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是因为吃了一口喜欢的食物,便莫名穿越到了这片味觉的大陆。
含糊其辞的神明的话语,来历不明的怪物,从未经历过的战争景象。
究竟为何而战?我们能活着回到原来的世界吗?
前方荆棘满布,充满迷雾。
那么,我在此真诚的期待各位冒险者的到来。
本企本质为有口味元素的架空幻想大陆企,为剧情向企划。
企划终章已开始,终章时间:2020.06.09-07.10,此后企划页面将会关闭,即为仅可浏览企划页面,不再接收相关产出的投稿。届时将通过企划E-Group供各位玩家进行后续的剧情补全及日常互动。企划小组内的投稿不再计分。
以下是鸣谢名单:
对我无止境OOC行为十分包容的格友们
在回忆杀中出现了,总字数不超过300字却被我关联了的上校和卡特
出现在扭蛋机封面的冬瑶
总是被cure的阿兵哥
可爱的NPC茉茉小姐
剧情如有和格友打卡有冲突,对方的卡以对方剧情为准
明明是互动却一直在说自己的事情的伊奈利是屑(?)
V1.1更新:修复了某些与企划设定冲突的文本
正文字数21403
剧情如有和格友打卡有冲突,对方的剧情以对方打卡为准
EP1
从餐馆这个靠窗的位置上,伏见伊奈利可以看见提拉米苏游乐园的一角。
尽情玩闹的儿童、卿卿我我的情侣、父母牵着孩子的手……在温暖的阳光下,在和煦的微风中,人们享受着休息日的愉悦。
五年之后,人们终于可以渐渐从战争的阴影之中走出来,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这样的场景让伊奈利感到由衷的开心。
但此时是此刻的伊奈利心中却也有些担心:在治愈战争创伤的道路上,这个国家,这片大陆说不定很快就又要和战争不期而遇。
伊奈利把视线转向了桌子对面的两个女生。
个子娇小的黑发小女孩名叫苏艾,这位来自俄罗斯的穿越者现在正把整张脸黏在玻璃上。她看向游乐场的目光里,似乎塞进了一整条银河,正往外噼里啪啦地冒着星星。
另一位扎着侧马尾,头顶一撮黑白混色挑染的大姐姐就是洛兰,来自中国的女工程师。现在的她看起来有些拘谨——刚刚正是这位理科天才把侍者端上来的柠檬水喝了个精光,伊奈利甚至没来及提醒她“那是用来清洁餐具的”……
上一次三个人来这里吃饭是什么时候呢……好像是五年前吧。那时候坐在伊奈利身边的是来自贝特帝国的文学少女卡特,彼时她正和伊奈利搭档去寻找玛奇朵女王和埃斯普雷索陛下的失踪之谜;坐在两人对面的则是阿赛德的军人阿瑞斯,被莫奈林军警错认成间谍的他差点就要遭遇牢狱之灾,是伊奈利以“兄长”的名义将他从警察局里保释了出来。
而现在,卡特因为国君的牺牲和主神的欺骗,已经决定放弃“穿越者”字面意思之外的其他意义,安静地过自己的生活;而阿瑞斯虽然还在军中服役,但已经高升的他想必不用在战场上继续冲锋陷阵了吧。
想到这些,伊奈利叹了口气……
就在今天早上,魔法师行会的接待室里,伊奈利再次见到了莫奈林帝国的接引人茉茉小姐。
“我就知道你会再回来的。”茉茉的眼中满溢着魔女的机智与狡黠。
“正如你所料。”,伊奈利深吸了一口气,“那我需要我做些什么?”
一个月前,在这间屋子里,伊奈利留下了“如果愿意的话,我会再回来的。”的承诺,然后转身离去。
在这之后,伊奈利去了莫奈林先王玛奇朵的墓前。在那段被人们称为“追思祭”的时光里,前来吊唁这位智慧、贤明而勇敢的小女王的人络绎不绝。
“我不想再听信那个满嘴谎言的神明。”
一个贵族打扮的人将一个小花篮放在墓前,鞠了一躬然后就离开了。
“为什么莫奈林的、大陆的人民又要面临战争的痛苦。”
一位头发花白,满脸皱纹和黑痣老人往墓前的长明灯里倒了一点灯油。
“这一次又将有多少穿越者卷入战争,即使在那边的世界他们都是在和平的环境中成长,对于死亡这件事完全没有感知。”
身边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而身着黑白色礼服的少女就低头颔首站在墓前一动不动。
“但这是您为之奋斗,甚至不惜献出生命的国家;这是您拼上一切也要去保护的人民们。”
无论是在先王的坟墓前,还是在魔法师协会的办公室里,伊奈利的决意都是一样的。
当这个国家陷入危机,她没法坐视不理。
“那么,需要你做的事情有两件,去戚风摸一摸那些怪物的底,以及给那些新人必要的指导和帮助。”
茉茉合上了手中的书,朝大门指了指。
“与你同行的两位新人比你到得都早,刚刚我已经和她们说了一些事情。现在她们应该在会客室等你哦。”
向茉茉鞠躬施礼之后,伊奈利就从房里退了出来,直奔走廊另一头的会客室。
正如茉茉所言,两位生面孔正在会客室里等着她。但是伊奈利总感觉这两个女生看自己的眼神有点不对。
“请问……你就是伏见小姐吗?”年纪大一点的女生先开了口,这种有些害怕的口气让伊奈利感到十分错愕——按说自己不是那么严肃的人吧?
而另一个刚刚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的小女生已经三两步蹦到了自己眼前。
“洛兰姐你看,这就是能徒手爬上四十层高楼的伏见前辈哦!虽然看上去一点都不像!”
“啊?!”听到这句话的伊奈利傻眼了……纵使胸中千言万语,此时她能脱口而出的只有一个单音节。
“伏见前辈还有更多的故事吗!我想听!”小女生那透出热切期待的语气让伊奈利感到有些头疼。
在尝试晃了晃脑袋,让自己稍微冷静一下之后,伊奈利觉得自己终于能好好说话了。
“是谁告诉你们这些的?”
那位被称作“洛兰姐”的,看起来比较成熟一些的穿越者开口了:
“之前茉茉小姐告诉我们,说指导我们的前辈是五年前的战争里战斗力最强的女高中生,她可以徒手爬上四十层楼,甚至能举起一座教堂……”
虽然恶作剧是魔女的天性,但这种“传说”未免也太离谱了!更重要的是……
“你们俩为什么会相信啊!?”
在经过了这场短暂的骚动之后,伊奈利感觉有点累了……
“要不这样,等一会我们一起去吃个午饭吧,我请客。”
EP2
在等待上菜的间隙,伊奈利开始和两位新人穿越者讨论起了之后的行动计划。
“在开始讨论之前,我觉得有件事情必须知会你们:即使是调查行动,我们也有丧命的风险。”
接着,伊奈利说出了那句她想告诉所有新穿越者的话。
“无论任务是什么,我们的最基本的目的是要活下来。”
听到这句话,洛兰的神情显得有些迷茫,而苏艾则是似懂非懂点了点头——伊奈利分明看见她的眼睛正在偷偷向窗外瞟。
“所以我的提议是,这次前往戚风,我们最好可以一起行动而不是分开调查。”
会进行如此提议也是因为五年前的经历。在那次调查中,伊奈利和玛丽亚选择了分开行动。结果,即使伊奈利交给了她一枚祈求平安的御守,玛丽亚最终还是没能平安归来。这个十二岁女孩的突然离去也让伊奈利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了,“死亡”与“战争”沉甸甸的重量。
“我可能没法在自保的同时保护另一个孩子。”这个当时的理由在现在的伊奈利看来,更像是一个事前逃避责任,事后推诿过失的借口。
正因为如此,这一次伊奈利坚决地想和自己的队友们站在一起。即使陷入困境,至少你们的身边还有我。
“好哦!我也想和洛兰姐伏见姐一起玩!”苏艾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兴奋。伊奈利估摸着自己刚刚说的话,这个戴着可爱粉色发饰的小女孩应该是没放在心上吧……
“我支持。大家在一起也能多个照应”一边说着,洛兰一边做了个手势示意苏艾把声音压低一些。
在这场简短的餐前会议中,几乎都是自己提议,苏艾和洛兰回应,这让伊奈利有些害怕,想着自己是不是太“独断专行”了一些。
但是试探着问另外两位穿越者的想法吧,她们的意见似乎都是“自己人生地不熟也没啥行动相关的经验,我们愿意听前辈的”。
总之,制定详细计划的事情晚上再说,现在最要紧的是吃饭。
洛兰点的似乎是奶黄馅的兔馒头。小兔子被洛兰用筷子夹起的时候,洁白的身体颤巍巍地抖着,反而让伊奈利看着有些不忍心。
不过洛兰似乎也在盯着自己看,这让伊奈利有些好奇。随着洛兰的视线看了几个来回之后,伊奈利终于开口了。
“洛兰你有什么事情想问吗?”
如果要用一句话形容现在的洛兰,伊奈利大概会选择“小小的眼睛里充满了大大的疑惑”吧。虽然洛兰那对水蓝色的眼睛真的是又大又漂亮,如同一眼清澈的泉水一样。
“不……只是我从没见过这种搭配,稍微感到有些奇怪。”
伊奈利意识到,洛兰眼神游走的两端,是自己手中覆盖着花生碎与黑芝麻的白米饭,以及自己面前浇上了枫糖、并用黄油小块点缀的煎饼。
“虽然本来想用饺子或者面条配饭的,但奈何这家店的饺子面条做的都一般化吧……倒是煎饼做的很棒,于是就这么吃咯。”
“吃饺子的话果然要去白城,面条的话还是九桥群岛的比较好啊。”
然后伊奈利发觉,听完这段话之后,洛兰眼里的疑惑反而更深了。
“伏见小姐你是说……饺子和面条都是米饭的配菜?”
“你可以这么理解,还有,伏见小姐这个称呼太正式了,我觉得没必要。”
“哦好的……主要是在中国,我们把饺子和面条当成米饭一样的主食,这种吃饭方式我真的是第一次见。”
即使同样诞生于东亚文化圈,中国和日本的饮食习惯以及对风味的理解也有着如此巨大的差别。
不过伊奈利相信有一点是共通的:没人能拒绝美味,吃到肚子里的才是最真切的。
“洛兰要尝试一下吗?”
“这就不必了……”看洛兰面露难色,伊奈利也就没有继续再继续安利下去。
对于伊奈利和洛兰这样的穿越者来说,口味是植根在消化系统中指引他们寻回家乡记忆的路标;而对于这片大陆上土生土长的原住民来说,口味是他们脚下的广袤土地,更是他们联系着家庭、亲族、乃至于家国的精神纽带。
等伊奈利回过神来的时候,苏艾正在把一块抹了炼乳、炸得金黄的黄油面包送进嘴里,而之前桌子上摆着一整块浇上了番茄汁的牛排的盘子已经空空如也。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吃饱了才有力气打仗嘛……虽然下午按照预定,她们将要赶往的并不是战场。
EP3
现在,即将前往戚风的三人组正走在提拉米苏的商业街上。伊奈利牵着苏艾的左手,而洛兰牵着苏艾的右手。
这一副光景,竟然有点像一家三口出游一样……
两位大姐姐都深信“如果不拉住苏艾这个小姑娘一定会开心地乱跑。”,全然忘记了这个娇小的黑发姑娘已经15岁,早就过了不懂事的年纪的事实。
中午去吃饭、下午去采买、晚上规划一下行动路线,这是三个人在中午就达成共识了的计划。
但是走上街头之后,事情突然变得简单了起来——一边逛街一边开着头脑风暴大会的三个人突然发现一件事情:方便食品、药品、工具……几乎所有能想到的东西,大家的家里似乎都有存货。
唯一的分歧在于野营用具,伊奈利自己其实并不是很想准备这个东西,毕竟在计划里她更倾向于找村庄落脚,而野营需要的东西携行起来也非常麻烦;不过洛兰和苏艾倒是认为一套野外生存装备很有必要,而且洛兰提出“可以让店家直接把货送到戚风的火车站这样我们就不用背着帐篷从提拉米苏跑到戚风了”,这个策略也让伊奈利无法提出反对的意见。
于是,在和店家商量好交货时间喝地点之后,原本以为会很忙碌的采买祭,就变成了悠闲地街上闲逛。
“不过这样也好。”伊奈利这么想着,如果现在不抓紧时间带她们享受一把悠闲的时光的话,等到战争的阴云真正笼罩了这片大陆,她们或许也没有闲情逸致再来体验风土人情了。
忽然,走在最右边的洛兰的脚步慢了下来。
“是想去哪家店里逛逛吗?”
听到伊奈利的询问,洛兰点了点头,然后把手指向了路边的扭蛋店。
一跨进店门,洛兰立刻抖擞精神。伊奈利觉得现在的洛兰,走起路来甚至带着风。
洛兰扑向了一个兔子主题的扭蛋机,而苏艾被一个野生动物系列的扭蛋机吸引。看着玩得如此入迷的两个人,伊奈利觉得自己或许也该找个扭蛋机玩玩……
在走廊的另一头,一台扭蛋机吸引了伊奈利的注意:这台扭蛋机上描绘的图案,似乎是阿赛德接引人弥迦和咸阳接引人冬瑶对视的画面。虽然只是一张图,但伊奈利似乎看到了空气中闪烁跃动的电光,电弧爆裂的噼啪声确实也是在耳边回响着……伊奈利甚至觉得自己已经闻到了闪电过境之后臭氧散发出的淡淡腥味。
怀揣着奇怪的期待,伊奈利告诉自己:“只转一次,就一次。”
在投入硬币的那一刻,伊奈利还是觉得十分迷茫:为什么自己对那个混蛋总有种挥之不去的执念呢……
随着一声“当啷”,伊奈利从取货口掏出了掉落的扭蛋。透明的圆球里,静静坐着一位头顶呆毛、扎着马尾、戴着眼罩、手捧山楂角的红发士兵。虽说是Q版的可爱形象,但伊奈利总感觉这个小人的眼里透着了不得的杀气,
如果有一个都市传说,内容是“会从眼里射出小钢珠打伤持有者的娃娃”,那伊奈利觉得故事的主角很有可能就是自己手里的这个玩偶。
看着坐姿乖巧可爱的红发士兵,伊奈利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果说这是孽缘未了那自己本该趁早了断,但事实上自己明明就是为了这个男人才来的……
把玩偶收进随身携带的医疗包之后,伊奈利就起身走出了扭蛋店。
过了一会,脸上写着高兴的洛兰和苏艾就从店里走了出来,两个人有说有笑地盘点着今天的收获。
洛兰点战果多种多样,玩偶、挂件、小文具……不一而足。不过共同的特点是这些小玩意儿都是可爱的兔子形象。伊奈利一眼就看到了一个抱着菠萝包大快朵颐的兔子玩偶……如果下次有机会,自己也一定要搞一个。
苏艾手里抱着的则是各种各样的野生动物小玩偶,熊啊狮子啊老虎啊,还有些伊奈利叫不上来名字的猫科和犬科动物。
“伏见姐,你有转到什么好东西吗!”苏艾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亢奋,不过她一直是个情绪高涨的女孩子,这样有活力也是她的魅力啊。
看着一旁洛兰期待的眼神,伊奈利笑了笑:
“扭出来了个很奇怪的东西,觉得看着不吉利就扔掉了。”
让那个混蛋成为我自己的秘密就好了……吧?伊奈利是这么觉得的。
EP4
在扭蛋店的“大冒险”结束之后,三人组又开始用“一家三口”的模式开始压马路。
在莫奈林帝国的首都,人们的生活一切如常,休息日的商业街上人流如织,看不出任何被虚空来客袭扰过的痕迹。不过伊奈利知道,这种生活她们并不能享受很久,总有某个地方现在仍然在那些可憎恶物的危险中,那里的人民在惶恐度日。
但是看着身旁苏艾和洛兰的笑脸,伊奈利却也希望这种时光更长久一些。比起血腥而残酷的战争,平和的日常是多么美好而又值得珍惜啊……
在苏艾和洛兰的身上,伊奈利看不出什么历经坎坷,苦大仇深的痕迹。让她们这么快就直接面对战争,是不是太残忍了一点?
