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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三角铁的声音在街道上回响,无论是活人还是死棘都在这清脆的鸣声中愣了神。希弗跨过地上血淋淋的尸体,哼着歌走到骑士团的小姑娘背后,一锤了结了她,又顺便一脚踹翻了她本打算砍向的狩骨,然后给地上被死棘感染的路人补了一锤。她把这群人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揣进兜,又把所有铁制品扒走,然后抱着溜达回了铁匠铺。
“真是好东西,凯莱布手里的灵装果然不一样……“希弗看了看手上那个三角铁,“估计这种好东西也不是能被我一锤子敲死的菜鸟会有的东西,可恶啊。”希弗望向赌场的方向,眼中满是羡慕与不舍,曾经辉煌的赌场,随着裂隙的扩张,如今也成为了一片废墟,裂隙中散发出幽幽紫光,倒是颇有之前那霓虹灯的感觉。。
“真希望凯莱布没把她的收藏放在赌场里,不然我可真要开车进去抢救宝贝了,实在是……心痛啊!”希弗叹了口气,开始把那些带血的盔甲摆上货架。她还没干什么活,大地就开始震颤,货架上所有的东西都在发出混乱的的叮当声。“啧,真是一刻不得安生。“她拎起锤子,准备迎接新一波的狩骨和在混乱中逃难和打斗的人群,但料想中的混乱并未如约而至。希弗带着恐惧与崇敬望向赌场的方向,望向从那裂隙中缓缓爬出的巨人。
巨人将漆黑枯槁的手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本就残破的赌场变得更加破烂,它将自己撑出裂隙,用憎恨的目光盯着脚下的蝼蚁,又用愤恨的鼻息将被囚禁的怒火喷出。它胸前的紫火燃烧的炽热,浅色的头发如同秋日的树叶一般飘荡。死棘将她环绕,将她托举而出,它那畸变的骨骼踩在地面上,连希弗的脚下都在震颤。希弗紧紧盯着这扭曲的怪物,虽然它的目光并未在她身上停留,希弗却感受到了被注视一般的惊悚。
“塞拉斯……”
巨人低吟。
“塞拉斯……!”
巨人颤抖。
“塞拉斯——!!!“
巨人怒吼。希弗捂住耳朵,仍能感到怒吼直刺心脏,扼住喉咙。她喘着气,抬眼看向巨人,巨人开始向前迈步,毫无顾虑,踏平赌场,踏平楼房。
“塞拉斯·维萨留斯——卑鄙的背誓者!我要亲手——将你摧毁!!“巨人伸足怒踏,巨人挥舞双臂,巨人眼中似乎没有敌与友,只有毁灭。希弗连忙逃进店里,找到自己那台二手车,后悔当时怎么没带着凯莱布的货逃走,要是那巨人找上门来,她的小店可就尸骨无存了。她把灵装一件件丢进后备箱,手机却在兜里震了一下。“我靠,谁会在这种时候发信息……凯莱布?”凯莱布发了好几条六十秒的长语音,她思索再三,还是一条条听了起来。
“所有人听好了!操,你妈的怪物……“随后是什么东西被劈成两半的声音,”用你们全部的本事,给我把这骨头架子引到橡林镇!去和那个邪教头子狗咬狗!滚你妈的……“似乎凯莱布踹翻了一个人,不,倒不如说这条语音除了这两句话,剩下的都是各种嘈杂的环境音。震颤声,惨叫声,刀剑拼杀,大楼倒塌……凯莱布想必是在那个巨人脚底下周旋。希弗点开了第二条语音。
“喂老大,这送命的活会有人干吗……”有人在背景音里隐隐说了一句,“别打断老子!老子没说完呢!这件事,谁办成了!城里任选一座城!归你!”这条的情况比上一条也没好到哪儿去。希弗看了看自己寒酸的店铺,扬了扬眉毛,给凯莱布发了条消息:
“办成了可以继承你的灵装收藏吗:)”
过了两三分钟,凯莱布发语音过来了:
“你妈的小铁匠,老子没死,继承,继承你妈!能不能念我点好!可以!没问题!只要你干成了喜欢啥随你挑!“
“不错,我就知道跟着血注混总没错。“希弗关掉了出城的导航,准备开着车去和那个巨人硬碰硬,但是在她打了三次火都没打着后,她又萌生了跑路的念头。
“靠,真他妈服了,怎么偏偏这时候出问题……”希弗在车上重重踹了一脚,这台老家伙这才突突突的震动起来。希弗望了一下那只正在无差别攻击的巨人,心里有些发怵,假如就这么直接过去,她怕不是还没到巨人脚底下就要被死棘围殴至死了。
“麻烦,怎么办呢,这车又不是灵装……嗯?”希弗望向了后备箱。
铁匠这个职业虽然过时了,但铁匠用的工具却永远那么靠谱。锤子,焊枪,或者是简单的胶水和麻绳,都是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的好伙计。一个优秀的铁匠并不需要什么太高端的工具,也不需要太稀有的原料,像希弗这样以人为本的铁匠,总能从那些一般人看不上眼的二流货里找到好东西……
比如她新改造的这辆她没啥心思起名的车。
她把那些毫无新意的匕首和短剑都焊在绑在黏在了保险杠上,又在车周围点缀了一些尖利的灵装,虽然现在整辆车看起来就像一个榴莲切片,还是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带壳切的切片,但希弗还是对此非常满意,她又把三角铁和铁棒一同挂在了后视镜上,稍微拨弄了一下,听它发出清脆的响声,脸上露出了更加得意的笑容。她坐上驾驶席,系上安全带,给凯莱布发了条消息:“告诉伙计们把耳朵堵好。”然后把手机往后座一扔,一脚油门直接冲了出去。
