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鱼无互动,时间线两年前的故事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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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随小队回到驻扎地以后,通讯兵巴蒂尔看到大块头凯斯扯着那个生有三只骨质硬角的类人女孩的头发,把她拖进了结满红色树莓的低矮树丛。
耳机里嘈杂的电流音并没能盖住树丛后低低的哭诉和哀求。当破碎的衣料随着凯斯的嬉笑一块一块从树丛后面丢出来,那恸哭便开始变得有些歇斯底里;洁白的纱料散落在杂草稀疏的土地上,像是葬礼上成片的白色丧花。
女人的喊叫声愈发撕心裂肺,对面的“喷火鳄”兰斯便用刚切过咸肉的匕首当当当地敲起手里的罐头盒:“你他妈小点儿声,太影响食欲了。”
尖叫声于是变成了沉闷的呜咽,濡湿的啪啪声在干燥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
巴蒂尔曾听过一次这样的哭泣。那时他和温莎中校扎营在汉堡城外的树林里,中校不知从哪儿搞到一只活兔子,绑了四肢丢给他。可当刃尖切进那活物的颈子,它却突然嘤嘤地哭叫起来,凄厉惨烈,像个快要断气却仍用力嚎哭的异形婴儿。年幼的巴蒂尔比比划划地犹豫了好半天,什么也没能做到。中校于是丢给他一块脏兮兮的破布。
“堵住它的嘴,士兵。——既然结果已定,就给它个痛快。”
那兔子闷在棉布后的呜咽持续了很久——久到男孩缩在军用睡袋里,望着硝烟的雾障后灰蒙蒙的星斗,耳边依然回响着那柔弱生物细细的抽泣。
巴蒂尔把最后一段摩斯电文译在纸上,将手里的铅笔头别在耳后,拉开了枪栓。大块头红褐色的头顶在树丛上面前前后后地晃动。红莓丛间隐隐露出一截葱白色的手臂,细瘦的脚腕在淡蓝色发丝上侧的枝叶间不断挣扎。
巴蒂尔在脑袋里一遍一遍地描摹着那女孩扭曲的体势,脊柱弯起的角度、折断的腿骨的姿态;腰与地面的夹角,脖子仰起的幅度——
兰斯用匕首挖掘着罐头盒子缝隙里余下的碎肉,提米漫不经心地数着袋子里充数用的弹壳儿。汉斯兄弟缩在角落里,一如既往嘻嘻哈哈地打着牌。
啪!
少年士兵们被这枪响惊得从地上跳了起来。可是树林间依旧寂静,只有树丛后面找乐子的大块头气急败坏地骂了声娘——
兔子死了。
兰斯的空罐头跌在泥土地上,骨碌骨碌地滚了很远。
只有那个新来的通讯兵还稳稳当当地坐在地面上,擦着他那把步枪营淘汰下来的旧步枪。
小树丛更加激烈地摇晃着。约莫过了三分钟,凯斯迅速结束了他的乐子,骂骂咧咧地提着皮带从绿叶和莓果间钻了出来。这个红发的士兵比同龄人足足壮上一圈儿,像颗被战争催赶着过早地熟成了的果子,只有脸上茂盛的痘子能显示出他仍未成年。
他的身影将十二岁的通讯员遮得严严实实。
“巴蒂尔·舒尔茨。又是你。”他恶狠狠地说,把手上的血甩在干涸的土地上。
然而他想象中的激烈对峙并没发生。
“老枪走火。”通讯员头也不回地说,依旧漫不经心似的擦着他的枪,冰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破烂儿似的通讯机。少年们放下了手中的枪,嘻嘻哈哈地坐回了营帐边。
巴蒂尔·舒尔茨被调到第三五编队不过一周,如果红发的大块头足够有能耐,就能像以往一样将这麻烦人物从小队里踢走。
金发的通讯员收好那只旧步枪,悠闲地把耳机扣回耳朵上。复杂的哒哒声像往常一样,掩盖掉大块头愤怒的咒骂,占据了他的整个思维。
他的世界在等着他。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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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谢尔盖·菲奥多罗夫独自靠在沙发里闭目养神。自从恢复意识后已经过了好几天,他的身体正在逐渐康复,一切几乎又回到了斯丰奎尔提未曾出现过的日子里。不过要说起他那一成不变到枯燥无趣的生活有什么起到了变化,大概是那每天九点准时响起的敲门声。
谢尔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他不喜欢改变。
无论是食品的种类、衣物的款式,还是千篇一律的工作内容。
抑或是……身边的人。
所以他才会拥有那样的恩典吧——在独控的时间里,世界万物都是静止的,保持着当下的形态,除了自己,一切都处于永恒的定格之中。
如果停留在曾有父母关怀的年纪就好了。
如果停留在与亚伯共处的时光里就好了。
如果……那些短暂的幸福能留住……就好了。
可是在他的生命中,事态似乎一直都在动荡不安,并且十有八九都在往糟糕的方向转变。
每次转变都是一回刻骨铭心的痛。
每回疼痛都再度感觉到一次无能无力。
——眼皮抽搐了几下,谢尔盖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不再去想那些令人痛苦的往事。
想点高兴的事情。他命令自己。
几乎在下一秒,耳边便回荡起渺渺歌声。最近,每当他陷入低落的情绪时,他总会下意识去追逐那有如天籁般悦耳的稚嫩童音。
麦吉。
那个叫做麦吉的小家伙,不知道什么原因,每当听到这孩子唱的那些知名或不知名的歌儿,总是让他产生一种自己仿佛也可以获得救赎的错觉。
是的,错觉。
冷笑挂上了谢尔盖自嘲的嘴角。
救赎……怎么可能?