这个问题或许很快就有答案,所以抓紧时间享受当下吧。伊奈利尝试着说服自己。
“要去喝一点下午茶吗。”伊奈利如此提议道。肚子里有点东西,血液就会集中到胃部,大脑就会变得迟钝起来,自己就能少胡思乱想一点。
而且说实话,在街上走了这么久,的确是有点渴了。
这个意见立刻得到了苏艾和洛兰的拥护。
“正好刚刚我看到了一家想去的店!”苏艾举起手来,就像在课堂上抢着回答问题的小学女生。
既然小妹妹都这么说了,两位大姐姐怎么能有拒绝的道理呢?于是在苏艾的带领下,一行人开始往回走。
走了大概不到五分钟,苏艾停下了脚步:“就是这里!”
伊奈利和洛兰确认了一下眼神,的确都是一脸懵逼的人:为什么苏艾会想来一家酒馆呢?!
虽说莫奈林帝国既不禁酒,也没什么未成年人不能饮酒的规定,但是“苏艾想要去酒馆”这件事情,还是着实冲击了两位姐姐的神经。
“带着苏艾去酒馆这种地方真的好吗?”洛兰靠了过来,在伊奈利耳边悄悄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苏艾为什么要来酒馆啊……不过一般酒馆也会提供软饮料的吧。”伊奈利还没缓过神。
“那万一苏艾真要喝酒怎么办啊?”
“这种事情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啦!?”
在两位姐姐还在担心妹妹学坏说着悄悄话的时候,苏艾已经“唰”地一下推开了酒馆的大门。
面对此景此情,伊奈利和洛兰对视了一眼,马上三步并作两步赶忙进入了酒馆里。
这家酒馆和伊奈利曾经在魔幻小说里看到过的那些酒馆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木门、砖墙、壁炉、长长的吧台、木质的桌椅、还有一位热情的酒馆老板。
“在火炉旁找个位置随便坐!”,酒馆老板的大嗓门也和书里如出一辙,“几位小姐想喝什么。”
话音未落,苏艾便用充满元气的声音大喊道:“请给我一杯伏特加!”
与伊奈利和洛兰的目瞪口呆形成鲜明对比,酒馆老板淡定地为苏艾点着单。
“那这两位小姐呢?”
此时的伊奈利已经因为过于震惊发不出声来,她尝试着用余光瞟了一眼洛兰——看来那位天才工程师的状况和自己差不太远……
“洛兰姐?伏见姐?发生什么了?”苏艾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在桌子周围打着转,还不时拿出手来在两位姐姐的眼前挥挥。
“没……没事……”,抢先反应过来的是洛兰,“请问有果汁吗?”
看着依旧在发愣的伊奈利,洛兰伸出手推了推她的肩膀才把她唤醒过来。
“我……我也还好……”,伊奈利觉得自己说话有些结巴了,“请给我一杯气泡水。”
“多加一片柠檬,加薄荷,多冰块。”伊奈利确实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但愿柠檬的酸楚和薄荷的清凉能让大脑清醒一些。
几分钟后,伊奈利看着自己的气泡水咕噜咕噜冒着碳酸气泡,再看着一杯伏特加下肚脸不红心不跳,甚至还找酒馆老板要求再来一杯的苏艾,又看了看洛兰杯子里的混合果汁,心中升腾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
洛兰也抬起头来,两个人再次确认了一下眼神:“苏艾真是了不得。”
EP5
当三人提着行李走进戚风交通枢纽站旁的小旅馆时,日头已经渐渐沉下了地平线。
对于伊奈利来说,再次踏上戚风的土地可以说是故地重游。从窗外飞驰而过的,刚刚播种完的田野、正准备吐露新芽的桑树、刚刚从冰封中苏醒的鱼塘……一切的一切,都如自己五年前在火车上看到的景象毫无二致。
彼时的自己,来到戚风的目的是为了找回自己与稻荷大神,与脚下土地的联系。不出意外的,伊奈利失败了,并且在很久之后,她才意识到这件事情压根就不可能成功。
毕竟这片土地上沉睡的不是八百万神明,真正的支配者仅有一人——这位支配者甚至还险些铸下大错。
至于三人即将下榻的小旅馆,也是伊奈利的回忆之地。门缝里透出的摇曳火光、窗子里飘出的卖酒香气、烟囱里升起的袅袅炊烟……当跨过门槛的那一刹那,伊奈利觉得,五年前那个身穿校服,对这片大陆充满好奇,也对神明充满期待的伊奈利的身影,正在与现在的自己重叠在一起。
五年前,自己正是在此踏上了异世界的冒险之旅;而如今的自己,将带着两位后辈冒险者从这里出发奔向未知的未来……这种命运的巧合实在是有趣,伊奈利的嘴角也不自觉勾起了笑意。
小旅店里的陈设也没有改变,那位不喜欢刮胡子的旅店老板依旧笑吟吟坐在壁炉旁的桌子边——可惜这人天生长的有点凶相,这笑起来有种毛骨悚然的反派感觉。
洛兰先上去收拾行李安排房间,苏艾刚刚喝了一大杯麦酒,现在正在酒店的门口逗猫玩。这个女孩子似乎对动物有种天生吸引力,无论是在提拉米苏的繁华商业街还是戚风的小旅店,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小动物靠近苏艾,而苏艾对于和小动物玩似乎也颇有心得。
那种猫猫狗狗脸上露出的享受表情是伊奈利从来没有见过的,倒不如说见到伊奈利的小动物都在瑟瑟发抖,看上去就十分害怕的样子。
这个问题伊奈利也和卡特聊过,而那个文学少女是这么说的:“算算你在实验室里已经弄死多少小动物,我觉得人家害怕你还挺正常的。”
卡特似乎说的是无法辩驳的事实,但是会被猫猫狗狗讨厌这件事情还是让伊奈利伤心了好久。
伊奈利就这么看着和小动物们嬉闹的苏艾发呆,直到耳边传来了清脆的少女声音:“伏见小姐,好久不见。”
伊奈利回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少女的面庞。这位看上去十三四岁年纪的少女包着头巾,穿着一身褐色的侍应生的服装。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油烟味道来看,这应该是在后厨刚刚忙完。
看着少女的五官,伊奈利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这五年里伊奈利接触过的人实在太多,回想起一个在五年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未免太难为自己了。
“你是……?抱歉我觉得自己曾经见过你,但我想不起来更多的事情了。”
看到伊奈利的反应,少女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您可以叫我布蕾。”,少女坐到了伊奈利对面的位置上,“我们上一次见面就是在五年前,在这家旅店里。”
少女自顾自地说着,眼睛却盯着伊奈利:“五年前就在这个位置上,您帮我占卜过。”
伊奈利想起来了,五年前在这家旅店里,她的确为一个看起来七八岁的小女孩占卜过,占卜的内容则是……
“那时我的父母去参军了,我求您帮我占卜一下他们的归期。”,布蕾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那是一种混合着骄傲、哀伤与不甘的神情,“您说的对,他们完成了使命,而归期则是永远。”
“我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一想到那些战殒者并不是得以安息,而是成为献祭给佳斯特托里的“肥料”,伊奈利就感觉喉咙里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着,随时都能喷出来。
“我叔叔是这家旅店的老板。”,布蕾把眼神转向了已经在桌子上趴着睡着了的旅店老板,“在父母去世之后,我就留在了叔叔身边。”
即使看上去一切如常,但许多人的人生轨迹仍然真切地被改变了。像布蕾这样因为战争失去至亲,甚至成为孤儿的人,在大陆上绝对不少。
“伏见小姐,我有个问题想问您。为国家而献身真的是我们的使命吗。”
伊奈利愣住了。正是因为国土与口味的紧密联系,才会有人义无反顾踏上战场:只有保护好脚下的土地,才能让身后的国家得以存续,自己所钟爱的味道才能流传下去。
然而,这种信念也促成了那个神明的计谋,并将这个计谋包装得正义凛然。
帝国的公民与家庭的支柱,伊奈利也说不清哪个责任应该排在前面。
看着伊奈利困扰的样子,布蕾换了一个问题:“伏见小姐认为为国献身是自己的使命吗?”
“是。”在这件事情上伊奈利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
因为在玛奇朵的墓前,她就是这么向先王承诺的。
布蕾的表情逐渐舒展开来,伊奈利也终于有机会提出自己的问题。
“我并没有向你透露过我的名字啊……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姓名的?”
“隔壁村子里的退伍老兵曾经提起过您。说您是个喜欢给别人添麻烦的小鬼。”
伊奈利大概知道那位老兵说的是哪件事情了……违反军纪乱跑的确是自己的不对。
“噗嗤。”这身轻笑来自于站在伊奈利背后的洛兰。
“洛兰?你在这里听了多久了?”
在洛兰开口之前,布蕾抢先回答了这个问题:“这位大姐姐刚刚从楼上下来没多久。”
洛兰一边点头一边止不住地“咯咯”笑着:“原来伊奈利是个喜欢给别人添麻烦的小鬼头吗?”
面对这无法反驳的指控,伊奈利只能鼓起包子脸以示抗议。
就在这时,洛兰突然从不知道哪里掏出了一个兔馒头。
伊奈利瞥了一眼,这个圆鼓鼓的小兔子在右耳上系上了一个红色的蝴蝶结。脸盘上的蓝色显示屏上,白色的像素点构成了一张有点俏皮的贱贱的笑脸。
等到听见闪光灯的“咔嚓”,伊奈利才意识到原来这是一个照相机!?
随着一道白光闪过,鼓起包子脸的伊奈利和在她身后做鬼脸的布蕾就被这样定格了下来。
EP6
“早上好……”先从楼梯上下来的是睡眼惺忪的洛兰。虽然换了一身衣服,但她的头发并没梳起来……或者说这一头鸡窝一样的头发根本没有打理啊!
而接着下楼的苏艾已经洗漱完毕,打扮得漂漂亮亮蹦下楼梯,她头上的粉色发饰随着脚步一跳一跳的,充满了可爱的气息。
伊奈利恍惚中有种感觉,洛兰才是要被照顾的小妹妹。
招呼着两人在桌边坐下之后,三人组开始讨论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根据昨天布蕾透露的情报,由于交通线周围驻军的保护,他们现在所居住的这家小旅馆暂时还没有受到怪物的攻击。
但往来的旅人里,的确有着在偏远地区,有各种各样怪物袭击村庄的传言。据说之间军方尝试着疏散民众,但出于对故土的眷恋有很多人选择了拒绝。
“这么说起来,以这里作为据点是安全的咯?”洛兰的判断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听起来像是秘密基地一样,酷哎!”听到苏艾这么说,洛兰揉了揉苏艾的头。作为回应,苏艾眯起眼睛蹭了蹭洛兰的手。
“这么一说的确有点像哦。”伊奈利觉得“秘密基地”这个称号还蛮酷的。
“那我们就以这个秘密基地为中心,去有传言被怪物袭击的几个村庄看看怎么样?”
说着,伊奈利在地图上圈出了几个地点。村庄星罗棋布散落在戚风广阔的平原上,想要在短时间里走一遍说实话不是那么容易。
正当三人讨论着行动路线和方式的时候,后厨突然传来一声惊叫。
伊奈利“倏”地站起身:这个声音是布蕾的。也顾不得其他客人的注视,伊奈利右手一撑就翻过了吧台,冲进了被门帘分割的后厨。
映入伊奈利眼帘的是这样一副画面:布蕾背对着门跪在地上,她的左手似乎按在胸前,指着窗外的右手不住地颤抖着。
而在她的后背上,一个看似是被锐器穿透的空洞正在汨汨向外冒着鲜血,鲜红的液体侵透了创口周围的布料。
见状,伊奈利立刻转身准备回去拿医药箱,然后就和刚刚进来的洛兰撞了个满怀。随后进来的苏艾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布蕾,马上就跑到了打开的窗户边。
“我去把医药箱拿过来,先想办法帮布蕾止血。”
似乎是之前从来没有看过如此吓人的受伤场面,洛兰看起来有点不知所措,呆立着一动不动。
“你在这里注意看一下布蕾有没有其他的反应,我这就上楼。”
其实伊奈利也知道,这么严重的贯穿伤,仅凭自己携带的那些急救药物只能应急,更别提现在还没法确诊的内脏损伤。之后最好还是送去大医院治疗比较好,当然靠自己的能力保住布蕾的性命也是个方法……
但是洛兰似乎还是在原地杵着,看起来是被吓得不轻……赶快退出去别看这幅场面找个地方平复一下心情,也比被吓到在原地杵着啥都做不了要好啊!
为了让洛兰清醒过来,伊奈利走上去晃了晃洛兰的脑袋。
“洛兰你还好吧?要不要休息一下?”
这么折腾一下之后,洛兰似乎回过了神来。
“我可能有办法。”这么说着,洛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看起来这真的只是一张普通的纸而已……
发了两三秒呆之后,洛兰赶忙把手里的纸揣回口袋。目睹了这一切的伊奈利觉得有点脱力……
“抱歉抱歉,拿错了。”然后洛兰从口袋里又掏出了一张纸。
不对,那不是纸,是一张照片。那是昨晚洛兰给伊奈利和布蕾照的合影。
洛兰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了这张照片,然后,一簇蓝色的火花从她的指尖迸发而出,一瞬间就将照片化为了灰烬。
但是这灰烬并没有纷然落地或是随风飘散,而是汇成了一股细流,在空中缓缓飘向跪地不起的布蕾。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远超伊奈利的预料:与其说布蕾背上的伤口以惊人的速度愈合,倒不如说是布蕾的身体在一瞬间完成了重构。
在那股灰烬注入布蕾身上伤口的下一秒,那个骇人的血洞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有些超越伊奈利的常识了。
EP7
“那么我就暂且退下了。这段时间请您多陪陪布蕾。”伊奈利向坐在布蕾床边,满脸愁容的旅店老板鞠了一躬,然后便退出了房间。
带上房门之后,伊奈利看到了在门外等着的洛兰和苏艾。
“现在她因为受到过度惊吓暂时昏了过去,不过生命体征没有问题。先让她好好休息吧。”
“多亏了洛兰,布蕾看上去像没有受过伤一样,内脏器官也没有器质性损伤,应该不会留下后遗症。”
听到伊奈利这么说,门前的二人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那么苏艾刚刚在窗户那边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一只好大的蝴蝶!扑棱扑棱就飞走了!”光用语言似乎没法表达这个“大”的概念,苏艾干脆用手比划了起来。
但是按照苏艾比划出的这个比例……这个蝴蝶恐怕得有一人高吧!?
“苏艾你没看错吗?”洛兰的提问盖不住她的愕然。
“真的没有!那个蝴蝶真的好大好大!紫色的,黑色的,一大块一大块的。嘴巴又长又尖,尾巴上好像还有刺呢!”
伊奈利尝试着想象了一下,一只一人高的蝴蝶趴在布蕾背上,用尖锐的口器刺穿布蕾的身体,吞噬着布蕾的血肉……伊奈利马上为自己的想象力拉下了刹车。
而一边的洛兰看上去有些迷茫:“苏艾你看到的真的不是蜜蜂吗?”