引擎和三角铁合奏着,让希弗的心情大好,她把油门踩死,急速向着巨人冲去,所有人都为她这匠心独具的设计惊叹驻足——不过他们也可能是吓到了,或者干脆就是因为这个三角铁一直在响导致他们脑子完全停摆,无论如何,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很让希弗愉悦。她避开其他人,把狩骨撞得粉碎,倒不是因为她善,而是因为尸体卡在车头会很麻烦。漆黑的骨头渣子在车头灯的照耀下爆发四散,希弗毫无阻碍(就算有也被撞飞了)地到达了巨人脚下。
巨人正在盲目地毁灭着身边的一切。无论是瓦尔基里还是死棘,骑士团还是血注,都在她的践踏下化为乌有。希弗透过车窗向外望去,周围已然没有了先前的灯红酒绿,只余一片漆黑荆棘肆意生长的可怖废墟。她继续向内深入,看到狩骨化的人和失去生命体征的瓦尔基里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趴在断墙上,甚至是被插入了楼体。鲜血与烟尘的味道涌入希弗的鼻腔,她抬头看了眼巨人,把锤子掏出来摆在副驾驶,然后屏住呼吸,向着巨人的脚冲了过去。
车头撞上巨人的腿,保险杠上的灵装嵌入其中。巨人受到冲击,又被灵装刺入,吃痛踉跄了几步,然后就盯上了希弗和她的小破车。希弗伏在方向盘上,感觉天旋地转,好像周围的一切都在震,她强忍不适,把车匆忙调成倒挡,然后把油门直接踩到底。希弗转身盯着后面,努力忽视着巨人的怒吼和迫近的践踏。“再快点啊,操,他妈的,要追上来了啊……!“她的呼吸逐渐开始颤抖,余光中的漆黑巨影越来越近,车速却已经到了极限。希弗感觉有什么粘稠的液体从鼻腔流出,双眼有些模糊,手也有点麻木,身后的残垣断壁似乎无边无际,叮铃作响的三角铁也没起到半点作用,声音根本传不到巨人的耳朵里,在希弗听来,这反而更像某种丧钟。黑影逐渐将希弗笼罩,她有些后悔当时没有选择跑路。她把头转回来,看到巨人向她伸出了锐利的骨爪,准备把她连同车一同捏碎……
在希弗来得及发出死前的痛骂前,从一旁的小巷里飞出来一辆越野车,上面同样带着各种灵装。它直接撞上了巨人,让它失去了平衡。随后,第二辆车从另一边冲出来,瞄准巨人的另一条腿,径直撞了上去。巨人发出怒吼,摔倒在地。越野车的副驾驶门被踢开,凯莱布对着希弗大喊:“小铁匠!上车!”希弗愣了一下,一把抓起锤子,扯下三角铁,冲到了凯莱布的副驾驶上。凯莱布没等希弗关上门就一脚油冲了出去,她游刃有余地向着城外开着,速度保持在一个足以让巨人恼羞成怒的水平。她点上一根烟,透过后视镜看了看她身后的血注车队和追着她们的巨人,露出了嘲弄的笑容。
“哈,看来死棘把她的脑子给搅烂了,还是你靠谱啊,小铁匠!”凯莱布把烟盒递给希弗,希弗摆了摆手,探出身子回头望向巨人,又看了看她们前进的方向,然后瘫在座位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吓到了吧,哎,辛苦。你还真挺聪明,就是苦了你那辆二手车了。欸,那车还是在咱手底下的店买的吧,等这档子事整完了我再送你一辆。“
“哈……啊,多谢……多谢老大……骑士团的人呢?好像没看到她们……”
“她们啊,要么去搭救平民,要么就被咱撞飞了。她们还想把这鬼东西拦下来,怎么拦得住,不如让她去和那个邪教碰一碰,我倒是很好奇她跟那个邪教头子有啥仇。“
“哈,挺好,挺好,我还敲死不少,真不错……话说老大,那个塞拉斯到底是谁,有这么号人吗?“
“我靠,你脑子是不是刚刚撞车撞傻了,就是橡林镇那个什么圣逾会的头啊,那个希尔维亚。算了,反正你也算半个功臣,不跟你计较了。“
希弗还是不知道那是谁,她一直在红河城待着,对橡林镇知之甚少,但再说下去怕不是要被凯莱布踢下去,所以她识趣地闭上了嘴。凯莱布悠闲地开着车,甚至还有闲心放一首酷炫的乡村音乐给旅途增添色彩。假如忽略她们身后有一只被怒火驱使的怪物的话,这还挺像血注集体出门旅游的。
可惜希弗并没有旅游的闲心,她偷偷瞟了凯莱布两眼,然后弱弱的问道:“那个,老大,我还有件事……”
“是你之前说的灵装吧,我懂,你这么拼命不就为了这个?”
“啊,嘿嘿,是,还是老大懂我。”
“先说好,像你手里这三角铁这样的,我可不给你。那都是我私人收藏,能给你一件算我对你一直以来工作的嘉奖,也是对你打比赛的奖励,懂吗?你要是愿意要的话,那些被淘汰下来的便宜灵装都能给你,看你以后还能整出什么活,也算是给你一点补偿。然后你还可以挑件不错的东西把你手里那把旧锤子换了,如何?”
“唔,那还是算了,我把那些便宜货收了得了。”希弗握住了自己的锤子,看向窗外,凯莱布笑了笑:“那以后有啥便宜东西就都往你那儿送了,竞技场上再给你留个租赁摊位,好吧。”
“这行,多谢老大。”希弗回头笑了笑,看到前方逐渐有了人的痕迹。
橡林镇就在眼前了。
Battle of the villain and the heretic
“头儿,找到了,在我们平常会停下来的那个加油站。”鲍勃拉起手刹,将车停在路边,隔着车窗远远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加油站,还有那辆被各种诅咒涂鸦喷满车身的小轿车。那是莎拉·普林兹的车,莎拉勤勤恳恳地给劳蕾塔工作了近二十年,从来没有像最近这两天一样无故缺勤过。鲍勃经常在想,像她那样和蔼又令人尊敬的女士,是怎么会在“恶人弗农”的庄园里当了这么多年的管家这种麻烦工作。
“听你那口气,不像是好消息。”电话那头的格伦语气也同样不善。鲍勃把手机塞进防弹背心的胸袋里,把老伙计的保险打开,从自己的大切诺基上跨出,举着枪一边靠近加油站一边回复格伦:“你那边听着也不顺,卡罗尔不会突然落跑到加州晒太阳去了吧?”