说也奇怪,那个孩子竟然不怕自己。
平心而论,谢尔盖无论如何都算不上会让小孩子们主动亲近的类型——他冷漠、疏远,是习惯于隐藏在黑暗中的冷血杀手。他寡言、低调,像一块被遗忘在荒野里的苍白石碑。
可是麦吉偏偏不害怕谢尔盖,反倒很是粘着他。对于孩子说的谢尔盖救过他的事情,谢尔盖本人是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或许他曾在不经意间随手帮过某个孩子吧……或许?不过上帝作证,救人并不是他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如果说人生来便背负着原罪,那么显然他生为一个异能者,生来背负的罪过便比常人更要来得多。
他略带苦涩地想。
若不是由于自己是个怪物,便也不会来到这个岛上了。
若不是由于自己是个怪物,也不会连累身边的人受苦了。
他记得那些粘稠的鲜血干涸在回忆中的形状,从沉重到麻木。虽早已过了会为他人生命的逝去辗转难眠的年纪,但总有那么几个人的血迹会随着岁月沉淀成一块块深褐色的痂,巨石般沉重地积叠在他的心上。
麦吉。
那个孩子有一双大大的蜂蜜色的眼瞳,总是用乖巧又谨慎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其他人的脸色,像是容易受惊的小兽一般。
那个眼神,他好像曾在什么地方见过,但是他记不起来了。
那孩子就像是一股清水,悄无声息地渗入谢尔盖枯燥无味的生活,却不会让人产生任何不适的抗拒心理。
谢尔盖·菲奥多罗夫不喜欢周围事物发生的变化。
因为他不知道假使麦吉闯入了他那尘封不动的生活,会不会为此受到牵连与伤害。
就像之前的,他曾接近的那些人一样。
时钟敲响了九点。
像是某种召唤一般,敲门声应声响起,这让谢尔盖暂时将不快抛在了脑后,马上从沙发上起身,快步走到门边打开了公寓房门。
门外立刻就有一张汗淋淋的红润小脸映入他的眼帘,孩子像是一路匆匆跑过来的,怀里抱着一本厚厚的大书,小嘴还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早安呀,哥哥!”
谢尔盖微笑着,如往常一般张开双臂迎接孩子一头扑进自己怀里的打招呼方式。
“早安。”他擦了擦孩子额头和耳朵后面的汗,顺手关上房门,“怎么跑得这么急?”
“……今天出门晚了点。”孩子把他埋在谢尔盖怀里的脸蛋短暂地露出来,随后又很依恋般地在衣服上蹭了蹭。
“怎么了?”
“嗯……想哥哥了……”带着一团孩气的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在谢尔盖心里暖暖地漾开,如回音般左右震荡着。
“昨天不是才见过吗”——他硬是将这句几乎脱口而出的话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我也想你。”
他揉了揉孩子的头:“要不要吃点什么,冰箱里有牛奶。”
怀里的小脸皱成一团,很有些可怜地小声问道:“……我可以不喝么?”
“当然。你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
“我讨厌牛奶……但是他们说神喜欢听话的……”
“他们?”
孩子敏感地闭上了嘴,目光回避一旁。
谢尔盖没有追问下去,伸手拉开了冰箱门:“罐装咖啡和橘子汽水,你要哪个?”
“橘子汽水!”
像是听见喂食信号的小动物一样,谢尔盖心里这么想着,忽略了孩子那瞬间发亮的眼睛里,映出了一张很温柔的笑脸。
无论是麦吉对喝了汽水后会打嗝而感到惊奇的表情,还是撒着娇央求道“虽然感恩节已经过了,但是好想吃苹果派哦……”的样子,都让谢尔盖感到趣味盎然,并对孩子的要求几乎是百依百顺。
或许人真的是一种很脆弱又健忘的生物。
所以才会在并不漫长的日子里,忘记了名为幸福的感觉。
——如果能像现在这样就好了。
谢尔盖静静地注视着坐在窗台上的金色侧影——麦吉赤着双脚,灿烂的卷发遮盖住了半边脸庞,杏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茸茸的浅光。五颜六色的透明泡泡在空气中不徐不慢地上下沉浮,偶尔有一两只鸟从视野中轻快地一掠而过。
如果能一直保持这样就好了。
谢尔盖这么想着,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直到他发现一切似乎真的如他祈愿的那般静止了下来。
时钟停在十分钟前的位置,泡泡像水晶球般悬在半空,风止了,树静了,麦吉的动作定格在撅起嘴唇吹出一串肥皂泡的瞬间,浅金色的睫毛半垂着,欢乐的表情毫无遮掩地显露在苹果色的脸颊上。
男人靠近时的衣料和手指擦过这些脆弱的气泡,它们便纷纷炸裂开来,变成更加细小的水珠悬浮在空中,直到他的手指终于碰上那柔软的脸颊,如同沾满鲜血的匕首按在圣经上面。
“哥哥?”
他一愣,眼前的孩子正眨着眼睛,不解地盯着他。
他下意识地赶紧扭头看钟,只见秒针滴滴答答地飞速移动着,空气中那些气泡的碎沫早已不见。
“哥哥,你怎么了?”弱弱的声音再次传来。
他换上之前淡漠的笑容:“我没事,你陪我去沙发上休息会儿好吗?”