“真的不是!那绝对绝对是蝴蝶的翅膀。”苏艾的口气听起来十分自信。
正在三人为“窗外的奇怪生物到底是蝴蝶还是蜜蜂”困扰的时候,旅馆正厅里又喧哗起来——在收到消息之后,莫奈林军方的人似乎介入了。
几位军人走上了楼梯,来到了房门前:“被怪物袭击的受害人在哪?”
见状,苏艾张开双手挡在门前:“伏见姐说布蕾姐姐现在需要休息,不准你们进去打扰她!”
或许是没把眼前的小女孩当回事,其中一位军人伸出手来似乎是想把苏艾推开……
然后苏艾就按住了那位军人伸过来的手,可以看出来那个军人想把手甩开,但却被强大的力量压制而动弹不得。
气氛一下变得紧张起来,伊奈利也顾不得那么多,侧身挡在了苏艾的身前。
“我和旁边的这位小姐是为受害者进行急救的医生。”,伊奈利向洛兰使了个眼色,但是洛兰似乎没有第一时间意会到,“现在受害者已经暂时失去意识,想要询问些什么的话现在可不合适。”
“请配合我们的工作。”有几个士兵明显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
“我希望你们可以理解受害者和家属的状况。”伊奈利的回答也十分干脆。
“人家女孩子都被吓晕了,你们一群大男人不能体谅一下?”终于感知到了状况的洛兰,给出了一个通俗易懂的解释。
三个女生就在门前和几位军人对峙着,直到一位青年军官来到了二楼。
“长官,我们的调查出现了一点意外。有人在妨碍我们与受害者接触。”一位士兵向这位青年军官敬了个军礼。
“看来这就是这批士兵的头头了。”伊奈利暗忖。
在听完手下的汇报之后,青年军官转向了挡在门前的三个女生:“三位小姐,按照规定我们必须对受到怪物袭击的受害者进行接触……哎?是伏见小姐啊?”
这个青年军官的脸伊奈利可有印象:他是当年龙尾湾战地医院的哨兵,为了偷偷溜出去给弥迦治疗,她和他可没少打交道。
看来是因为战时有功,这几年里升了军衔当了官吧。
“是我。”,既然是熟人相见,伊奈利也不想把气氛搞得太僵,“苏艾把手放开吧。”
在伊奈利开口之后,苏艾松开了紧握的手。那名士兵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也无可奈何甩开了手。
伊奈利偷偷瞥了一眼,那位士兵的臂膀好像已经被苏艾捏出了一块不小的淤青……
让周围的士兵下楼保护现场、驱离围观者之后,青年军官带着一脸困扰的表情转向了伊奈利:“伏见小姐,这是真的没有办法……按照规定我们得和这些被怪物袭击的可怜人接触,他们的情报对我们非常重要,上面也是这个意思。”
伊奈利的语气也舒缓了很多:“这个我们也能理解。”
洛兰和苏艾不断点着头,表示对伊奈利的应援。
“不过布蕾她已经被吓晕过去了,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我也不知道啊……与其现在去打扰她,不如安心让她静养,恢复得更快也能帮你们节省时间对不。”
看着青年军官迟疑的神色,伊奈利继续着自己的“攻势”:“介绍一下,洛兰、苏艾,和我同行的两位穿越者。我们三个也是在袭击发生之后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人,不如你先从我们这里收集点什么情报吧。这样回去你也好交差。”
接着,伊奈利向军官说明了布蕾的伤势和身体状况,洛兰则尝试着还原现场的情况,苏艾则是把刚刚对“屁股上长刺的大蝴蝶”的描述又来了一遍。
听完了苏艾的说法,青年军官从腰间抽出了一张卷轴打开:“小妹妹你说的是不是长得像这样的怪物?”
看着卷轴上长着修长口器,翅膀上纹着诡异大眼睛图案的紫色蝴蝶,苏艾连连点头。
“差不多差不多,就是这个!”
听到苏艾的回答,青年军官把卷轴卷起塞给了苏艾:“那这就对上了,之前怪物袭击的报告中这种蝴蝶是常客。它们会用口器吸取受害者的血液,这也和你们汇报的伤情吻合。”
“只是有一个地方很奇怪。”,青年军官挠了挠头,“之前这东西很少有单独出现的,这次却是个特例……”
EP8
白天,在完成调查之后,莫奈林士兵们就离开了。青年军官向伊奈利她们承诺,增加巡逻频率和增设岗哨的事情会马上落实,当地部队也会请求增援。加上这次怪物行动是单独袭击而不是集群出现,这一段时间里应该不会有新的袭击事件了。
不过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出发的最好时机已经被耽误了,加上挂记着布蕾的安危,三个人都认为再待一晚比较好。
在让苏艾先睡下之后,伊奈利又和洛兰一起去查看了一下布蕾的状况。可惜这个面色惨白的女孩子还处在昏迷当中,两人也就没在房间里逗留太久。
回到房间之后,白天积累下来的疲惫让伊奈利在接触到床的那一刻就陷入了熟睡的状态。
但是在梦里,伊奈利却也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洛兰的能力具体起来究竟是什么?从来没有哪一种治愈法术可以达到洛兰能力的这种效率啊……
等到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伊奈利才发现太阳已经升起了老高——看来自己毫无疑问睡过了头。匆忙洗漱之后,她抄起前天就整理好的行李冲下楼去。果不其然,苏艾和洛兰已经在大厅里等着了。
“伏见姐你迟到了哦~”苏艾对着伊奈利做了一个鬼脸。伊奈利眨了眨眼吐了吐舌头,企图萌混过关。
“伊奈利你是睡过头了吗?”不过洛兰似乎不准备就这么放过伊奈利,反而打出了精准的会心一击。
今天三个人的计划是沿着附近的河流逆流而上,有一个在传闻中受到了怪物袭击的村庄就坐落在这条河的上游。顺着这条河走,不仅距离最近,也不容易迷路。
河边肥沃的冲积平原上,是戚风引以为豪的大片农田。在田间的小道上,有两名扛着步枪的莫奈林士兵在巡逻,他们不远处,一位哨兵正在瞭望塔上张望着。看来之前青年军官所说的“会加强附近的防卫”并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不过,随着受到袭击的区域越来越多,需要维持治安,进行警戒需要的人手也会越来越多。一旦怪物的威胁超过了临界点,局势就会迅速崩溃吧。
或许这也是此行的目的:与其被动防守,不如寻找机会,主动出击不能犹豫。
在走过第一个河湾之后,一行人开始逐渐远离人类聚居的村庄,广袤的农田开始被灌木丛和阔叶林替代,河滩上布满了野兽的足迹,看来是周围聚居动物留下的。来到河边大概是为了喝水吧。
“这个脚印看上去是小鹿、这个应该是熊吧……”苏艾一一辨识着地上的脚印。能够在杂乱的痕迹中准确辨认出不同动物的足迹,这让伊奈利很是佩服。
“苏艾好厉害啊。”洛兰并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哎嘿!”,被夸了之后,苏艾显得特别骄傲,“毕竟我是专业的驯兽师啊!”
“这看来是哪个倒霉蛋碰到了什么食肉动物被抓走了。”,苏艾指着一条长长的痕迹,“看来是被拖到窝里了吧,真惨。”
不过,当看到不远处的一只湿漉漉的鞋子时,三个女生开始感觉有些不妙了。该不会是有人在这里被野生动物袭击了吧?
“这个痕迹还很新鲜,顺着去找说不定还有救!”苏艾的行动快过了她的话语,伊奈利见状也拔腿追了上去,洛兰则跑在最后。
顺着这条痕迹一路追踪,三人追到了离河岸不远的一棵槭树旁。
“洛兰姐!伏见姐!这里有人!”
在树下,的确躺着一位昏迷不醒的成年男性。
从衣着上看,这或许是一位来自九桥群岛的男性旅行者。在伊奈利的印象里,这种形制的衣服在九桥群岛的某些地区特别流行。
现在,这位男性身上穿的红黄相间的长衫已经湿透了,衣服的下摆还被撕扯掉了一块,看上去是刚刚从水里被捞上来一样。
估计这个男人应该是不慎失足落水,所幸的是在溺毙之前挣扎着爬上了河岸,想爬到这棵树下歇一会吧……
伊奈利做了个手势,示意苏艾和洛兰先不要围上来。要先确认这个男人的身体状况,这样才方便开展后续的施救。
伊奈利将左手食指放在这个男人的鼻子下,微微喷出刀气息证明这个男人还能自主呼吸。接着,伊奈利又用食指和中指按在了男人的颈动脉上,感受到跳动是个好兆头,至少心脏功能也还在运转着。
接下来,就要确认男人的意识是否清醒了。
“先生,这位先生?”
伊奈利一边摇晃着男人的肩膀,一边在男人耳边大声呼喊着,但看起来这位男人并没有做出回应。
在扒开了男人的眼皮用手电照了两下子之后,又检查了一下男人的口鼻之后,伊奈利心里大概有数了。
为了让这个疑似溺水的人顺畅地呼吸,也是为了检查有没有外伤,伊奈利开始动手解开男人身上衣服的扣子。
在伊奈利扒下男人衣服的时候,她没注意到洛兰一下子就把苏艾的眼睛捂上了。
身体上并没有什么伤口,看来这人的运气还不错。不过他的皮肤倒是在冰冷的河水里冻得有些发青。算了,相比会导致生命危险的各种问题,冻伤倒不是那么严重。
“看起来是在冷水里泡久了,说不定还呛了两口水。现在这人昏迷了,即使不那么重,也是挺危险的。”
“所以可以的话,我希望把他带回旅店去,再找医生看着他。”即使这有可能再次耽误行程,但见死不救也是伊奈利绝对不允许的。
“这样啊。”,苏艾摆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那交给我吧。”
然后,苏艾就把地上那个昏迷不醒的男人抬了起来扛在了肩膀上,就像拎起一个书包背到背上那么简单。
问题被简单粗暴的解决了,伊奈利也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或许以后自己得锻炼一下肌肉?
而洛兰则选择了用那台神奇的相机记录下了这个瞬间。
“洛兰,你那个能力现在能不能再用一次?”伊奈利随口问了一句。
“啊……这个时候我可能帮不上忙。”
洛兰的能力到底是什么?眼前的情况让伊奈利更迷惑了,这不是治愈系的能力吗?
不过这不是当下最要紧的问题,把这个男人送回去才是。
背着一个大男人并没有影响苏艾的脚力,她依旧是三人行队伍的排头,一行人走回头路没有花更多的时间。
推开旅馆门之后,苏艾无视了宾客们看向她的惊骇眼神,径直把人扛上了楼。洛兰已经去附近的集镇上找医生了。而伊奈利正在和旅馆老板交涉:
“这位先生的房钱我先付三天,几天之后我们还会回来的,这段时间又要给您添麻烦了。”,伊奈利掏出了钱包,数出了三天的住店钱,“请问您这有火盆吗?我想借用一个。”
EP9
等到把昏迷的男人安顿好,已经是午餐时间之后了。在拜别了镇子上来的医生之后,三个人准备再度踏上旅途。
“我们能在太阳落山之前到那里吗?”洛兰的提问一针见血。
“这个事情交给我吧。”在背上行李之后,伊奈利走出了旅馆。
要让小狐狸们再当一次“特快列车”让伊奈利觉得有些对不起它们,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嘛……
在张开稻荷寿司卷轴之后,伊奈利从医药箱里取出了一小瓶糖醋汁。
用手指沾了一点“墨水”之后,请神的祷文随着伊奈利的动作在指尖殷殷渗出,直到散发着淡淡酸味的痕迹铺满了整个卷轴。
把卷轴重新合上之后,伊奈利向着地平线那边吹起了口哨。
不一会儿,地平线那边就传来了回应,狐狸“空空”的叫声自远而近。三只毛色火红的大狐狸从不远处的麦田里钻了出来。
正当伊奈利走上前去张开双臂,想给小伙伴们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就扑了个空。
这些身高和三四年级小学生相仿的“巨型”狐狸正亲昵地蹭着苏艾,要说伊奈利不嫉妒这是不可能的。
“我辛辛苦苦把你们喊来,你们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跑去和别的女孩子贴贴!”
在内心里,伊奈利如此咆哮着。
虽然在态度上,这一批“新同学”让伊奈利感到有点不开心;不过狐狸们还是尽职尽责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沿着河流飞驰的它们,成功将主人和她的伙伴们在日落之前送到了指定的目的地。
“辛苦大家了。”,伊奈利摸了摸小伙伴们的头,“你们可以先回去了。”
听到主人的命令,三只小狐狸并没有马上离开,却一步一挪踱到了苏艾身边。
见状,苏艾也蹲了下来挠着狐狸们的下巴:“好乖好乖,要吃晚饭了,赶快回家吧,不然妈妈要着急的。”
看着式神们在被苏艾抚摸之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伊奈利感到了深深的恶意。自己身为主人的尊严在苏艾的可爱面前真的一文不值吗……
至于三人到达的目的地,比起村庄,伊奈利更愿意称它为山寨。铁丝网之后是用顶端削尖的圆木筑起的木质高墙,木头搭成的射击平台藏在墙后,哨塔上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在站岗,木质的门楼前也有手持武器的村民保卫,穿过村子的那条河流上现在也被搭上了水路门。
“来者何人?”一名面庞稍显稚气的门卫拿着草叉拦住了一行人。不过这少年的声音,中气倒是很足。
“我们是奉女王之命,前来调查怪物袭击事件的穿越者。”在伊奈利的印象里,虽然这几天处理的事情不少,但像现在这样掏出莫奈林的御状似乎还是第一次。
估计这位少年也没见过这幅架势,在转身和另一位年长些的卫兵用伊奈利听不懂的方言聊了几句之后,少年门卫给出了回应:“这事儿我们拿不定主意,得去找我们的老大。”
“老大”这个称呼伊奈利有些担心,她们别是误打误撞跑到了强盗山寨来了吧。
没过多久,一个身着莫奈林军装的中年男人从门楼里走了出来。
“您好,我是这里的守卫官巴里。”,这个中年男人的左边脸颊上有一刀大约一寸长的伤痕,看起来是锐器所伤,“我们的人报告说有穿越者希望调查怪物,就是你们吗?”
伊奈利再次掏出了莫奈林的御状。在眯起眼睛端详了一会之后,巴里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跟我来吧。”
“谢谢大叔!”
伊奈利感觉自己仿佛看到,在被苏艾叫大叔时,巴里的嘴角仿佛抽动了一下。
村庄防卫队的指挥室设在村里小教堂的二楼。按照巴里的说法,村子里不愿意撤离的村民占大多数,但是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会越来越不安全。而像这样的偏远地区,又无法容纳大规模的驻军。
作为折中方案,军队会派遣一支小分队到各个村庄,除了担当保安职责之外,这些军人还要负责指导村民进行训练。这些经过一定训练的村民虽然在军事素养上不及正规军,但他们也将在日后成为保卫村庄的主力,这就是防卫队。
在招呼三个女孩子坐下之后,巴里点亮了地图桌子上的那盏油灯。
“说实话在我的人汇报的时候我也觉得有点奇怪,为啥上头会派三个小女孩过来。”,巴里带刺的视线在三个人的身上来回扫着,伊奈利觉得有点不舒服,“不过既然是帝国的命令,我作为帝国的军人就应当遵守。”
“在你们逗留的时间里,我们会给予你们最大程度的协助。”
“走廊另一头还有一件空房间,是之前修女们的。那里从今天开始就是你们的据点了。”
EP10
这个偏远的小村庄依旧保持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习惯。随着太阳落山,村民们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整个村子一下子变得安静了下来。
“真对不起啊。”,伊奈利跪坐在通铺上,整理着这两天记下的笔记,“本来今天如果早点到了,说不定调查的进度会更快一些。”
听到伊奈利这么说,正在帮苏艾梳头的洛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我觉得伊奈利你做的是对的。”
苏艾也不断地点头表示自己对洛兰的支持。
“说起来,那个被我们救起来的叔叔叫什么名字啊?”