下地狱吧弗农!违背主旨意的堕天使!劳蕾塔·弗农你这恶魔……对庄园主的各色诅咒和谩骂歪七扭八地涂在车身上,惹得鲍勃些微不快地眯起眼睛。车里空空荡荡,除了管家女士零落的一些随身物品,也没有见到血迹或者打斗过的痕迹。宅邸里那位迪士尼公主在外面的恶劣名声他不是没听过,但作为一个雇佣兵,一个能让他们这些不得不退役的混蛋重操旧业,准时发放薪资和津贴的老板,对鲍勃来说就是上帝派来他身边的天使。
“我检查了一遍农场,”格伦的声音传过来时,还夹着几声不知道是哪条犬只的吠声,“卡罗尔今天还没喂过她的劳拉们,屋里东西都跟以前一样乱糟糟的,车辙的痕迹还很新,看着像是往东边去的。”
“橡林镇吗,那就说明老板一直提防的事正在发生,”在这时鲍勃才注意到车前窗雨刷上夹着一张纸条,“等下,这有张写了字的纸条……”
给亲爱的大兵们,抱歉掳走你们庄园的人,但我不得不照办,我还挺喜欢你们的呢,总有一天你们也会懂希尔维娅给我们带来的,究竟是何等至善的福音。
——加油站的翠克茜
“操。”念完留言内容的鲍勃把将纸条揉成一团,恶狠狠地丢到角落。
鲍勃这些年在弗农领主手下做事,自然对圣逾会多少有些了解。这个小教派在庄园旁边的镇上盘踞已久,但没有哪一次逾越礼的筹备像这次一样肆无忌惮。那些信众就像群鬣狗,循着味将所有能控制住的人都统统绑走,哪怕明知普林兹女士是弗农庄园的人,也一样没能逃脱。
“我立刻报告给老板,挂了。”电话里,格伦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一声声机械重复着的忙音。
今天的太阳下落得格外慢,落日余晖被云层挡住,映得满天嫣红。只有几束透出来,又从树梢间的缝隙漏到马路边上立着的那块已经有些锈蚀的路牌。
伊克斯蹲在飞驰的悍马车顶,伸出握在手里的长钉将路牌上的“橡林镇”几个字划烂,得意地把半个身子倒挂在车窗边,朝端坐在后座的庄园主催促:“劳蕾塔,让司机再开快点,我等不及要撕烂那些骗子的嘴了!”
劳蕾塔闭着眼没说话,一只手正揉着太阳穴,另一只手朝伊克斯做了个保持安静的手势。自从脑子里的声音响起后,越来越多的瓦尔基里不约而同地来到这片南方的河湾边上,红河城的事态也随之越发紧张。现在,圣逾会这个蜗居在穷乡僻壤的小教派居然也敢朝她露出尖牙,这令习惯于高人一等,支配他人如呼吸一般自然的劳蕾塔对于如此“僭越”的行为感到愤怒。
惹怒弗农领主的下场,势必要付出血的代价。
“巴尔苏克,在前面那条磨坊街拐进镇中心,在小广场放我下车,后面你和丽兹想闹出多大的动静都行。”劳蕾塔睁开眼,把头歪到窗边用手支住。她无心欣赏外边飞速掠过的景色,只想着之后将这里的所有人,所有事物全部铲平。
“弗农老爷还真把我当司机使唤起来了啊。”坐在驾驶位上的信使借着后视镜瞟了一眼刚和自己签了短期雇佣合同的劳蕾塔。回神过来看到路上杵着用木头钉成的简易拒马,立刻踩紧了油门把所有阻碍统统撞飞,直冲而过,又继续说:“我只是你暂时的私人司机兼保镖,不是血注的打手,所以……”
载着三位瓦尔基里的钢铁怪兽嘶吼着用侧边护栏撞碎立在街头,被荆棘缠绕着的玫瑰十字架。又拐到另一边,在高音喇叭的驱赶中逼开企图拦截他们的巡逻队,带着身后扬起的尘土,急停在了村镇议事厅前的水池广场入口。
众多圣逾会信徒吵嚷着已经从广场的另一面围上前来,急切的伊克斯甚至没等任何人指示,压低身姿立刻挟着风冲向人群。
“赶羊这种事就交给刚冲出去的那位,我呢,”巴尔苏克敏锐地捕捉到了混在信徒中的瓦尔基里,“这就马上跑去圣逾会的后厨,替老爷催一下你要的主菜和甜点。”
信使的两只手已经化形成了锐利的兽爪,一把抓住车门往外推开,踢飞了两个偷摸围上来堵在车外的凡人信众。野兽的气息从巴尔苏克的斗篷里往外散发,信使双脚稍稍发力,整个人一跃而起,跳到议事厅的尖顶上,张开爪子瞄准了几个身穿黑袍的身影冲刺而去。
[大部分守备力量已经往广场转移,探查到的人质情况暂时安全,弗农领主您只需要尽可能拖住那些杂草即可。]
你和你的伙计们能否在这片地盘成事,就看你们这次的刀有多快了,艾莉卡。
劳蕾塔推开车门,扛着一把被鹿皮裹住,几乎跟她身高一样长的灵装站在逐渐包围过来的信徒们面前。不远处伊克斯正和周围的同类缠斗,而被黑袍堵在一隅的巴尔苏克正凭着自己风一般的速度反击,将向她袭去的“修女”们一次又一次的逼退。圣逾会的教众像一股股溪流,正朝这片并不算宽敞的空间汇聚过来。
“真是乌合之众,”几个狂热的信徒朝劳蕾塔扑来,只一瞬间就被击倒在地,她抬起右脚踩在其中一人身上大声嘲讽着,“你们的那位牧师呢,让她亲自来迎接我!”
庄园主清脆婉转的嗓音此刻变成了宣战布告,仿佛一支支滴着毒液的箭矢,插在所有虔诚的教徒耳内。倍感屈辱的圣逾会教众们怒吼着涌向劳蕾塔。而弗农领主甚至连他们其中的瓦尔基里都懒得多看一眼,只是双手握住灵装,大开大合地朝面前那一张张被怒火灼烧的面孔横扫过去。劳蕾塔每向前一步,都将手里的灵装在人群挥舞出一道又一道带着血花的圆弧。武器的破风声中混杂着哀嚎,领主那随着她的动作而飞扬的洁白裙摆也在此起彼伏的惨叫声里沾上溅洒的血迹。
突然一柄瑞士长戟挡在了劳蕾塔又一次挥出去的劈砍下,顶着一头羊毛卷红发的瓦尔基里隔着两把交击在一起的灵装对她怒目而视,咬牙切齿地骂道:“劳蕾塔·弗农!你这个以虔信者为食的恶魔,我不会让你再往前一步了!”