“嗯。”孩子点了点头,温顺地伸出手臂,任由男子弯身将他揽入怀中。
读了很长一段麦吉带来的圣经后,谢尔盖合上了书,他平躺在沙发上,盖着一条暗红色的毛毯,孩子像小猫一样窝在他的旁边,身上搭着同一条毯子的一角。
“麦吉,你还记得自己是几岁来到岛上的吗?”
孩子的头像是摇了摇,软软的头发蹭得下巴略微有些发痒。
“你一直叫我哥哥,是不是因为我和你哥哥很像。”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你还记得你的哥哥吗?”
“哥哥……安杰尔哥哥……他笑得很温柔,待我很好,我养的小鸡到神的身边去了,是安杰尔哥哥陪我一起把小鸡埋掉的。我……记不清安杰尔哥哥的样子了,我只晓得他的头发很长,和你的头发一样是非常漂亮的银色。”孩子叼着拇指,说话声音略有些含糊,像是正在努力回忆,“我是从一个总是下雨的地方来的,家里很大,有很多人……我不记得多大到这里来的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孩子将身体蜷缩得更紧了。
“我……其实还记得,安杰尔哥哥挡在我前面的身影。明明是阴天,他的背影却像是在发散着刺眼的光芒,后来他们告诉我,安杰尔哥哥也去神的庭院了。”麦吉咬了咬手指,“我想,安杰尔哥哥大概跟我的小鸡在一起,他会好好照顾我的小鸡的。他们说,只要我乖乖听神的话,做个好孩子,以后就可以见到安杰尔哥哥的……”
像是感受到了孩子的心情,谢尔盖拍了拍麦吉的脊背以示安慰。
“如果现在可以让你回家,你愿意吗。”
他能感到孩子在自己怀里愣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问道:“回去的话还能见到哥哥吗?”
“大概可以吧,”他没想到麦吉会这样问,一时有些不知如何说才好,“嗯……我想有机会的话,我会去看望你的,好吗?”
麦吉沉默着,谢尔盖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扯紧了,一道细细的手臂抱上了他的身体,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闷闷的声音传了出来。
“我原先以为你们很像……可是谢尔盖好像是谢尔盖……”
一瞬间,谢尔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揪了一把似的。
等到这阵异感从心里消去,时间似乎再度静止下来。
他平躺着,像是在确认着这一切。
孩子在他身边,额头紧紧抵着自己的胸口,两只小手拼命地抓着他的衣服,仿佛是害怕他就此消失不见似的。
他握住了孩子的小手,轻轻抚摸着那小小的脊背,手指碰触到孩子阳光般耀眼的金发的时候,他忍不住微微侧过头去,在那发丝间印下了一个无人得知的吻。
鸦。
黑色的乌鸦。
一大群黑压压的乌鸦从十字架上腾空飞去。
在如水般清澈的地面上,映出了雪白羔羊的影像。
羔羊温顺地叫着,迈开步伐朝远处慢慢走去。
它走到一片篱笆前,停下了步伐。
篱笆上坐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熟悉身影,膝上搁着一本牛皮书,闪亮的银十字在他胸前摇晃着,刺得人睁不开眼——
当他从梦中醒来,刚睁眼便看见一张写满担心的面孔,麦吉不知什么时候趴在他的旁边,泪水盈盈地望着他。
“嘿……怎么了。”他开口,声音嘶哑。
“我以为你又跟上次那样,睡着了怎么也喊不醒。”麦吉眨了眨睫毛,一滴没能忍住的泪水啪嗒掉了下来,他便慌忙伸手使劲地揉着眼睛,好像这样就能掩盖住他哭鼻子的事实。
“我唤你你也没反应,像是听不见我的声音。”
谢尔盖拍了拍眼前垂着头的小脑袋,笑着抚慰道:“没事的,你看我这不是醒来了么。”
麦吉点点头,从他身边爬下地来,吸着鼻子喃喃道:“我要回去了,不然舌头僵硬的眼镜先生又会发牢骚的……”
谢尔盖坐在沙发上,饶有兴趣地看着麦吉虽然嘴上这么说着要回去的话,人却赖在沙发边一动不动。他牵起了孩子,将那团软乎乎的小手紧紧握在掌心里,站起身来。
“我送你下楼。”
然而这楼梯似乎比往日要短上了许多,当他踏下最后一步阶梯,他仍然舍不得放开那只小手。
“麦吉,我送你回去吧。”
他听见自己这么问道。
当他自己都还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手突然被甩开了,麦吉像是在逃避什么一样飞快地向前跑去,一边大声地喊道:
“哥哥,明天见——”
他看着孩子的背影在街道角拐了个弯不见了,抬起步伐跟了上去。
不见了。
他在人群中焦急地穿过。
一个以跟踪为生的杀手,就这样在短短十几分钟内被一个孩子给甩掉了,这在他的杀手生涯中,还从没遇见过这样的先例。
麦吉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谢尔盖甚至再次使用了一次恩典,他从静止不动的人群中快速穿行,寻找着那个金色的小小背影。
没有。
可是,仍然没有那个他想要寻见的小小的身影。
当人群再度在他眼前流动,谢尔盖知道自己这次彻底失败了。
他拖着疲惫的身心与一名跟麦吉差不多年纪、比麦吉更矮上一头的孩子擦身而过,这孩子有一头带着金属光泽的银灰头发,只剩下一半的耳朵以及一双闪烁着秘密的蓝眼睛。
然而谢尔盖的视线只是从这个孩子的身上简略地一扫而过,就如同那许多黯然无光的路人一样,不曾在他的目光中停留。
所以他也没有注意到自己在那双灰蓝眼睛中转瞬即逝的黑色身影,带着多么无情的意味。
谢尔盖心里很清楚——
他的恩典,已经改变了。
因为麦吉的缘故。
