他们去往旅店的路途中,雅丽蒂亚就时不时转头观察周边的镇民,试图从偶尔漏出的只言片语中抓取字句背后的含义。
很快,冒险者们到达旅馆,他们一路上甚至不必向居民问路,只跟着商队就可找到较为舒适的休憩所,入住手续的办理也很迅速,在将行李安置稳妥后,奇诺娅就离开队伍,独自走向大厅。对于在行事上颇有些特立独行的诗人来说,这举动实在不算什么,甚至说,在离开队友后,她反而拥有更多的方法去完成目标,例如,当面对十分顽固的交流对象时,诗人会尝试着配合其他方式,就像她在遗都时使用暴力,或是像在伏勒赌场里那样用些亮闪闪的钱币……无论哪种方法,都不适合当着一位瑞图宁牧师使用,类似的道理在她同鸟羽的队员们一起冒险时就已体现。
半精灵只简单打了个招呼,她的态度如此平常,以致队友们回过神来时,只看见大厅某个酒桌边一个长着银发的脑袋。
鸮型人洛尔伽眨眨眼,他用手势和简单的语言说明自己的打算:
“需要食物,问消息,发生的事情?”
洛尔伽将想法里的要点罗列出来,它们足够简单,也足够清晰明了到让队伍中的其他人理解。于是,他们就离开旅馆,向卖食物的商贩走去。
由于是边关小镇,往来的商人及旅客较多,乌关这边出售的食物也是些便于携带的黑面包及肉干,以及冒险者和佣兵们较为喜爱的麦酒。
非常明显的,小贩的精神也不是特别好,他瞧起来精神萎靡,脸色有些苍白,眼眶下的乌青也很严重,像是许多天没睡好的样子。
见到这样情况,雅丽蒂亚问道:“你最近睡得不太好吗?“
小贩抬头看了牧师一眼,苦笑一下:“嗨,别提了,最近晚上啊……“
他停顿片刻,才接着说:“最近晚上啊,这一带都能听见一个男孩的哭声,一开始只是一两个人,现在整个镇子,半夜都能听见他哭。“
说完,他又恢复那种没精打采的样子,虚着眼睛望着街上的行人发呆。
洛尔伽抬头看看天色,已经是黄昏,天空渐渐变暗,于是他建议:“那我们早睡。“
这提议很恰当,先前赶路时的一连串袭击和雾气让人疲惫,连续的野宿实在比不上旅馆的床铺和被褥,尽管它们并不十分柔软,比不上家中内里填满羽毛、外部包裹织品的高级货,但对冒险者们而言,旅馆的床铺无疑具有相当的吸引力。更何况,既然已经知晓夜晚必定搅人睡眠,将人从梦中揪起的哭声,早睡实在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这时,旁边的雅丽蒂亚说话了:“女神赐给了我力量,我认为我们应该试着去解决这件事。“
“早睡,晚上解决。“
等到他们回到在旅馆订下的房间,奇诺娅已经坐在桌边等待,她看到队友手中的肉干和黑面包,露出笑容。
“我们先交换一下信息吧,“她说,”镇子上的人每晚都会听到不死生物的哭声,关卡因为这个检查得很严,每个箱子都会翻开看,不过给些钱就可以混过去。“
对方给出的信息也差不多,不过比起向商人打探的要更详细些,清楚说明了是个男孩的哭声。
“男孩,想找到。“洛尔伽说。
“哦,那你可以去边关看看,好像最开始就是在那里听到的哭声。“奇诺娅很快给出回应。
“一个人晚上在迷离游荡不是一个好主意,引人怀疑之余,自己也不安全。“雅丽蒂亚劝阻。
鸮型人笑了笑。
傍晚很快过去,夜晚到来,厚实的黑色幕布笼住整个边关小镇,风也吹不动夜晚的幕帘。照样是洛尔伽负责上半夜的警戒,他垂着腿坐在木箱旁边,看向窗外。
一阵哭声传来。
那是个小男孩的声音,还没到变声期,细细的、有些尖利,他哭起来有种指甲刮擦在玻璃板上的感觉,音调又比悲凉的悲剧诗更牵动人心,在不知名力量的作用下,这凄凉的哭声似乎在整个镇子上回响。
鸮型人反应很快,他叫醒躺在床上的半精灵和皮克西,又用手势解释片刻,接着飞出窗外。高等精灵仍在安睡,为了保证神术的恢复,队伍中的其余几人一致决定不去叫醒她,等事态紧急再说。
在洛尔伽离开的一小段时间以内,房间中还十分平静,布鲁落在窗台上,试图透过云层去看天空中的星星,她伸出手一下一下点着。奇诺娅则倚着桌子看向木箱,让思绪在过去所获得的诗歌和流言传说中漫游。
“吱呀——“
这微弱的声音将诗人从沉思中惊醒,她伸手摁住抬起些许的箱盖,又用剩下的那只手提起些重物压在木箱上。箱子被阖上,里面关着的不知名生物仍在挣扎,奇诺娅可以清晰地听到它碰撞到箱壁发出的响声,被堆着重物的木箱也因为它的挣动轻微位移。
皮克西也跟着趴在堆叠着行李的木箱上,等二人回过神来,窗外的哭声已经渐渐弱下去。还来不及考虑这变化所代表的含义,诗人就在回头的不经意一瞥中发现皱着眉头的瑞图宁牧师,她脸色苍白,像是看见了什么令她厌恶或害怕的事物在眼前乱窜,在乌关泛着冷意的夜晚,高等精灵的额头甚至有汗珠出现。奇诺娅将雅丽蒂亚摇醒。
“看窗外!“布鲁喊道。
鸮型人拍着翅膀停留在窗外,敲击窗户发出的清脆声响和皮克西的叫声几乎是同一时间传来。
等洛尔伽通过窗户进房,队友们才看清他怀中的那包东西。
“我捡到了,呃……“
洛尔伽拍拍怀里的物品,它们被鸮型人披在肩上的斗篷包裹,从枝楞出来的部分可以看出,这些大概是一具骸骨。诗人将视线移到鸮型人脸上,发现他眼眶有些红,正低着头思考些什么。
“呀!这是什么?“布鲁问。
“别怕,“他轻轻说,”哭泣男孩的,骨头。“
“看来我们得带着他离开了。“奇诺娅回应。
若是在平时,诗人会对这没有姓名的骸骨产生极大的兴趣,她会朝洛尔伽问上许多问题,在将对方知道的信息全部掌握后,再掺进自己的想象作出诗歌。但现在,出于疲惫及不知名因素的影响,她实在懒得去开口,询问队友他与“哭泣男孩“相遇的情景——没那个心情。
“遇见……答应送回家,指引我找到。“
诗人点点头,又说:“让这孩子离箱子远些吧,免得那东西饿了。“
就在奇诺娅这么说着的时候,箱子忽然猛地震动一下,从里面传出一声咆哮。
“怎么,真饿啦?“她关心道,”男孩不能吃哦,其他你随便吧!“
“活人也不!“洛尔伽哭笑不得的补充,他抬手将床边搁着的木制案几也压上箱子。
雅丽蒂亚坐在床边看着他们,说:“我们多租一个房间,让男孩远离箱子。“
“明天,我会想办法让男孩和他的家人团聚。“
还没等队友们问是怎么个团聚法?你知道这男孩?或者就守夜不方便这一点提出异议,洛尔伽就感受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力量,他低头一看,发现一只鲜红的手反向撑住了那张案几。同时,男孩的尖叫声响起。
奇诺娅抽出配在腰侧后方的匕首,径直刺向那只手,匕首上有博特乐的神徽,那是柯洛·格利泽交给她的。
“先带他离开!“她冲洛尔伽喊。
洛尔伽应了一声,他将桌子狠压向箱子,接着在松手丢开的瞬间抄起包裹着男孩的桌布,飞离木箱,与其中饥饿的不知名生物拉开距离。
“那个东西!它会吃了我们!“陌生的声音叫喊。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奇诺娅问。
她的匕首被血红色的手抓住,它似乎饿到失去神智,此刻抓住锋利的武器不放手。
“不知道!不知道!但是……好可怕……!……“
男孩抽泣着回应。他的声音因为恐惧变得更加尖细,似乎两根手指就能掐灭,假若男孩能在冒险者们面前显形,也许他们会看到一个瘦弱的小子抱着头蹲在角落里,进行战术性防御。
诗人见等不来想要的回答,便在紧急之下抽出腰间裹着的另一把小刀,用力切下。那只手受到攻击,张开细长嶙峋的手指放开了诗人的匕首。它每根手指的几节指骨像被人为拔开,成了切块果物串在签子上的奇怪样子,被鲜红色的物体包裹,也许是剥下皮后裸露在外的肌肉;掌骨也不像平常那样总稳定在同一个水平面上,而是交错起伏如低缓丘陵。此刻,手吃痛地张开,手指扭曲着扎向四方,叫人想起枯死多年又不幸被雷击中的干瘦树木。
它缩回去,箱子合上了。
一阵混乱后,洛尔伽带着男孩呆在房间的另一端休息,他将男孩的骸骨笼在怀里,背后的双翼朝前合拢,那是个保护的姿势。接着,在洛尔伽的提议下,他们用房间里能找到的绳子和能撕扯开绞成绳状的布条捆紧箱子,免得它再度被打开。
这个夜晚就这样过去。
在第二天准备过关的时候,冒险者们就箱子和男孩的问题产生了一次讨论,毕竟,无论哪一个,都足以让边关负责检查的人员被吓到心脏骤停,接着将这伙乱来的冒险者一网打尽。最终,他们决定由洛尔伽和奇诺娅留在后面,接着,洛尔伽独自搬着箱子飞着绕过乌关旁边的小山将那东西交给队友,由奇诺娅陪着男孩,最后等洛尔伽回来带走男孩,奇诺娅再出发与队友集合。
诗人骑着在乌关租的马,红鸢领在她身后远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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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3663,想着过剧情写得比较简略
——匣缝——
也许有的人遇到过这种事:脑海中突然浮现一段旋律,却不知出自哪支歌谣;鼻腔里捕捉到一丝熟悉的气味,却猜不出它弥漫自何物;回忆起一幕画面,却不知道它因何而起,后续又发生了什么。面对一个有缝隙的匣子,瞥见一丝色彩很容易,猜测内容物的全貌很难。
鴞形人洛尔迦最近就被这种事困扰着,在来到新世界后,这个小少年时不时就会遇到如上情形,大概是他为躲避仇敌而潜伏起来的那段时间压抑麻木得太厉害,让自己的心如同无雪寒冬下的土地般干涸冷硬。如今一切往事告一段落,新世界扑面而来的新鲜人事物于他而言就像骤落于心的春雨,催生出许多嫩芽新叶,让他惊诧土壤内还幸存了这么多种子。
最近最令他在意的是一个画面,在那个画面中有他的母亲、父亲、姐姐、两个哥哥,还有他的老祖母,他们都头朝下,脚朝上,倒挂着展开双翼,羽毛微蓬,目光直直地聚焦于一点——应该是集中在洛尔迦本人身上,诡异的是家人们的表情都很不自然,双目圆睁、皱紧眉头,连一向不苟言笑的母亲都有所动容,如果用一个词来概括他们给洛尔迦造成的印象,那就是“惊恐”。
洛尔迦想不通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幕,首先他可以确定那不是家人们遇害时的情景,因为彼时洛尔迦的家庭成员中多了一对双胞胎妹妹,而老祖母已因病回归苍天;天色是太阳刚落山的浅夜,而非有月光照耀的夜晚;最重要的区别在于,当时洛尔迦躲在大树根部的洞里是为了恶作剧,为了吓走在后面的大家一跳,但等来的首先是姐姐的惨叫,姐姐安静的性格随母亲,那包含痛苦的叫声绝非寻常,随后是弯刀出鞘声、金属撞击声、父亲的怒骂和哥哥的嘶吼、夹杂着妹妹们尖利的哭叫,组成了洛尔迦听过的最混沌可怖的合唱,像是为了平衡一般,洛尔迦选择了沉默无声,他拼命克制自己急促起来的呼吸,捂紧心脏狂跳的胸口,身体里像有两只巨手,一只揪住他酸苦的胃袋,一只攥紧他的喉咙,令他想叫都叫不出声。
