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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长……队长!”
卡纳在一声又一声的呼唤中睁开了眼,罗斯克雪原上的寒风总是冷得刺痛骨髓,阳光自遥远的天穹上洒下,却未能带来一丝暖意,只是耀眼到让人想要流泪。
他站在关口,他的队员们拥抱他,为他欢呼。他们说,这是一场伟大的胜利,他们说,战争结束了。他依然记得他们的面容,与他们胸前晶石上镌刻的名字与编号。他们是魔法师,也是捍卫银顶城的士兵。他们与来时的模样相差无几,只是咆哮的北风令所有人的面容都染上了一丝沧桑。
罗斯克雪原的日出震撼依旧,只是这里的积雪不再是圣洁的白。凝固的血融化了凛冬,被泪水稀释后冻结成了玫瑰的红。他们站在这绯色的花海中歌颂他的仁爱,可只有卡纳看到,在朝阳之下,他们的影子蠕动着,嗤笑着,用凄厉的声音质问他:
“你为了保护你的小队,却对我们见死不救,这就是你所谓的正义吗?”
他无法回答他们。
“你们用魔法垄断话语权,阻绝了普通人追求真理的道路,这就是你所谓的无私吗?”
失去头颅的维罗妮卡掐住他的脖子,用讥讽的声音指责他的伪善。
他无法回答她。
被套上项圈与脚镣的龙化病患者们自阴暗的缝隙中走过,他们远远仰视着高高在上的他,用因干渴而沙哑的嗓音向他问候:
“你给了我们虚假自由,却从来不肯正视我们身上的苦难,这就是你所谓的仁爱吗?”
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最终,他的世界被黑暗所吞噬。又一抹纯白的影子向他走进,他的语气绝望,却有一种疯狂的平静。他抬起头,像是同他求教那样问他:
“三代人的债,却要由百十年后无辜者的鲜血来还,这就是你,这就是银顶城所谓的秩序吗?”
他依稀记得当年他是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的,但他没有来得及开口,清晨的阳光便唤醒了他沉睡的意识。他支起身,鸟儿送来了庆典的喧嚣,而他只是木讷地例行晨祷、洗漱、更衣,而后来到位于塔顶的观赛台。
这不是第一年四强角逐,却堪称是第一届称得上是公平竞争的角逐。年轻的火花们放下立场与成见,自由地为了自身的荣誉和胜利迸发,反倒是看台之上,宣布要初次合作的四方领导人却远远做不到像他们发言时所说得那样和平。
“您的脸色很差。”塔尔文的声音因那坚固的头盔而显得沉闷,早在庆典之前,他就勒令参赛的骑士们加练,只是胜利的结果在贤者的健康面前显得如此无关紧要,他的视线始终落在贤者的身上,语气充满了担忧和急切,“您该好好休息。”
诚然,最近令卡纳操心的事确实有些多。魔物讨伐队的重伤、疯长的藤蔓、还有有关雪山的只言片语,风声的矛头对准了钟塔,甚至有些话语已经变相传入他的耳中:
“钟塔是否气数已尽?”
在魔物变得凶暴,不,也许早在炼金术出现的那天起,社会构架的动荡就是必然出现的。而卡纳一直在做的,也许只是让这一天来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您已经做得够多了。”塔尔文时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他十分关心卡纳,甚至有一丝矫枉过正。没有人比高洁的银顶城之枪更加忠诚,更加尽责,以至于偶尔在不经意间,卡纳也曾想过逗逗他,问他:
“你效忠于我,还是银顶城?”
但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伟大的贤者即是银顶城,魔法的至高点即是银顶城的意志。
卡纳听得见人们的欢呼,听得见在那欢呼背后汹涌的潮声。他记得那位激起浪花的年轻人,一如他记得每一块晶石的颜色与质地。瞬间炼成的武器哪怕大多只能想弹药一般发挥一次性的效用,这依然会让一些人联想到传说中的龙血。被钟塔放逐的孩子毫不避讳地在赛场上展示自己的手段,而这无疑又将引发一场臆断的风潮。
“今天的赛事还真热闹啊。”银舌雀时机恰好地同他没话找话,而他的思绪却飘到了三年前的雨夜。他记得那个叫维德的孩子,他记得他当时的表情,还有他质问他的话:
“三代人的债,却要由百十年后无辜者的鲜血来还,这就是你,这就是银顶城所谓的秩序吗?”
秩序。
是啊,这样的秩序已经维持了太久太久,经由背负贤者之名的他们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下去。他们循规蹈矩,却也不断变革,在不断螺旋上升的岁月之中,毫无疑问,魔法即是银顶城的秩序。
但他却说:
“由他们开创一个新时代,倒也不坏。”
他端坐在那里,透过赛场,透过晶石,透过他的双眼,他看到旷野之上,自雪原归来的年轻人对世人宣称:“教授我魔法的老师,是一头龙。”
他看到眼中满是恨意和绝望的龙化病人用血液将蓝铃花染红,他们坠入地心,却也拉开了一个时代的序幕。
他看到因工期延误而失去家人的铁匠擦干眼泪,将手中的书稿散播给所有追寻学识与真理的人,至此黄金色的灯火逐渐燎原,永不熄灭。
他看到玫瑰色的雪原上尸骸遍野,死于战乱的亡灵无法归乡,只得徘徊于风雪和永恒的孤独之中。
他看到巨龙盘旋于钟塔之上,透过晶石向继承祂们学识的人类宣布:
“魔法起源于吾……逝于……魔法……逝于……”
他看到数十把兵器如同羽翼在维德身后张开,他看到一抹红光自那封印魔法的伤痕处一闪而过,他看到西敏在瞬息之间用电光偏转了那些剑锋所指的方向,而后那位平民出身的骑士在市民的欢呼声中拿下了这一场的胜利。
他知道那个孩子看到了什么,他知道那个孩子想破坏什么又想建立什么,他知道这一切源于什么,又要终结于什么。
但正如三年前他回问维德那样:
什么是秩序。
贫民窟出身的魔纹骑士。
四处流浪四处征战的龙化佣兵。
以及扎根于黄金之家、自毁前程的原魔法师。
出身立场各不相同的年轻人此时聚在一起,一同接受着人们的致意。卡纳缓缓地闭上眼睛,从过去到现在,从繁荣到动荡,从战争到和平,在这漫长的更迭中,透过一代又一代人书写的历史,他已见证了太多教训。
所以他抬了抬手,温言制止了一旁压抑着愤怒的塔尔文。人们常说,这一代贤者软弱又温吞,也许事实确实如此。
“罢了,塔尔文。”他说,“今天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枫华庆典篇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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