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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透过雾气的稀薄阳光无法再提供更好的视野时,墟歌就近选了个空旷的位置驻扎休息,阿琳和梅德把枯枝和碎石清理出来搭营火,山月桂和索维里欧斯在营地附近展开搜索。最近没有太多的雨水,干燥的枯枝很快就被点燃,暖光照亮了两位法鳞的眼睛,也为队友提供了清晰的方向信标。阿琳抬着斧子去薅了几根粗枝回来搭烤架,尽管梅德一直背对着没有看见,但听声音她大概是放倒了一整棵枯木。
阿琳大多数时候都只会这样不修边幅地进行破坏,战斗技巧实在是少得令人困惑她是怎么从厮杀里活下来的,收集情报是游荡者的职业领域之一,细致观察则已接近于本能,他能够看出那个女孩的蛮力下还藏了些别的,可以说她遮掩的方式和她目前的表现一样简单暴力,破绽百出,但摆出如此拙劣的面具似乎也没有特定强烈的意图。在沉默的揣测之中,山月桂和索维里欧斯带着清水和食物回来了。
野蔬汤咕噜咕噜冒着泡,阿芙洛拉把洗好的蘑菇也放了进去,拿着削好的树枝搅了搅,晚餐只能算是在果腹的基础上尽量做到锦上添花,迷雾隐藏了墟歌的行踪,他们的行进速度并不快,至少到现在还没有接近城市,这同时也意味着稀缺的野外资源,快要饿死的老鼠都不会钻进雾里找吃的。能在朽木上采一些菌菇,在石缝里找一点蔫巴的野菜大概是极限了。
尽管如此全队还是决定舍弃较为舒适的无雾路线,谨慎行事总是没错的。山月桂端起水杯,在吹散杯口的水雾之前不动声色抬起锈红的眼睛。即使在同一个团队,所有人都很少进行沟通,战斗时也几乎没有配合可言,山月桂倒是不讨厌这种气氛,她无需面对太多有探究意味的目光和含沙射影的问题…只是今天貌似有点不一样,阿芙洛拉看起来坐立不安,她心不在焉地吃饭,频繁望向吟游诗人。
吸血裔沉默着把面包片泡进汤里,好让这点硬得能拿来砸人的干粮变得容易下咽一些。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阿琳不会真的把面包当暗器丢索维里欧斯的脑袋。她想。
“你唱歌很好听…”
这样的开场白显得相当生硬,交涉还没开始就快要把天聊死了,但好在真诚的称赞比虚伪的阿谀奉承要顺耳。况且谁都能看出来她从扎营开始就欲言又止了。
“谢谢。“
“…可以再唱一次吗?”
这倒是让索维里欧斯有些意外,甚至感到好笑地抿唇。
没有获得回应的小法鳞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从口袋到袖子的暗格摸了个遍只凑出来一点点财物,她窘迫地捧着银币,以为这是在酬劳上出的岔子。
“但是只有这点…要打欠条吗?”
不知道是那个永远藏在阿芙洛拉影子下的人故意为之,又或者这是她潜意识构建的心理壁垒,她大多数时间里心智更偏向孩童,只有在挥落斧子时,于兵刃斧面的倒影中才会窥见她原本的样子。这让索维里欧斯不禁思考,如果能扯下她那点岌岌可危的掩饰,也许故事会变得更有趣。
诗人暗自衡量了片刻,大概两次眨眼的时间,他想到了更好的解决方法。
“阿琳,艺术可以是一种情感,而情感不与金钱相论。不如用你的故事来换吧?”
“我的故事…?”
她看起来很茫然,故事和传奇向来出于伟人,一个只活了十几年的法鳞,其经历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也略显寒碜。
“对,用你的过去换我的歌,怎么样?”
“…不是好故事,也可以吗?”