眼前能看到的是点点萤火、树木浓密的阴影和上方透出的夜空,背后是树干里烂出的浅洞,和一个接一个趋于消失的熟悉声音,就像被大风吹熄的蜡烛,妹妹的声音更是像被削掉烛芯一样戛然而止。待到大部分声音归于平静,只留一个陌生的喘息,它呼出吸入三口气后突然腾空而起,留下些许细碎声响,像是被卷起的枯脆叶子重新落回地面的声音。
而洛尔迦只能继续蜷缩在树洞中,虽然想冲出去查看家人的情况,身体却僵硬得像一整块鹅卵石,连根手指都动不了。
过了良久,直到某段喉咙中的血泡不再因为最后一口气而翻滚,直到被打斗惊扰而噤声的虫儿逐渐恢复了鸣叫,洛尔迦才找回对身体的控制权,窥探向树洞外面的世界。
是的,他没能目睹亲人们遇袭的场面,只能通过家人死前的声音和死后僵冷的尸体推测发生了什么,一个妹妹脸朝下栽在厚厚的腐殖土中,身上还盖了几撮断枝残叶。她一向随性自由,想必是事情发生时立刻选择了逃离此地,却还是被一支飞刀掷中后背,刀刃没入她柔嫩的肋骨缝隙刺破心脏,只有刀柄留在外面。另一个妹妹靠在哥哥的尸体旁,小手还紧抓着哥哥的衣摆,然后是遍布骇人伤痕的父亲、姐姐、和被一刀封喉的母亲——难怪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凶手多半是一开始便靠偷袭解决了这个家庭里最凶悍难惹的女主人。
……
洛尔迦用力摇摇头,让思绪从往日的泥潭中爬出,并甩出一地泥点子。尽管他思念家人,但他不思念家人的结局,亲爱的人们死了不能复生,痛恨的人们只能杀一次,他不希望自己回忆起家人时呈现在眼前的只有鲜血、了无光泽的羽毛和苍白的面孔。
新世界的夜晚安静得让人容易胡思乱想,在故乡,这会儿正是鴞形人活跃的时候,他们深色的羽翼和锐利的双目正是为黑夜准备的;而在这儿,洛尔迦身边只有营火、马车、被他们一路护送过来的神秘木箱、以及沉睡的队友和马儿。
洛尔迦作为冒险者的经验很少,事实上这是他第一次执行这种任务,不论是花费的时间、酬劳价格还是需要与之合作的伙伴性格,对他来说都是全新的挑战。所以他不确定自己面对一个时不时从内部发出敲击声、会引来雾气与怪物的箱子如此谨慎小心,算不算大惊小怪。
……至少,在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他绝不会打开它,在老祖母的故事里,那些擅自打开某些门或箱子的小孩子,要么丢了性命,要么失去了千辛万苦才得来的宝物,甚至有个小孩子被烧掉了翅膀,不得不去别的地方生活,他的孩子也没有翅膀,只能像老鼠一样在地上跑,这就是人类的由来。
洛尔迦这会儿很想听故事,或者与谁交谈,但队友们都在沉睡,即使醒了也会因为语言障碍而难以交流。好在她们在合作中值得信赖,这就够了。
在选择队友这件事上洛尔迦必须慎重,因为他已经失去可以依靠的家人,又没交到可靠的朋友,这就意味着不管是因为口角还是金钱纠纷,假如他被队友杀死,那便没人能为他讨回命债。
在一些事情上,他的这三位队友的表现可谓脱线:
当雇主从门缝掷出装满钱币的口袋时,三位队友谁都没去在意,精灵牧师试图把门扒开闯进去,这惹恼了雇主,幸好半精灵诗人适时加入帮忙打圆场,而在一片喧哗之中,小小的皮可西漫无目的地飞着,一会儿从诗人的头顶盘旋而过,一会儿又飞到附近的野蔷薇丛旁端详一只瓢虫。
洛尔迦耐心等了一会儿,直到他确定那三位谁都没有关心钱袋的意图,才上前捡起,打开,被里面的金光晃花眼。
黄金是好东西,但从不缺纷争为伴,所以洛尔迦会在坚守自己该得的那份时也记住不乱瞟别人的那份,这么一大袋金子着实烫爪,所以他立刻把金币展示给三位队友时,并交给最有队长样子的半精灵诗人,那份金色光辉并没有从她们眼中勾出贪婪或欲望或者别的什么令洛尔迦不安的东西。甚至在离开那个出手阔绰的委托人后,精灵牧师的重点依旧没转移到金币上,她在怀疑委托人其实是个不死生物,为她可能错过一个揭露其伪装的机会而耿耿于怀。
与洛尔迦接触过的某些老冒险者相比,她们的确可以称之为生涩、温吞、懵懂、漫不经心、不够机灵、不够警惕,但同时也可以说是纯真、温和、正直、不油滑、不功利、没有见过足够多的伤害与丑恶(也就无从模仿)。这两类优缺点就像一片羽毛的正反面,谁也不能脱离另一面单独存在,全看你重视的是哪面。
洛尔迦与这样的她们相处还算愉快,需要头疼的只是那个箱子,那个需要他们一路护送却被警告绝对不能打开的箱子。一开始,它只会发出“叩,叩”的敲击声,后来就变本加厉,吸引来浓雾和充满敌意的强盗,好在前者靠马匹的劲蹄就能甩开,后者虽能伤人,却也一砍即散,而且不会在村落里公然出现。到目前为止总算能应付过去。
但今夜是露营,事态又产生了变化。当时,洛尔迦结束了上半夜的值夜,叫醒半精灵诗人奇诺娅(皮可西与精灵牧师熬不得夜,所以守夜一向由洛尔迦与奇诺娅负责),自己爬到树上找了个枝杈收拢翅膀裹紧斗篷窝进去,刚浸没于睡意之中,又被“叩,叩”声捞了出来。
这次倒不是箱子的怪声,而是半精灵诗人对树的敲击,因为洛尔迦睡在高处更加安稳,所以在第一夜就告诉过两个没有翅膀的队友:叫醒他只需在屋柱或树干上敲击几下,震动自然能传给靠在房梁上或树枝上的鸮形人。
看到鸮形人自树冠中探出头,半精灵诗人一边摇晃精灵牧师,一边指了指附近一处树丛,它擦着篝火的光芒外沿,叶片上反射的微光无风摇曳着,那种晃动的频率和幅度说明藏在后面的绝非是野兔老鼠之类的无害小动物。
洛尔迦一手按在腰间的匕首把上,一手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想要将后面的东西砸出来,石头的影子却突然拉长。
因为诗人已经拿着火把上前探查,她的银发在火光之下多了一丝暖意。
洛尔迦想拉住她,却没有能空出来这么做的手。
就在他犹豫的这一瞬间。
一个白色的什么东西突然自低处的草丛里冲出,包住了诗人的脚踝。
是一截手,仅剩骨头的手。
洛尔迦上半身的皮肤“唰”地被揪紧了,因为他的羽毛随本能全部竖起,而在他冲过去之前,诗人已经抬高了另一只脚踩下,踢踹,挥刀砍,将那只唐突出场的骨手赶出舞台。
洛尔迦洛尔迦看到看似柔弱的队友如此令人放心,便展翅飞到高处观察四周,并对其他人发出警告:“还有!这么多!”他对着下面的队友们伸出五指,发出警告。然后利用自己的高度和迅捷向会动的骷髅们发起攻击,他心情高涨,战到酣处不禁发出尖利的笑声,像是在强调他的姓氏“笑音”一般,在夜空和枝叶间回荡。
因为那个困惑他的问题有了答案,当他为半精灵诗人遭遇的变故炸开羽毛时,他意识到这正是那个画面中亲人们所做的,他在担心队友,而亲人们在担心他。在那一刻,他与家人们跨越了时间与生死的障碍达成心情上的同步。
那是他第一次尝试从树上起飞,他微张着翅膀和双臂小心翼翼地保持平衡,赤着爪子一步步延着有平缓弧度的树干向上攀行,普通的鸮形人幼崽即使自树上跌落,也会因翅膀的缓冲很难有什么大碍,但天生短翼的他不能大意,也是因为这个,他的飞行课比健康的正常鸮形人幼崽足足迟了几个月。他必须靠自己走上枝头,展翅高飞,上方是无限广阔的天空,下方不会有软垫和亲人的怀抱,要么成功,要么受伤。
当时黄昏刚过,天色转成灰冷的蓝,天上的云因为无风而摞得又高又厚。上到枝干变细的部分时骤起一阵疾风,洛尔迦小小的身体一歪,眼看就要摔到地上,多亏他那双比同龄人更结实的爪子牢牢抓住了树枝,使他像个蝙蝠般倒吊着晃来晃去,就是没有摔到地上——同龄人轻松飞跃到树上时他只能靠手脚攀爬,虽然被笑话过笑音家生的不是猫头鹰而是只猫,但这双爪子也因为比其他同族更少地悬在空中而长得更加强壮有力。
他扭动身体转回去看家人,跃入眼帘的是家人们关切的脸和因为紧张而蓬松的翅膀,并且因为他自身的倒挂而倒映在他眼中。
这幅画面的来由竟如此温馨,这是洛尔迦苦苦回忆时没想到的。他充满感激地将手中利刃滑入一只骷髅的肩关节,又怀抱着喜悦为奇诺娅踹开一只骷髅,他感谢骷髅与奇诺娅帮他找回了家人留在他身上的一部分,每当他找到一次,都像与家人重逢了一次,他们从未远离过洛尔迦,他们的一部分始终与这位家族里唯一的幸存者同在。
洛尔迦再次确定了外出冒险对自己的意义,在与无数陌生且新鲜的人事物接触、碰撞、纠葛、争斗、相拥的同时,家人留在他身上的那些无法触摸但切实存在的东西也会浮现、苏醒、活生生地回归于他的心灵与梦境。
这就是我现在最想要的,洛尔迦心满意足地想着,虽然这很孩子气,但我现在仍是个孩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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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4039字。
3138字
一。
雅丽蒂亚告诉自己要冷静,她已经是个成熟的高等精灵了。
二。
她想了想,在其他精灵眼中,她·雅丽蒂亚可能只是一个未满一百一十岁的年幼精灵。
三。
她一直极力否认,甚至声称自己已经一百二十多岁了。
四。
但让她的母亲怀上她的布依波乌斯知道,把她生下来的斯卡蒂知道,亲手把她养大的尼斯洛克和月见草都知道,她还要过几年才一百岁。
五。
从哪个角度来说,她现在都只是个孩子,孩子不懂得控制情绪都是可以理解的。
六。
雅丽蒂亚告诉自己,她就算是个孩子,都是最特别的一个。
七。
瑞图宁对她的宠爱超过了同为高等精灵的拉尼娜,超过了身为人类的雅迪亚,甚至连身为瑞图宁造物的师傅路路可能都已经比不上她了。
八。
女神教导她的信徒们:“发怒之前,先感受绿叶。
九。
瑞图宁不会因为别人用无关紧要的问题打扰她听故事,就把对方扔出窗外。
十。
雅丽蒂亚在心里对瑞图宁说了一声对不起。
然后,
雅丽蒂亚完全不留情面地对她的皮可西队友说出了那句话。
皮可西飞到雅丽蒂亚的脸蛋前方,疑惑地望着她:“这是什么意思啊?”
半精灵看了雅丽蒂亚一眼:“她说的是雪精灵方言,意思是滚开。”
“您听得懂?”雅丽蒂亚用雪精灵方言问。她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语气似乎夹杂着大量来自北方雪原的冰渣子,甚至连坐姿都变得豪迈了起来。
半精灵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她的队友,年轻的瑞图宁牧师很有可能是在模仿某人,她模仿的对象大概是把这种方言教给她的雪精灵。
半精灵没有说话,雅丽蒂亚也沉默了下来,车厢内就只剩下马车往前行进的声音。
皮可西绕着两位同伴飞了几圈:“你们在说什么啊?不要说方言啦,我听不懂。”
雅丽蒂亚移开了目光。
半精灵 慢吞吞地用雪精灵方言回答说:“以前在雪城住过一段时间,那您呢?”