在苏艾发问之后,伊奈利和洛兰才意识到,她们甚至还不知道那个人的姓名。
“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应该就能知道了吧?”
“那么,为了那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叔叔,加油!”苏艾伸出了自己的手。
伊奈利立刻心领神会,把自己的手叠在了苏艾的手背上。
稍微迟疑了一下之后,洛兰也意识到了状况,把自己的手放在了最上层。
“加油!”
简短的仪式之后,就是比以往都早一点的就寝时间了。苏艾被夹在伊奈利和洛兰两人中间,一天的劳顿让三人组很快进入了梦乡。
惊醒伊奈利的,是一阵急促而沉重的钟声——这声音来自教堂的钟楼。
在晃醒了睡梦中的苏艾和洛兰之后,伊奈利迅速穿好衣服背上急救包奔向了走廊——当然,那把伴随自己多年的爱枪也不能忘。现在它正静静躺在伊奈利大腿上系着的枪套里,等着一股杀伐之气将它唤醒。
在走廊上,伊奈利碰到了行色匆匆的巴里。
“巴里长官,发生了什么。”
那位双颊刻满风霜印记的老兵从腰间抽出自己的佩剑:“那群怪物又来了,你们躲在房里别出来。”
“这个要求恕我拒绝。”说着,伊奈利拔出了自己的手枪。
在稍许迟疑之后,巴里默默点了点头。
刚刚还沉默着的村庄一下子被无数火把照亮。站在平台上的防卫队员正在用弓弩、火枪、猎枪……以及其他所有能找到的武器向空中射击。
“赶快让妇女和儿童躲到地窖里!躲在家里的人把门窗封上!所有的防卫队员继续开火!”
巴里队长的命令化为了响彻整个村子的嘶吼。
而遮蔽了了月色的,正是在旅店里袭击了布蕾的黑紫色蝴蝶。不过这次,它们一来就是一群。
而其中一只长着骇人口器的蝴蝶,已经摸到了巴里的背后。
“巴里长官小心!”在发出警告的同时,伊奈利果断拔枪射击。
当然,没有进行精确的瞄准,在扣下扳机的那一刻伊奈利就知道自己的这一枪一定会打偏。不过从枪口疾射而出的火光和呼啸着撕裂空气的铅弹,确实让那个可憎的怪物感到了害怕。
接着,一个举起重锤的娇小身影高高跃起。随着锤头落下,那只蝴蝶从空中被击坠下来,强大的惯性让这只怪物插翅难飞,它膨大的腹部被巨大的冲击力碾的稀烂。冲击波扩散开来,伊奈利觉得自己脚下的木制平台似乎也在瑟瑟发抖。
娇小的身影翩然落地,如此轻盈的身姿让人不敢相信正是这个女孩挥出了刚刚饱含着地动山摇气势的一击。
少女的武器在风格上也很搭调,叉子顶端的红酒蛋糕看上去秀色可餐。如此可爱的武器居然仅用一击就把怪物锤得粉碎。
“哎嘿!”扛着大锤的苏艾向着伊奈利做了个胜利的手势。作为回应,伊奈利也向苏艾比了个大拇指。
“洛兰人呢?”
“洛兰姐去帮助村民疏散了!她说叫我们别担心她。”
说话似乎并不耽误苏艾与怪物的战斗,在和伊奈利喊话的同时,她又随手挥出一个上捞,打飞了一只俯冲而下的蝴蝶。
既然后辈都表现的这么勇猛,自己也不能示弱啊。
又一发子弹击出,点四五口径的铜壳铅弹虽然没有击中蝴蝶的躯干,但随之携带巨大的动能直接打穿了蝴蝶的鳞翅。在空中打了两个旋之后,这个倒霉蛋便一头栽向地面,再也不见踪影。
“伏见姐小心!”苏艾提醒了伊奈利,两只大蝴蝶正分别从左右两个方向向自己俯冲而去,向一边闪躲是不可能了,伊奈利下意识向后闪身。
结果,原本就站在将近两层楼高的木质平台边的伊奈利一脚踩空,整个人失去了重心向下倒去。
从这个高度掉下去,摔断几根骨头都算是轻的。在大脑行动之前,本能让伊奈利抓住了木质平台的一根横梁。粗糙的木质表皮在强烈的冲击力的作用下化为了带刺的铁砧,磨掉了伊奈利手上的一大块皮。
钻心的痛感传来,但这带刺的“铁砧”却是挂在半空中的伊奈利唯一可以依靠的东西了。
当然情况似乎比想象中的还要不妙:有几只怪物似乎已经发现了伊奈利的踪影,把攻击目标对准了她。
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还击还是回避都是不可能的。唯一的生机就是放开手来继续向下坠落……但那样的话,受伤的情况估计也不会比被怪物袭击好到哪去吧……
下一个瞬间,伊奈利感觉自己的腹部承受了一记重重的勒握,随着肺中的空气被挤干,自己的身体忽然变轻了,或者说整个人飞了起来。
“看来是我的灵魂将要告别这个世界了吧。”在双脚再次踩到木质的平台前,伊奈利都是这么想的。在呆立了好几秒钟之后,伊奈利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并没有死。
眼前的苏艾,手中正握着一根粉色的鞭子,而另一头的鞭梢正缠在自己的腰上。
伊奈利盯着苏艾看了一会,苏艾则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你就是用这个把我捞上来的?”
“没错!我是不是很厉害?”
这番问答甚至没有说出口的必要。两人仅凭眼神交流就可以确认现在的状况了。
防卫队员的对空射击虽说是有点“乱枪打鸟”的感觉,但超高的火力密度算是从某种程度上解决了这个问题。在密集的射击下,能够从空中完成攻击的蝴蝶怪物只有少数。
或许是已经开始厌烦这种天与地之间的对峙,聚集着的蝴蝶开始渐渐散去。在伊奈利看来,这或许是实现那个计划的最好机会。
“苏艾!苏艾!”伊奈利用最大的嗓门呼唤着后辈的名字。
“伏见姐,有什么事情吗!”
“帮我个忙。”,伊奈利指着正在远去的蝴蝶群,“这玩意儿你能不能帮我抓一只活的?”
稍微迟疑了一会儿,苏艾的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认真:“可以倒是可以啦……不过伏见姐你要干什么啊?”
“这群小家伙一点都不听话不说还喜欢乱跑,反正我是制不住他们。”苏艾的表情看起来很无奈。的确,和之前遇到的温顺小动物不同,这些蝴蝶对苏艾有着很明显的敌意。
“我想,我或许能找到些办法。让这群飞来飞群的恶棍老实一点。”
“行吧。”这么答应了之后,苏艾爬上了瞭望塔的顶部。在观察了一小会之后,她猛地甩出了手中的长鞭。
系着铃铛的粉红色鞭梢在弥漫着烟雾的夜空中破开一条通路,指引着修长的鞭身捆缚住了一只从门楼上方掠过的蝴蝶。
接着,苏艾轻轻一拉再一抖,鞭子就像鱼线一样把那只怪物“钓”了过来。在把怪物抓到手的第一时间,苏艾就折断了它修长而尖锐的口器。
拎着这只怪物,苏艾从瞭望塔顶跳了下来。
“小心,别碰到它的翅膀。”伊奈利大喊着。
“没关系!”苏艾试图用充满活力的声音告诉前辈,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整只怪物被苏艾的鞭子捆住动弹不得,在地上不断挣扎着。面对自己索取的猎物,伊奈利掏出了一支注射器,针筒里装的是麻醉剂,这个剂量足够让一名十岁左右的人类孩童彻底失去知觉。
即使怪物还在不断扭动着躯体试图反抗,伊奈利也不为所动,果断把针头刺入了蝴蝶膨大的腹部,将麻醉剂缓缓推注进蝴蝶的身体内。
但是情况并没有向着伊奈利期望的方向发展,十五分钟后,这个怪物的挣扎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它的复眼里还闪着凶恶的光芒。
或许是剂量不够?伊奈利决定再试一次。
算上第一针麻醉剂的情况下,补上第二针麻醉剂之后。即使是一个健康的成年男性,也会被这么大剂量的药物当场麻翻。不过眼前的怪物看起来显然还要比一般的成年男性坚强很多……这么多麻醉剂也没能让它老实下来。
伊奈利决定不再继续尝试了。现在自己剩下的麻醉剂仅有三支,可能连一次小型的外科手术都没法支持。比起“把怪物解剖”,“救人性命”在伊奈利心中的地位显然更重要。
在用一枚铅弹结束了这条扭曲的生命之后,伊奈利和苏艾走回了自己的教堂,而洛兰已经回到了三人的房间。
看到伊奈利鲜血淋漓的右手,洛兰果断拒绝了伊奈利“自己动手”的提议,开始为伊奈利清理伤口。
当酒精涂在渗着鲜血的手掌上时,伊奈利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要不还是……”
“你是病人,好好歇着。”虽然上药包扎的动作有些笨拙,但洛兰的口气却是不容置喙的强硬。
很久没有被人当病人照顾过了……这种微妙的感觉,说实话伊奈利并不讨厌。
苏艾已经去洗完澡回来了。除了清洁卫生考虑之外,伊奈利还担心一直在近身搏斗,甚至为自己活捉了一只怪物的苏艾会沾上蝴蝶怪物的鳞粉,那玩意儿会不会有毒有害还不清楚呢……
等到三人在通铺上抱成一团睡着的时候,第一缕阳光已经穿出了地平线。
EP11
在村子当中逗留的几天里,伊奈利做着自己的本职工作,为在军事行动中受伤的人员提供必要的医疗协助。
苏艾每天要么跟着村里的老猎户出门打猎,要么和防卫队一起巡逻执勤,每天似乎还都过的挺开心。
洛兰则自告奋勇为村子的防御加固提供方案。不过巴里队长似乎向伊奈利抱怨过“那位穿越者小姐给我们的图纸太深奥了,完全看不懂啊。”
“说起来伊奈利,你为什么不直接用能力去做治愈的工作呢?之前我们从河边救那位大叔的时候也是。”
有一天晚上,洛兰问了伊奈利这么一个问题。
“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吧……毕竟魔法或者能力在我看来,是在自然科学无法解决问题的情况下才会启用的手段。”
作为一名工程师的洛兰听到伊奈利对科学毫无保留地信任与夸赞,露出了十分愉快的表情,就如同刚刚吃光了一整笼兔馒头一样满足。
在这片大陆上,魔法已经渗透进了人们的日常生活。就连普通的医疗服务中,都有接受过专门魔法训练的魔药师傅们的身影频频出现。
不过,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他们习惯的诊疗方式并不是去找个愈术士给自己读个治愈魔法啥的。去找医生看病开药(包括魔药)还是大部分人的首选。
伊奈利并不准备破坏这种司空见惯的生存方式,更何况,随着技术的发展,自然科学的手段也会变得越来越丰富而可靠。
“那当时如果我使用了能力,伊奈利你会不会阻止我?”
“不会。”毕竟是为了救人,如果真的行动了,伊奈利也没有什么阻止洛兰的理由。
三天之后,伊奈利一行人离开了这个小村庄。在离开村子前,巴里队长把伊奈利叫到了指挥室。
“巴里队长,您找我有什么事?”
“有件东西想给你。”,接着,巴里队长从靠墙的枪架上取下了一支猎枪,“拿着吧。”
“你有成为一个优秀战士的潜质。”
这句话,伊奈利总觉得有人对自己说过……
相比于来时的行色匆匆,这一次的归途三个人就显得悠闲很多。
苏艾嚷嚷着“回去以后一定要喝上一大杯麦酒”,洛兰想在第二天去附近镇上的商业街好好逛逛……当然,有一个问题一直让三个女生牵挂着。
“那个大叔现在醒没醒过来?”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快就会揭晓了。
太阳慢慢往西边落去,旅馆的建筑轮廓也渐渐变得清晰。不出意外的话,三个人回到旅馆之后,可以先洗漱一下收拾一下行装,再悠闲地去吃晚饭。
怀揣着对美好休息日的向往,苏艾推开了紧闭的旅店大门。
引入眼帘的是一桌丰盛的饭菜,洛兰一眼就认出来这一定是一位中餐师傅的作品。
饭菜的香气,混合着血腥味与尸臭味窜进鼻腔。
问题很大。
伊奈利低头一看,旅馆大厅的木质地板已经被鲜血沁透了。
之前遭遇过数次的大型蝴蝶怪物也没有缺席,它们正悬浮在空中,用口器吸取地上的血液大快朵颐。
这次,它们还带来了另一帮朋友。一群猴子正在大厅里跑来跑去,这些怪物比它们的蝴蝶同伴更加可怕,一只血红色的眼睛占据了半个脸盘,颅骨似乎是被什么人削去了一块,大半脑组织暴露在空气中,蠕动的脑细胞和跳动的毛细血管清晰可见。
似乎是发现了这群“不速之客”,其中一只怪物猴子发出了“吱吱”的尖叫,随即展露出剃刀般的利爪飞扑而来。
它的一只爪子上握着一根黄白色的东西,伊奈利认出来了,这是一根人类的胫骨,上面还残留着灵长类动物的牙印。
伊奈利一把推开了因为见到这幅地狱绘图被吓得动弹不得的洛兰,接着抄起背在身后的猎枪,用枪托狠狠砸向了张牙舞爪的怪物猴子。
木质枪托结结实实打在了猴子的面门上,这怪物吃了痛往后退了两步。伊奈利趁机拔枪射击,数颗小铅丸扎进猴子的脑子,将灰白的脑浆、浑黄的脑脊液与暗红的鲜血打得四处飞溅。
谢天谢地,在射击的方面,辛辛国运动场用的步枪和现在自己手里拿着的打猎用的单发霰弹枪区别不是那么大。
“伏见姐!我去上楼看一下布蕾姐姐和大叔的情况!”
“不可以!一起行动,先把这里的怪物解决了再说!”
此时的伊奈利,已经对“这座旅店里会有生还者”不抱希望了。
这时,洛兰颤颤巍巍地抬起了手,伊奈利和苏艾顺着洛兰手指的方向看去……
刚刚被伊奈利爆头的猴子,正在从血浆与脑浆里慢慢站起来。一声凄厉的尖啸让伊奈利感到心脏震颤,脊背发凉。
接着,这只本应已经死透的猴子再度跃起,张牙舞爪直扑伊奈利——然后这只生命力顽强的怪物猴就被苏艾的大锤砸成了饼。
“你们……有完没完……”苏艾的眼角挂着晶莹的泪光,咆哮着的声音已经出离愤怒。
“都是你们干的好事!”少女举起了那柄比她自己还要高的大锤,冲进了怪物群中。
伊奈利默默打开了自己的稻荷卷轴。随着古老的敬神舞步,绿色的雾气被吹散氤氲在整个大厅里。苏艾身上,无论是蝴蝶口器留下的刺伤还是猴爪留下的抓伤,都在这片抚慰之雾中迅速愈合。
“去吧。”,伊奈利这么想着,“带着我那份愤怒与不甘,好好发泄吧。”
EP11
在回到莫奈林进行汇报之后,伊奈利所有的时间几乎都花在了陪伴苏艾与洛兰身上。
在清理完房间的怪物之后,伊奈利和苏艾清查了旅馆的每一个房间。每一个房间的地板、屋墙、天花板上都是飞溅的血迹,每一个房间里都没有幸存者。
随后,戚风当地的警方和莫奈林的军方接管了这座旅店。在离开之前,伊奈利带走了布蕾的一件遗物。那是一个刻着布蕾一家三口名字的银手镯。在伊奈利的印象里,这段时间布蕾一直戴着它。
或许从父母从军的那一天起,这个手镯就没有被她取下来过吧……但是五年前的事情伊奈利实在记不清了。
即使大屠杀的凶手毫无疑问是那些怪物,还是有很多疑点没有解开。为什么这些怪物能绕过巡逻队和岗哨?为什么所有死者房间里的财物都完好如初没有被破坏过?为什么没有看见一具幸存者的遗骸,甚至是那种被严重毁坏的也没有?以及,为什么在她们回来的时候,怪物们在房子里翻天覆地,但那桌菜却完好无损?