阿琳犹豫地将捧着银币的手收回,看看索维里欧斯又看了看他的身后,像是在反复确认。
“诗歌从不只传唱美好。”
她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从清晨带着果篮去赶集到傍晚带着小麦和蔬菜回家,从一封带着圣徽戳记的信到远游的亲人归来,从一个充满苹果派馥郁甜香的下午到只剩血腥味道的夜晚。她只在画像里见过却无比憧憬的亲人,那条有三个弯的小路,从窗边远远地看见,那个人影带着兜帽,背着一把长矛,他走在黄昏熄灭成黑夜的界限上。
如同幻象一般,索维里欧斯站在那个狭小朴素却装满温馨的小屋,女孩趴在窗边半个人都探出去不停地向人影招手。阿芙洛拉的话语编织出阿法纳西的模样
“双色的衣袖,战神的圣徽,锋利的长矛。“
——一个墟歌骑士的模样。
男人摘下了兜帽,他的脸上纵横着四道疤痕,除去了疼痛后这些便成为了勇敢者的勋章,他环视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阿芙洛拉亮晶晶的双眼,这个血脉相连的陌生人。他像个有些笨手笨脚的长辈,摸了摸妹妹的头顶却把霞色的长发揉乱了。阿芙洛拉像一只金丝雀缠着他转,让他讲这个小屋外的广袤世界。
“在雾里的时候很容易丢失方向感和对时间的把量,所以行动时以自己的体力为标尺,永远要留下撤退的后路,注意听,它们会为你指明方向。”
“他们?”
雾气是不死者征战的硝烟,铁骑过境时扬起的烟尘,人们学会如何与雾共存却从未放下那份畏惧,畏惧死亡,这是生物的本能。阿法纳西却若无其事地拿捏着这份本能,他的妹妹显然没有听懂这段没头没尾的话。
(旁听的梅德懂了,这对兄妹把天聊死的技能一脉相承,啧啧。)
听不懂归听不懂,她还是没有无礼地插话。也不知道阿法纳西有没有发现妹妹完全懵了的眼神,反正一个敢讲一个敢听。这种尴尬的相处维持到了他们准备餐前祷告的时候。变故也是在这一刻发生的,所有人都闭眼低头时阿法纳西极快地拧断了父母的脖子,抄起长矛捅死了姨母,又反手勒死了睁开眼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的叔父。
“我看见了全部,因为大家都在认真祷告,而我更好奇哥哥的样子,所以我眯着眼偷看了。”
火苗在异色的虹膜上跳跃,阿芙洛拉单手支着脑袋,在摆动的光影下莞尔。
“妈妈倒在椅子上,爸爸的脸埋在汤碗里,长矛扎破了姨母的心脏,她的血溅到天花板和吊灯上,她才发出半声尖叫就死了,叔父当时吓得从椅子上滚下来,手脚并用地逃跑,然后被轻而易举地勒住脖子,他的脸憋成青紫色之后断了气。爸爸妈妈没来得及睁开眼,姨母叔父没来得及合上眼。我感觉自己冻住了,直挺挺地戳在那里,好久我才反应过来我的脖子没断,身上也没有窟窿,是姨母的血溅到我了。哥哥说,你没有哭,这很好。记住,在恰当的时机出手会节省很多工作量。”
她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像是一片吞没了尸骨的沼泽。
“然后他教我如何在猎物身上取得有价值的部分,那时我才发现,原来我们还有个小表弟…嗯…也可能是小表妹,他还没成型,我看不出来。”
那丝怜悯听起来竟像是讥讽。
“他刮掉我的皮肉以鳞片取而代之,当他问我感觉怎么样的时候我突然发觉这一切都像荒诞剧,而我是最滑稽的那个。天亮了,我们坐上赶集的牛车,所有人都低着头或者错开了视线,但是我听到了,他们一定在心里嘀咕,梵,暴徒,可怕的家伙。”
她的眉眼看起来很悲哀但嘴角却是笑着的。
“这些东西令我如覆针毡,令我无法入睡,所以他唱歌哄我睡觉。”
阿芙洛拉转头盯着索维里欧斯,然后视线再次越过他的肩头望向伸手不见五指的方向。
“那么…今晚我能有幸在休息前听到你的歌吗?”
“——当然。“
吟游诗人决定不继续追问小牧师在雾里看到了什么,让这些秘密与幻象如影随形,反正,它们无论如何肯定会继续在深夜拜访阿芙洛拉的梦。
火堆燃烧噼啪轻响,美妙的歌声在雾中流淌。
*字数1658
*我滑,我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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茴香、蜜酒,统统没有。
香叶、醋红果,勉强够用。
劣酒、吱吱叫的肉,绰绰有余。
“亲爱的拉维,你想不想来点儿炖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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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勒骑着疾走龙。
这里的气温于地底而言算是偏高,随处可见干结的泥块和缺水的沙土,味道洁净的水井是如此稀少,以至于呛人的劣酒比水更易得。虽然这里的住宿条件(虽然只是匆匆看了几眼,还没来得及入住)比锈尘的状况要好得多,但费勒已经开始想念那里了——半蜥人诚惶诚恐地提供了坐骑,可这笨东西每一步都会让尘土飞扬,很快让他靴子上那些低调优雅的暗纹变成了灰扑扑的雕花——在锈尘可不会有这种烦恼。
曼努尔的盔甲和艾柏克的漂亮胡子也没逃过摧残,不过最遭罪的当属拉维莱斯的斗篷,它已经像魔法生物一样变成灰黄色了。谁都没说话,费勒垮着肩膀,像是一枚轻飘飘的旗,懒散地随疾走龙的动作左摇右晃。
要他说,即使有稀罕的特殊补给品,这窝矮人也很难在几天内找到下家出手,就算抢了他们的全部家当恐怕也不能让兜里多出几个子儿,专程为他们来一趟纯属没事找事儿。
或许曼努尔想要从这里找点特产?