雅丽蒂亚冷淡地说:“我父母的家在那边。”
雅丽蒂亚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半精灵也没有继续话题的意思,两个人又再次陷入了仿佛无休止的静默当中。
雅丽蒂亚还记得,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半精灵曾经对她保证过:“不必担心我会故意找无趣的话题闲聊,我将会是一个安静的陪同。”,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的确如她所保证般识趣;甚至,在大家成为冒险伙伴之后,她都依旧没有拿一些类似于——你今年多大啦?你住在菲薇艾诺那儿啊?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你有恋人了嘛?你成为春之女神的牧师多久了?——之类的问题来烦过雅丽蒂亚。
雅丽蒂亚曾经认为,这是半精灵最大的优点。当时她对这个不知底细的冒险者充满了嫌弃,毕竟这种参杂了人类之血的生物,生来就带着缺陷。
在半精灵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有任何可取之处前,雅丽蒂亚都不打算把心思浪费在她身上。
但奇诺娅,这朵荆棘蟲中的百合花,在接下来的战斗当中,表现出来的勇敢、果决和智慧,完全值得一个最高傲的精灵为她脱帽致敬。
奇诺娅所带来的惊喜还不止这些,她的诗歌蕴藏着一种力量,这种力量非常的特殊,没办法靠文字描述,只能用心感受。有少部分精灵,花了二三百年时间,到处寻觅,始终还是抓不到这种力量的尾巴。而奇诺娅,她的年岁比雅丽蒂亚还小,但说到音乐方面的造诣,雅丽蒂亚策马都已经追不上她了。
在黑鸦堡之行结束后,雅丽蒂亚曾经想过,加入到奇诺娅的冒险小队当中,但最终却开不了口。她并不担心自己会被拒绝,就算被拒,她还能选择回到菲薇艾诺,或者根其他冒险者一起前往别的世界,那时候熟悉又信得过的人都在身边,她的选择其实还很多,只是没那么有趣吧了。
但雅丽蒂亚想起了兰蒂尼亚。
冒险总有结束的一天,未名处早晚是要解散的,只是没人会想到,这个“早”会那么早。
雅丽蒂亚曾经以为,她和兰蒂尼亚·格拉尔女士的合作关系,至少可以维持三十年——她对判断非精灵的年龄这件事并不在行,也许三十年后,未名处的队长还能像年轻时一样拿着火把去烧毁敌舰,也许她已经老到牙齿掉光再也享受不了世间美味,只能奄奄一息地默默等待艾瑞克的莅临……
在兰蒂尼亚被艾瑞克带走的时候,雅丽蒂亚恐怕还是少女。她可能会因为失去同伴而伤心,她可能会抱着她的琴,一次又一次地参加罗伊镇举办的宴席,只求再见朋友一面。
见过一次,就会想要再见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就会想要第三次……
雅丽蒂亚的人生会一直处于许愿、等待愿望成真和愿望实现的瞬间——这样的一个循环当中;她会成为唤魂之地年纪最大的人,她会看着一个人从婴儿变成稚童,再看着这个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的顽童成为少年,看着少年喜气洋洋地把深爱的新娘娶回家,然后这对小夫妻会拥有他们的孩子,突然有一天,会有另外一个幼儿在父母的教导下叫他们爷爷和奶奶——同样的事情会一直发生,直到她也变得垂垂老矣,最终在艾瑞克的指引下,前往了生的彼方。
说不定,瑞图宁牧师在某些时候同样具备着预言能力也未可知。兰蒂尼亚凋謝的时候,雅丽蒂亚仍是少女,但这个艰难的时刻,出现在了她们才认识没多久,雅丽蒂亚还稚嫩得不知道该如何正确地根他人互动的那个时候。
雅丽蒂亚悲伤地发现,她仍然搞不懂要怎么与别人交谈。她想要和奇诺娅说话,非常想,但是她无话可说。
雅丽蒂亚从行囊当中拿出了一袋蜂蜜糖果,这是月见草为她准备的。她和瓦列莉亚在一起的时候,从不担心零食会被吃光。雪精灵虽然只是个未见过世面的乡下姑娘,说不出多有深度的话,但她总会绞尽脑汁去寻找话题和雅丽蒂亚交谈,她根本不会沦落到必须靠吃东西来打发无聊的境地。
雅丽蒂亚从袋子里拿出了一颗糖,放进嘴里,又拿出了一颗,给了身旁的奇诺娅,再拿出了另外一颗,给了正在开车的鸮形人。
皮可西一直在雅丽蒂亚的手边飞来飞去,用行动告诉对方自己也很期待这种闻起来就甜丝丝的东西。
可是雅丽蒂亚却直接将袋子收了起来。
“为什么啊?”皮可西看起来失望极了。
鸮形人从口袋里拿出了小刀,切了一小块糖,转过身来递给了皮可西。
皮可西停留在鸮形人的掌心上,抱起了她的那一小块糖,快乐地转起了圈圈。
鸮形人缩回手,转过身去,继续驾车。
车厢内再次陷入了寂静。
“您愿意把刚才的故事继续下去吗?”雅丽蒂亚用雪精灵方言问。
奇诺娅开始讲,用雪精灵方言,讲给唯一能听懂的雅丽蒂亚。
吟游诗人重新开始的地方,显然不是她刚才停下来的那处。
雅丽蒂亚猜想,吟游诗人可能早就忘记自己刚才到底说了什么,但也有可能只是单纯不想按部就班地往下说。
雅丽蒂亚讲故事的时候也喜欢这样,但当故事成为了传教的一种手段,身为牧师就不可以按着自己的好恶任意妄为了,所以她羡慕奇诺娅——羡慕奇诺娅可以当个純粹的诗人。
一个純粹的诗人引吭高歌,只因为突然来了兴致;一个诗人讲起某个故事,只因为这个故事的某一点刚好触动了她。
雅丽蒂亚也想当个这样的诗人,但她本性的某一部分,让她永远只能羡慕他人。
奇诺娅讲完了故事,雅丽蒂亚从行囊当中拿出了蜂蜜,对了点水,就递给了对方,这次就只有半精灵吟游诗人享有了喝蜂蜜水的权利。
雅丽蒂亚的绿眼睛里,似乎蕴含着某种认真:“我有一件事情想向您请教。”
奇诺娅放下了杯子:“是什么事情?”
“在您知道的传说当中,有人在成为英雄之前,是完全的普通人吗?”雅丽蒂亚歪着头,说起话来慢条斯理的:“我看英雄故事的主角,很多都在降生不久后就表现出了自己的与众不同。有人在幼儿时期就制伏了摇篮旁的毒蛇;也有一些人,生下来不久就已经会说话了,但我怎么就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呢?”
奇诺娅沉吟了一会,念了一首诗。
雅丽蒂亚疑惑地望着奇诺娅,奇诺娅又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一个根这个话题毫无关联性,但同样有趣的故事。
雅丽蒂亚这样竟然就已经满足了。
她的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像奇诺娅那么真实的人,半精灵她不会因为别人的看法而委屈自己,也不会为了讨好某位神祇,而将自己塑造成另外一种样子。
命名为雅丽蒂亚之后,雅丽蒂亚距离原来的自己越来越远了。
她不知道这应该称为好事还是坏事,但改变已经发生,她早就已经无法回头了。
雅丽蒂亚看着奇诺娅的眼睛,将纷飞的思绪全部收拢了回来,专心听着对方的讲述。
在不知不觉间,就忘却了烦恼。
(一)
那声音很轻,细细的。
如果要当地那位租出仓库的妇人来分辨,她一定会点点头,说这是老鼠啃木头的声音,迷离这地方的老鼠啃起东西来就是这样,咯吱咯吱,这种乡下地方的老鼠干瘪枯瘦,城里可就不一样了,毛皮油光水滑,个子跟小狗差不多,可它们豆子大的眼睛里那种狡猾劲儿……总之,这就是老鼠啃木头的声音。说完,她一定又会点点头,为自己得出的结论感到满意。
呆在仓库里的佣兵们则没有这样的乐观,在行驶至这里的途中,他们就已经遇到了不少古怪的事,接连的奔波和昼夜不停的警惕耗去他们的精力,这样的旅程足够教任何一个精力充沛的人神经衰弱。奇诺娅本该在一个难得能够睡在建筑里的夜晚沉入黑甜的睡眠,像枯叶飘落在沼泽,可连续的警戒成为习惯,轻微的啃噬声和队友的呼唤轻易地将她惊醒。
现在他们都坐起来了。布鲁和洛尔伽升上精灵和半精灵难以触及的天棚仔细检查,尽管他们都明白那声音的来源极有可能出自那箱子,可为着仔细周全,这支四人的轻锐小队还是将整个仓库都搜查了一遍。在搜索确认的开始,那声音还轻轻地响着,不紧不慢,仿佛什么都没法打扰它——某种东西——的进食,咯吱咯吱、沙沙沙、嘶啦嘶啦,它咬着某种柔软又有一定韧性与硬度的东西,决计不会是木头,也不是青翠的叶片,如果一定要形容,倒更像是诗人曾听过的食肉动物撕咬肉块。那时候她嫌麻烦,懒得去拾枯枝点燃篝火,就背着行囊窜上树,试图在宽大的枝丫上凑合一晚,到了半夜,类似的声音就响起来,昏暗中成对的绿火较天上的星子更亮,从此诗人养成点篝火的好习惯。
“这个,我猜。”洛尔伽落在地上,他伸出手指向箱子,双翼收拢在背后。这动作本该让奇诺娅想起什么,并引发一场怀念的情绪,但那灰色的影子只一掠便沉没了。
此时,那难以言喻的咀嚼撕扯声已不再响起,也许冒险者们的注视叫它忌惮,它就干脆不去动弹。
冒险者们停顿片刻,谁也没有说话,这有点像突然降临在人群中的寂静,大家都不去打破沉默, 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人们心中总有对未知的畏惧。
“叩叩”
诗人从沉默中挣脱,她抬手敲了敲箱子,木制的材料给予她回应。这动作实在大胆了些,通常而言,一个具有理智的人绝不会作出这样无谓的冒险,但诗人就是这样做了。这样突然的举动让队友们的视线投注在她身上,她只将注意放在木箱,对于她来讲,这行为和拜访他人前先敲门没什么区别。
“叩”
片刻后,声音响起。
诗人露出一个微笑。
“我们运的到底是什么?”
皮克西忍不住问出来,她生性好奇,在经历这么多怪事后,终于将这话问出口。她忍耐了实在太久。布鲁凑上去,绕着木箱仔细观察,指望找到可以看进去的缝隙,对于小巧的皮克西,一丁点漏缝便足够,她什么也没找着,这箱子紧闭着,关死了。
“听得懂,瞧三下,刚才一样。”
洛尔伽的话语没有得到回应,鸮型人在确认这一点后,很快放弃呆站在箱子前。他抖开翅膀掠向室外,试图找出荒野里曾遇到过的强盗和雾。洛尔伽紧握着匕首,他仔仔细细地从空中观察四周,不放过任何一点踪迹,谨慎是他后来养成的特点,这品质很好,可今夜月明星稀,再怎么仔细也没法找出任何异常。
“它是不是怕光?”皮克西落在箱子顶上,拍了拍身下的木料,“我是说这个东西。”
诗人再次敲响箱壁,漫不经心地回答:“也许可以试试。”
“叩”
诗人的面庞又为这回应显露微笑,她现在确认这就是回应了。对着这箱子里不知为何的物体,半精灵的内心竟产生起一种十分柔软的情绪,这样的情绪很少见,和见到美丽的东西时不同,那时候内心总会有种被什么东西被冲刷的洁净感,而现在她的情绪却带着点黏糊。如果她曾体会过,或被人如此对待过,也许她会明白这情感叫做怜爱。幸好她挺少将情绪摆在脸上,否则任何一个明事理的人都会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对着这样一种东西产生怜爱,半精灵离疯掉实在不远了。
就在诗人尝试继续与箱子里的东西继续交流的时候,洛尔伽走过来,他手中拿着从篝火堆中抽出的一节燃着火的木棍。诗人和巡林客离远些,好让游荡者靠近,洛尔伽拿火把凑近箱子,什么也没发生。
“箱子能开个缝吗?”皮克西问。
奇诺娅轻轻笑了一声,洛尔伽也用力摇头,他的动作有些大,这让他身上披肩的流苏也跟着一起摇晃。
“如果打开了,我们怕是就拿不到钱了。”
这是雅丽蒂亚在被叫醒后说出的第一句话,她站在篝火旁,偏头看着围在箱子旁的三人。牧师应当在夜晚保有一定时间的休息,这既是为了他们自身的健康着想,也为了充足的休息能让他们有足够的精力和良好的状态去使用神术。雅丽蒂亚是位忠诚的瑞图宁信徒,在她看来,充足休息本就是牧师应当做的事,如果不保持好的状态,在遇到危机的关键时刻无法使用神术,那无疑是令自己所信仰神明蒙羞的事,雅丽蒂亚怎么可能去做这种事呢?再加上连续的奔波,睡眠不足本就教人疲惫易怒,此时听到皮克西的话,瑞图宁牧师不由得有些不耐烦。她站在温暖的火旁看着自己的队友,明白他们也是为了任务,于是她强行压下自己的不快,试图冷静地对待这个局面。
洛尔伽眨眨眼睛,他将视线从雅丽蒂亚转回木箱,鸮型人凑过去,连敲三下木箱,又抽动鼻子仔细嗅了嗅木箱四周的空气,如果箱子里装的是某种野兽,他一定能闻出些什么,他擅长这个。最后,也许实在是没别的办法了,洛尔伽扯过一块布盖在木箱上,然后将手中的木棍丢回篝火堆,接着飞到房梁上,作出个准备休息的样子。
“我建议,”雅丽蒂亚停顿一下,“我建议先休息,接下来还有很长时间,我们总会有办法的。”
到现在为止,冒险者们的确已经困倦,于是他们先歇下,打算睡足够再出发。
(二)
冒险者们并没有如所想的那样睡到日头完全升上天空,他们醒来时,空气中还留着清晨特有的清爽,那是夜晚残留的最后一丝气息。
他们沉默着用过早餐,又在当地补充了些食物和必备的物品,整备工作没有花去太长时间,很快,他们就将行囊和木箱运上马车,准备离开这里,向乌关前进。就在他们准备驾车离去的当口,昨天收留下他们的农户过来了,干农活的人一向起得很早,从农户的打扮来看,他是准备去田地。
“你们是要去乌关吗?”
负责第一段行程警戒的是奇诺娅,她同洛尔伽两人一道坐在马车外围,于是她回答说:“是的,请问怎么了吗?”
“哦,是这样,这里去乌关的路上,最近来了伙山贼,你们最好不要走那边。”
“山贼?活的?”洛尔伽砰砰地拍了拍自己充满生机的胳膊,他做起这动作实在可爱。少年胳膊上的肌肉并不夸张,而是呈现出一种很流畅、很好看的样子。
“哎,这可真是……那么能从其他地方绕过去吗?需要多久呢?”
“我们这里最近去乌关都是走另一条路,”那农户伸出手指了个方向,“那边稍微有些雾,一个人走不太安全……但是像你们这样的冒险者一定没问题。”
“哦,谢谢……对了,那伙山贼大概有多少人呢?”
“人数不少,之前不少商队都栽在那上头了。”
“多谢。”诗人点点头,架起马车离开了。
在乡村变为远处的黑点,分岔的道路还有一段距离时,奇诺娅开口询问:“那么,是绕路还是按原路走?”