“你尽管试试。”比对方矮了半头的庄园主手上力道忽地加重,将长戟卸到身侧的那个刹那,立即反手用握把末端的配重球对准红发的瓦尔基里心口处捅去。对方没能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吃了这一击后整个身子瘫软,踉跄着向后退开。
“呃……”羊毛卷女孩突然被劳蕾塔一把掐住喉咙,弗农领主不断收紧的手掌令她感到窒息。就在意识模糊前,她似乎听到了平日里在教堂里响起的应答圣歌正由远及近地传到耳畔。
Veni, creator Spiritus,
mentes tuorum visita:
imple superna gratia,
quae tu creasti pectora.
那不是幻觉,包围劳蕾塔的教徒正缓缓退下,希尔维娅的身影从人群中走出。口中正咏唱着悠扬的圣诗。夕阳最后的余晖照在牧师身上,为她披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而当她稍稍停顿,跟在身后的众多修女便重复吟哦着诗篇。
“愿上主宽宥施恩予我们,”希尔维娅缓步向劳蕾塔走来,洁白的双足踏过地上的血迹,踩出一连串殷红的足印,“也愿天上的父垂怜罪人,弗农领主,我恳请您将我的那位牧羊人还予我,不必再为自己增一项罪愆。”
牧师向庄园主张开双臂,侧开身让跟在她之后的瓦尔基里们上前几步。伊克斯和巴尔苏克不知为何已经被一众修女控制住,信使看起来虚弱不堪,满身血痕的伊克斯还在束缚中不停地挣扎着。
劳蕾塔在听到圣咏的歌声后竟也有短短一瞬的恍惚,重生后经过了将近三百年的弗农领主立刻明白是这个仍在被传诵着的礼仪歌唱有古怪。她扯掉了灵装上的皮革,将焰形大剑的曲折剑刃抵在趴在自己脚下的红发瓦尔基里的颈边。
“二换一,这买卖对你来说可不值当,牧师。”
“只要您愿意展现宽容,不再来打扰圣逾会的安宁,任何代价于我而言都是值当的,”独眼的牧师似乎毫不在意庄园主的威胁,又靠近了几步,“就让我们继续保持之前这三十年的无言默契如何,尊敬的劳伦斯·弗农先生?”
“用那个名字惹怒我没有任何好处,现在是你在提出交易请求,注意自己的言辞,塞拉斯·维萨留斯。”弗农领主的眉间紧皱,脑中飞速评估了当下摆在自己面前的状况。随后移开了手中双手剑的刃边,对希尔维娅说:“放开他们两个,我可以留这个臭婊子一条贱命。”
承受了劳蕾塔口吐恶言的希尔维娅微微颔首,平和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怒意:“我的祈祷实属不堪,得你宽恕与你和好,那便再好不过了。”
得到牧师示意的修女立刻松开伊克斯和巴尔苏克的绑缚。“听我的,回车上。”劳蕾塔见到他们还不甘心的模样,跟两人吩咐着。正转身时,希尔维娅却趁这个转瞬即逝的空当向她发难。
牧师捡起落在一旁的瑞士戟,眨眼间逼近庄园主。长戟闪着寒光的尖端从翻飞的黑袍和蕾丝边中刺出,穿过风衣的带扣,直取帝政裙的腰部而去。就在那一刻,劳蕾塔机敏地察觉到危险,猛地扭过身避开朝要害刺来的袭击。即便如此,庄园主贵重的长裙也已经被利器拉开一长条破口,矛头几乎擦着她的皮肤划过,留下一条泛红的痕迹。躲过偷袭的劳蕾塔借势回身挥出双手剑,希尔维娅收回武器,用矛头背面挡下这记凶猛的回击。反曲的尖铁钩住了波浪形剑刃,两个瓦尔基里互相角力,两把长兵也在一时之间的咬合中僵持不下。
“想用对付别人的伎俩来对付我,太天真了,邪教徒。”
“奴隶主,注意你自己的言辞。”
Per te sciamus da Patrem
noscamus atque Filium,
te utriusque Spiritum
credamus omni tempore.
用于祭礼的圣咏歌仍然在持续,一行血泪从希尔维娅的眼罩下滴落在长戟的斧枝上。她一口气将剑刃格开,偏过角度用矛头正面连接的斧边再一次进攻。劳蕾塔趁机小步退后,把双手剑往回拖割,剑刃划过之处,也带下了几片从牧师身上切落的碎布。庄园主反手挡下利斧,惊觉牧师的力量在瞬间加大了几倍,以接近与地面平行的角度将剑锋抽回。矮个的劳蕾塔别过身躲开迎头而来的劈砍,抬起一只脚死死踩住长戟的把柄,以闪电般的速度倒转手中武器,把沉重的握把当作战锤朝希尔维娅砸去。牧师向一侧歪过头,双手剑两道护手尖锐的一端如尖牙狠狠咬住她的肩头,啃食着她的血肉。
“啊……我心我灵,颤栗无比。”希尔维娅的眼睛直视着劳蕾塔,自己肩上受的伤如同无物。她抓住大剑的前段握把,单手抗衡着弗农领主施加下来的力道,一点点地将护手拔出来,试图从劳蕾塔手中夺走武器。庄园主清楚地看到了牧师肩头还流着血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甚至连一点疤痕都没留下。
“去你的祷告,此即为我之天命注定!”劳蕾塔低喝一声,发动了能力暂时压制了那古怪咏唱给希尔维娅带来的助力。在对方还没能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借着长戟跳到半空中,双脚并拢踹开了牧师,顺势夺回双手剑,也拉开了自己和希尔维娅之间的距离。
就在这时,劳蕾塔外套口袋里的手机传来三下连续的震动,她当即明白在另一头的艾莉卡一行人已经达成目的。“丽兹,接好!”劳蕾塔立刻将灵装往后抛到正想冲上来加入战斗的伊克斯手里,抓起她的兜帽往广场边上退去,转而大声呼唤自己带来的信使,“巴尔苏克,我们走!”