……神啊,求你鉴察我,知道我的心思,试炼我,知道我的意念。*
当男人无意识在心底默念今日所念圣经中的片段之时,刚刚与他擦身而过,正为自己被对方完全忽视而沮丧不已的希尔·卡斯蒂安,却对于自己在对方身上起到了怎样翻天覆地的改变——浑然无所知觉。
注1:摘自(诗 13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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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鲁托像只炸了毛的粉猫似的尖叫着跳起来,跳着脚窜到了艾尔文身后——喀嚓,一小团昏黄的光芒在房间的角落里亮起来,一个男人尖瘦的脸庞出现在火光里。三道缝合草率的爪痕贯穿了他的右眼,从额头一直延伸至脸颊。他用仅剩的左眼严厉地注视着艾尔文。“她早晚会知道的。”男人简短地说,然后闭紧嘴巴,把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
“哪儿,杀几个?”驱魔人平淡地问,看上去对于这人的出现毫不感到意外。
“实情!实情是什么!?我要听实情!等等,那是——那是什么在说话!?我的——神啊,那是一具骨骸吗!?”女人在他耳边尖声叫道——艾尔文转过身安慰性地扶住普鲁托的肩膀。“我以为你在赶时间,欧提,”他背对着那人说,“你该去找个站街的姑娘,花点小钱找找乐子,而不是把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从睡梦里拖出来陪你闲聊。”
威里·欧提阴测测地瞪着艾尔文,脸色阴沉。室温骤然降低了不少,浓稠的火药味儿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
“——一具会说话的骨骸!我要看要看,大个儿你让开一点——”普鲁托吱吱喳喳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半刻钟前的种种不快像捧虚幻的水雾,轻而易举就散得干干净净。她从缀满淡紫色小花边的随身挎包里掏出手机,从艾尔文的保护圈里探出身子,熟练地按了下快门,一脸新奇地举在眼前——
“奇怪……坏了吗?”普鲁托嘟了嘟嘴,踮起右脚上的白色小圆头皮鞋,翻来覆去地摆弄起手中贴满了粉色水钻的小巧机械:“没有画面……没电啦?”她心不在焉地转着脚尖,雪白纤瘦的长腿在特意装饰得厚重灰暗的房间里晃荡,分外格格不入。
“……对于协会滥用‘眼’的名义,我很抱歉。”欧提突然说。室温不知不觉地升高了一些。“有一个附加任务……”
“胁迫。每次。”
“——提到‘眼’你才肯露面。只有你能和‘吞噬者’面对面地交谈,康拉德,为了三十六区——”
“哦,得了吧,你们自己怕得要命,只会让艾尔文去那边送死——反正他也死不掉——我要是特雷斯特,肯定还要更早扯破那墙堕落到魔界去的。”普鲁托突兀地插嘴说。
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地瞪着那个女孩。她还穿着那件白色的吊带短裙,随身挎包里鼓鼓囊囊地塞着她的大阿尔克纳,荧光粉色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让她显得神秘又梦幻,像是个生活在梦境里的少女——
她把手机高高地举在空中,屏幕上有个面孔崩得死紧的男人,右侧脸颊像是被食肉巨兽摧毁过,三道伤疤在微弱的火光中若隐若现。
她望向手机画面的两只眼瞳已经完全变得黑白异色了。
“口头上嚷着吞噬者或者什么魔神,却不敢承认特雷斯特只是奥克西欧泽家的一个孩子。呵,就像你们仍称这个国家为三十六区,不过西泽岛沉没后这里实实在在地只余下三十五块土地——还有两块不得不在十五年前做了紧急疏散,至今荒无人烟。”女人的口气愈发柔和,紧接着又像只早春的莺雀似地,嘟着嘴吱吱喳喳地叫起来:“艾尔文艾尔文,我的手机屏幕不亮啦,整个儿世界都黑掉啦!快来修一下,这事儿归你们男人管——”
“阿塔西妮娅。”驱魔人柔声唤道。
普鲁托转过头,眼神迷茫而清冷。她站在那一片黑暗之中,注视着低垂的纱帐与天鹅绒挂饰织就的虚无世界。无数被依附者的记忆潮水般涌入脑海。——她是阿塔西妮娅,行于人的土地之上的“神选之眼”,白瞳中的事物不断回溯它们数年前的模样,黑瞳中的世界则沿着时间线不断前行——
“我出不去了,对吗,亲爱的克拉伦斯。”她喃喃地说。
只有黑暗和面前的这个男人,从不曾改变。
“新的噩梦,新的开始。克拉伦斯,很高兴你还在这里。”亮粉色头发的女孩长长吐出一口气。她把手机塞回小挎包,和塔罗牌一起郑重地收好。它们对她不再有意义了。
艾尔文牵起她的手,郑重地吻在手背上。“如我最初所誓,阿塔西妮娅女士。”驱魔人说。
女孩儿轻声笑了笑。“请叫我普鲁托——我叫普鲁托。给予一名占卜者真正的预示之眼,我们的神明如此仁慈,并且乐于剥夺凡人编织梦想的权利。”她说,“真感人。”
威里·欧提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觉得自己像是唯一不明就里的那个傻瓜。“眼”已经苏醒——普鲁托异色的眸子扫过他的脸颊,目光在他左耳的位置定了定。然后那视线荡远放空,仿若消失在时空的尽头。
他听过不少传言,妄自猜测在那位女士眼中,自己只是个一闪而过的影,身形变得无限幼小,直至成为一粒渺小的尘埃;同时却又无限苍老,骨骸风化灰烬飘散——过程短暂得也许来不及留下一丝活人的声息。她的眼睛不再注视他的时空。