而对于三位女生来说,另一个遗憾是他们永远无法弥补的:直到最后,他们都不知道那个被他们救助了的男人,到底姓甚名谁。
等待他们回来的不是温暖的炉火、不是冒着泡的麦酒、不是开心笑着的旅店老板、也不是已经恢复健康的布蕾和不知名大叔。
这一切都被埋葬在了怪物们的大屠杀当中,留给她们的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血腥坟墓。
“要是我们早点回来,会不会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如果我们留一个人陪着大叔和布蕾,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这几天里,无论是情绪低落、时不时就会哭出声的苏艾,还是目光呆滞、整个人如同丢了魂的洛兰,都在提出一个个如果。
如果有多美妙,现实就有多残忍。
伊奈利决定,把那个阿赛德接引人告诉自己的话,再传给这些莫奈林的后辈们。
“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后悔药。”
即使现在自己的内心也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但伊奈利知道,她们必须走下去。
当战争的车轮碾过,没人会有时间去回忆往昔。
我,终于写完了
字数:20303
警告!战损表现有/流血表现有/对路人死亡血腥表现有 接受不能酌情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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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他。’
‘啊——如果你这么认为。’对面的女人笑得有些刺眼,话语中的肯定与傲慢让人有些恼怒,她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一双高跟鞋踢开了倒在四周围昏死的人仿佛只是挪开了一样微不足道的东西,‘你的嫉妒从前就有些奇怪。’
‘不,那甚至称不上嫉妒。’她说,‘你只是很无聊。’黑色的长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加上了一句,‘和我一样。’
那双眼睛犹如深渊。
倒映着的自己则是深海中的塞壬,是地狱中的魔鬼,夜深处的恐惧。
那并非是什么‘好’的代名词,至少在大多数人的眼中,她并不是一个正常人,可是怎么办呢?BOSS也不愿意给她适当的道德教育,说到底,如果真的有那种无所必要的东西,她也不可能全须全尾地活至今日。
对于弗莱茵而言,所谓的幸福家庭和普通人生只不过是由她的善良和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幸运所支撑起来的东西,她过得不可谓不幸福,只是举例世间所认为的幸福相差甚远,不论是温柔的家人还是严厉的师长,落在她手中其实都等同于一具可以随意拨弄把玩的人偶。
不把人当人是她的行动准则。
现在这个情况下不把人当人或许是最正常的操作。
那个不详的黑色影子将一群怪物交由他们之后就不见了,他自称引路人还是什么,总之弗莱茵还是没能见到在她脑子里说话的那个人。
来到这片大陆已经过去了三个月,虽说对方给与了他们几个自由活动和交流的空间,但是在这片什么都没有地方实在无聊,到了外面又没有钱和吃的,全靠坑蒙拐骗。
虽说这样的日子也颇为有趣。
少女一个弹指赶走了试图落在她肩膀上的蝴蝶。
脑海里显露出影子的是那个穿着军装,在黑夜的森林中穿梭的身影。
对于那段意料之外的惊喜,弗莱茵的记忆已经有些暧昧了,她只记得远处的灯火和那只手心的茧子。
如此好上钩的存在已经不多了。
还要说的话,就是最后尝到的冰糖葫芦。
很甜。
弗莱茵摸了摸被自己拽在手里的猴子,她毫不费力地将那只动物拎起来晃了晃,像是在晃悠一个缀着链子的钟表,模仿所谓催眠。
对面似乎露出了一个有些困扰的表情。
“你好吃吗?”她问。
猴子像是听懂了,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尖锐的爪子在少女白皙的手腕上留下了几道血痕,衬得那只手更为骇人。
“你知道吗?同样是一个国家的穿越者,也是大相径庭的。”
金发的少女用手比了个数字‘三’,她细数着自己遇见的人,“那个看上去就很好骗的男人,总是在我面前晃悠的梅子糖——”弗莱茵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云启在黑夜中倾倒下去的表情,以及,“以及我的半身。”
猴子的叫声有些刺耳。
“不对不对,她不是。”弗莱茵鼓着脸颊,她的脚下还是那些干枯的植物,四周围是灰紫色的环境,而面前是成群结队的怪物,以及黑色的不详裂缝,“世界上一定有另一个自己。但不会是她,我和她的差别还是挺大的。”弗莱茵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自己的肉体和至今为止的行为举止。
否定,否定。
潺潺流出的液体映衬着小姑娘漂亮的面颊,微微翘起的嘴角和好看且稀有的冰蓝色眼睛。她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和最讨厌的人有相似点,还不止一两个——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同性相斥。弗莱茵有一搭没一搭地想到,她厌恶对方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讨厌对方总是高高在上的态度,厌烦对方和自己一样微微翘起的唇线,甚至连带着讨厌起了那个总是粘着她的小鬼。
这两者之间本来不应该有什么关联,毕竟按照常人的逻辑而言你讨厌的是那个人,而不是喜欢那个人的任何一个存在。
猴子的声音弱了下去。
“我看上去需要看医生吗?”她单手撑住了侧脸,“可是我觉得好极了,身体轻松,思路明晰。”
血腥味。
“你看上去更需要去见医生呀!”女孩跳了起来,裙摆飞舞着,如同一朵山茶,“我们去看医生好吗!”她的声音听上去很快乐,以一种奇异的语调描述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医生会用针把你的伤口缝起来哦!你肯定见过人们缝衣服,不然不能解释你身上的缝痕——只不过我们没有钱呢?”弗莱茵自问自答,语气颇为委屈却又无比流畅,她似乎听见了脑子里有谁在笑,那个声音在逐渐地放大,一点点地侵蚀着她的话语和声音,她的身体像是一片即将融进夜空的云朵,慢慢地——慢慢地——“不要紧,可以以物换物。”她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只能听见不间歇的笑声,只能看见那只眼睛里的恐惧和自己一开一合的嘴唇,“把你的眼睛给医生吧?一定可以的,你的眼睛很大很好看呀!”
变黑了,藏青色云彩的边缘,落下了一滴红色的雨。
这应该不算是弗莱茵第一次穿梭时空。但是当她穿过那道缝隙的时候还是感到一阵头晕目眩。那种感觉太过于陌生,就好像是有人把你扔进了正在运行的洗衣机的瞬间,你能感受到水打着旋扑面而来,却不能感受到周遭景色的旋转。
“哇啊!是半空——!”她一脚踏空,发现面前是漂亮的冰川地区,而自己则是在自由坠落的途中。
显而易见的,女孩选择的降落地点不太好,但是她的表情上只有常人所不能理解的兴奋和好奇。
不过话说回来她也不是第一次跳楼。
弗莱茵只能看见自己的长发在半空胡乱飞舞,发梢有些打结,金黄色的阴影中透出的是地面的冰蓝。
她抓住了一只蝶。昆虫猛地振翅下带来的是不小的风声。
士兵看见了扑面而来的黑,听见了那种不详的声音,半空中落下的阴影是大片的怪物,在这片从天而降的深海中只有唯一一抹亮色
——肤白若雪,黄金般的拖尾中,裙摆如若一朵白椿花,那张脸开心极了,一双蓝色的眼睛眯起来,又像是被风吹得睁不开,淡金色的长发弯弯绕绕地从那片黑海中滑落,一点点一丝丝,闪着耀眼的光。
似梦似幻的场景中正在步步飘落的却不是公主,也永远不会是所谓的神明,众所周知,那只是用来骗小孩的把戏,神明从来都只是代表剥削的那一方,但是在眼下的情况中,士兵也说不出到底是遇到哪一种更好更幸运一些。
惊恐、混乱、迷茫和绝望混杂在一起。
“早上好各位——”被蝴蝶抓着手轻轻放到地上的女孩子提着裙摆,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在这个空隙便有子弹横空飞来,“这里很漂亮,所以你们要交出来哦。”
没有人回应这句话,士兵们训练有素,极快地列队举枪,试图将这个从天而降的奇怪女人一举歼灭。
然而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漆黑的,泛着油光的东西。
节肢动物横空出现,两三个转身便已经把所有的子弹都挡了下来,仅仅是士兵手中火药的推力和子弹的金属外壳似乎并不能很好地破开那只节肢动物的防御。
弗莱茵单手抱住了那只带着她降落的蝴蝶,又试图单手解开自己发尾的结,她只是挡下了第一波子弹后就松开了握着长鞭的手,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惹人心烦。
列阵射击的喊声如同一阵风,从冰川的高处吹落,又轻轻抚过她的面颊。
这里太冷了。
弗莱茵想,她需要一点东西暖脚。
冰川倒影着成片的怪物带来的黑影,也倒影着士兵们慌乱而坚定的表情。
少女搓了搓自己的手掌,试图从中获取一些热量,但是收效确实微乎其微的,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空投到这种地方,对于女孩子来说或许不太合适。
她在脑中呼唤着那个黑色的影子,对方像是信号不太好的样子,除了两三个音节之外,弗莱茵没有再听见任何声音。
“能找来吗?”揉了揉猴子的脑袋,只能摸到一手的脑浆,长相可爱的少女也没有住手,只是固执地将那半个脑壳里的东西搅得更加均匀,“把他们剖开就好啦!人的体温高达三十七度,一定很暖和。”弗莱茵向身边围着的猴子做出了一个手势,看上去像是在解释应该如何剖开一条刚捕捞上来的鱼。
耳边瞬时响起了无数的摩擦声,那些怪物兴奋极了,被摸得有些狼狈的猴子绕着她的小腿转了两圈首当其冲地迎着炮火扑了上去。
真是乖孩子。她捂着自己的嘴角微微笑起来,又甩干净了自己指尖上的脑浆残骸。
何不食肉糜,何不食肉糜——!这种举动甚至不能用如此天真的寓言故事来指代,领头的军官似乎听见了她的话语。
面前的人似乎已经不是表面看似的可爱,而是拿着滚烫细针穿透蝴蝶翅膀,用沸水浇灌蚁穴的孩童。队长拿着枪的手微微发颤,却也精准地击中了她的小腿。
弗莱茵没有躲开,只是看着自己小腿上的血痕和滴落在冰川的红,她笑起来。
果然很暖和。
只是那些士兵似乎也不是吃素的,眼看普通的枪子只能解决那些怪物,立刻换上了刺刀队。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一批毫无计划扑上去的怪物,战线胡人就往她这边推移了一大截。那位士官长看着自己成功找到了攻击的正确方式,几乎是喜出望外地大喊着自己手下的士兵好好努力,势要保下这片总是战火不断的区域。
弗莱茵忽地听见了那个男人的声音,他似乎笑着说酸国的士兵也并非无能。
“谁知道呢?至少我觉得这个时候还想冲上来就是错的哦。”
怀里的蝴蝶挥了挥翅膀,那束打了结的头发终于被流弹整根打断。
穿插在换弹夹声音中的是细小而尖锐的,甲壳类爬行的声音。
“会很快乐的。”弗莱茵抛起那只蝴蝶,看着它飞远,“在我获得这片土地之前,先来消磨一点时间吧。”
潜伏在猴子后面的并不是惹眼极了的,飞在半空中的大量蝴蝶,而是别的什么。
是罐子,长着鱼头和蟹脚的罐子。
一个士兵看见了迎面扑来的猴怪,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点。当他一脚站定的时候才发现前后都已经被罐子堵满。
它们仿佛是一支不知死活的机械军队,一股脑地涌上来,将士兵的脚步不断向前推进的同时散发着难以忍受的恶臭。那些罐子形成了一个小型的包围圈,且极为有序,永远都是当士兵好不容易斩落一只猴子就发现自己的退路以及阵型早就被罐子堵死。
那个士兵猛地击落那几只只有半个脑袋的猴子,而当猴子的躯体重重落在蟹罐子身上的时候才发现为时已晚。
弗莱茵早就顺着怪物隔开的路线绕远了,她两三下踩着自己的蜈蚣和蝴蝶爬到了高一点的地方。
指甲被冻得发紫,呼出的热气变成白雾缭绕,那股恶臭才开始逐渐散发出原本的威力。
“要离那里远一些。”弗莱茵随手抓起了一只还愣在原地的怪物,拍了拍猴子的背,像是一个知心姐姐那样说道,“会摔下去的。”
她降落的地点不能说是完全不利——即便前有军队,脚下是悬崖的地势也给她带来了许多便利。
冰川本就是液体,被大量腐蚀过后的结果便是融化,人体被猴子的利爪剖开,缓慢地与灰黑色的液体混合,渐渐地渗透进那块本就不厚实的冰崖。
蝴蝶振翅,带飞了那些还活着的怪物,带飞了它们的指挥着,剩下的是已然不能动的尸体。
轰隆的响声回荡在山谷间、冰川上。
少年人被派遣来到冰川地区的时候并未显露出太多的情感,对他来说现下最重要的并不是这片大陆会怎么样,他更在意的是如何回到现实世界。
冰川地区已经接近酸国边界,那块土地被漂亮的冰蓝色包裹,如同一块上等的托帕,各处都是亮晶晶的,少有动植物存在,就连人类的痕迹都变得罕见起来,视线可及之处都透露着自然的美和残酷。
“最近这里也安分的很啊,没有看见过怪物。”
云启难得得像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那样,撑着脸坐在钓鱼人的身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他身边狗子的毛发,感受着少有的平静。
“城市里怎么样了哇小家伙?老头我好久没出去过了。”
云启张了张嘴,吐出一口白气。
“军部已经派人出来了。”他答,“不用太担心。”
那位老伯倒像是一个热情的亲戚一样,不再关心自己国家的繁华地区,反而是问起了身边小辈的状况来。
“哦——那你是来这里维护秩序的嘛,了不得呀小家伙,今年几岁了?谈朋友没?”
他的熟络难免有些突兀,带着的却不是恶意,而是难得有人可以聊天的寂寞和兴奋,云启眼角一抽,看着那根挂着鱼线的长干,从他坐下来摸狗开始过去了一刻钟,完全没有鱼上钩的迹象。
“二十出头。”他说得有些轻,像是不好意思,“在谈了。”
那名老人听见了云启有对象之后显得更为热络,侃侃而谈一些人生道理和相处的诀窍。
云启像是寻常小辈那样还未脱离稚气和青春的冲劲,大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量,或许是面对陌生人更是肆无忌惮一些,他问了一句。
“大伯呢?”