发动起来的悍马又一次咆哮着带起弥漫的烟尘,暂时蒙蔽了圣逾会众人的视野。等到希尔维娅看清面前时,载着三名瓦尔基里的钢铁怪兽早已经驶出了她能追上的距离。
戴着兜帽,活像一条疯狗的瓦尔基里蹲在车顶,愤怒地朝希尔维娅龇着牙,而那个满身罪恶的弗农领主,正抓车身侧边的栏架上,回过头对着她动着嘴唇,无声地咒骂。
“不用理会,当震怒降临,恶群将受主之审判,回去继续准备仪式吧,翠克茜。”希尔维娅把灵装还到了跑到身边的红发瓦尔基里手中,就像牧者领着她忠实又虔诚的羊群,引着教徒往教堂的方向回去。
[弗农领主,一切顺利完成。]
耳边的晚风呼啸,吹乱了劳蕾塔的长发。她低头看了看手机,迅速地回复。
[将所有人召集到庄园来,我们应该更进一步地合作。]
2:30 p.m.
距离600米,风速2级,天气晴,日照方向来自西南,不刺眼,是个开枪就能击中目标的好日子。
艾米丽这么想着,没有把自己的食指挪到扳机上。
这的确是一个开枪就能击中目标的好日子,但艾米丽不是来这里打掉什么的。有这么一个前提在,哪怕她手中架着的是归往骑士团特别提供的巴雷特M107反器材狙击步枪,也不能开枪。
即便她现在非常想要破坏点什么。
诚然,她手中的是一具兼顾了射程与火力的恐怖怪物。枪支本身的重量和后坐力对射击精度可能造成的影响,在瓦尔基里手中像个笑话一样。在仅仅600米的半径范围内,作为反器材狙击步枪的巴雷特M107无异于一柄小型的攻城槌。在使用穿甲弹的情况下,它能够在这样的距离下毫不费力地击穿两三个指头那么厚的钢板,或者一米有余的混凝土墙壁,命中人体后也将会在一个瞬间里轻易地将这些相较之下更为脆弱的组织撕裂打散,看起来就像是撞击出了一蓬血雾——艾米丽清楚这种美军也有列装的狙击步枪在实战中具备怎样的效能,但她也同样清楚,对于瓦尔基里来说,这还不够。
这不是巴雷特的错,它已经是人类所制作出来的一种相当凶悍的杀人机器了。问题在瓦尔基里:她们是难以用科学来解释,甚至连在定义上是否还是生物都足够让一群科学家聚在一起,斟酌犹豫一番的“超自然存在”。无法造成“超自然毁伤”的科技产物,在这些无法用常理来衡量的“东西”面前,还是过于孱弱了一些。
有那么一两秒,艾米丽真心实意地希望这把巴雷特可以成为她的灵装。为此,她可以毫不犹豫地付出自己原本的灵装作为代价,如果不够的话,她还可以毫不犹豫地付出自己的一只眼睛——只为在接下来的行动当中,以她更为熟悉的方法大杀特杀。但可惜,“瓦尔基里”和“灵装”这种尚未解明的自然现象不是她的愿望所能撼动的,因此,她的两只眼睛也依然都功能正常地长在她的脸上,她的灵装也依然是在一场直接的武装冲突当中不堪大用的发条八音盒。
艾米丽确实是归往骑士团当中的一员,至少,她还能理直气壮地从骑士团的调度之中获取任何合理的资源。但不论是她的生前还是死后,作为平凡的男人还是超自然的瓦尔基里,她的做派从来就没有跟传统的“骑士”沾过边。
这很自然,因为归往骑士团中“骑士团”的部分也不过是组织名称的一部分,与传统那种古板教条的“骑士团”没有任何关系。何况即便是最为传统的那种骑士团,也需要依靠骑士之外的、具备其他能力的人来投入运作。但在被投入一线行动时,艾米丽的这些不沾边的特性,就令她在更加“骑士”的同僚们之间显得突兀了:
她是个蛊惑人心的间谍,一个来自已经被直接死去国家的、从未被记录在公开档案当中的情报特工,一个不存在于任何纸面记录当中,又确实存在于现实存在的幽灵。她的行事风格,相貌,乃至灵装都说明了这一点。绝大多数的情况下,艾米丽会因此在任务中主动担负起辅助的职位,但当他们人手短缺,却需要进行正面攻坚时,这种格格不入有时会产生严重的问题。
在这个任务当中,也是如此。
在红河城的一团闹剧告一段落之后,艾米丽才总算在一地鸡毛当中,见到了红河城事件的临时指挥官,骑士团常驻北美地区的负责人之一的埃利亚斯。在简短的寒暄之后,能将自己负责管理的几乎所有瓦尔基里的资料全都牢记于心的埃利亚斯,很快想起了艾米丽的能力,并尝试性地向她提问,是否能加入前往隔壁橡林镇、对“圣逾会”的邪教行为进行调查和破坏的骑士团队伍:艾米丽的“催眠”能力虽然只能对对象下达简单的命令,但不论是在对瓦尔基里的作战中,还是在对平民的撤离调度上都有着不俗的表现。这是艾米丽在过往的任务当中留下的记录。
但埃利亚斯无法知道,艾米丽目前正被严重的精神问题困扰。这状态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在这种情况下,后者没办法百分百地确定,自己的能力一定会起效。保险起见,艾米丽或许应该拒绝这个礼貌的建议,并且同样礼貌地对自己目前的状态做出解释说明,请求对方给自己安排一个更适合的任务。然而,一方面,她实在受够了此时此刻聚集在红河城中,立场不同并因此而聒噪吵嚷着的众多瓦尔基里们,也实在对本地黑帮和地主所举办的那些玩闹似的,对解决死棘问题毫无帮助的事件失去了耐心——这些闹剧只会令她一次又一次地意识到资本主义的愚蠢、短视与软弱性。埃利亚斯提出的任务恰好能让她有充分的理由避开这一切,因此,艾米丽在应下来的时候,几乎显露出了些忙不迭的急迫感。
另一方面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则是源于一点不恰当的自尊心——艾米丽本以为自己已经连同生前的那个斯拉夫男人的外表,一并被迫丢得远远的,独属于斯拉夫男人的自尊心:既然她从前能做得到,埃利亚斯听说了这些事,也这么认为,为什么她现在就做不到呢?