这些超凡脱俗的人——他们活得太久,资历又比自己高太多;可尽管威里只是个普通人,仍有他必须完成的工作。于是男人挺起胸膛,牵起前占卜女郎的手,清了清嗓子:“女士,我很荣幸……”
“他会去的。”普鲁托说。
“您说什……?”威里愣了愣,女孩雪白的手被他托在手里,吻手礼还没来得及印在她的手背上。
“他会去的,孩子。”女孩儿低声说,声音像是水鸟拂过水面的羽翼,悄然激起一大片暗潮和涟漪——“三十六区的好公民,牺牲品·康拉德。穿过死亡的重重阴影……”那人的身躯在她夜般宁静的黑瞳中一次次支离破碎,四散飞溅的血肉白骨却总能拢合为这个褐发的男人——不死者康拉德。她抬起手,温柔地拂过驱魔人的脸庞。
死亡的阴影如纱幔般将那男人层层笼罩,却从不能真正将他禁锢。
威里不知道自己是否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从“眼”女士安详的异色双瞳上收回视线,理了理手中的资料,抬腿向门口走去,一把拉开铁门。走廊里冷飕飕的,头顶石壁上的荧光植物散发着清冷的辉光。那熟悉的寂静终于让他心中的烦躁冷却下来。
“你会回来的,对吧,艾尔文……?会从魔界回到我身边来……?”普鲁托在他身后颤抖着问道,声线满含不安与恐惧,似乎又从那位无所不知的女士变回了第三街酒馆里讨生活的占卜女孩儿。
“眼”的依附还不够稳定,初始人格依旧会时不时地占据她的思维——威里机械性地想。男人转过身,想要看清那女孩儿的眼睛是不是暂时变回了剔透晶莹的淡紫色——然而他面前却只有一片深不可测的黑暗。唯一的光源在他手中,那盏仿古式的马灯是他某位上司恶趣味的产物,因为太过张扬做作,曾一度令他深恶痛绝;然而此时威里却无比庆幸,有这么一盏提灯——虽然微弱渺小——在他手中温柔坚定地绽放着光芒。
些许的光明能带来的慰藉让这个人类感到心惊。
威里·欧提没有听到艾尔文的回答便匆匆推上了门,把时间的囚徒们关在厚重铁门后面古老阴森的黑色坟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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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文和眼的故事就告一段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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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想,补个楔子 作为楔子好像有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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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彻·肖斯顿从小就不喜欢他老爹的那间私人诊所。它狭小、破旧,诊室和病房全在潮湿积水的地下,而且常年散发着消毒水和阿摩尼亚混杂的刺鼻味道。除了他那睡不醒的邋遢老爹充作医生兼院长,只有一个格外强壮的女护士,终日铁着脸僵直地坐在挂号窗口后面。拜这一切所赐,“旧市街的医学怪人”这外号一路粘着他,直到他在职业中学的毕业典礼上一拳打掉了大块头塔克的三颗门牙。
温彻曾经以为任何一个精神正常的患者都不会选择他家的诊所,除非想要死得更快——可是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当他像往常一样,叼着从他老爹办公桌里摸来的烟卷,翘着脚坐在院长室兼诊室那张还算舒服的沙发椅里,诊所的走廊上突然响起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温彻手忙脚乱地躲进诊疗室的旧衣橱,从发霉木门的夹缝间看到一个黑头发的家伙被人架上了房间对面的手术台。
那是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浑身都被暴雨浇透了,胸脯异样地震颤着,苍白的脸上毫无人色。他老爹的手术刀几乎立刻就切进了病人的胸口。
患者的身躯猛地震颤了一下,但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嘿艾尔文,你确定不用麻醉吗?——能这样挺过E级魔族切除术的年轻人我还没见过几个。”他听见自己家那位无照医者毫无紧张感地说。
“他还要走很远,足量的麻醉药会毁了他的,金。”一个低沉的声音回答说,那音色听起来有些倦怠,似乎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不能让他挂心。
温彻往右挪了挪,狭小的缝隙间只能看到一个褐发男人的背影,似乎正用力把病人剧烈颤抖的身体按在手术台上,看起来没打算使用台案配备的束缚皮带。
“好吧,好吧,我知道你们搞外勤的都是疯子——麻烦保持清醒,小伙子,昏厥会让它占据你的心。张嘴,咬着这个,你可以用力一点——”
刀刃切割血肉的粘腻声响让温彻心底里泛起莫名的兴奋。
然后是稀里哗啦的水流声,听上去像是掀翻了大个儿的扎啤杯,液体像条小瀑布似的倾泻下来,砸在粗糙的水泥地上。
“——如果你的神智被它完全搞垮,我下手杀你的时候会尽量利落些。”肖斯顿医生欢快地说,温彻发誓他甚至听到他老爹舔了舔嘴。