“山贼的行为实在偏离,他们理应为他们所做的一切承担责任。”雅丽蒂亚首先提出意见。身为宽恕之主的信徒,她在奉行瑞图宁教义的同时也崇敬秩序之主珂旭,而这样一帮恶徒无疑是需要被正义执行的对象。
“这想法不错,”奇诺娅回应,“可我们只有四个人,连商队都拿他们毫无办法。“
皮克西坐在木箱上晃着腿,她想了想,说:“他们是活的,对不对?那是不是不太好对付?“
“绕路,我觉得。“
雅丽蒂亚没再发出别的言语,她立刻丢掉原先的想法,与队友一道听从农户的建议去往另一条道路。
迷离这地方的人大概不愿花费太多心思在道路的建设上,这里有其实不太难想到,除去享乐,谁会想为注定快速消逝的事物花钱呢?反正道路很快就会被沿着陆地爬行的浓雾吞没,干嘛不把资源和精力拿去干点儿其他事?道路和房屋可不一样,房屋老朽崩塌,至少还有个空壳子留在那里,道路只会隐没在野草中,谁也瞧不出它曾经的样子,断流的河床都比它长久。眼前这条路正体现出迷离人的此种想法,它无疑比诗人在赭石时所行的小道要宽阔,可拿它和商业繁荣的伏勒比,它又显得那么瑟缩,像个消瘦的人侧躺在地上,可它总归还是条道路,恰能容许马车的同行。若是当初冒险者们心念一转,租了辆车辙相距更宽的马车,也许就只能站在路口干瞪眼,接着铤而走险去闯盘踞着山贼的道路了。
总之,他们现在驾着车行驶在这条毫不起眼的道路上,可以想象,如果不是山贼占据原本的商道,大概没有人会经过这里。奇诺娅驾着车,她的技术不如专业的车夫那样精湛,考虑到那不是她的本质,又考虑到他们此行的性质,这样平稳、朴实的风格是非常适合的。薄薄的雾气萦绕在四周,对比曾经的迷雾小径,这不过是热茶上轻盈飘起的烟气。风的手撩起烟雾串成的珠帘,也拂过路旁的杂草和行进中的冒险者们,在这样还算闲适的氛围下,奇诺娅哼起一首来自雪城的歌,名叫《深林郊外的晚上》。与德菲卡大众对深林城居民苦大仇恨或彪悍勇悍的一贯印象不同,这首歌的调子像是阳光照在奥伯的溪水上,还有游鱼追逐,溪边的白桦林中有姑娘在等中意的小伙,他们约好去看红霞与星光。当然,雪精灵们喜欢这首歌,他们总爱唱两句,只是,单纯的歌唱最后有很大几率会变成拖着歌词比气长的活动,接着再演变为乱战,开始追求身体上的胜负,没法子,雪精灵就这样。
当第一个深林郊外的夜晚过完,诗人正准备来第二个夜晚的时候,风停了。
此刻的迷雾不再温驯如绵羊,它们脱掉无害的毛皮,露出原本的冷酷样貌。浓白的雾团喘着粗冷的寒气袭来,猎人手下的猎狗便是这个样子,它会咬着目标不放,尖利的牙嵌入血肉,你叫唤得越大声,它就越兴奋,于是更起劲地撕咬。
诗人和冒险者点燃火把,牧师和巡林客也警戒起来。奇诺娅在雾气靠近时挥舞起火把,指望驱逐虫豸的火焰能够行使它的职责驱逐雾气,这办法没什么效果,火光在浓重的水汽里变得黯淡,如同废弃的用具被蛀空,腐朽的食物生出菌。马匹受到这变化的影响,它们开始在原地踏步拒绝前进,喷着响亮的鼻息,马原本就是纤细敏感的动物,这害怕实在合情合理。很快,雾围拢他们,这马车就如同被困在杯底的飞虫,由乳白的雾气彻底淹没。
在这样浓重的雾气中,奇诺娅没有如同其他同伴呆在原地保持警戒,她离开位于马车前方的驾驶位,转而去存放木箱的地方。这未知生物和种种怪相的关系实在明显,甚至都不用多费心思去探索推测。诗人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按住腰侧的佩剑,她步履轻盈,目标明确,径直走向目标。说来也的确奇怪,对诗人来讲,雾气的遮蔽实在没有任何作用,她清楚地看见延申向前的山间小路,看见停在路上的马车,也看见皱着眉头的队友们。起初,她没把这当回事,因为她独行惯了,即使在队伍中也常常自己拿主意,跳下马车、在危险中不投入十成的注意力警戒也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可诗人偏过头的时候,恰巧看见瑞图宁牧师在念诵一段悼词,接着,光辉从她手中绽放——雅丽蒂亚使用了光亮术。来不及去思考这举动的含义,木箱的动静就立刻抓住她的全部注意:那扣着死扣的箱子悄悄打开一个小缝。
在雾气的映衬下,这一截缝隙真像惨白人脸咧出的笑。
现在冒险者们有了光亮术的照拂,洛尔伽扇动翅膀直接落在马背上,他伸出手安抚马匹,顺着拍了拍马的嘴边,轻声说:“快,离开,这里。“奇诺娅再次登上马车,摁下无人打开的箱盖。
这些事几乎发生在同一时刻。
马匹得到安抚不再害怕前行,鸮型人下达的指示也是它们惯于听从的,马开始飞奔,生物的本能促使它们发挥出比平时更为迅捷的速度,凝滞的雾气被打破,冒险者们渐渐远离了那片浓雾。
(三)
脱离危险实在是件愉快的事,可冒险者们并不敢放松欢呼,这路还得走上两天,箱子里的东西实在是个变数,现在他们多多少少理解委托人急着将它送走的心情了。在这沉默的时候,诗人若无其事地说出自己的发现,轻松仿佛深林郊外的晚上。
“箱子自己打开了。“
洛尔伽的部分羽毛炸起来。他刚与马匹分食苹果,其中一匹还亲昵地靠着他的手,动物的亲近让他开心,正要回复的心情被诗人的一句话砍烂。鸮型人很快反应过来,他仔细检查了诗人扣上的锁扣,又搬来部分行李压在木箱上,堆在最上面的是张卷好的毛毯,布鲁飞过去落在毛茸茸的料子上,对队友的安排很是满意。
夜晚很快到来,奇诺娅在之前的村落补充上许多火把,数量叫接待他们的农户吃惊,可现在看来,这决定至少算得上明智。车厢四角都被悬挂火把,冒险者队伍则在点燃的篝火旁围成一圈,木箱被放置在火堆旁一个合适的位置,足够靠近火,又不会被飘出的火星点燃。用过晚饭后不久,箱子里就传来“叩“”叩“的敲击声,这是箱子被运送以来,其中的东西第一次主动发出响声,敲击声很急促,它也许有要紧的事,但冒险者们决定不去理会。
值夜的安排还是老样子,洛尔伽负责上半夜,奇诺娅负责下半夜。他们顺利地渡过交接,洛尔伽钻进铺盖,在不知危险何时会到来的旅途中,能在任何地点任何时间休息变成一种急需掌握的本领。为了尽可能地得到睡眠的补充,露营的地点需要精挑细选,冒险者们现在正在道路旁延伸出去的一片空地,离树林有一定距离,他们这次的对手并不是野兽,开阔的视野更利于战斗或其他反应,火焰照耀下的土地平缓踏实,只在明暗交接的地方有一篇算不上多茂盛的草丛,再往远一点,就是隐没在黑暗中的森林。现在,奇诺娅听见丛林中传来一阵响动。
诗人很快叫醒她的队友,在确认每个人都清醒过来,能够拿住武器或对危急作出反应后,奇诺娅拿着火把朝草丛走去。她的动作很快,洛尔伽眨眨眼的时间,火光已然照着她的背影,没等他的手抬起来拉住她,诗人就已经接近那片发出骚动的草丛。诗人在草丛边缘停住脚步,她将火把压近地面,土壤像刚被犁头翻过,土块散得四处都是,好像一千只土拨鼠在这里筑巢,没等奇诺娅想通这其中的缘由,一点异样就抓住了她。
那是一只手。
一只洁白、莹润,在火光的照耀下散发出柔和光芒的手,这样的手如果长在一位漂亮女性或男性的身上,无疑是个加分项,无论是折花还是拨弦,或者干脆就摆着不动,都将会十分赏心悦目,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这手来自一具尸体,死得不能再死,就连复苏者宵银也只是腐烂了一半,而不是只剩一具干净利落的骨架。面对这具抓住自己脚踝的骷髅,奇诺娅没有发出尖叫,她在尽量稳住身体重心的同时用另一只脚猛踢骨架的头,她踢到曾是中央沟的地方,头骨的那里有条细细的缝,诗人使的力气很大,头骨立刻侧飞出去,滚落到远处;接着,她一脚踩上握住脚踝那边的手的腕骨,桎梏便松开了;然后,她抽出身侧的佩剑,击碎骷髅的脊梁。也许是年头久远,这具骷髅有点脆弱,很快散在原地,不能动弹。诗人的动作如此熟练,不禁让人想问她你到底做过多少次了。
“五具骷髅!“洛尔伽对队友发出警示。
他飞上天空,指望看到更远的情景,想弄明白是否还有更多的危险潜伏。很快,他就加入战斗。鸮型人明显没有受过训练,他的动作偶尔会有些杂乱,这不碍事,洛尔伽总有办法补上后面的攻击,不过游荡者的职责本来也就不是尽可能多并快速地消灭敌人,而是悄无声息地融入环境,搜集情报或随着心意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一个成熟的游荡者能在目标走过一条街的时间内拿走他的钱袋,将所有的钱币换成石头再将钱袋塞回去。
战斗结束得很快,现在只剩一只匍匐在地的骷髅,它的一只腿骨被诗人的一击砍断,即使在这样的状况下,它仍努力向火堆旁的木箱爬行,尖利的指骨抠在地上,带出湿润的泥土。洛尔伽握着匕首砍掉它挥舞的右臂,又在利刃只差一点便可刺破骨头的时候停下动作。奇诺娅微微侧过头,带着疑问看向洛尔伽。
“看他,想做什么,等等。“
骷髅在四人的注视下艰难地爬近火堆,它努力扒拉着压在木箱上的那堆行李,尝试打开箱子。
奇诺娅结束了它的第二次生命。
结束战斗后,奇诺娅和洛尔伽开始清理现场——将骷髅的残肢断骨踢到草丛中,雅丽蒂亚将行李收拾好压在箱子上,布鲁则在四周巡游,确认没有后续危险。
“咕噜噜“
在寂静的夜晚,这样的声响实在明显,冒险者们几乎是立刻围拢到火堆旁,观察着木箱。
“它们想要它,“洛尔伽指了指木箱,又对着脖子比了个砍的动作,”奶奶说,死人的宝,活人的刀。“
“所以,不能打开。“
诗人点点头表示赞同。随后,她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弯身拾起最后的那具骷髅掉落的半截臂骨,放在木箱旁边。在奇诺娅的推测中,木箱里的生物也许是靠骷髅或是雾气中的某种东西过活的,在开始的行程中,冒险者们还没有触及它的习性,没有经过那些奇怪的事,于是它也有机会进食。可很快,他们反应过来了,虽然还不太明白,冒险者们也已经会拿东西压住箱盖,它就只能饿着,刚才那一连串声音就是这个推测的证明材料。诗人甚至像逗狗一样晃动手中的骨头,那箱子静静地呆在那里,好像自己真的只是一个装满了物品的朴实木箱。
(四)
夜晚很快过去,冒险者们以为事情已经结束,却没料到它仅仅是一粒用来丢出去以便探知的石子,这是个很常见的方法,只不过现在被打探的人成了冒险者自身。常常出门游历的人都遇到过这样一种状况:雨后的树林,空气清洁甜美,混着草木独有的香气,阳光从绿叶的缝隙中投入,刺在将落未落的水珠上,折射出耀眼的光,最终,这滴水落下,带动周围一片,仿佛一场小型阵雨,淋得旅人发湿衣重。
淋在冒险者们身上的不是这样还算可爱的露水,而是令人心生疲惫的混乱。
自第二天开始,麻烦便开始追逐这支冒险小队,白天会有雾气聚集,夜晚则有不死生物袭击,行进路上出现的村落让他们短暂歇息一晚,这是近一周中他们所享受到的唯一一个不受打扰的安眠,接着,那奇异的幻影又再度出现。这样的行程实在疲惫,在这样的境况下,连说话都成为一种体力的浪费,沉默始终笼罩。下一个城镇在乌关脚边,它只为让来往的旅人歇脚,不算大,也还要好几天路程。诗人开玩笑地说,也许木箱在城镇还能玩出新花样。
作为牧师,雅丽蒂亚对于这样的状况非常不满,没有足够的休息,神术得不到补充,她的身体也十分疲惫。瑞图宁的信徒靠在背部的挡板上,出于节约的目的,这马车并没有安装厚实柔软的靠垫,若在平常,雅丽蒂亚是绝不可能在这种环境下入眠的,与之相反,她还会撑起脊背坐得笔直,相熟的人会夸她仪态优雅,只有她自己明白这姿势是为着她心理上的舒适。现在,她已经不想再理会皮克西偶尔的问话,于是闭上眼睛假寐,也许是疲惫,也可能是因为马车行进时产生的摇晃,或诗人与巡林客低发出的低语,她的意识逐渐滑落,就快陷入睡眠。
“生命的枝芽自瑞图宁手中萌发
珂旭握着尺规,划出奔流的轨迹,
离枝的花沾染死亡,由宵银拾起;
菲诺挥洒金器中的水滴,
云端之上,兀烈卡卡投下雷鸣,
…………“
路路曾为她唱过这首歌,猫妖精总觉得她捡来的徒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就照着传统,在精灵入睡前为她讲段故事,有时也哼上一小段。有一次,在一个无所事事教人昏睡的午后,雅丽蒂亚向她询问,问昨天那是什么歌,猫妖精的习性叫她睡觉,可心爱的徒弟难得对睡前的活动提出疑问,于是她摇摇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以便作出回答:
“就是那种,那种……母亲会把孩子抱在怀里,唱着轻轻哄的那种……对了,启蒙诗……“
自诩年长的瑞图宁牧师那时迷迷糊糊的,没太把这对话当回事,她的眼皮半耷拉着,也就没看见精灵突然变白的脸。雅丽蒂亚那时更为年轻,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学会用礼仪遮掩自己。她从未听过斯卡蒂为她唱这支歌,也没有感受过母亲充满柔情的怀抱,珂旭的忠诚信徒只会给她念光之子的赞颂诗,也只会给她例行公事意味的接触。哪个孩童会被这样的东西填满呢?