许是他的语气太过真诚和正直,那名钓鱼老伯的话顿了顿,紧接着叹了口气。
“死啦,全走啦——小伙子不是这里人吧,有机会呀去看看图书馆的历史介绍。”他咳了两下,像是要把那些陈年旧事变成一股浊气全部吐出来那样咳,失败了之后也依旧长吁短叹地抒发着胸口的一腔悲怆,“老伯我年岁大了,也不怕死了,神鬼都不信,也只有到了这个岁数才敢说两句真话来。”
云启听得云里雾里,不知不觉中那只狗已经把肚子翻出来给少年人抚摸,鱼线颤了两下,像是在哀叹那些过往。
“怎么不说说你的女友?”那老伯呵呵笑起来,像是在报复云启怼他的那句话,“过得不好?”
“我把她弄丢了。”云启说,抿了抿自己的嘴角,两颊被冷风吹出的红色也消下去一些,“来之前,有一些矛盾,还没来得及说开。”
他讲得煞有其事,那老伯‘哦’了一声,只说是小孩子的事,别总是愁眉苦脸的,总能过去,就继续专心看着自己的鱼线。
那上头沾了点亮晶晶的冰渣,一尾鱼只冒了个尾巴尖,咬了勾,逃了。
“这里啊,人迹罕至,是个美差。”大伯像是安慰似得说着,一边把那条已经反过来吐舌头的狗敲醒,“最上游的地方是一个驻站,你去那里看看,指不定又瞭望台能看见冰川全貌。”
正当云启站起来活动筋骨的时候远处降下大片的影子,隐约似能望见那其中包裹着的白色人影。
“去吧,注意安全。”大伯头也不抬,俨然一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样子。
少年人迈开腿,完全不怕滑倒,只是一股脑地往冰川上方奔去。
然而当云启抬起头时看见的是将双脚浸入剖开尸体中,那仍有温度脏器中的景象。
生与死的对比有些刺眼,冷风将他的手脚冻得冰冷,一张脸也白得吓人,寒意似一根细针,穿透他的皮肤和肌肉,从血液开始将他整个人冻在原处。
他并不是没见过那些凶残的杀手,也没少抓过那些令人作呕的罪犯,事实证明大多数人看上去都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甚至会随手捡起你掉落的皮夹,帮助走失的孩童,然而当夜幕降临,他们或许就成为了披着人皮、拿着鲜花,用你的鲜血铺路的恶鬼。
倒在地上的士兵双目失焦,嘴唇发紫,看上去像是被活活冻死的,然而除去那张已经有些结冰的皮囊,里面的鲜血与肉体依旧冒着微微热气,在这个冬天,温暖着所谓的‘人’。
不得不说,弗莱茵确实生得好看,或许是混血儿的缘故,这人表面无害,笑起来更像是书中描绘的邻家少女。她如同云启所听闻过的那样可爱而天真,做事干脆利落且全凭兴趣,浑身上下不带有一丝恶意,却能给他人带来最原始的恐惧。
她招了招手,像是在邀请,又像是在说你无能为力。
“那些人呢。”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听上去像是生气了,“驻军呢——!!”
“唔——我只留了这一个。”她说,脚趾挑起一截白骨,“你要吗?很暖和哦。”
少女的邀请诚挚且真切,她像是看出了云启的冷,又像是没有看出他的恨。
拳风骇人,在手背上裹了一层晶体的云启一拳没能挥到底,他击中的是别的东西——一只猴子。
吱哇乱叫的声音和皮肤被利爪撕裂的感觉一瞬间侵入脑内,使得少年不得不挥手往后退了一点。
“我的朋友给了我一个消息。”弗莱茵踩出一阵水花,鲜红色的液体沾在白色的小腿皮肤上,留下一道蜿蜒且暧昧的痕迹,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那只被打飞的猴子,“那个女人也来了哦。”
这话说得不清不楚。换作别人大约不会想到他们在讨论的究竟是什么,但是不远处的云启却清楚得很。
他咬紧了牙齿一拳打出,竟是将那只皮糙肉厚的猴子打飞出去五六米远,在冰面上爬不起来。
“我一直很奇怪。你明知道她只把你当做可有可无,为什么还这么忠心耿耿?”
这个描述根本不是在说一个人,更像是在说一条狗。
“总有人前赴后继。”她似乎是有些冷又有些委屈,将双脚拿了出来,吸了吸鼻子,手指一勾,那条黑亮的蜈蚣便乖顺地缠在了她的手腕上,“我只是想知道,同样是疯子,为什么你会选择她。毕竟,她间接害死的人,可不比我少呀。”
“闭嘴!”
云启像是被激怒了,那双被遮挡在黑色布料下的眼睛瞳孔微缩着,上勾拳带着亮晶晶的粉末在一瞬间袭向看似柔弱的女性。
噹——
这个声音本不该出现在搏斗中。云启惊讶地看着弗莱茵甩动手腕,那根黑色的蜈蚣背甲快速摩擦过那些晶体,将它们系数挡下。
藏在快速滑动黑影后方的人,像是为了展示自己的轻松,微微侧过身子,露出整张脸,一头金发披散着,悠悠滑落肩头,仿佛是会撒娇的晨间剧那演员那样,对着敌人吐出了舌尖。
“你看——你根本碰不到我呀。”弗莱茵完全没有因为自己只是陈述了事实,却要被攻击而感到愤怒,反倒是像找到了心仪的玩具一样开心,她一脚踹开了那具已经没了作用的尸体,扑通一声落入底下冰川中的声音如同被擂响的战鼓,“嘻嘻——你要报仇吗?”
云启抬起膝盖,踢腿的速度快而狠,他似乎是想接着冰面的低摩擦力将人直接踢下悬崖,弗莱茵的反应更快,她一下跳起,一下轻点云启的小腿朝另一个方向用力,硬是跳起躲避的同时躲开攻击并滑开了一点距离。
一瞬间云启看见了对方脚底满是结成了冰渣的鲜红色块状物体,黑色的蜈蚣卷上少年的脚踝借力一拽,不仅仅拽停了弗莱茵滑动的趋势,同时带得云启一个趔趄。
猴子扑来的速度很快,就在弗莱茵还在试图保持平衡的同时,那只只有半个脑袋的猴子挥动着爪子试图将云启脸上的布料拽下来,它的利爪闪着寒光,带着刚死去士兵的怨恨一般恶狠狠地试图挠花云启的半边脸颊,后者也在失去平衡的瞬间向前扑倒,双手撑地,硬生生躲过了那只该死的猴子,只是过长的爪尖依旧划破了一点少年人的袖口。
在同一时间坚硬的晶体愣是在厚实的冰层上打出几个洞之后迅速消散,以保证足够的摩擦力,云启一个鲤鱼打挺,靠着紧贴冰面的动作躲过了那只该死猴子的二次进攻,又借着腰腹力量从地上弹起,他双脚并拢曲起,而后用力往前一弹,像是一个被拉到了极限的弹弓忽然反击,一下把那只猴子直接推下了悬崖。
猴子的惨叫声和冰雪冷风的声音混杂在一块,呼呼作响的同时给人带来一种刺痛的紧张感。
云启一回头就看见了弗莱茵还和刚才一样安安稳稳地站在那里,看着他和那只矮了不知多少的猴怪搏斗。她仿佛是一个站在斗兽场边缘的观赏客。
只不过经过刚才的一番活动,他和弗莱茵两人的站位硬生生被换了过来,她似乎也从观览台上走了下来试着加入这场肉搏。
少年人迅速站起的同时,面前吹来一阵带着血腥味的风,弗莱茵的指间夹着的是从士兵手上抢下来的刀具。
全然没有想到对方会选择这种攻击方式的云启一个闪身,还是被划破了脸颊,细长的伤口只差一点就能割断那根眼带。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女人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自己的命,她只是想要在某种意义上,在她所认知的范围内极尽所能地——
云启在疼痛的间隙斟酌了一下用词,似乎这并不能被称为羞辱,而是,戏耍。
对,弗莱茵是在耍他!
意识到这一点的少年人被刺激得血液沸腾,被小看的不甘以及与生俱来的狠劲一口气吞没了他的理智,使得他脑内那争强好胜的心态不断升高,最终达到顶峰。
弗莱茵右手腕一转,刀刃直直向下落去,云启不甘示弱,也是右手握拳,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想打,一下击中少女腹部。
这是实打实的。
云启也因为这一下而被划破了肩头,那里率先涌出来的却不是红色的血液,而是一点奇怪的紫色液体,之后才是他的红细胞。细微的不同让云启下意识地觉得事情正在往他所没有预料到的,较为糟糕的方向进展着,且如同一只闻到了肉味的狗,撒开蹄子狂奔而去。
血腥味上涌,金发大片飘荡着,宛若是夕阳下的云彩,她滑开老远,也只是抱着小腹微微弯下腰,并未倒下。
“呼呼——”
那个笑声太过于诡异,云启下意识地扎着马步保持着警惕。
在握住拳头的瞬间,少年人觉得自己的手腕有些发冷。
“你说,你能撑到什么时候?”弗莱茵摸了摸那根黑色的蜈蚣,细长的触须将那张脸分成了两半——甜美笑着的嘴角,以及透着疯狂的蓝色双眼,“我只是个没什么力量的小姑娘呀?”
简直是前言不搭后语,上一句还在问云启能撑多久,下一句就是辩解自己的无力。
这仿佛——
“你连我都赢不过的话,该怎么办呀?”
仿佛是在嘲笑自己的弱小。
云启舌尖一疼,最觉得口腔泛起一阵奇异的腥甜,手腕只是被那只蜈蚣擦过挂掉了一块皮,即便只是这样也能感受到从骨头缝里弥漫出来的微麻和酸软,和他肩头的触感相得益彰。
回想起那天晚上初次遇见弗莱茵的场景,不难判断出那条形状奇怪的鞭子一定有不一样的作用。
“你现在效忠了谁,要这么对待士兵。”云启握住了那个受伤的手腕,试图让自己变得冷静,他开始从根源寻找其两个人的敌对关系以及理由,“你有什么目的。”
“目的?效忠?”弗莱茵和脑子里的声音一起笑起来,它们回答道,“我只是做我想做的。”
叽叽喳喳的声音环绕起来,云启觉得不仅仅是面前的人在笑,也不只是周遭的怪物也在笑,甚至,连自己的意识中也有奇奇怪怪的东西在回响着肆无忌惮的声音。
“你还是太善良,为什么人一定要带有所谓的目的?”弗莱茵拍了拍自己裙摆上的污渍,“为什么一定需要由谁领导?我只是想让自己快乐,这里并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这里,那我凭什么要讲这片大陆的活物当做同等的存在?看啊,神救了那群士兵吗?恶魔来和他们做交易蛊惑人心了吗?问问你自己。”
云启只觉得呼吸一滞,胸口胀痛。
“你相信那个神了吗?”
他没有。他确实没有。
“那我反过来问你,你的目的是什么,你效忠了谁?”
少年张开嘴试图回答,很快又被堵了回去。
“别和我说是那个女人。我已经听腻了。说说别的吧。”她抬了抬手腕,指向了悬崖,“你想和他们一样吗?”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倒映着的是金发女子的笑容。
“你不想。那又为什么站在这里?”她像是在说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恰如午后闲谈,亦或者是醒来的一句早安,弗莱茵说道,“跑啊。”
‘我们确实相似。’黑发的人曾说过,用亲昵的手法抚摸着他的脸颊和眼睑,‘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即便如此你也没必要和她有所关联,只是如果你有幸遇见,记得不要打招呼。’
“她没有和你说吗?”弗莱茵将长发拢了拢,像是有些冷地捂住了自己的侧脸,“记得不要和我打招呼。”
几乎是同一时间,云启迈开步子,手背上聚集起的晶体在阳光下变得晶莹剔透,猛地挥出一拳的同时他侧了下身体避开了从地上弹起的蜈蚣。
弗莱茵话音刚落,手腕往后一甩,硬是将错开的蜈蚣往回捞了一截,致使坚硬的背甲击中了云启的肩胛骨。这一击的冲力不小,加之冰面湿滑,云启一时间没能刹住车,金发女子快速往右侧挪了一点,直拳穿过飘扬起的金发,细密柔滑的触感和背脊上尖锐的疼痛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冲击。
“生气了?”那个声音柔软,弗莱茵抬手,指尖隔着眼带摸了摸云启的眼角,有些凉的手掌贴住了他的侧脸。
从被抚摸过的地方腾起的不仅仅是一瞬间的红晕和鸡皮疙瘩,还有那种熟悉的麻痹感。
少年在刹那间做出判断,狠狠咬住了自己的舌尖,抬脚就是一踹,大量糖晶在一瞬间散开,像是一片被洒出的钻石。
弗莱茵一时间只能抽回还咬在他背后的蜈蚣,勉强挡下这全力一击,即便如此也依旧被冲击力撞得连连后退只能重重地砸在背后的冰山上。
少年人似乎并不满足于这一下,他像是被气到了极点,又像是在那个奇怪的临界点中找到了与理智的平衡,他并不是一直想地朝着弗莱茵跑来,而是打着弯,借着冰面的低摩擦力,跑出一道蜿蜒曲折的道路。
弗莱茵动作也不慢,她捂住了自己几次三番被攻击的孱弱侧腹部,咳出一口血的同时挥动手腕,抓着蜈蚣鞭子的尾部狠狠地往前一抽,即便是没有击中那个试图与自己拉近距离的敌人,也还是在冰面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白色裂纹。
云启跑到了距离弗莱茵还有半米的地方,还没来得及将糖晶聚集在自己的手背上,少女猛地抬手,原先落在他身后的鞭子发出了吓人的破风声,硬是将那越来越大的风雪豁开了一道口子,坚硬的背甲一节节擦过云启的背脊,粗糙的触感让人不由一愣,虽然没有预想中的麻痹和迟钝感,但是下一秒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奶白色蜈蚣的腹部就让他重新调动起所有的感官试图躲开。
只是弯腰晚了那么一秒,云启就看见那根鞭子横着抽了过来,他竖起自己的小臂,又将左手垫在了后面,不那么具有杀伤力的蜈蚣腹部隔着他的衣料磨掉了云启的一层皮,也让他重新退出了鞭子所能到达的两米外。
酥麻、酸软以及钝痛。
云启没有去查看自己的袖子是不是被蹭破了,在那一瞬间他确实没有来得及将糖晶聚集起来,以保护他的手臂。
少年人在暂时停顿的风雪中甩了甩自己的手,像是在试着将那些让人恼火的触感赶出身体。
“据我所知。”云启像是试图停下来喘口气那样开了口,“怪物大多数都聚集在国家边界。”
“哦——被你们发现了呀?”弗莱茵也乐得有喘气的时间,她似乎还有更多的打算,微微眯起眼睛,做出了一个乖巧的表情,“是哦,就‘他们’说起来这是为了我们不首先进入防备森严的首都。”
“‘他们’?”云启抓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如同看见蛛丝的罪人,立刻抓了上去,“是你效忠的人。”
“效忠。”
弗莱茵重复着,她脑内的那位也重复了一下,而后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他说效忠。’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愉快极了,‘你效忠了吗?’
“如你所见,我的效忠就连一条狗的摇尾乞怜都比不上。”弗莱茵张开了双臂,展示着自己,前一周,她脖子上的淤青甚至还没有消退,“‘每当我追溯自己的青春年华时,那些日子就像是暴风雪之晨的白色雪花一样,被疾风吹得离我而去。’不是吗?”