哐啷哐啷,一直绷得死紧的病人突然激烈地挣扎起来,伴随着一些模糊不清的非人般的嚎叫——陈旧的手术台被他摇晃得听上去几乎散了架,医疗器具叮叮当当地散了一地,玻璃器皿摔碎在地面上,声音尖利刺耳。
“这钱可得记在你头上,操!”肖斯特医生低声骂了一句,手上的动作可没因为这异变耽搁分毫。
另一个声音则温和地低声说:“放轻松,孩子。放轻松。——如果你挺不过去,我会亲自动手,特雷,我保证。”
柜门间的缝隙真的很窄,温彻把一只眼睛紧贴在狭缝上,看到褐发的男人伸出一只手,麦色的手掌看上去很温暖,带着人类的柔软和温度。病人立刻用他苍白的手指紧紧攥住了它,像是濒死的落水者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黑发青年身下的手术台安静下来。温彻知道他仍保持着清醒,因为另两个人谁也没给他那干净利落的一下。
他的老爹伴着血腥和粘腻哼起一只小调,轻快的音律掩盖了病患急促的呼吸与颤抖。苍白的手指死抠着另一个人麦色的掌心,黑发的年轻人的喉咙里再没发出过半点声音。
整个手术大概持续了很久,小肖斯特后来被老肖斯特发现睡着在衣橱里——身旁还散落着一柜子烟蒂。当他被医生骂骂咧咧地揪着领子拎出衣橱时,已经是下午了。房间角落的手术台上空无一物,水泥地上干干净净,一丁点儿血渍也没留下。
温彻几乎以为那场手术只是个雨夜的幻觉,鉴于他老是担心诊所破产后自己不得不被迫做个父债子偿的艳舞男孩——直到他在垃圾箱里翻到那堆被血沾污的玻璃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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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后,温彻接下了肖斯顿私人诊所清闲的灰色生意,甚至包括那个面色铁青的坐台护士。 他发现自己早就打心底知道最终会回到这间旧市街的破烂诊所,尽管作为“魔亡”乐队吉他手的未来也很令人期待。
肖斯顿们各个无照,也没学过行医——可对于寄生魔物的物理性驱除,他们天生就是把好手,可以让银质手术刀在手中翻飞成一朵绚丽的花。
他坐在院长室那张带扶手的沙发里,双脚搁在办公桌的桌面上,拨弄着他的吉他打发时光。这间诊所的病患并不少,但大多数午夜之后才会出现。艾尔文·康拉德偶尔会带着病人过来,可他自己从不需要医治;叫做特雷的黑发青年却再也没出现过。
希望他走完了需要走的路。温彻·肖斯特想,手指在琴弦上拨下了一个重重的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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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梯的底部是一个宽敞的圆厅,随意摆放了太多稀奇古怪的防御法器,显得有些拥挤:那些最远可追溯到神迹时代的玩意儿本该显得古老而神秘,不过自从老东·德里森自掏腰包在这里铺上了一整层乳白色的大理石地砖,又用厚厚的墙粉遮住了四壁上经年的血痕与污渍,它就温和可人得多了,像个摆满了奇怪视觉艺术品的现代博物馆,只是格外冷清——这个时间点儿只有小德里森一个人缩在圆厅的角落里,检修着他爷爷、爷爷的爷爷和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们留下来的那堆破烂儿。看到艾尔文来,这个黑发的家伙迅速拉低了自己油渍斑斑的皮帽子,把脸藏在猫头鹰型的护目镜后面。自从知道艾尔文真的不会把自己仓库里的东西割让给德里森家族,菲·德里森已经有几个月不肯和他说话了。
艾尔文对着那个硬邦邦的忙碌背影点了点头,伸手敲了敲手边最近的一扇门。“眼。”他说。那门突然变得漆黑而通透,像是丢失了它金属的本质,变成了一整块儿浓稠的胶冻。
门的对面已为他联通好了“眼”的房间。屋子里堆满了黑色天鹅绒靠垫,地榻上的织物和厚实的长羊毛地毯也是黑色的。老德里森不喜欢那里——被“眼”依附的女人从来不吃他那一套,她们的视角跨越了时间,总是能轻易揭晓他那些被姑娘们喜欢的玄妙伎俩,东·德里森喝醉的时候总愤愤地说那屋子是时间之神的黑色暗箱。
艾尔文的脚刚踏进门里,一团嫩粉色的东西就猛地扎进他怀里,咚地撞在他胸口,像是枚精力十足的小型炮弹。那是个身材娇小的女性,长长的头发漂成了时下正流行的亮粉色,点缀着鲜花图样的吊带短裙胸口开得极大,露出一大片雪白的丰满胸脯。艾尔文把这个自称普鲁托的占卜女郎从酒馆拎回来的时候,他们压根不肯相信这个浓妆艳抹、靠着出卖美梦和色相讨生活的女人会是“眼”的下一名依附者。
可是普鲁托双瞳的异变已经开始,“眼”的确离开了老芭芭拉。艾尔文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女人已经完全瞎了,吵着要她的泰迪熊,还哭着问妈咪什么时候接她回家。接纳“眼”的那一年,芭芭拉还只是个七岁大的女孩儿。
“请帮帮我,先生!”普鲁托抬起头,浓厚的艳妆已经洗尽,她的五官精巧细致,看上去还是该在课堂里消磨时光的年纪,显得有些楚楚可怜。那对幻梦似的紫色瞳孔已经有些灰暗浑浊了。少女扑闪着睫毛,装出应对同情心泛滥的酒客时的模样,泪眼婆娑地央求道:“我是被拐带到这里来的,先生,一个可怜的女人,诚恳朴实的占卜师,倘您有一丝善心……咦,艾尔文?!”
她眯细了瞳孔,艰难地在男人脸上找了个焦点。
“又是你!——你把我捉到这儿来到底想干什么!?”她一脸不耐烦地推开男人,愤恨地抖了抖裙子,仿佛那少得可怜的衣料在艾尔文身上沾染了什么不洁的东西。“我要告你非法监禁!”