在迷离,在不安稳的马车里,雅丽蒂亚又听见这首教孩童辨识四季神的诗歌了,它一点也不复杂,音调简单,没有显示能力的歌唱技巧,伴奏的琴音从高至低不断重复,半精灵诗人的歌声也如水流一般环绕着她,冒险者们疲惫的躯体变得充盈,拥有活力。
经过一段时间的同行,雅丽蒂亚的确从奇诺娅身上看到某种品质,或者说能力,这样的东西让诗人从“半精灵“这个集群中分离,诗人不再是流有人类血液的劣化品,而是成为一个活生生的、单独的个体,让雅丽蒂亚得以对她进行审视。然后,雅丽蒂亚在心中点点头,得出一个还算满意的结论:眼前这个半精灵的确值得任何一个高等精灵的尊重。也因此,她能够枕着歌谣入眠,而不是感到被冒犯。甚至于,若是下次有机会,雅丽蒂亚还愿意听奇诺娅唱出的诗歌。
她睡熟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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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8013
17095字
準備
雅丽蒂亚走在队伍的最后,不向奇诺娅讨教,也不跟脑子里塞满了十万个为什么的皮可西搭话,也没有把任何一丝注意力分给那个鸮形人男性。虽然身为这个临时凑成的冒险小队的队长,雅丽蒂亚理应试着了解一下队伍当中的每一位成员,等到日后要分配任务的时候,可以找到最为适当的那个人选,不过她就是提不起劲。
如果复苏者宵银愿意大发慈悲,帮她个小忙,从魂首那儿将兰蒂尼亚·格拉尔女士的灵魂取回,再把她变成某种不论白天还是黑夜,是雾气彌漫还是日月清朗,都能活动自如的不死生物,再让她来负责这个团队的话,雅丽蒂亚一定会打从心底感激这项善举。
这个愿望的确愚蠢得可笑,几乎可以比得上因为一时之气而对陷入崩溃的重要之人不管不问、因为不想呆在家里而独自前往迷离、因为害怕被珂旭厌弃而拒绝信仰他——雅丽蒂亚闭上眼睛,感受着阳光照在脸上的暖意,咬着嘴唇,再一次控制住了想要赞美太阳的冲动。
每次都是这样,只要根斯卡蒂和布依波乌斯碰面,或者根任何一位信仰或者喜爱珂旭的人短暂相聚,雅丽蒂亚就会忍不住想要扑向他的怀抱。这其实真的没什么,瑞图宁既不会鼓励,也不会反对,只要雅丽蒂亚自己愿意就好了。
“可是……”
雅丽蒂亚和奇诺娅四目相对,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把话说了出来。
“我在思考。”雅丽蒂亚说:“结果太过入神了。”
瑞图宁并不在乎雅丽蒂亚到底信仰了多少位神祇,反正一切都只是生命循环的一部分,除非雅丽蒂亚信仰的事薇洁娅和她的从神……
这个队伍当中,有没有悲荒继承者的信徒呢?
雅丽蒂亚懒得问,也没心情过问。如果知道谁被薇洁娅所哄骗,就要想办法将她或者他引导回真正能够获得救赎的道路上,但雅丽蒂亚真的没有心情。
奇诺娅停下脚步,雅丽蒂亚也跟着停了下来,不经不觉,他们就已经来到了任务发布者——卡格尔·拉尼乌的住所外面。
这栋平房既不豪华,也不温馨,站在门外就已经可以闻到一阵令人不快的气味,外墙上爬满了青苔和霉斑,屋主显然并不是个整洁的人。
角落的阴影处多得出乎意料,居心不良的人想要做坏事,只要大摇大摆地走进某个角落,保持安静,选择受害人的时候再谨慎一些,肯定都能得手。
前提是,在他饿死之前,有人恰巧经过这儿。
这栋房子兀立在一处偏僻到连老鼠、蟑螂都不会光顾的地方,附近虽然也建了几栋房子,但看起来都破破烂烂的,就算有人真的跑到这里来闯空门,他所能得到的收获,恐怕只有灰尘和蜘蛛网了。
门前放着一个完全由灰尘、泥土和其它污垢所组成的箱子,正正方方的,大得足以装下一个成年人累或者精灵。
雅丽蒂亚想起了自己做过的荒唐事,又想起这里是迷离,那个鬼鬼祟祟地躲在这里的委托人,说不定也有一个不死生物朋友,想从一个地方跑到另外一个地方,所以才想着找冒险者代劳。否则,他绝对可以花更少的钱,找一个普普通通的商队,去做同一件事。
鸮形人走近散发霉味的箱子,用拳头敲了那个箱子好几下,使它发出了敲击木头的“咚——咚——”声。
雅丽蒂亚佩服鸮形人旺盛的好奇心,但她并不打算模仿他的行为。
如果这就是他们要运送的货物,又有人要求她帮忙搬运的话,雅丽蒂亚肯定马上转身就走。
鸮形人绕过了箱子,敲了敲门。
“谁啊?”屋里的人问。
鸮形人挥了挥手,和门内的人打招呼。
“是接下您任务的冒险者,先生。” 奇诺娅回答说。
一位优秀的诗人,就算在平时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带有魔力,月见草是这样,奇诺娅也是这样,雅丽蒂亚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和他们一样,但是很难,至少在迷离的时候不容易办到,瓦列莉亚也许会笨拙地说:“雅丽蒂亚的声音当然是最好听的。”,但珂宁次给了她一对敏锐的耳朵,使她可以察觉到自己目前的局限。
“原来如此。”委托人的声音,将雅丽蒂亚从沉思当中拉回现实,又无情地把她推向了不死者之王位于坎达的居所::“东西就在外头的箱子里,拿了就好了。”
雅丽蒂亚从门缝往屋内看去,她视线所及的范围当中,除了黑暗,就只有黑暗。
幼猫·福玻斯牧师的身影在雅丽蒂亚的脑海中重现,他坐在窗边,心无旁骛地为她朗读着面前的福音书:“作恶的人恨光,不肯接近光,恐怕他们的罪行暴露出来。”。他的语调平稳、咬字清晰,阳光落在他金色的秀发上,使他好似能散发璀璨光华般,令人移不开眼。
即使幼猫目前远在另外一个世界,正在照顾患病的斯卡蒂,或者按照指示前往某处惩奸除恶,又或者正在教会内向信徒传播福音,但雅丽蒂亚只要想起他,还是马上就能感受到心动的感觉。
可惜,这个各方面都近乎完美的森精灵男性,只是斯卡蒂再一次试图掌控她的工具。
雅丽蒂亚眨眨眼,尽量把注意力集中起来,去听他们的对话。
“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吗,先生?。”奇诺娅问。
雅丽蒂亚以为自己走神的时候,他们已经把重要的事情说完了,但她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走神。
“我要你们把它送去的地方是查卡镇,在黑渊领,要经过乌关。”卡格尔·拉尼乌先生的声音,带有一种久病不起的虚弱。
雅丽蒂亚用想象力建构出了他的形象,在看不到太阳,也看不到星星和月亮,而且也没有任何蜡烛或者油灯提供照明的场所当中,一个男人正动也不动地躺卧在那里,属于亡者的苍白已经蔓延到他路在外面的皮肤,一群兀鹫盘旋在他的躯体上方,随时准备啃噬他的血肉,带走他的灵魂。
男人张开了毫无血色的嘴唇,对着一群陌生人,说出了自己的遗言:“但是,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打开箱子。”
雅丽蒂亚认为将死之人会在这个瞬间咽气,但他当下不但还有力气补充说:“除此之外无论什么方法……咳咳。”,同事还有足够的力量,尝试用咳嗽的方式,将卡在喉咙里头的什么事物排出体外。
雅丽蒂亚双手抱胸,饶有兴致地看着热闹。作为瑞图宁的牧师,她应该关心任何一位陷于痛苦的人,并且尝试用女神赐予的力量,将他门从煎熬当中解救出来。
女神在赐给她雅丽蒂亚这个名字的时候,曾经说过……
雅丽蒂亚摇摇头,闭上眼睛,决定干脆把脑子放空。
卡格尔·拉尼乌先生从门缝当中丢出了一代东西,雅丽蒂亚只是瞟了一眼,就没再理会。
她在迷离已经生活了一段时间,早就不会像最初一样,傻乎乎地相信任何一个按照情理不会试图伤害她或者损害她利益的陌生人。
也许是迷离这个地方环境实在太过险恶,有不少人为了那一点根本不值一提的好处,就要将自己的良心出卖给恶之花,全然不考虑他人感受,也不考虑对方的反击会不会害自己丢了性命。
:“我愿你能成为一位掌握疗愈力量的牧师,疗愈他人的同时,也疗愈自己。”女神的声音在雅丽蒂亚的脑中响起,她的心脏猛烈地震荡了一下,几乎就要从喉咙当中跃出。
雅丽蒂亚不认为这是女神在提醒她,雅丽蒂亚不希望这是女神在提醒她——这可能只是她的良心在作怪,是她身为牧师的道德感,让她必须为这个正遭受病痛折磨的人做些什么,于是她来到了鸮形人旁边,对门内的人说:“你身体不舒服吗?”
雅丽蒂亚开始担心,如果瑞图宁正像一位慈爱的母亲注视着自己的孩子一样注视着她,而她表现得就只是个在温暖的房屋内,询问屋外正陷于饥寒交迫的人是否需要帮助,一面在心里拜托对方婉拒自己的好意,一面将手里的食物吃得一点不剩,还不愿意让对方进到屋内取暖的家伙般,令人生厌。
雅丽蒂亚不自觉地皱起了秀气的眉毛,用指尖推门,想尽量把门缝扩大一些。
瑞图宁保佑——虽然女神也许不会保佑这样的事情—门缝在稍微抗大了一些之后,就发出了“卡达——”一声,任凭雅丽蒂亚再怎么用力,都推不开了。
雅丽蒂亚在心里感谢了那条挡着门的铁链,感觉到了如釋重負。
“你干什么!你们这些无礼的家伙!”卡格尔·拉尼乌先生虽然体弱,但在情绪激动的时候,仍然能发出怒吼,可见他的生命之火暂时还没有要熄灭的意思——确认了这一点之后,肩上背负着瑞图宁殷殷期盼的雅丽蒂亚牧师,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雅丽蒂亚温柔地说:“我懂一点医术,看你似乎很辛苦,所以想看看有什么事我可以为你做的。”
卡格尔·拉尼乌先生,似乎比之前更有活力了:“滚!我不需要你们!这次任务也不需要你们来做!快滚!”