云启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忠义能拿来干什么呢?你能拿他来吃饭吗?能拿他来获得幸福吗?能用来换取钱财吗?”弗莱茵指了指自己完好的脖子,“我的忠义换来了他们的警惕,获得了一次名正言顺,不用坐牢,却需要立刻死亡的机会。”她的眼睛里酝酿着火,那并不会灼伤人,反而像是一捧冰,将所有的东西都禁锢其中,“我没有效忠谁,我效忠的始终只有我自己,永远只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和愉悦而行动。”弗莱茵向前踏了一步,又踏了一步,像是在不断缩小着自己与云启之间不可逾越的常识性鸿沟,“我杀人是为了自保,我陷害是为了活命,我现在站在这,只是为了,一个发自心底的笑。”
少年人似乎被这惊天骇俗,却又被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大逆不道豪言壮语所震惊,他的瞳孔微微缩紧,脑子里像是被人打了一拳,意识混沌,上下颠倒,所有的伦理纲常到了眼前这人手边,只是一朵可以被随意踩踏撕碎的花瓣。
少年人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似乎不太对的时候似乎已经有些晚了,弗莱茵的脚步声像是一声声惊雷,明明那样遥远却震得他几乎无法反抗。
就在弗莱茵试图抬起手,用鞭子将人直接裹着扔下悬崖的时候,云启猛地挣开了那中晕乎乎的感觉,咬碎了自己的嘴角,用疼痛强行召唤了即将离他而去的意识和理智。
弗莱茵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这人能在这种时候挣开她的负面效果,躲闪不及,被人一下拽住了手腕往前一扯,上勾拳堪堪擦过她的下巴,如果再近那么几毫米的距离,因为脑震荡而倒在冰川上的人就应该是她了。
“你不属于六国,对吗。”云启前后不着边地用肯定句问道。
“你早就已经意识到了,何必再来和我确认。”弗莱茵的轻笑回荡在冰川上空,那些蝴蝶振翅的声音和猴子们的叽叽喳喳的叫声逐渐远去。
云启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被这人吸引了注意力和目光,全然忘记了还有那成群结队的怪物。
少女猛地一震手腕,时隔一个月,再一次干脆利落地卸掉了自己的手腕,从少年人的掌中救出了那只阵阵发烫的手。
云启没有就此放过这个人,他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个女人自己主动缩短距离,又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皮制的厚底靴子踩在冰面上,与那些碎裂出来的冰渣摩擦着发出了嘎吱的响声,拳风与杀意裹挟着甜滋滋的糖晶迎面朝着弗莱茵袭去,少女反应迅速,手指一勾便让鞭子缠上了自己的手腕,下一秒那条蜈蚣黑亮的躯体挡住了云启的拳头,冰晶碎裂的同时弹射出去一些,擦着弗莱茵的脸颊过去了,在女孩漂亮的脸上留下了几道粉色的痕迹。
少年并没就就此收手,而是接二连三地向着自己的敌人发起进攻,弗莱茵一只手手腕脱臼,体力也不如云启这名男子,即便是从黑手党的血池子里摸爬滚打着混出一条路来,也实在是经不起这般的穷追猛打。
她的额头逐渐冒出冷汗,云启见状微微勾了勾嘴角,他知道这人已经快没有后手了,或许她的傲慢和自信赶走了那些怪物,也正是因此她失去了自己的唯一一条退路。
蜈蚣鞭破空的声音和云启低沉的,聚力的闷哼混在一块,他一改攻势,不再是只注重于手上功夫,左手一个虚晃,弗莱茵只能侧着身子去躲,好歹多年来修罗场里摸爬滚打,给这位姑娘留下了点称得上是念想的保命技能,她猛地一低头看见了云启膝盖微微网上抬了一下的细微动作,迅速抽手,那根鞭子顺理成章地挡住了云启的一记侧踢也因此在糖晶的坚硬攻击下寿终正寝。
云启看着那根被自己踢断的鞭子,嘴角微微扬起,只是在下一瞬间又忽的睁大了眼睛。
金发少女瞳孔只是一瞬间的缩放,那种惊恐的表情停留的时长或许连一秒都没有,她笑起来,带着一丝得意和疲惫无力,束起的食指摆在唇角边,堪堪遮住了溢出的一丝血液。
“嘘——你听,是谁来了?”
“什——”还没来得及将自己从踢断了对方武器的喜悦中抽身出来,云启虎躯一震,僵在原地。
“既然你能来这里,为什么,她不可以?”
少年人看见了对方让了让身体,白色的裙摆和金发飘扬而起,暴风吹散那如梦似幻的迷雾后,出现的便是站在她背后的小姑娘。
一头黑发长至腰际,白色的衬衫下隐约透出纤细的骨骼,高腰的红裙垂到膝盖,正被冰川的冷风吹拂。她回过头来,那是一双漂亮的黑眼睛,带着盈盈笑意和胸有成竹的自信。
他突然怀念起那些和恋人一起走在路上的夜晚,暖风阵阵,转头就能看见不顾及形象,在路上边走边吃面包的人,半边脸颊鼓起,咀嚼的时候还会缓慢地眨眼睛,细长而浓密的黑色睫毛一颤一颤的,像是被甜口的馅料取悦。看的时间久了,她还会回过头来用询问的眼光看着自己。
就像是在问你要不要吃。
但是如果真的凑上去了,会被轻巧地推开,转而得到一句,裹挟着暖风和红豆味的拒绝。
云启看见那个小巧的人被匍匐在地上的,被他踢断的蜈蚣缠绕,黑色的雾气如同锁链一般牵住了她的手脚,带得人缓慢向后倾倒,而她则是缓缓开口,带着一成不变的笑说道——
‘再见。’
“前辈——!!”
嘶吼、轰鸣、笑声、讥笑、疼痛。
所有的东西都在一瞬间轰然炸开。恋人在自己面前变得四分五裂的绝望和近在咫尺却无能为力的遗憾。
那就如同黑夜的一朵烟花,慢悠悠地攀升,在下一秒将所有的理智和常识一起混杂成黑色的火药粉末,砰地一声,变为鲜红的光线。
俯视着一切的却只有黑夜和那轮金黄色的月亮。
面前的影子缓缓消散,而那条弯弯绕绕的蜈蚣也不再是环绕着,而是直挺挺地穿过了自己的腹部。
“咳——”
有谁伸手抹去了自己嘴角的血迹,指尖微凉,带着咸腥味不容拒绝地伸进了口腔,以指腹抚摸着牙齿的表面,轻轻地用指甲抠挖着喉口。那像是恋人间的热吻,细致而全面地抚摸着他的口腔,以白皙的手指挑起那条温热的舌头,摩挲着淡粉色的味蕾,缓慢而小心地拉扯,故意搅出细微的水声,又将晶莹剔透的唾液涂抹在他的唇瓣与嘴角,滋润着被痛白了的柔软唇瓣,小心翼翼地拉出一根银丝。
而他甚至连咬断的力气都没有。
“你瞧——你只是一条被调教好了的狗。”她说,带着轻蔑,“那只是一个影子呀可怜的梅子糖——”少女拉长了尾音,充分表达了自己的遗憾和可惜,“从头到尾,你都没有找到与我对立的真正理由,你为了那些士兵感到悲伤吗?你因为我的行为而感到愤恨吗?不是,都不是——你只是一只想要给主人叼回猎物的狗。”
反胃、呕吐。
这所有的感官都干扰着云启去反驳她。
在她的手指抽走的瞬间,少年猛地咳了起来,但是不管怎样都只能吐出混杂着唾液的鲜血。胸口像是被碾压过无法顺畅呼吸,腹部则是被牵拉着一样疼,从前到后他甚至能感觉到拂过骨骼的冷风。
“她……前辈不是——”
“嗯,她确实不是,直言不讳地养宠物从来都不是她的性格。”弗莱茵肯定道,她像是对那个伤口起了极大地兴趣,将边缘的皮肉剥开,伸入一个指节,触摸着里面的肌肉纹理与缓缓渗出温暖血液的横截面,满意地听着如同呜咽般的呻吟,“她只会潜移默化地,一点点地驯养、调教。在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你已经是那条摇尾乞怜的小可爱了。”
少女的嗓音有些哑,像是被冻的,又像是因为刚才的伤。
“你并没有多重要不是吗?”
不是——
“那我们来说一个最简单的例子。”
闭嘴——
“你喜欢的,一直以来爱护着的。”
我不想听——
“她说过爱你吗?”
云启猛然惊醒,又像是被梦境的海浪拍打得七零八落,他本想反驳,大喊些什么,却在弗莱茵的背后看见了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影子。
颜•格维塔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站在那,身上穿着一件自己披上的黑色西装,一条深红色的连衣裙,脚上踩着的还是那双最常见的高跟靴。她的黑色长发飘飘荡荡,柔软地如同上好丝绸,一双漆黑的眼睛带着暴风雪间隙的温暖阳光,女人一言不发,只是勾着嘴角看向自己的恋人。
她看着云启被洞穿,颜看着云启被羞辱,恋人看着自己被打得落花流水。
这一切都化作一片缥缈无涯的夜空,缓缓地包裹着他的疼痛,渐渐地将他的理智推入深渊。
即便知道这是一场由面前的金发少女带来的虚无缥缈的幻觉,云启还是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鲜红的指甲有些裂开了,绑在指根的那些绷带也在不知何时松散开,只留下淡粉色的印记。
他像是那副著名画作中的人,伸长了脖子、伸长了手,只期望能抓住一根一定会断裂开的蛛丝,以寻求一时半会的安慰。
风呜呜作响,吹走了最后一个字的尾音。那如同冰川的悲鸣,又像是死去士兵的哭嚎。
蜈蚣蠕动着,轻轻地将他举起,弓起一个弧度,将少年从半空,推下悬崖。
眼带松开了,他能看见的是漂亮的天空和那片遮住了太阳的云朵。
“你比我想的,还要不堪一击。”金发少女捂住了自己的侧腹如此说道。她没有回头去看,也不在乎对方是不是还活着,只是像一只失去了好奇心的猫,缓步离开。
云启觉得身体一轻,他无法回头去看那是什么,只觉得自己的灵魂被托住了,他们柔软而温暖,那或许是没有散尽的毒所带来的错觉,也或许真的是那群士兵对他的感谢和最后的救赎。
或许弗莱茵是对的,他确实没有什么目的,但是至少,他不是为了别人而站在她的对立面,而是为了这些毫无瓜葛的,甚至没有一面之识的士兵而感到愤怒。
昏昏沉沉中,他似乎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如同节拍器那般精准的脚步声,他早已分不出那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只是如同殉教徒看见自己的神,恶魔看见利益那般,再一次地,第无数次地伸出手。
“比我想的要好一点。”她说,红茶香混杂着冰雪的气息,“如果有遗言,记得早一点说。”那人的语气听上去有些短促,像是急匆匆赶来却看见了如此悲惨结果的郁闷和庆幸,“睡吧,睡吧。醒过来的时候,就全都好起来了。”
“颜……”少年人的嗓音嘶哑,嘴角因为对方难得一见的温柔,而牵出一个浅淡的笑容,随即陷入黑暗。
另一边,全然失去了兴趣的少女一边玩弄着自己的长发一边命令着还活着的怪物去搜寻四周围可能存在的物资或者活人,她的命令无非是掠夺和杀戮。
待所有怪物都离开之后,弗莱茵才像是累极了一样坐了下来。
她梳理着自己的长发,露出一副疲惫的样子。
“好痛。”只是弯腰,她便觉得自己的小腹一阵闷痛,云启那一拳不轻,如果落的位置再不巧一些,她或许就已经输了。
‘真是惊险。’脑子里的声音说。
弗莱茵早就已经分不清那到底是所谓的引路人还是那个将他们召唤而来的男人了。
“你好狡猾啊。”她气鼓鼓的,“躲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只会把我们扔到各种战场上。”
‘说的好像我罪大恶极。’他笑起来,快乐极了,‘那么,你开心吗?’
少女没有作答,只是舔了舔自己的嘴角,凝固的血液尝起来是咸的,在口腔的温度下融化,有点冰。
她再一次确认起自己的伤口,肋骨骨折和脏器损伤是最糟糕的后果,弗莱茵回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现在才有了一点点的犹豫。
弗莱茵就着下坡路,动了动腿,让自己一路往下滑。这一行为的成功与新奇感似乎大幅度愉悦了她,即便张开嘴呼出的气全都带着血腥味,少女依旧乐此不疲。偶尔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还能看见像是云启一路跑上来时留下的脚印。
“哟,那边的小姑娘。”有谁高声喊了一句,弗莱茵回过头看见的是一个手里提溜着鱼的老伯,“你不冷吗?过来喝杯茶?”
弗莱茵吸了吸鼻子,有些艰难地爬了起来,她本想大声应答,张开嘴却猛地咳出一口血。
“诶诶!姑娘你没事吧!”
弗莱茵摆摆手,弯下腰接着过长的头发挡住了脸。
她摸到了自己扬起的嘴角和温热的血液。
真是奇怪,明明很痛,她还在无意识地笑。
再次抬起头的时候,那名老伯看见的只是长相可爱的少女,嘴角沾着一点红色,面色苍白地朝着他微笑点头。
她没有穿鞋,皮肤被冻得有些发红,圆润的膝盖上似乎有一道细长的血痕,而她如同全然不知的样子一路小跑着过来了。
“老伯是在钓鱼吗?”她像是颇为感兴趣地弯下腰对着那条还在垂死挣扎的鱼说道,“这种地方还能钓到鱼呀。”
“小姑娘不是本地人哇。”那老伯急急忙忙给她倒了杯热水,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问道,“那,你来自哪里?”
弗莱茵一双漂亮的蓝眼睛微微眯起带着笑意,在朦胧的热气中透着危险。
那如同一直鹰隼正盯着自己面前的草地判断着是否有野兔潜伏其中。
“苦国。”她咽下了热水答道,“我从苦国来的。”
“苦国?那可远啦,小姑娘不容易啊。”那老伯感叹着,又指了指山头,像是下定了决心那样问道,“那你下来的时候,见到一个和你差不多的小青年没有?”
“青年?”弗莱茵歪了歪头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才摇着头否定,“没有,我只看到了一群军官。我……我有些害怕,就一路躲着下来了。”
这是明晃晃的欺骗,弗莱茵没指望着老伯相信,那老伯也没想着全然相信面前这个带着伤的人。
她问那老伯喝了两杯水便想着辞行。
临走前那老伯一边给鱼竿重新挂上饵一边问她,“你知道那小青年谈了恋爱吗?”
“不知道啊。”弗莱茵头也不回,只是慢悠悠地走着,“我没见到过什么蒙着眼睛的小青年呀,您在说什么呢?”
恶寒从他的脚底一路爬到眉心,直至鱼饵被叼走那人也没有反应过来。
弗莱茵喝了两口热水好歹是把气撸顺了,走远了才听见了背后似乎有犬吠,她身边不知不觉黏上来一只猴子,小心翼翼收起利爪,用柔软的皮毛碰了碰现在才开始红肿的脚腕。
“嗯,大概骨裂了。”她说,始终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毕竟冰面很滑呀,落地的时候没站稳。”
猴子叽叽叫了两声,弗莱茵顺势弯下腰摸了把它的后脑勺。
“谢谢你呀。”她撩开自己的长发,试图从口袋里拿点什么出来给小猴子玩,碰到的却是空无一物的布料,“可惜。”
谁知那只猴子原地蹦了两下,竟是递出来一粒亮晶晶的东西。
弗莱茵接过一看,是云启落在战场的糖晶,放在舌尖上缓缓化开带着丝丝甜意刺激着大脑皮层。
“好甜呀。”少女凑上去亲了亲猴子的皮毛,“走吧?”
弗莱茵动了动脚腕,刺痛感顺着神经末梢一路窜上来,终于是耗空了她的体力,使得她一头栽倒在冰面上。
在一旁的猴子看见自己的领头人晕倒在冰面上一动不动记得抓耳挠腮,几次三番想要拽着她的手臂将人拖走,奈何除了在她的手臂上留下几道血痕之外没有任何成效。
“叽——叽!”