“你看到我了。”艾尔文轻声说,语气笃定:“你能看到我,阿塔西妮娅。”
“什么?谁?”普鲁托愣了愣,一点儿也没察觉自己惊人的夜视能力有什么不妥。她往后退出几步,后背紧靠在墙上,纤细的胳膊警惕性十足地护在胸前:“我当然能看到你!——听着,亲爱的,我说过很多次了,我是第三街最有名的占卜师,‘众神之眼’普鲁托——你是不是精神上有什么毛病?你是个有恋母情结的变态吗?”她抬起手,用手背蹭着因异变而肿胀的眼角:“求你了,先生,我不知道您对我的眼睛做了些什么,只是……只是让我离开好吗,我不会说出你的长相的……”
男人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神情倦怠,或许还有些怜悯——普鲁托却从那人的眼中生生读出一丝恳求。
黑色纱帐和天鹅绒挂帘铺天盖地地压迫下来,让她觉得有些窒息。“别那么看着我!”她嚷道,捞起脚边的靠枕砸过去。绵软的枕头拍在艾尔文脸上,无声无息地滑落,跌进了他脚边的黑暗。
“你该告诉她实话,康拉德。”一个声音在黑暗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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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文被那通工作电话吵起来的时候,夜色正浓。
他从一间不知名的廉价旅馆陈旧的床褥间中伸出手去,准确无误地抓起了床头柜上的电话听筒,放在耳边的时候已经恢复了清醒。
“喂。”他毫无情绪地说。
“亲爱的康拉德先生,我很抱歉打搅您的美梦。”一个甜美的女声用一种程式化的腔调说,“请您三十分钟后到驱魔人协会来一趟,危机度:五星。”
艾尔文点着了一只香烟,吸了一口,把淡蓝色的烟雾喷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十二点以后不加班。我不是正式员工。”
对方显然并不在意他的回答:“三十六区的市民需要您。”艾尔文随手把听筒丢回座机上,通话结束前的瞬间,他听见那个甜腻的声音说:“‘眼’女士说——”电话挂断的喀嚓声切断了这次通话。
艾尔文从床上爬起来,叼着那根烟摸进了洗手间。他在黑暗中按下了墙上的开关,电灯不确定地闪了几下,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亮了起来。
一个棕发男人的身影出现在满是污渍的镜子里,冷淡的蓝色眼瞳里缀着两个骇人的黑斑。
他把烟碾灭在洗手池里,拧开吱嘎作响的龙头。热水阀早就锈死了,男人捧了把冷水拍在脸上,水流顺着镜中那人的脸庞滑落,滴落在他肌肉精炼的胸口。
驱魔师艾尔文·康拉德并不特别健壮,平日缩在黑风衣里,也许还要稍显瘦削;可是此时他赤着上身,满身紧绷的肌肉就在洗漱镜中显现出来了——那的确是常年被实战磨砺的战士的身躯,经年的伤疤纵横交错。虽然鲜血不再能汩汩流出,可有些旧伤依然深可见骨,在阴雨连绵的夜晚隐隐作痛。
他连那伤口的来历都记不得了。天知道已经过了多少年。
半个小时以后,衣着整齐的艾尔文•康拉德先生用脚顶开了驱魔人协会的大门。
“您好,亲爱的康拉德先生——”前台小姐笑盈盈地说,语声甜美,正是扰他睡梦的那一个:“请问您有预约吗?”
艾尔文看也没看她一眼,绕过前台,径直往左侧走廊深处走去。
协会所在的这幢大厦足有六十层高,明目张胆地坐落在最繁华的商业地段,距离地铁站走路只要十分钟,像任何一幢商务大厦一样安全无害——事实上它的确没什么威胁——它被以高昂的价格租赁给各种不同的公司,兼带提供计时收费的地下停车场,是幢真正的商务大厦。各色人士来去匆匆,谁会在意那些无关税收或生计的小秘密呢。
这时候整幢楼里的灯已经全部熄灭了,黑漆漆的走廊里闪烁着两块儿幽蓝的荧光,像是飘在黑暗中的、燃着冷火的宝石。
宗教制裁横行的年代,艾尔文曾不止一次被麻绳捆着烧死在广场中央的草垛上。他被指责拥有一双邪恶的魔鬼的眼睛,不洁且将招致灾祸。他觉得无话可说——
因为它们的确就是。
冰蓝色的辉光穿过黑暗,径直往前行进。驱魔人拉开十二号安全楼梯的铁门,驾轻就熟地向下走去。这楼梯并没通往停车场,地下三层的尽头是一堵封死的墙。艾尔文 在石墙前面站定,抬腿就是一脚。“谁!?”一个尖细的男声划破了寂静。他踢到的那块砖上冒出来一只怒气冲冲的深红色眼睛,正拼命瞪着往上瞧,想要看清头顶上那男人的脸:“是谁踹我?真没礼貌!”他没好气地问道,“谁在那儿?”
“艾尔文·康拉德。”驱魔人说,“来找‘眼’女士。”
“艾尔文?”悉悉索索的声音响了起来,无数双眼睛徒然出现在灰突突的墙面上,有的苍老、有的刚毅、有的妩媚,还有些天真无邪,看上去属于襁褓中的孩童:“真的是他吗?真的是他吗?”
艾尔文面无表情地站在那些好奇视线的焦点上。
墙砖们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天呐,是艾尔文!他还活着!我就知道!”
“我听说他被咬掉了脑袋——”
“被卸成了八块!”