雅丽蒂亚的绿眼睛眯缝了起来,也懒得掩藏嘴角边的笑意。
如果卡格尔·拉尼乌先生需要运往黑鸢领的事物,不违反当地法律的话,他为何要做得那么隐蔽呢?如果卡格尔·拉尼乌先生让他们运送的是一些只有存在于密封容器当中才暂时不会对人或物造成危害的邪恶之物,那他会严令禁止众人打开盒子,就不足为奇了。
鸮形人小心而缓慢地把手伸向地上的袋子,雅丽蒂亚二话不说就退到了奇诺娅身边,以防里袋子面装着的,是某种看不得、闻不得也碰不得的事物。
鸮形人松开袋口,将里面的事物展示给众人看。
是金币。
金币上耀眼的光芒晃花了雅丽蒂亚的眼。
瑞图宁教会需要金币,冒险者雅丽蒂亚喜欢金币。
雅丽蒂亚习惯性寻找兰蒂尼亚的身影,可惜复苏者不知道这里有个敌人需要他的大发善心,悲荒遗孤小姐怕是也不想做这个好人。
雅丽蒂亚又想起了远在菲薇艾诺(也有可能已经跟着路易陛下会到了猫妖精村)的瓦列莉亚——如果事情落到沃玛兹牧师头上——她应该从一开始就不会选择这种一看就知道不对劲的任务,自然也不需要为此而纠结。
“我想这位牧师没有恶意,她只是遵循教义的指引。”奇诺娅态度温和地说:“如果这样的行为冒犯到了您,那我感到抱歉,还请您收起您的怒气”
“她的教义是对人无礼吗?”卡格尔·拉尼乌态度稍微软化下来,一阵几乎要把肺部整个吐出来的强烈咳嗽,使他在一段不短的时间当中都说不出话——看他这么可怜,雅丽蒂亚就不跟他计较了。
等卡格尔·拉尼乌先生的咳嗽稍稍平复下来之后,奇诺娅继续劝说道:“她是想帮您平息痛苦,我猜。也许她的急迫让她没有考虑到这样的行为对您的影响。”
卡格尔·拉尼乌先生硬邦邦地说:“你们的同伴需要更多思考自己的为人处事,才不会令她信仰的,不管哪位神蒙羞。”
雅丽蒂亚产生了一个冲动,一个她疯了才会真的付诸行动的冲动,就算只是在脑子里想象,她都觉得自己是最近遇到的事情太多导致神经错乱了。
在雅丽蒂亚的脑子里,一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站在同一扇门前,不同的是,少女穿着的是深紫色的长袍,胸前还挂着个冰冻之泪圣徽,显然是个薇洁娅牧师。
“劳您费心。”薇洁娅牧师眼中充满了对世界的憎恶,冷漠地回答说:“对冰之王女的牧师那么粗鲁,并不是一个好主意。我是正经来接任务拿赏金的,我可不想到了最后又变成仇杀之后从仇人身上获得战利品,否则我的同伴又要抱怨了。”
在过去的一年当中,薇洁娅着手在世界播撒冬霜,将寒冷带到库瑞比克的那段时间,她的牧师玫瑰·白鼬回家了。一百年后,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玫瑰·白鼬不再是备受宠爱的小女儿——她变成了这个家庭当中最不受欢迎的不速之客。
玫瑰牧师只要穿着牧师长袍、戴着圣徽,站在斯卡蒂和布依波乌斯面前,就是对他们最残忍的复仇。
没有任何一位珂旭牧师,能够容忍自己的孩子成为邪神的附庸,何况白鼬夫妇还是有名的宗教狂热分子——他们甚至连同属于中立阵营的瑞图宁信仰都容不下——他们觉得,“制定一项法规而不执行,等同于默许你希望制止的事情”,为了阻止更多人走上犯罪的道路,必须关上同情的大门,而瑞图宁偏偏要教导自己的信徒待人宽和,要给那些愿意改过的罪人赎罪的机会,在他们眼中,这无疑是在对那些半只脚迈入了犯罪道路的人说:“违反规则就违反规则吧,杀人放火算什么,坏事做了之后,只要说自己知道错了,之前做过的恶事都可以一笔勾销。”
鸮形人对着门缝哗哗地晃着那个装满了财富的袋子 “任务,不做,钱,还?”
“那是给你们的订金。” 卡格尔·拉尼乌先生回答說。
“做!”鸮形人用閃閃發亮的眼睛看向在場的每一個人。
奇诺娅點點頭。
皮可西也跟著點點頭。
當年輕的鸮形人看向精靈女牧師的時候,對方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一臉平静地回望着他,但是仔细一瞧,不难发现她的绿眼睛早已盈满了水雾。
雅丽蒂亚前往迷离,就是因为听说这个世界充满了混乱、黑暗和邪恶,只有在这样的地方,才有可能亲眼目睹珂旭的身影。但这也意味着,珂旭看到她的可能性也会跟着大大提高,如果他刚好看到她和邪恶者做交易,看到她和她的同伴把不死生物或者其他危险物品偷运进城市,到时候她恐怕就要被他讨厌了。
雅丽蒂亚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袋子已经到了她的手里。她想,早在她想要帮助那个幽灵小男孩的时候,她可能就已经被珂旭讨厌了。
事到如今,雅丽蒂亚只能安慰自己说:“就算被他讨厌也没关系,瑞图宁喜欢我就行了。”,然后新的问题又浮现了出来:“如果瑞图宁也讨厌我呢?”
想法一旦生根就开始发芽,恐惧的枝条缠绕着雅丽蒂亚脆弱的心灵,她必须用尽所有的力气,才能维持着优雅的站姿。她想随便施展一个神术,确认自己目前仍然被受宠爱,但下一秒又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女神赐予的力量如此珍贵,必须用在必要的地方,一点都不能浪费。
鸮形人双手抱住那个大箱子,将它整个抱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他的步伐稳健,这次的货物对他来说,似乎并不是什么太大的负担。
“请问我该将箱子送往哪里呢?交接的那位我该如何寻找?” 奇诺娅问。
“查卡南郊,到那里你们就知道了。” 卡格尔·拉尼乌先生回答说。
“我们需要一辆马车。”雅丽蒂亚微抬下巴,示意了一下鸮形人的方向:“要他一整天维持着同样的姿势,实在是太辛苦了。反正雇主给了我们足够的金钱,我们何不好好利用起来呢?买一辆四轮马车,也花不了多少钱,我和别人一起旅行的时候也买了辆,后来提供给当地的教会使用了
“我也认为我们的确有这个需要。”奇诺娅说:“不过,如果我们想要获得一辆马车的使用权,不一定需要将它买下来,我们还能选择短期租用。”
雅丽蒂亚看了看那个脏兮兮的箱子,如果马车是租的,就算车厢内部被货物弄脏了,事后也不需要特地浪费时间去洗刷,的确省事很多,于是便说道:“那么,我们就租一辆吧。”
奇诺娅开始移动,雅丽蒂亚未经思考就迈步跟了上去。
鸮形人举了举手里的箱子:“我,车。”
“我要租车。雅丽蒂亚把卡格尔·拉尼乌先生给的金币收了起来,再从自己的衣服内袋里拿出了惯用的钱袋,从里面摸出了几个钱币,放到了那个箱子上。
钱币落在箱子表面的瞬间发出了“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
鸮形人暂时放下箱子,将钱币放到了自己的口袋里,才又把它抱了起来。
雅丽蒂亚回忆着鸮形人的自我介绍,却想不起来他到底叫什么名字,只好说:“你租车。”
鸮形人一字一顿地说:“我,猪,车。”
虽然教一个才刚开始学习通用语的人根商贩讨价还价仿佛只是徒劳,但雅丽蒂亚既然能让一块满脑子严冬之父的顽石,也能领略到春主的种种美好,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难题能够难得住她了。
回城后,众人分头行动。
雅丽蒂亚、奇诺娅还有皮可西去购买路上将要用到的必需品,鸮形人懷揣着雅丽蒂亚刚教给他的那几句简单通用语走向了买卖生出的商贩。
雅丽蒂亚站在不远处观察着鸮形人的一举一动,见他顺利地和商贩展开了交流,两人你来我往地用手势比划着,在沟通上似乎没有遇到太大的困难,就转身离开了。
奇诺娅站在小摊前查看着什么。
皮可西也在一旁不断地飞来飞去,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又摸摸那个,雅丽蒂亚离远就能听见她欢快的笑声和说话声。
雅丽蒂亚斯斯然走了过去,在她出发前,已经有人为她准备好了一切所需,品质肯定比这里售卖的还要好上百倍,所以她的需求着实不大,她会来到这里只是为了陪伴队友,顺便在出行前散散心。
离开了城市之后,恐怕有一段很长的时间,都没办法过得那么轻松了。
第一天
一大早,雅丽蒂亚就敲響了奇诺娅的房門,將她從夢境世界召回,再一起去叫鸮形人。
雅丽蒂亚去找奇诺娅的時候,皮可西正趴在枕頭上睡覺;雅丽蒂亚和奇诺娅去叫鸮形人的時候,皮可西还在奇诺娅的包袱裡面睡覺。
众所周知,精灵之神至今仍然眷顾着他的造物,但雅丽蒂亚觉得,妖精才是最幸运的。在别人忙碌的时候,他们可以睡觉或者玩耍,而不会遭致他人不满,精灵、半精灵和鸮形人就不行了。她闷闷不乐地驾驶着马车,开始怀念起短暂停留在菲薇艾诺的那段时光。
雅丽蒂亚居住的地方,就位在瑞图宁神殿附近,教会的人时不时就要过来邀请她为伤者治疗、给信徒传福音、给缺乏资历的牧师和武僧解答疑难,或者在其他人忙别的事时照看一下神殿,而她只想成天根幼猫·福玻斯牧师待在一起。
雅丽蒂亚在教会服侍的时候,不仅是热爱担任护卫的瓦列莉亚会跟来,甚至连意料之外的幼猫牧师也会选择与她们同行。在往返途中,他们会轮流讲述自己过去在外游历的故事。在她于神殿停留期间,他们也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她帮忙;在她不需要待在教会的时候,他们要不就在书房里阅读,要不就在外面随便溜达溜达,或者待在珂宁神殿享受诗人们的音乐,偶尔雅丽蒂亚也会抱着琴纵情歌唱。
在天空万里无云的夜晚,雅丽蒂亚的卧室窗户偶尔会传来轻轻的敲击声。她只要推开窗户,就能见到穿着雪白衬衣的幼猫·福玻斯牧师,坐在树杈上,对他点头致意。她会用手势示意对方先下去,自己再翻出窗户,下到地面和他秘密相会。她之前曾经听说过别人谈恋爱的时候会这么做,但她和阿尔芒·巴塞隆纳法师在一起的时候,却从来没做过这么有意思的事情。
精灵的睡眠时间十分短暂,即使时间已经到了夜深,他们仍然有可能会遇到邻居或者亲戚。雅丽蒂亚会躲到幼猫牧师身后,等他用强壮的身躯将她整个人遮住。在不少诗歌和绘画作品里,瑞图宁和珂珂旭谈恋爱的时候,都要偷偷的来,以防刺激到兀烈卡卡——女神只有一个弟弟都要那么小心了,她还有两个兄弟,行动起来就更要加倍谨慎。
在四下无人的时候,雅丽蒂亚会挽着幼猫牧师的手臂为他歌唱。
在白天的时候,她总会因为自己的身份,而审慎选择咏唱的曲目,不外乎是那些经过岁月洗礼的赞美诗,或者不会对信徒们造成误导的叙事曲。瑞图宁和珂旭的爱情故事自然是不能唱的,这令雅丽蒂亚失去了不少乐趣,她必须告诫自己,她首先是瑞图宁的牧师,是女神在人间的代言人,然后才是一位吟游诗人。但在只有她和幼猫牧师两个人的情况下,她喜欢唱什么就能唱什么,完全不用担心此举会招来什么麻烦。
幼猫·福玻斯牧师和雅丽蒂亚一样,都生长在一个信仰春主的家庭当中。福玻斯这个词语,在精灵语当中,意思就是发出璀璨光芒的事物。斯卡蒂·白鼬牧师的少女姓,也是一个跟光明有关的单词,事实上,幼猫牧师是她娘家那边的亲戚。
一百年都不一定会见一次面;彼此出了什么大事,都不一定会互相慰问;仅仅只是会在家谱上看到对方名字的那种远房亲戚。
根据雅丽蒂亚的认知,福玻斯家族的每一个人,都对春主非常虔诚,她并不认为幼猫牧师的父母会乐意看到他和一个异教徒成婚,这曾经使她黯然神伤了一段时间,但她如今只希望他们能对异教徒再苛刻一点。
雅丽蒂亚叹了口气,鸮形人探出头来对她说:“我开车,你休息。”
雅丽蒂亚答应了一声,让马匹停下,和队友交换了位置。
皮可西在狭小的车厢里头乱飞,嘀嘀咕咕地不知道正在说些什么,雅丽蒂亚觉得她可能正在唱歌,但又听不出那到底是一首什么样的歌曲。雅丽蒂亚在人类的村子和城镇短暂停留的时候,偶尔会接触到一些孩子,他们独自一个人玩耍的时候,也很喜欢发出一些怪声,仿佛这么做就能带来快乐,但雅丽蒂亚做同样的事情时,只觉得自己是个蠢材。
奇诺娅本来正看着窗外,在雅丽蒂亚坐到她身边的时候,她才把头转了回来。
鸮形人确保所有人都坐好了之后,就欢快地用一种雅丽蒂亚听不懂的语言说了句什么话,扬鞭让马儿快快地跑起来。
马车往前行驶了一段时间,然后拐了个小小的弯,继续笔直前进。
雅丽蒂亚从包袱里头抽出了一本封面上印有春芽圣徽的书册,她刚把书打开,瞄了一眼就叹了口气。这并不是她本来要找的那本祈祷书,而是幼猫·福玻斯牧师在研读经典时所做的摘录和笔记,他不是雅丽蒂亚,他就算再热爱阅读,也不会一字一句地专研瑞图宁教会的典籍。雅丽蒂亚的确很喜欢珂旭,但她眼下只想拿到她的祈祷书,将晚餐前的时间都用来向女神祷告,但又怕被奇诺娅看出一丝异常。
吟游诗人是一个观察入微又好奇心旺盛的群体,当雅丽蒂亚还在思考着该如何打发奇诺娅的时候,奇诺娅就率先向她抛出了一个问题:“女士,我可以问您一件事吗?”
雅丽蒂亚如果是个人类小姑娘,可能就要因为心虚而握不住手里的书本了。在书籍落到地面之前,奇诺娅会眼明手快地捡起它,这本书有极大可能还是摊开的,奇诺娅轻轻松松就可以看到上面的文字了。尽管吟游诗人不一定具备丰富的宗教知识,但瑞图宁不可能是“他”,也不可能是光之子,秩序之主,东风,春主,不死者之敌与天空之王,应该是每个生活在库瑞比克的人都应该具备的常识。
奇诺娅还在安静地等待着雅丽蒂亚的回应。
雅丽蒂亚把书放回包袱里,装作若无其事地回答说:“当然可以。”
“在我们重逢的时候,您正在演唱,我记得那首诗歌的内容是讲述您遭遇到怨恨之女那个晚上的事情。”奇诺娅问:“您可以说得再详细些吗?您和您的同伴是怎么遇到怨恨之女的信徒,并且与他同行的?”