迷茫中,弗莱茵看见远处似乎有谁踏着雪花走来,身边的猴子有些恐惧地迅速离开原地,躲在阴影处看着。
“谁……?”
弗莱茵张了张嘴,除了吹散了附在自己脸旁的雪花外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似乎有谁伸手将她抬起,用厚实的料子包裹住裸露在外的皮肤,脚步稳健地往回走着。
‘运气不错。’
脑子里的声音留下这一句之后就缓缓的扯着少女的意识陷入黑暗。
阿瑞斯捡到被埋在雪中的少女已经是十几个小时前的事情了,被派遣而来的酸国穿越人不见踪影,而冰川顶的驻地已经空无一人,除了周遭的血腥味只剩下了冰雪的声音。
当弗莱茵醒过来的时候正巧是晚上八点左右,她睁眼便看见了被漆成白色的天花板,上头有一条细巧的裂痕,被一旁的白炽灯照得看上去正在逐渐扩大。活动一下手臂,感觉到的是被柔软的皮料包裹住的触感,以及在伤口上多出来的绷带。
“醒了吗?”
弗莱茵猛地一颤,没能挣脱开身上裹着的披风,反倒是差点摔下沙发。
“别动。”
男人的声音炸响在头顶,弗莱茵猛地仰起脑袋,看见的是大片阴影笼罩下来,下意识闭上眼睛的同时,盖下来的手掌是微凉的,手心似乎还有一些薄茧。
这个触感和声线颇为熟悉。
“还没有退烧。”
“唔……先生?”她开口,却觉得自己的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发出的声音细弱极了。
“你至少在冰面上被雪盖了一个小时。”男人松了松盖着她的披风,“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弗莱茵抿了抿嘴唇,毫不意外地将已经干裂的皮肤扯开一个口子,里面渗出的鲜血滋润着她的嘴角。
“我,遇到了怪物。”弗莱茵半真半假地说着,“我看见他们正在把尸体往冰川下面扔,想去阻止……”
在阿瑞斯看来,面前的少女欲言又止,透露着浓厚的自责和沉默。
“你的左小腿骨裂。”他抱着双臂如此说道,“没有能力就不要去做那些做不到的事。”
“可,我没办法看着他们被那样糟蹋。”
“你还看见别人了吗?”阿瑞斯打断了弗莱茵的话,“比如和你一样有能力的穿越者。”
弗莱茵沉默了一会,她知道这人应该不是普通人,开始只认为是一个比较好的消磨时间的对象,只是没想到他意外的敏锐,在这里抖出自己遇到了云启绝不是什么上上策,只要对方随便一查又或者云启没有死,两边一对口供就能知道自己在撒谎。那就更别谈什么消磨时间。
面对如此不知底细的敌人,自己现在这个状态,恐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弗莱茵选择对云启的事情避而不谈,只是说看见了穿着统一军装的人被怪物扔下悬崖,而后又加了一句,“我看到了黑色的裂缝。”
“裂缝?”男人重复道,他的眼睛看着弗莱茵像是想要从中读出些什么,“在哪?”
“已经消失了。”弗莱茵缓缓地将自己的身体撑起来,指向了窗外,“半空中,好像有谁踩着蝴蝶一样的怪物走进去了,然后就不见了。”
弗莱茵语焉不详,又说得煞有其事,描述了蝴蝶、猴子以及奇怪的罐头三种怪物,看着站在自己对面军人越皱越深的眉头以及对自己的信任忽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先生似乎很相信我呢。”她说,不动声色地捂了捂自己的侧腹,“为什么?”
“之前也解释过,我不过是路过。”
“您不想和我解释这件事对吗?”面前的女孩子歪着脑袋,嘴角勾起的笑容可爱而真诚,她用一种善解人意且止乎于礼的措辞说道,“我们或许都存在着共同的敌人先生,您无法判断我是不是您的敌人,所以即使下意识觉得我可以信任,也不愿意我知道不是么?我也一样。”
“不是的,我只是——”阿瑞斯急着开了口,又在奇怪的地方闭上了嘴。他作为前一代的穿越者,在这个世界停留了这么长的时间,大多数时候其实还是在办公室处理事务,已经有多久没和这样的女孩子推心置腹地交谈过了?不说女孩,就连一般的士兵或许都是躲着他和剩下的一些穿越者走。
交流都鲜少,更别说交心。
“我叫弗莱茵,先生。”金发的女孩拨弄了一下自己的长发,摸了摸手臂上的绷带,又有些感激地看向自己,“您叫什么呀?”
“阿瑞斯。”他答,一边看向了墙上挂着的时钟,“阿瑞斯•摩根斯特恩。”
“阿瑞斯先生。”弗莱茵将自己身上的披风叠好,整整齐齐地放在手边,“感谢您的救助,我该走了。”
“你有地方去吗?”
“总会有的。”
“很晚了。”
“借着月光我总能看清路的。”
“你还没吃饭。”
“您在留我是吗?阿瑞斯先生。”
阿瑞斯一愣,他看见那个女孩满脸笑意,似乎还带了一点得逞的愉快。
男人似乎有些难堪,他以拳抵唇轻轻地咳了一下,像是在清嗓子,又像是在遮掩刚才的一系列行为。
本想一句话带过的阿瑞斯最终还是晚开口了一秒,被人抢去了先机。
“为什么呀?阿瑞斯先生?”
军人定定地看着对方端正的坐姿,膝盖并在一起,小腿上的伤口已经结了痂,映衬着皮肤更白。
“不为什么!”他像是恼羞成怒,又像是真的被烦透了,一甩手快步走向房门,“来吃饭。”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弗莱茵捂着脸笑起来。
可爱,这也太——
若是有人看见,或许会试图抄起手边最值钱的东西连连后退试图逃跑。
少女的表情一改以前的天真无邪,嘴角咧开,露出一个骇人极了的笑。
“先生——等我一下先生!”
大抵是真的气急了,阿瑞斯走出了几十米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人腿骨骨裂。
一转头,对方已经一瘸一拐地扶着墙壁跟了上来,或许是手上太过用力,绷带上已经染了一点红。
“你!”
“阿瑞斯先生?”
“上来。”男人快步走来,在她面前转过身蹲下,如同命令一般说道。
弗莱茵歪了歪身子隐约看见了他的侧脸有些发红。她没有选择多问,轻而稳地趴在了他的背上。
“谢谢先生。”阿瑞斯听见背上的人说,紧贴着他的身体温度比常人高一些,然而手掌碰到的皮肤却是冷的,“谢谢您。”
他抿紧了唇,嘴角崩出一条向下的弧线,一步一步往前走,试图稳住自己的步伐不让它听上去过于急促。
应该把披风带上的。
男人想道。
弗莱茵有意无意地拨弄着阿瑞斯的衣领,似乎对其产生了极大地兴趣,一会将他抚平一会又用两根手指撵一下想要查看这是不是厚实的料子。阿瑞斯倒是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全然没有注意到对方的行为。直到弗莱茵开口和他搭话。
“这里会有新的士兵驻扎吗?”
“.…..会的吧,要等上面的报告。”
弗莱茵叹了口气,微微支起身体试图去看一扇开着门的房间。
里面摆着两个桌子,和一个顶天立地的文件柜,两把椅子没有被整齐地塞进桌子底下,而是显得极为凌乱地散落在房间的两头,得以看出这里的主人离开的时候该有多么匆忙。
“可是……一般不是会有留守士兵……?”
“你说你看见了怪物。”
弗莱茵点了点头,而后才想起这个姿势阿瑞斯看不见她的动作,又轻轻地嗯了一声。
“一般士兵并不会像你我一样……”阿瑞斯说到这里忽然停顿,就连走路的步子都停下来了,“你的能力是什么。”
弗莱茵的瞳孔略微一缩而后有些支支吾吾地用指尖点了点阿瑞斯裸露在外的后颈。
皮肤上突兀地传来如此冰冷的触感,那种触电一样的麻痹感如同一闪而过的星光,顺着他的神经介质一路火花带闪电,末了还不能确定到底是错觉还是真实存在,这样的感觉使得阿瑞斯忍不住缩了一下,他似乎有些紧张,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既没有阻止弗莱茵的动作也没有开口问话。
“对不起阿瑞斯先生,我不能说。”弗莱茵在编织一个谎言和索性一问三不知之间迅速选择了后者,她摸了摸对方颈后的刚冒出青色发茬的地方,有些扎手,“或许,我不应该把我的能力告诉你。”
阿瑞斯听了这句话,思路九曲十八弯,从山路赛道一路七拐八拐地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最后觉得自己问这种事情确实触碰了她的底线,两个人甚至只是第二次见面,刚才交换了姓名,不知道是敌是友的情况下确实不应该把自己家底全部透完。
弗莱茵知道自己这一下不太标准的欲擒故纵生效了,阿瑞斯看起来好骗,实际上在正经的事情上并不是那样,如果真的想要藏什么东西,就得直说。
完全摸清了这时候应该如何应对的弗莱茵八九不离十地猜中了阿瑞斯此时此刻的思考回路,顺利地撇清了自己的嫌疑,即便是想要趴在他背上搂着脖子说两句可爱,饶是现在的弗莱茵也做不出来。
所以她只好一直撑着,故作烦恼地闭口不言。
阿瑞斯又走了两步,像是终于想通一样,在四下无人的走廊里说了句抱歉,就接上了刚才的话题试图将这一点有些尴尬的过往一手抹掉。
“那些怪物闯进来了。他们并没有能力傍身,所以你看不见人。”
“你……”弗莱茵的手指在阿瑞斯肩头敲了两下,像是在思考的样子,“你把他们埋了吗?”
“没有。”阿瑞斯否定了,缓慢地步入了驻地食堂,那里和整栋大楼一样冷清,还能看见几个椅子横七竖八地躺在那里,看得出慌乱程度,“这里没有土,不方便。”
弗莱茵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们两个人从办公室到食堂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或许是这人终于有了点纤细的心思,好心地避开了所有有血迹的地方。
当弗莱茵被放在椅子上做好的时候她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所以阿瑞斯先生让我在死了人的建筑里睡了一个下午,还让我来吃饭。”
阿瑞斯显然没有料到这姑娘上来就是一记直球,好不容易从工作缝里冒出来的那一点点对待女士的绅士行径全部都被抹平,只剩下了自己是不是应该照着同事的做法把人扔进冰天雪地里让她自生自灭。
没过几秒,阿瑞斯就看见那个金发的小姑娘捂着嘴角笑起来,眉眼全部舒展开,颇有一种寒冬冰雪中一朵野花的意思,冷清的食堂里弗莱茵呼出的热气变成缓缓上升的白雾,她像是许久没有开心过那样笑得前仰后合。
“抱歉阿瑞斯先生。”她说,脸上满是笑意根本没有所谓歉意,一张脸都带了点红晕驱散了刚才的冰冷和苍白,“先生,您真可爱。”
弗莱茵最终还是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要是那群士兵的亡灵还没有往生,且能够发声一定是群起而攻之,指着这个女孩大喊骗子。
可惜他们终究是已经不会说话了,阿瑞斯也没有沟通天上地下的能耐,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个笑有些好看。
“嗯?阿瑞斯先生,你脸红了吗?”小姑娘仗着自己长得年轻可爱,毫不犹豫地开口调戏着这个有些刻板的军人先生。
“不。你看错了。”阿瑞斯视线一瞥,伸手试图挡住自己的脸,临头觉得过于欲盖弥彰,转而拉了拉自己的眼带,试着转移这人的视线。
弗莱茵果真停了下来,她撑着桌子站了起来,伸手就去摸那个绣着罗马数字的布料。
“这下面是什么颜色?”她问。
有一瞬间,阿瑞斯觉得这个人并不是在问自己,而是透过自己,或者说自己的眼带,在询问另一个人。这种感觉转瞬即逝,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拍开了那只细长白皙的手。
后者也不生气,只是自顾自地坐了回去,撑着脸颊继续问下一个问题,“阿瑞斯先生……看不见一边是什么感觉?”
“你很感兴趣?”
“不。”弗莱茵移开了视线,双手扣在一起试图温暖自己的指尖,一双漂亮的蓝眼睛则是看着对面倾倒的椅子,“我只是,有点好奇。”
阿瑞斯没有再问,转身进了厨房。
好在这个驻兵地是今天下午才荒废的,里面还有不少成品菜,只是简单地热了一下他就获得了一桌子的食物。只可惜这种冰天雪地里的驻地本就流动性大,能获得的资源也少之又少,随之带来的结果就是菜式千篇一律根本找不出什么特别好吃的。
弗莱茵看着面前的一盘青椒土豆丝,一份烧焦了菜叶边的卷心菜和粉丝肉圆,对着白米饭扒拉了两口呼出带着碳水化合物香味的热气。
“.…..我再去看看。”
“唔?阿瑞斯先生不够吃吗?”
还没来及放下筷子的军人先生愣住了。
对面人的反应实在是太过稀松平常,甚至看上去有些幸福。他禁不住回想起当时第一次见到时候看见的脖子上的淤青。
“你……在原来的世界过得不好么?”
弗莱茵吃饭的手停了一下,似乎是有些难堪,她原本红润的脸颊都褪去了血色,只留下一个怪异的笑容。
阿瑞斯顺理成章地会错了意,用手点了一下脖子的地方,“那个淤青。”
“我不能说过得不好。”弗莱茵低下头,借着有些长长的刘海遮住了一点表情,“我父母很有钱,不然也不会在阅兵式的时候见过您。”她显然没有忘记自己第一次遇见这人的说辞,“可能是生活压力比较大吧,嗯……”
同之前一样,弗莱茵只说了一半,将思考的空间全部留给阿瑞斯。
实际上她也没有说谎,毕竟黑手党BOSS的压力确实挺大,这个需要处理,那个需要观察,还有无数个小弟等着他帮忙,数不清的势力想要合作吞并。连带着弗莱茵也少有几天休息日子。总是扮作奇奇怪怪的角色跟在边上。
且在来之前的那段日子过得也的确不好。禁食禁水先不提,脖子上的淤青是个确凿的暴力证据。她生来长得白,看上去是一副好欺负的样子。
阿瑞斯没有停很久,像是一个正常关心小辈和异性的雄性生物一般,即小心又直接地把话说出了口:“家暴?”
弗莱茵抖了一下。
她想过不少别的可能性,不管是校园暴力或者是别的一些什么,实在是没想到这人就这样正中红心地往最常见的最简单的地方想。
她是忍不住笑了。
在阿瑞斯的角度看来,则是面前的小姑娘双手紧握,整个人都绷紧了,连带着圆润的肩膀线条都变得像是动物幼崽炸起的尾巴毛。
“抱歉。”
“阿瑞斯先生今天一直在和我道歉。”弗莱茵抬起头,一扫之前的紧绷感,抿着嘴角笑得有些牵强,“我能不能有些实质性的补偿?”
这两人显然早就已经把之前的不信任对话抛之脑后,也把是‘阿瑞斯把弗莱茵从雪地里救回来’的事实全部扔进了垃圾桶。
“呃——”
“我想看极光。”弗莱茵厚颜无耻,目的和要求提得极为明确且顺理成章。
阿瑞斯咬着唇角在她的面孔上梭巡了几秒钟,最后还是像放弃了一般点了头。
“好。”
得到答案的少女开心地就差蹦起来,一瞬间和他回忆中的女孩重合。
阿瑞斯垂下脑袋,机械性地夹了一口菜。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弗莱茵眼中闪着一点危险的水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