“那是上次和上上次了,他们说他这回烧的连根儿头发都没剩下,天呐——”
那群眼睛墙砖围着艾尔文看了个够,这才心满意足地张开一道口子,把他让了进去。
“我赌你三百年以内就会死,艾尔文,我押了三只高脚蛛!”
“为什么不找个灰烬家的人试试呢,他们连范纳西姆那群疯子都杀得掉——”
驱魔人把那些喋喋不休的家伙丢在身后,心不在焉地顺着古老陈旧的条石楼梯继续往下走。冷飕飕的风迎面吹上来,墙上的火把嘶嘶啦啦地摇曳,地面上晚春温暖湿润的感觉荡然无存。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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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渡章。
神慈科补充人员损耗算重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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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罗恩神恩学院远离主街,沉默地耸立在主岛偏远宁静的一角。
用句场面上的话来说,这是“为了让主神的羊羔修习时免于被俗世的纷乱所扰”;但要是按照布兰汀教授的说法,和善地笑着这么回答他的学院长——哥顿神父,不过是个徒有慈祥外表的伪善者。
奥林·布兰汀大踏步穿过学院中庭新生的草坪,烦躁的心情没有因为轻风中满含的春意得到半点缓解:孩子们依旧不安份得像是群顽劣不化的猴子。他在肃穆的大理石走廊里恶狠狠地跺着皮鞋,一路经过镶在古老木质画框中的神圣画作,脚步停在在那个伪善者的办公室门口——在圣诞节后的暴乱中,这幢院墙高耸、隔世而立的坚实堡垒,倒是让那些牧羊人迅速控制了来学习恩典运用的大批“危险分子”,效率高得惊人。
奥林抬起手,指节温雅有礼地叩了三次;然后将那门一把推开,气势汹汹地闯了进去。
“我没办法忍受下去了,哥顿校长,您必须给我个说法——”教授大声说,然后才意识到校长室的软皮待客沙发上多了个陌生人。他身着黑色的高领夹克,悄无声息地坐在那里,与满室的老旧迂腐融为一体;布兰汀教授有种错觉,似乎那人早就惯于不动声色地暗藏在角落里。
“请原谅我的失礼,这位——”教授扬起头,毫不客气地给了对方一个傲慢的下巴。
“杰森。”
“——杰森先生。”他抿起唇,目光严厉地盯着那人,似乎在责问对方为什么不立即从他眼前消失。
自称杰森的黑发青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别在意,您大可当我并不存在,亲爱的——教授。”他柔声说,摊开手耸了耸肩。
于是那迫人的视线重又转回哥顿校长身上去了。
“请说下去,奥林。”年长的神父用一种息事宁人的口吻说。阳光透过打开的玻璃窗洒落下来,映得他满头的银发泛起一片祥和的辉光。
“我知道您有自己的考量,校长。”教授冷冷地说。“可我有权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来说服自己放弃管教您名单上列出的那几名学生!”他走上前,双手重重拍在校长厚重的橡木办公桌上——“希尔·卡斯蒂安,我必须和他谈谈。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每天都能从我的班级里溜走,整整一周。没有人看到他离开学院——您有什么问题吗,杰森先生?”
当他一脸愤慨地提到卡斯蒂安的时候,那青年的确打了个欢快的呼哨。
“整整一周!哈,卡斯蒂安,卡斯蒂安,好羊羔。”杰森自言自语似的赞叹道,像是压根没打算理会布兰汀的质问;狡黠的精光从他眼中一闪而过,奥林皱着眉头看过去的时候,那人已经慵懒地摊回了沙发里。“那孩子多大了?——驯养得不错,我要了。”他转过头对校长说,语气像是在挑拣超级市场里的土豆。
“十三,——也许十四岁——真是太好了,这孩子一直很期望为吾神效劳。”哥顿神父从面前的档案袋里抽出一份文件,在一长串名字下面草草写下一些新的字符。
“他十二岁——你们要做什么?”奥林说,狐疑地来回审视着无视他的两个人——“等等,我见过你。暴乱的时候……你是神慈科的人!?”
杰森对着他露出一个微笑。“为什么不去安心教授您的语法、科学,或者别的什么没用的东西呢,甜心。”那是个相当有魅力的笑容。布兰汀难以抑制地想,若不是精于隐匿,杰森这样的人无论在哪里都会成为视线的焦点。
“我不懂你们那一套,可这个年龄的孩子就该接纳知识、感悟道理,被你认为无用的学识带领着认知整个世界——”教授梗着脖子坚持道,“上个月我从里洛尼亚皇家学院调职过来的时候,曾允诺要重树这里糟糕的风纪。”
“喔,是吗。”杰森毫无兴趣地说,伸手接过哥顿神父手中的文件。“手续按以前的,霍夫曼那老东西会搞定其他的——”
“你不懂教育!!”布兰汀再一次提高声音,义正严辞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是谁准许你们这样的莽夫插手神恩学院的事务!?”他鼻翼翕张、胸膛起伏,几乎做出了拼命的架势——
黑发的青年转过身,泠冽的目光冰锥似地刺向布兰汀。
他的五官棱角分明,此时透出一种野性的凶残,像是只猫科的食肉兽,张开了优雅而残忍的利爪。
“而你,不懂弗洛恩。”杰森接过钢笔,在文件的末尾处签下了“T.A.”的花体字样:“信仰,臣服,闭上你的嘴。”他说,声调却温情得像是情人床第间的缠绵。
“记好了。此处,神之庭院——亲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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