雅丽蒂亚将十根手指交叉并拢在一起,放到膝盖上:“这个故事精彩的部分,全都被我写进诗歌里面了,剩下的那些,都只是冒险者的日常。”
“请原谅我的冒昧,但我对这一整个故事都充满了强烈的兴趣。”奇诺娅露出了温和的微笑:“如果您不嫌弃的话,我可以用我的故事作为交换,虽然在您眼里可能也不过是冒险者的日常,但是前往骨龙的巢穴探险,还有在人类手中解救出雾精灵,对我来说都是值得在酒桌上和朋友吹嘘的大事。”
雅丽蒂亚在听到骨龙的时候,已经竖起了耳朵,在听说对方还拯救过自己的同胞时,好奇心已经整个被勾起来了。她将自己的左右为难表现在脸上:“这两个故事我都非常喜欢,但我的故事就只有一个,该选哪个才好呢?”
“我非常乐意和您分享这两个故事。”奇诺娅说:“我还有其他的一些经历可以作为日后聊天的谈资,我们相处的时间还长,可以慢慢来。”
皮可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漫无目的的飞行,安静地落在了奇诺娅的肩膀上,搓着手:“有故事听吗?”
第二天
天刚亮,雅丽蒂亚就起来了。虽然时间目前已经进入了珂旭掌管的二月,但人在清晨时分醒来时,还是会被空气中的凉意弄得瑟瑟发抖。她站起身来,走到奇诺娅身边:“日安,女士。”
“日安。”奇诺娅把枯枝丢进火炉:“时间还早,您不需要多休息一会嘛?”
雅丽蒂亚裹紧了身上的斗篷,把水囊里的清水倒进水壶,再把水壶搁在火堆上加热:“多谢关心,但我已经休息够了,倒是想吃些东西。”
鸮形人坐起身来,悄声对雅丽蒂亚和奇诺娅打了声招呼,轻手轻脚地从行囊里拿出了干粮,就着凉水开始吃了起来。前一个晚上的守夜,似乎并未为他的身体带来太大的负担,看着他精力充沛的样子,雅丽蒂亚就打从心底感到羡慕。
水烧开后,皮可西也醒了过来。她围着三位队友飞了一圈,元气满满地对他们道了声:“早安!”,然后开始兴致勃勃地观察起正发出“噗——噗——”响声的壶盖。
吃过早餐之后,一行四人就驾着马车,继续往红莺领与黑鸢领的交界——乌关进发。
奇诺娅和鸮形人晚上负责守夜,目前正需要把失去的休息补回来;皮可西的体型实在太过细小,就算她自己乐意,也不会有人把马车驾驶的任务拜托给她,事情很自然地——就落到了雅丽蒂亚头上。
路上没有什么值得一个精灵停下马车仔细欣赏的风景,唯一一个能提供故事的人又在休息,雅丽蒂亚能够交流的对象,就只有瑞图宁了。
“祷告不允许任何一丝心不在焉!”秩序之主牧师斯卡蒂·白鼬夫人的绿眼睛浮现在了雅丽蒂亚的脑海当中,她的眼神锐利得叫人畏惧:“就算事那些一生之中从未获得过神示的人,在祈祷的时候,也知道要屏息凝神,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是在和一个伟大的存在沟通。”
雅丽蒂亚眨眨眼,将回忆赶出脑海。
一个人驾车实在太过无聊,她只要一不小心,就会在不知不觉间开始走神。
她还是月季·白鼬时的记忆一一被唤起。以前她还在未名处的时候,想起的总是跟阿尔芒待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如今,她所能回忆起的,就只有不那么愉快的那一部分。
雅丽蒂亚马鞭一扬,催促马儿再跑快一些。她打算放弃今天的午餐和下午茶,将所有的时间都用来赶路——她必须在失去理智之前,找到一个可以交谈的人,哪怕他们只是能够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她也心满意足了。
从港口城市出发去乌关需要半个月,从乌关去查卡又要半个月,接下来还得原路折返——雅丽蒂亚叹了口气,冒险者的生活根本一点都不有趣。
阳光最为猛烈的时候,鸮形人醒了过来。他拍了拍雅丽蒂亚的肩膀:“我开车,你休息。”
雅丽蒂亚摇摇头;“我想开车。”
“好。”鸮形人把脑袋缩了回去,开始啃起了黑面包。
雅丽蒂亚对这些硬邦邦又没什么滋味的面包并无太大兴趣,但在听见他人把食物一点一点嚼碎的声音时,肚子还是“咕噜——咕噜——”地叫唤了起来。
雅丽蒂亚再次扬鞭,马儿又跑快了些:“今晚我会让你好好吃一顿的。”
他们在入黑之前,终于到达了一个小村落。这里的房屋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刮风时会漏风,下雨时会滴水,在阳光太过猛烈的时候倒是可以进去躲一躲,但对只打算在这里留到明早的雅丽蒂亚一行人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
这个村落的的规模不大,就只有可怜的十户人家,甚至比雅丽蒂亚师傅那个村子还要小一些。
鸮形人在附近飞了一圈,落到了雅丽蒂亚身旁。
雅丽蒂亚此时正站在鸡舍外头往里看,里面的鸡全都瘦瘦小小的,一看就知道没有多少肉,雅丽蒂亚一个人吃都嫌不够,何况她还要考虑瑞图宁的想法——女神一定不希望她的牧师是个不懂得与他人分享的自私鬼。
雅丽蒂亚看了看鸮形人,他看起来似乎还在长身体的样子。如果瑞图宁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建议她多多为他人考虑。
雅丽蒂亚指着鸡舍当中个头最大的一只鸡向一旁的妇人问价,如果价钱合适的话,她倒是可以买下来。
妇人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了一个天价,这这个价钱他们都能在伏勒买到一头小猪了。
雅丽蒂亚又问了问问借宿在她家的费用,再次被高昂的价钱吓得脸色发青。
奇诺娅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她突然握住了雅丽蒂亚的手,主动接过话头:“如果我们只想租用您们的仓库呢?我们有马匹,也有货物,放在外头的话,总是令人不太放心。”
“你们可以住在我们家,再把东西放在仓库呀!”妇人搓搓手。
“谢谢您的好意。”奇诺娅说:“不过像我们这样的冒险者,能有个暂时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就很满足了。”
“那好吧。”妇人搓搓手:“三个铜币。”
奇诺娅从口袋里拿出了几个铜币,交给了妇人,过程中一直没有放开雅丽蒂亚。
妇人把仓库的钥匙交给了奇诺娅,奇诺娅接过钥匙的时候,同时也放开了雅丽蒂亚。
众人来到仓库前面,鸮形人自动自觉地把那个脏兮兮的箱子搬了下来,奇诺娅用钥匙开了锁,扶着门,用手势示意他进入。
仓库内的霉味,令雅丽蒂亚皱起了眉,她慢悠悠地回到车上,拿了些路上收集的野菜,一颗一颗递到马儿嘴边让它吃。这匹马看起来没什么精神,雅丽蒂亚把最后一颗野菜为给它之后,就离开了。
第三天
“这里好多好吃的东西,但我在和你说话,所以我没有吃它们。”斯卡蒂补充道:“这里有好多玩具,但我在和你说话,我不会玩它们。”
“斯卡蒂在这里,我看到斯卡蒂,斯卡蒂也看到我。”雅丽蒂亚歪着头:“珂旭不在这里,我看不到珂旭,珂旭也看不到我。”
“你叫我什么?我的孩子。”斯卡蒂的指甲陷入了雅丽蒂亚的肉里。
雅丽蒂亚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白鼬夫人。”
斯卡蒂缓慢地说:“我是你的母亲。”
雅丽蒂亚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说,所以就把内心的疑问说了出来。
“我发现你总是在问奇怪的问题。”斯卡蒂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斯卡蒂或者白又夫人,不应该是你对我的称呼。你可以叫我母亲或者妈妈。”
“哦。”雅丽蒂亚抬头望着斯卡蒂,不明白她什么时候多了妈妈这个名字。
“你还是个幼儿的时候,就已经懂得呼唤吾主珂旭的尊名。”斯卡蒂说:“你在祷告的时候,不可能没有感应到他的临在。”
雅丽蒂亚完全不知道斯卡蒂在说什么。
珂旭的尊名是什么?
尊名是名字吗?
感应是什么意思?
临在是什么?
雅丽蒂亚认为她应该知道,但她就是不知道,脑袋迷迷糊糊的,就像生了锈一样,都不好用了。
“我对孩子发什么脾气?”斯卡蒂一面自言自语,一面在起居室里头不停踱步:“我必须冷静下来,好好和她说。”
斯卡蒂的声音越发飘远,起居室内就只剩下雅丽蒂亚一个人。
明明是再也熟悉不过的地方,但雅丽蒂亚就是感受到一种陌生的感觉。
她不要一个人被丢在这里!
但任凭她再怎么努力,就是找不到可以出去的们。
她觉得她可能是翻窗进来的,但本来是窗户的地方,变成了一幅画。
“斯卡蒂女士!”
“斯卡蒂牧师!”
“白鼬夫人!”
雅丽蒂亚呼唤着记忆中的那个人,她记得对方说过,不喜欢这些称呼,也许是称呼错了,所以她才不肯回应吧?
那么,应该叫那个人什么呢?
雅丽蒂亚开始搜肠刮肚:“我记得的!刚才好像有想起来过,可是……”
雅丽蒂亚无助地坐在地上,整个人卷缩起来,靠在高脚椅旁边。她想起了瑞图宁,想起了献给她的赞美诗,就开始吟咏。
梦境开始变得模糊,奇诺娅和皮可西的说话声开始传入耳中。
阳光照在她的眼睑上,她张开眼睛,就见到一个上面满是蜘蛛网的天花板。
奇诺娅把手里的热茶递给雅丽蒂亚,稀薄的热气蔓延开来,让空气中充满了玫瑰的香气。
雅丽蒂亚道谢过后,就把茶杯接了过来。
有了对比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变得如此冰冷。
雅丽蒂亚慢条斯理地嚼面包的时候,奇诺娅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装满面包和熏肉的篮子,以及好几个装满了的水囊。
奇诺娅重新坐下来的时候,鸮形人忽然开了口:“奇怪的声音。”,说着还用手指敲了敲仓库的墙壁。
“是村民在恶作剧吗?”奇诺娅问。
“不。”鸮形人思考了一会,把两个手掌拼拢在一起::“你们,看,墙壁。”
墙壁上出现了一个拥有双翼的黑影,影子拍动翅膀往上飞,偶尔往左偏移一些,偶尔往右偏移一些,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奇怪。”鸮形人说。
“很奇怪。”雅丽蒂亚说。
鸮形人点点头。
众人收拾好行李之后,就乘着马车离开了村子。
马车往前行驶了没多久,诺基亚又睡熟了,雅丽蒂亚需要在赐面对孤独。
皮可西从马车里飞了出来,落到了雅丽蒂亚的手臂上,雅丽蒂亚看了一眼,又把头转了回去。
百无聊赖的时间总是特别漫长,雅丽蒂亚眨眨眼,再眨眨眼,重复单调的劳作使她昏昏欲睡,但她担任的角色正好又是最需要保持清醒的……
雅丽蒂亚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不经不觉,太阳又要下山了。
雅丽蒂亚叫醒了还在睡懒觉的同伴:“我们在这里扎营可以吗?”
奇诺娅和洛尔伽把帐篷和各种物资搬下车,当他们在选好的地方扎营的时候,雅丽蒂亚则独自一个人在附近捡拾干醋的树枝。
她想起了幼猫·福玻斯牧师,想起了他们最后一次的河畔漫步。
当时,她正在写一首诗,一首不适合在众人面前演唱的诗。
一头雄狮站在山崖旁,眺望着山下风光。它的毛发就像真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有一双小巧玲珑的手,抚摸着它的下巴,它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然后放松地趴了下来。
一个水妖精跳下了大石,她最平凡的一个动作,看起来都优美得像是在跳舞。,她轻柔地摸摸雄狮的下巴,又摸摸它长而浓密的鬃毛,再揉揉它的爪子和肉垫……
幼猫牧师的笑容一闪即逝:“现在,我满脑子都是这个旋律了。”
“唱给我听。”雅丽蒂亚也笑了起来。
幼猫牧师摇摇头:“请您宽恕,我必须拒绝您的这个请求,雅丽蒂亚小姐。”
“您必须给我一个具说服力的理由,幼猫先生。”雅丽蒂亚故意板起脸,假装生气:“否则。我以后都不要唱歌给您听了。”
幼猫牧师的耳朵不自觉地红了起来:“再您的这首诗歌里,春之女神抚摸的是变成雄狮的春主,但我在想象的时候……”
狮子其实就是大一点的猫,它们一样都会喵喵叫,难道幼猫牧师把珂旭想象成小猫咪了吗?