在这样的前提下,艾米丽便与叶夫根尼娅·谢尔盖耶夫娜暂时作别。这位可被视作艾米丽长辈的瓦尔基里虽然绝大多数时候都以医生的身份自居,但终究也是一名瓦尔基里。在身边有另外立场一致的、似乎足够可信的瓦尔基里同伴簇拥的前提下,艾米丽若是再为对方的人身安全问题提心吊胆下去,就会显得不够尊重了。
她向埃利亚斯申请了自己在侦查和战斗过程中可能会用到的道具,得到了批准后,便在后勤人员犹疑的神态中支取来放在车上,一路颠簸到了橡林镇郊外。
因为之前的一系列闹剧,她在见到埃利亚斯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这个“很晚”,是相对于其他接手了同一个任务的骑士团瓦尔基里们所说的。埃利亚斯已经在任务简报中向她提到过这一点。她开着更早之前从俄克拉荷马分部借来的老房车,尽可能快地追了上去,希望自己没有迟到太多:好消息,她确实在之前的队伍有所行动之前及时赶到了,严格来讲,这不算迟到;坏消息,她总算把吱吱嘎嘎的车子驱策到简报中提到的临时据点,气喘吁吁地跳回平地上,准备跟进现状时,那些已经统一了意见,准备立刻展开行动的同僚们恰巧出了门,正与风尘仆仆的艾米丽迎面撞上。
“你来得正好!”当中领头的那一位高兴地说,随即在昏暗的光线下认出了艾米丽的脸孔,立刻变得更高兴了。艾米丽也认得对方。这是个重生之后变成了外表只有十二三岁少女的瓦尔基里,叫做特纳·麦克维恩,爱尔兰人,身高只到艾米丽的肩膀附近,令她一低头,就能清楚地看见对方乱蓬蓬红发的发顶。特纳的灵装是一把兵工铲,但艾米丽与对方在几个任务中合作过,知道她懂得该怎样用一把铲子砍碎死棘身上的尖刺,或者砸爆它们的头。
在成为瓦尔基里之后,特纳也没有改过名字,因此只要艾米丽稍作调查,就可以确定对方过去的履历:她生前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战地记者,追着自己梦想中的和平与正义死在海湾战争的余波里,享年只有24岁。不论从生年还是卒年,又或者延续地存在于世的时间来讲,艾米丽都要比特纳大上将近二十岁,但在瓦尔基里这个可以算是拥有无尽生命的物种当中,他们几乎就算是同龄人。或许正是因此,相当自来熟的特纳一直对艾米丽展现出一种不必要的亲近——
“您带着这些朋友们,是要做什么去?”出于过去的合作任务中留下的各种“深刻印象”,艾米丽不得不警惕地提问。
“我们正要去剿灭圣逾会。”特纳回答,“这毫无疑问是个邪教组织——他们宣称可以通过仪式将普通男性晋升为瓦尔基里,并以此名目公开杀人献祭,没能成功转生活下来的都是‘心不诚’的那老一套。我们已经证实,就如‘血注’所说,红河城周边的许多失踪案最终都指向圣逾会的邪教行为。这样的组织每多在世界上存在一天,就可能会多祸害好几个人。作为归往骑士团的意愿,我们必须今早将其清除。艾米丽,你说呢?”
被点到名字的艾米丽阴郁地环顾了四周,挨个儿打量了跟在特纳身边的每一个人。在她到场之前,这支被埃利亚斯预先派来的调查组中,算上特纳本人,就已经有了五位成员。理所当然的,她们也都是瓦尔基里,拿着各种各样至少能直接用于白刃战的灵装,可惜不乐于进行社交的艾米丽并不认得特纳之外的任何一个,对她们的背景资料也自然两眼一抹黑。但现在,她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着与特纳相似的义愤填膺,配上瓦尔基里稚嫩的外表,倒让这些足以胜任正面攻坚任务的、经验丰富的骑士团一线战士们显得与普通的、天真且容易被煽动的热血青年没什么两样。这令艾米丽的心中升起了相当不祥的预感,心理上的不适甚至令她在生理上也开始犯恶心:
把时间往回倒个三四十年,还不是艾米丽的艾米丽在加入克格勃的时候,是否也带着这种天真、热忱,尚不知困苦,因此也不惧任何挑战的神情呢?
成为艾米丽的艾米丽拼命咽了一口唾沫,压下了那种反胃的感觉。她在勉强找回自己声音的同时,也强迫自己回到眼下的现实当中:“你们调查过圣逾会的情况了?”
“当然。”特纳回答时的语气轻快而自信,环绕在她身边的另外四位瓦尔基里们也毫不质疑,自然地释放着同样的感情,“那是个以瓦尔基里为首的邪教组织——不然我们骑士团也不会主动进行干预。考虑到它的性质,我们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场恶战的准备。但我们每个人也都是一把好手,这没什么可担心的。“
艾米丽等了几秒,直到在难以置信的情绪之中意识到,特纳确实已经说完了她认为自己需要说的所有话。这令她在震惊中反问:“就这样?结束了?”
“是的。”特纳很确信地说,听起来就像是古时候那种为了信仰可以无所畏惧的骑士,“目前为止,这些已经足够了。”
“这他妈和‘血注’那群渣滓告诉埃利亚斯的内容有什么区别?”艾米丽忍不住破口大骂,“难道你认为本地黑帮是什么可信的侠义之辈吗?他们把这事儿告诉咱们,只是想让两个他们都不喜欢的组织在地盘边缘上相互狗咬狗罢了!那群垃圾是不可能告诉我们真正有用的细节的!建筑位置关系呢?内部平面图呢?安保力量的设置呢?或者最基础的,这个邪教据点当中目前有几名瓦尔基里在看守?特纳·麦克维恩先生,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谈到您如此鲁莽冒进的问题——”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艾米丽,我也不是什么毛头小子了。”特纳反驳的语气相当坚定,“我当然知道我们缺少很多重要的情报,但天一亮,圣逾会就将举行他们所谓的‘逾越礼’了。我们没有时间进行详细的调查:杀戮仪式一旦开始,人死了就说什么都晚了。”
“那就让他们去死。”艾米丽以一种惊人的冷酷说,“傻到会相信邪教花言巧语的人难道有什么值得拯救的吗?”