可这地方能有什么呢,熏肉吗?战蜥人、疾走龙,哦对,还有矮人,皮粗肉糙,风干以后很可能根本咬不动,作为武器倒说不定行。
再或者矮人的技术图纸?可要是能干得好,他们又怎么会被驱逐出来。曼努尔难道还期待能找到些小惊喜吗……
费勒想象这曼努尔如何像鼹鼠一样钻地搜寻宝藏,笑声因此像酒里的泡沫般浮上舌尖,从他薄薄的嘴唇里冒了出来。
一声、或两声,就在这档口,曼努尔突然回过头。
费勒把还没笑完的半声压回胸腔里迅速坐直,完美地忍住了干咳,可曼努尔的眉毛已经尖锐地压向眉心:“瞧,我看到了什么……一个由于要去找矮人而高兴得像搭上了大家族的杂种。”
“不,好吧,其实我在想那个半蜥人。”
“哦,你要是喜欢他,大可以留在这里。”曼努尔说道,“不过在你的头脑被友谊冲昏前,你先得办妥差事。”
这就是我想他的原因了!费勒怨念地咬着口腔里的软肉,半蜥人一定不介意留他们在旅店里头舒舒服服地休息几天,很可能巴不得亲自来砍了矮人们的头送到他们的床边。
他无声地叹气,一句接一句。只有拉维莱斯可以看见他的动作,不过她没搭理他——矮人的两边嘴唇往上弯着,嘴角藏进稀疏的小胡子后头,正匆匆忙忙地憋笑呢。
费勒只好耷拉着眉毛去完成侦查任务。
1个,守在入口,困得厉害……也是,谁不想在长眠前多睡会儿呢。
2个,在巡逻……看吧,除了卓尔以外的种族根本没法两个人完成巡逻,他们会聊起来的。1个,这家伙偷偷摸摸地躲起来在做什么?哦,他的手伤得真重,也不知道是谁咬的。
3个,老天,他们的锅子有股强烈的肉臊味,一定是没有先过水,而且里头的肉已经快干掉了!他们正围在一起哈哈大笑,议论的多半就是这会儿不在的倒霉蛋们(除此以外也没什么别的乐子了)。
费勒试图听清楚矮人们在说什么,遗憾的是,尽管音量很响,但他们的矮人语里头加了许多奇异的发音,大概是偏僻地方的俚语,他压根弄不懂。
他记下了几句情绪激烈又反复出现的,准备以后骂人的时候用,然后继续在这里寻找“有价值”的东西。
不得不说,他们比他预料的还要更落魄,到最后勾起他最大兴趣的竟然是一窝裸鼹鼠。它们之中有两只体格比起疾走龙也不逞多让的巨型裸鼹鼠,还有好些兔子大小的崽子。
费勒挺喜欢这种生物的,易储藏、多功能、不用额外去毛、肉虽然容易柴但很紧实。它们有点儿柴,但只要想办法弄出或保留汁水,味道还是很能凑合的。杀死它们时他尤为小心,只在脖子那儿划了一道,还趁同伴们去对付其它矮人时整齐地把它们脑袋朝下挂了起来。
“要是菜勾不起食欲,再好的毒药也会浪费掉。”
“要是不好好在烹饪前处理食材,再好的食材也会变成硬邦邦的垃圾。”
费勒边对拉维这么说,边往矮人们的锅子里倒劣酒。那几块卖相不佳的肉已经被他丢掉了,没人求证也无须求证它们的味道。他顺着裸鼹鼠的肌肉纹理新剖了几只,拿拉维给的小刀(还没用过的那种)在每一片都划了两三道,又把醋红果的汁液顺着切口揉进了每一块肉。
他做这些时耐心又安静,动作细致得像在抚摸爱人的身体。
而一个顺从地被送出的爱人,有时是能够救命的。
无论是被献到床上,还是送进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