雅丽蒂亚歪着头,绿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幼猫牧师。
幼猫牧师短暂地移开了视线:“有些话不宜明说,否则就是对您最大的不敬。”
雅丽蒂亚别过脸去,自顾自地往前走。
幼猫牧师急忙追了上来:“您难道希望我在祷告的时候,脑子里还充斥着这首诗歌吗?这个旋律,这段唱词,都太令人印象深刻了。”
雅丽蒂亚不明白为什么这会是个问题,她在创作之前,也会向女神祈求指引,而她的行为从未令女神对她的恩宠减少半分。
幼猫牧师拉住了雅丽蒂亚的衣袖,又马上缩回了手。
雅丽蒂亚把双手藏在了袖子里头:“我了解了。”
幼猫牧师是秩序之主的信徒,在他的信仰生活当中,肯定存在着更多的规范,自然没办法和雅丽蒂亚相比。更何况,饶是雅丽蒂亚本人,也因为怕会被珂旭讨厌而不敢向他祷告,她开始疑惑自己为什么要故意为难幼猫牧师了。
雅丽蒂亚唱着那个时候写的歌,情难自禁地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开始跳起舞来。在她的快乐情绪达到顶点的时候,她用眼角余光捕捉到了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两人视线相交的瞬间,半精灵吟游诗人奇诺娅,对雅丽蒂亚微一欠身:“我们已经把帐篷和炊具都准备好了,。”
雅丽蒂亚将刚才收集回来的树枝用绳索绑成一捆,拎起来,就快步往来时的地方赶。
两个人都默契地选择了沉默,那首曲子的旋律再次浮现在雅丽蒂亚的脑海当中,她必须把注意力集中在别的地方,才不至于失礼于人前。
她们在天黑之前生起了火,在星月取代太阳,照耀着人间之前,吃上了热腾腾的晚餐。
雅丽蒂亚看着吃饱喝足,正在到处乱飞的皮可西,开始发起了呆。这次,她什么都没想,就只是放空了脑袋,盯着同伴的每一次行动,这使她的心境彻底平静了下来,心智逐渐被困倦所淹没。
雅丽蒂亚回到了帐篷当中,把挂在腰间的短剑、弓箭与七弦琴解下,放到了身旁,闭上眼睛就开始休息。早一点睡,可以早一点起来,那他们就能早一点出发,这么一来,到达目的地的时间说不定还能提前个一两天。
雅丽蒂亚美滋滋地想着,没多久之后,就完全地进入了梦乡。
这天,雅丽蒂亚并没有做梦,但也未能一觉睡到天明。
“女士——女士,请宽恕我的冒犯,但我必须暂时打段您的休息。”奇诺娅轻轻摇晃着雅丽蒂亚,有一瞬间,她以为这只是个梦,但下一秒,她就知道不是。
刀剑双击的声音,自外面传来。
雅丽蒂亚将弓箭和短剑都带上,就跟着奇诺娅出了帐篷。
鸮形人正站在马车前,神情紧张地和一大群衣着破烂的人对峙着。
他们站在稀薄的雾中,手握破旧的斧头和刀剑,稀稀拉拉地站在一起,表情呆板得不似真人。雅丽蒂亚透过星月和火把的光芒,仔细观察他们手中的武器,品质固然比不上他们三人正在使用的那些,但拿去城镇当中当成破铜烂铁卖给铁匠铺也是一笔收入,何况当中有好几把刀保养得不算太糟,卖给那些普通人也都可以卖到一个好价钱了。
当雅丽蒂亚正在畅想未来的时候,鸮形人和强盗们的战斗,已经无声无色地开始了。
鸮形人才碰到他的对手,它的对手突然之间就消失无踪。那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并不是凭着无人能及的速度利落地避开了鸮形人的攻击,而是像被驱散神术击中的不死生物一样,构成肉体的内在之力消失,整个人变成了空气。
奇诺娅拿起火把攻向强盗,吟游诗人的力气比想象中大,强盗手里的武器被她轻轻松松就拨到一旁,正当她要用火焰另强盗的脸变得比以前更加狰狞的时候,强盗也消失了。
与此同时,雅丽蒂亚也加入了这场战斗,她抽出短剑,想要打掉强盗手中的武器,送他去魂守的“迷宫”忏悔,但在双方的武器碰在一起的萨那之间,强盗和他的武器就一起消失于无形。
不远处,也有一些强盗,再无声无色之间,忽然切底消失。这应该归功于团队当中身型最为细小的那位成员。雅丽蒂亚曾经对她的战斗耨能力不抱任何希望,但这些只要被碰到,就会马上消失的敌人,给了她一个大展身手的机会。
雅丽蒂亚认为,这可能是好事一桩。
如果附近那层稀薄的迷雾,不要一直制造出新的强盗来就好了。
虽然这些强盗弱小到连皮可西都能轻松解决,但他们一直源源不绝地冒出来,也不是办法。
如果这些强盗只是单纯的幻觉,那他们完全可以无视掉他们的存在,想睡觉就睡觉,想拿他们打发一下无聊就拿他们打发一下无聊,但事情当然没有那么简单。
雅丽蒂亚完全能够想象,如果任由他们的武器砍再身上会发生什么事情,她会受伤流血甚至少掉一条胳膊,而这都是她不希望发生的。
奇诺娅用火把为自己清空了身旁的所有强盗,并且趁着敌人未来得及再次包围她之前跑近马车。她把手里的火把插在马车旁的地面上,再跳上车,扔下来了一大堆火把。
雅丽蒂亚马上明白了同伴的意图,她逐渐缩短自己与奇诺娅的距离,等对方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实践自己的计划。
奇诺娅将随意丢在地上火把捡了起来,扯掉绑在火把上的绳子,再塞到雅丽蒂亚怀里,自己再抽出一根,用插在地面上的那根点亮了它,最后把它用力插进土里。
鸮形人和皮可西也靠近过来,优先清理掉距离她们两人最近的强盗,等她们可以空出手来。
两个拥有翅膀的队员,消灭起强盗来,效率特别的高。
雅丽蒂亚甚至觉得,假设她和奇诺娅只是两个被吓得花容失色的普通女人,再强烈的恐惧下变得笨手笨脚,在插火把的时候老是弄掉旁边已经插好了的那些,一直在给团队拖后腿,都不用太过担心自己的安危。按照他们两人清扫强盗的速度,搞不好还没有等到天亮,雾气当中的强盗就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了。
雅丽蒂亚和奇诺娅都是有经验的冒险者,她们很快就用火把在马车旁边维了一圈篱笆,将绝大部分的强盗都隔绝在外。少数的漏网之鱼,也在四人的齐心合力下,全部消失无踪。
雅丽蒂亚松了口气,用尽了力气才忍住了打呵欠的冲动。
奇诺娅就像能够读懂雅丽蒂亚的心:“女士,您可以继续休息了。”
雅丽蒂亚对众人说了声::“辛苦你们了。”,就回到马车上,再次进入了睡眠。
第四天
周围忽然变得安静。
雅丽蒂亚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就见月亮和星星已经隐没在了太阳的光芒之中,几乎看不见了。
那些面无表情的强盗,那些似有若无的雾气,全都消失一空,篱笆外面的世界,令人不禁怀疑,也许昨天的事情只是疲倦下的胡思乱想。
但雅丽蒂亚知道,并不是这样。
奇诺娅和鸮形人显然一夜没睡,两个人看起来都有些疲态,见到雅丽蒂亚下到地面的时候,都懒洋洋地和她说了早安。
雅丽蒂亚和同伴们打过招呼之后,就移开了快要熄灭的火把走了出去,他们的帐篷和炊具都还在,没有被偷,也没有遭到任何损毁。她再次生起了火,把装得满满的水壶架在火上加热,准备着今日的早餐。
鸮形人在雅丽蒂亚身边坐了下来,将箱子放到了自己的另外一侧,皮可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他的脑袋上,而奇诺娅则坐到到了三人的对面。
一开始三个人都没有说话,直至雅丽蒂亚率先打破了沉默:“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同样也困扰着鸮形人,他的神情当中不乏担忧:“白天赶路,晚上御敌,会垮掉。”
“也许换个思路,晚上赶路,白天休息?” 奇诺娅用树枝摆弄着柴薪。
雅丽蒂亚咬了一口熏肉,她花了比平时更长的时间,才把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她的声音懒洋洋的:“不知道雾会不会跟着我们跑呢?”
昨晚的遭遇,令雅丽蒂亚想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记忆:“我只是担心,如果我们借宿在别人家里的时候,那些强盗的幻影再次出现,会吓到那些善良的人。”
奇诺娅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态都相当镇定::“我想不会,洛尔伽说,敲击声出现在了第一个村落里,但那些强盗却没出现,也许这和我们停留的地点有关”
“您确定吗?”雅丽蒂亚悄声说:“我并不是要质疑您的判断,我只是想更加了解您的看法。”
奇诺娅不不急不缓地说:“村落人多,这兴许有影响”
鸮形人点点头,表示同意。
雅丽蒂亚想了想:“你说得有道理,那么我们就走快一些吧。”
“雾就看上我们了吗?” 皮可西问。
鸮形人敲敲箱子,作为回应。
皮可西望着那个大箱子:"还是说因为货物?货物和强盗"
奇诺娅说:“我想你讲的有一定道理”
洛尔伽突然开始东张西望,当众人疑惑的视线纷纷落到他头上的时候,它忽然露出了安心的表情:“钱难挣,难吃。”
雅丽蒂亚点点头,说出了自己的提议:“我们在搞清楚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最好不要再露宿野外。我的这个想法也许有点疯狂,也许我们的马匹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就会累死,但我们不得不这么做。”
鸮形人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马车”“轮流补觉。”
“是的,如果不把皮可西计算在内,马车总共可以供一个人休息。”雅丽蒂亚稍作停顿,然后继续道:“至于剩下的人,可以轮流驾驶马车,这是为了保证每个人都能获得充足的睡眠。”
所有人都对雅丽蒂亚的提议投了赞成票
众人收拾好了他们带来的东西之后,就一起回到马车上,继续往南方进发。雅丽蒂亚是除了皮可西之外,唯一一个精力充沛的人,她顺理成章地坐在了车夫的位置上,就像多日来所做的一样,用马鞭驱策马儿往前迈步。
马车不快不慢地前进了数英里之后,才开始加速,由车轮压出来的道路并不平整,整辆马车不断颠簸着,弄得上面的乘客全都摇摇晃晃的,雅丽蒂亚差一点就要把刚才的早餐吐出来了。
得到教训之后,雅丽蒂亚驾起车来,也不敢那么狂放了——她拉了拉马缰,示意马儿把速度降下来,从全速奔跑变成慢跑,这才勉强感觉舒服了些。她微侧着脑袋,看向坐在身旁的鸮形人,这个年轻人兴致勃勃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仿佛哪儿哪儿都是神祇为他准备的惊喜。
雅丽蒂亚羡慕这种心境,但她可能永远都不会拥有了。
接近黄昏的时候,雅丽蒂亚的精神开始因为疲劳而涣散,鸮形人主动和她交换了位置。后来,奇诺娅从车厢内爬了出来,说这个时候应该轮到雅丽蒂亚休息了。
”敲击,声音。“鸮形人转过头来,用手示意了一下那个内容物未知的箱子。
雅丽蒂亚和奇诺娅面面相觑了起来,显然,她们都没有听见。
“一会儿无论遇到什么,都直接冲过去,不要停下。”奇诺娅说着,拿出了一块布,遮挡住了马儿的眼睛。
雅丽蒂亚半躺在狭窄的车厢内,闭上了眼睛,她可以清楚地闻到箱子散发出来的霉味,她这才发现,她和那个箱子竟然距离得那么近。雅丽蒂亚睡到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车子颠簸得有点厉害,外面还传来了“乒乒乓乓”的声响,吵得她几乎无法入眠。
——只是几乎。
毫不停歇的奔波,大量地消耗了雅丽蒂亚的体力,她本来以为自己会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探出脑袋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眼下她连动一下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想要满足好奇心也只能靠奇诺娅他们了。
第五天
雅丽蒂亚醒来的时候,就着凉水吃光了一整个面包,又吃了点熏肉,然后才和奇诺娅交换了位置。
半精灵吟游诗人看起来并没有睡意,雅丽蒂亚就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她们虽然曾经在暗月城有过合作,也在别处听说过彼此的故事,但她们的关系就只比陌生人要来得亲切一些,甚至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这样的两位女性想要聊天的话,不想谈论天气或者彼此的衣着,就只能谈谈昨天晚上所发生的事情了。
根据奇诺娅的叙述,子夜时分,鸮形人又再次听到了箱子内传来了敲击声。
周围忽然就起了一层雾。这层雾非常的稀薄,就算事看到雾就要神经紧张的迷离人,看见这样的雾气恐怕都不会多加理会。奇诺娅决定遵照原定计划,无论发生什么,都控制着马匹继续往前跑。他们似乎又听到了“叮叮当当”的刀剑碰撞声,“乒乒乓乓”的重物落地声,还有种马车正在撞碎什么东西的感觉。
情况一直持续到太阳升起,雾气消散,才重新归于平静。
雅丽蒂亚低声说了几句话,鸮形人和皮可西也许不能听清,但奇诺娅可以,她听见雅丽蒂亚在赞美太阳、赞美珂旭。
直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既没有遇到不死生物,又没有遇到拦路抢劫的土匪,顺利到达了下一个村子。
奇诺娅主动担起了跟村民交涉的任务,用几个铜板就换来了仓库的暂时使用权,好心的村民还给马儿送来了些干草。
雅丽蒂亚喂饱了一直辛劳工作的马匹之后,就躺在稻草堆上发呆。她在半梦半醒之际,仿佛听到了鸮形人的声音,他说听到了箱子内有人在吃东西。
引用:
《约翰福音》第三章作恶的人恨光,不肯接近光,恐怕他们的罪行暴露出来。
黎塞留枢机:制定一项法规而不执行,等同于默许你希望制止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