听了这话,特纳显得非常震惊,脸上的表情就好像他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位“同龄人”同僚一样。这种震撼让她隔了几秒钟才重新组织好语言:“可艾米丽,他们可能只是一时间走投无路,又或者只是倒霉被圣逾会中的邪教疯子抓了起来——”
“那么他们运气不好。上帝,佛陀,或者任何在天有灵的正神都没来得及保护祂们的信徒。”艾米丽从善如流地改换了说法,就好像这不过是个为了阻止对方的鲁莽行为而随便找的理由,本质上并不重要。但与之相对,她态度里的中心思想纹丝不动:“我依然不认为各位在如此缺乏情报的前提下直接行动是明智的行为。这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拜托,艾米丽,我们可有五个人,如果你加入的话,就是六个。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六个花些时间,完全可以把整个小镇都推平——”
“那是在对方没有瓦尔基里的情况下。”艾米丽忍不住开始长篇大论,“如果圣逾会所谓的‘逾越礼’哪怕以一个极低的概率是真实有效的呢?要是他们在盘踞在橡林镇的这段时间里已经为自己积累了数量远多于六位的瓦尔基里呢?特纳·麦克维恩先生,您正带领您所组建的小队前往一个陌生的建筑群,与几乎可以确认存在两个甚至以上瓦尔基里的邪教组织进行巷战,并且,对方的瓦尔基里们更加熟悉地形,比我方更容易躲在暗处。您过去曾经是战地记者,不会连这种程度的军事常识都没有。现在请告诉我,除了‘送死’以外,还有怎样的形容词能够准确地表述您即将做出的举动?”
特纳盯着艾米丽看了几秒,随后完全出乎后者意料的,她笑了。
“我当你是在关心我,艾米丽。我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当战地记者时的事情——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特纳略微踮起脚,像过去她还是个普通的战地记者时总爱做的那样,抓住了对方比她高出一截的肩膀,用力拍了拍,“你以前不会对平民的生命如此冷漠。在我的印象中,你在阻止撤离的调度工作中总是尽心竭力的:‘每个人都该有自由地、不受压迫或威胁地活着的权利’,嗯?”
“一个不切实际的梦罢了。”艾米丽毫无情感波动地反驳,“我不是什么圣人。梦醒了,人就会不可避免地自私起来,就会自然地开始顺着本能分辨远近亲疏。”
听了这话,特纳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很满意地咧开嘴笑了起来:“所以你确实把我当朋友!我还以为就算以瓦尔基里的寿命,都没人有办法把你这块又冷又硬的冰块给捂化呢!”
“我可没这么说。”艾米丽反驳道,但语气并不那么坚定。她确实不觉得特纳算是自己的朋友,她绝对没有和这个想一出是一出的烦人精亲近到那个份上。但如果对方这样认为会对她的劝说有利,艾米丽也不介意让对方就这么认为下去。
她是间谍。欺骗、隐瞒与误导的方法都早已经刻进了她的骨血当中,在需要的时候,这些如臂使指的手段便会如呼吸般自然地被取用。
在这段偏离重点的对话之后,空气骤然安静了几秒。艾米丽与特纳就这样相对无言地傻站了一会儿,直到后者叹了口气:“时间不等人,艾米丽。我们必须得走了。你的能力不是用在战斗上的,不如你留下来做联络员吧。”
这是个站不住脚的理由。就像艾米丽对平民性命言不由衷的冷漠一样,特纳也在以这种同样站不住脚的理由要求艾米丽留下。在飞快地意识到这点之后,艾米丽沮丧地叹了一口气:“真没得谈了?”
“我们必须得去。你知道他们为了‘逾越礼’纠集了多少可能并不情愿的人吗?”
“我不在乎,特纳。和你比起来,我没办法说服自己更在乎他们。”
艾米丽自己知道,这话只有大约一半是真的,另一半则完全是谈判话术。但特纳听了之后,再一次露出了那种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位“同龄人”朋友一样的表情。可惜,这没能令她改变主意,她只是尽力安慰对方:“你仔细想想,我们这支经验丰富的小队也不一定会输吧?万一我们成功完成了任务回到这个临时据点,你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
“我们不如打个赌。你不知道怎么就搞清楚我从前是战地记者了,我却不知道你从前是做什么的呢。”特纳揶揄道,“我也不知道你是哪里人,或者你本来的名字——你总不可能在做男人的时候就叫‘艾米丽’吧?这可太不公平了。”
“佩珀·卡特。”艾米丽立刻说。
“什么?”
“萨曼莎·琼斯;伊娃·科尔;泰勒·坎迪——都是我曾经用过的名字。我有一大把,有属于女人的名字,也有属于男人的名字。如果你能带着队伍活着回来,我就把这些名字连同背后的每一个故事都告诉你。”艾米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说,但她在面无表情、像是背诵这周的购物清单一样毫无情绪地说出这些话后,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后悔的情绪,反而如释重负,“还有我最开始的名字。这可是一连串非常长的故事,您最好别是躺在床上听完全程的。”
特纳听了这些话之后,毫无顾忌地大笑了一分多钟——如果她是一个与自己外表完全相符的十二岁女孩的话,她说不定已经因为缺氧而晕过去了。在笑过之后,她也仿佛卸下了身上的什么重担一样,又顺手拍了拍艾米丽的腰背部,强调:“一言为定,你到时候可决不许用什么花言巧语的鬼话给搪塞过去!”
“一言为定,特纳·麦克维恩。”艾米丽相当郑重地说。
但很可惜的一点是,对特纳来讲,一位可能的朋友迷雾中的过去对她产生的吸引力,还是没有办法违逆客观发生的物理定律。即便艾米丽已经如此郑重地对她做出了保证,在天光大亮之后,她还是没能回到据点中,以胜利者的姿态迫使艾米丽把自己肚子里的所有小秘密都挖出来。
这对艾米丽来说,或许是个好消息。时间过得越久,她就越发现,向另外的无关人等倾吐自己的内心是一件很折磨的事情。她或许应该为自己不必经受这种折磨而开心起来,但事实上,就像她在对特纳做出许诺时并没有感到后悔那样,在意识到自己不必这么做时,她也并不高兴。
她只感到一阵无力的怒火,再一次煎熬着她的心脏。
Summary:一位习惯睡眠的瓦尔基里如何度过一夜。
阅览注意:正文约2k字,内含语焉不详的梦境描写。文中第三人称代词「祂」应被理解为英文的「they/them」,并不意味着其指代的人一定是瓦尔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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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角色:
悬铃木——瓦尔基里。沙丘的阳面。
■■■——人类。幻影。沙丘的阴面。
“你究竟在以什么身份说这话?”
高大的瓦尔基里蹲在裂隙旁,与那絮絮低语对话。夜深人静,地下停车场如此空旷,她的回音与裂隙的呢喃混杂在一起。
她展开手,五指之间垂下一条项坠,黄铜在空中颤颤,仿佛即将坠进无边深渊里去。像是对裂隙展示,又像下一秒就要将它扔进去,但两条细绳还是将它牢牢挂着。不知那声音究竟来自何人,因此瓦尔基里的话更接近自言自语。
“我不是背叛者,”她望着那倒十字下方攀附的紫光,“你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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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尔基里无需以睡眠这种低效率的方式回复精力,但悬铃木依然保持着睡眠的习惯,每日只需四个小时或更短,足以做一个梦但又不必太深。有时是过去十年的闪回,有时是生前记忆的飘渺幻影,更多时候只是在荒漠中,面对惨白的骄阳或冷月。
寒月皎皎,沙漠在夜里褪去它原本的颜色。一座庞大的沙丘在她面前投下它的剪影,影下站着与她身形相似的人,二三十岁的男青年,双手插在防风夹克兜里。背光,看不见他的脸,但她清楚地知道,那是她的前世,是人类成为瓦尔基里之前的样子,没有面庞又常常来梦中做客,缠着新生者脚步一缕过去的幻影、两面的镜像。
沙丘的阴影注视着她。
我照你说的来了,红河城。瓦尔基里说,她习惯把此时当作一种并不实际留存下来的日记。
打了架。见到了裂隙。你应当听到它叫我背叛者。
听到了不少线索。我会去橡林镇,我要知道逾越礼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你到底是谁?
她如此问自己的前身,同时,她也不期待影子能有什么回应。所有的荒芜梦境总是走向相同的结局:面目不清的幻影一言不发,随后瓦尔基里在沉默中醒来。她一如既往转身要离开此处——然而这次不同——青年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仅凭现在这样,你杀不了祂。
——什么?悬铃木飞快回过头。半月升得越来越高,几乎从头顶直射下来,依旧照不亮那张脸,但她得以看见他身后,荒丘朦胧的阴影中露出一个更清晰的结构:
那是一架钢铁的残骸,卧在沙丘之下半埋,原本拥有平展的双翼,现在只是折断的铁鸟。还未待她看清,火焰蓦地自它心脏中喷涌而出,席卷而来、包围了他们。烫、好烫,能够徒手熔融玻璃的瓦尔基里第一次感到如此真实的灼烧感,那火好像烫穿了她粗糙的皮肤,直接燎在每一条神经的端点。等等……等等!为什么?她呼喊着拨开火舌去抓那几乎已经看不清的青年幻影,想求得一个说法,她的手如蛾翅在火中盲寻,透过飞舞的烈焰,抓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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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铃木从梦中惊醒,旋即发现手上握住的只是那枚项链。黄铜无论何时都保持着金属的冰冷,无法被体温捂热,她与它相处十年有余,仍不太习惯这冷硬的触感。
外面依旧黑着,现在还是凌晨。她忽然想去看一看那面传说中能映照前世模样的镜子,在格斗场输掉的几位瓦尔基里曾你拉我扯地互相调笑着去看,只为一见对方的男性躯体穿着兔女郎服饰的模样。为压缩生存成本,她自己便借住在这栋废弃旅店里头,只是从未去看过这位神秘的“室友”。她原本不太关心自己的五官究竟长成什么模样。
跳下狭窄的旧单人床,踩上年久失修咯吱作响的木地板,披一件斗篷,拉开锁不上的门,往上一层,走廊尽头,那面镜正在破败的房间中等着她。瓦尔基里面对镜子伫立,并没有一点反应。镜面原来已经碎了。
从还附着在镜框上的残片,隐约只能看见与此生一样颜色的白金发。她将手贴向镜子的铜质背板,额头也与其相抵,闭上双眼,像感受一把沙那样感受它,它的形状、触感和温度。触碰到的地方很快被体温同化,并不是所有的黄铜都那么冷得不近人情。
她可以收集镜的碎片将它们重新熔成一体,但那样做没有意义,无法排除的杂质掺在其中,成果只会是一块晦明不清的东西。一团玻璃在她脑中展开,填补空缺的镜面,那是她初次握住一把沙炼成的,因杂质变得焦黑,照不出映像、作不了镜子,只在镜面上填出一个明确的黑洞。
“我来晚了。或者,你不愿见我。”
她对脑中的幻影低语道,随后睁开眼,放下手,并不打算真的用一团杂质玻璃填上去。时候尚早,还能睡一会儿,她在一地碎片中坐下,靠着镜子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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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霞呈现一片暧昧的粉黄,夸张的霓虹灯光在低饱和的天空下也显得淡了些,太阳彻底升起前这数十分钟,是这个彻夜不歇的城市最安静的时候。
出城公路旁,餐馆老板送走最后一位宿醉的食客正欲打烊,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坐了进来。老板认出这是一位瓦尔基里,但实在不明白为何她只点如此朴素的餐食,标准简单的早饭,只有需要用食物维系生命的人才会点这样的东西。瓦尔基里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嚼碎了才咽,一杯廉价咖啡喝了半天还不见底。他借着擦桌子的动作偷看,实在看得好奇,于是小心翼翼地搭问:
“您刚从外边儿来……还是……?”
外面?瓦尔基里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向公路,摇摇头,用方才睡醒一般的低语:
“我从‘里面’来,要到‘外面’去。”
前篇:
Chpt0:https://elfartworld.com/works/9634336/
Chpt1.1:https://elfartworld.com/works/9659407/
镜子为什么碎了(感谢以利奥拉):https://elfartworld.com/works/9656732/
既然给上篇起了1.1的标题就一定要有1.2,于是在今天堂堂铲上了。
关于支线那面神奇镜子我纠结了好几天。我想让悬铃木的过去慢慢揭开,在这个故事里“看到过去”是一件很重的事(比划)。原本想了和兔女郎们一起被起哄着推过去、真的看到前世的样子顾不上身上穿着奇怪的衣服也要细看的情节;但既然有好心企友让镜子下线了,那仔细想来,确实是看不见脸更有味,嗯嗯!再次特别感谢给我这个编排的机会……
前世的脸有捏,有机会会补上这位一直不说话小伙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