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没想到还有机会继续这个故事……感谢老G的王师傅老头背心畅想((×
不要问我为什么这帮人的口音一会儿在东北一会儿在四川一会儿在闽南,我,我也不造(
王师傅最近心情很不好。
这一点从狗蛋为其跑腿买忠华烟的频率由三天一次变为一天一次就可以明显得看出来,狗蛋蹲在店门前的水泥墩上思考了半晌,抬头瞅瞅对街新开的发廊生意兴荣,回头再看看自家店里,旋转椅上空荡荡的,只余下王师傅一人靠在洗头台边闷闷地抽烟。狗蛋再摸了摸自己裤袋里的毛票,清晰地感受到它们由一周前的毛爷爷全都变为了少数民族,就这么一琢磨,天才少年李狗蛋立刻了然一切。
他趁着王师傅不注意,趿着豹纹平底凉鞋溜达到对街,往那店里瞅了瞅。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对家这排场,哪是自家剪头能有的?穿戴整齐的剪头小哥们顶着各有特色的发型,凑齐了整包彩虹糖的色调。再往墙上看,大大的奖状上清晰地写着“恭贺刘全有学员完成日韩系剪吹造型二期培训”、“吴铁蛋学员在我校举办的第32期日系造型吹大赛中荣获二等奖”还有什么“我手剪我型,吹出新天地”等宣传语。凑近一打听,才明白这家店店主是从国外回来的,当年他觉得本国的剪吹技艺远远落后于外国,便花了重心远渡重洋,到了一个名叫河兰的国家,学习日韩系剪吹技术。如今学成回国,第一个想法就是回到原来的村庄回馈乡里,故开了这么一家店。
狗蛋在门口又转了转,摸了摸口袋里剩余不多票子,咬了咬牙,还是走近了店门。我这是刺探军情,狗蛋心想,王师傅应该会给我报销吧。但一切都不容他多想了,就在他的脚踏入店门的那一刹那,几位笑容和蔼的小哥立刻就围了上来,狗蛋被他们的气势所逼,不禁后撤一步,心中怒吼,欧操,我该不是被发现是对街派来的间谍了吧——
“欢迎光临钱钱美发,外国都这么烫!可乐,芬达,还有王老吉,请问您要哪一个呢?”
唉?狗蛋一愣,这才发现他们的手上端着不同款式的饮料。
“我只是、来吹个头的,不用不用——”狗蛋忙推手,谁不知道吹头店黑呀,这种强行推销的手段骗骗消费者还可以,他作为同行,再了解不过,又怎会上当。
“哦,您大可以放心,”其中有个小哥解释道,“我叫王老吉,这边是可乐和芬达,您只要选择其中一位为你吹头,就可以得到我们免费赠送的同名饮料。”
“那、那怎么价格怎么算……”
“可乐造型15元,芬达造型20元,至于我,王老吉秘制造型,25。”
“哦,那我、那我——”狗蛋又想起了自己口袋中的票子,“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那边料理完我再回来……”
说罢,狗蛋迅速后撤,逃出店门时隐约听到身后传来类似“唉你不是对街的那个吹头的——”的声音。管不了那么多了,狗蛋心想,恨恨地咬咬牙在心中暗骂他们家,都是该死的钱钱美发,搞得老子这么难堪,回头,要你们好看!
狗蛋没敢从正门走,溜到自家店的后门,刚一打开防盗铁门,就看见王王王顶着忧郁的大眼睛对他说道:
“蛋儿啊,把店门关了,咱去搞批发。”
李狗蛋不禁一愣,他万万没想到,告别美发行业的这一天会来得如此的快。
他才刚刚爱上这个行业,半个小时前还不顾自己空瘪的钱包跑去对家刺探军情,前脚刚出生入死,后脚就被师傅拐去跳槽,一时间他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任凭泪水夺眶而出。
王王王挑眉:“咋地,怂啦?”
李狗蛋吸吸鼻子,抹了一把眼泪鼻涕:“师傅,干一行爱一行,您可不能说走就走啊。”
王王王轻哼:“懂啥,这叫曲线救国。”
李狗蛋皱皱眉:“曲线……啥?”
王王王一撩袖子,转身留下一阵清风:“莫要多言,徒儿随我来便是。”
李狗蛋在心中默默决定从今天开始将八点档由西游记换成济公传。
出门右转,成功拦下缓缓开来寻客的残疾人代步车,师徒二人挤上后座。
“去批发城——”王王王令到。
代步车缓缓开动,吐出一连串的突突声。
“师傅,我们这到底是要去干啥啊?”车程过于无聊,狗蛋忍不住再次发问。
“刚刚你出门浪,”王王王叼起一根烟,“在村口板砖的大牛来啦,我就跟他合计着,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呀,生意全被那啥钱钱美发抢了去。于是啊,大牛他就给我支了招,说他有在批发城认识的朋友,让我们去小小地做个代言,赚点小钱度过难关。”
“做……代言?”狗蛋脑中突然飞出几个魁梧健壮的男人,配合着“啊♂”的音效,他全身不禁打了个冷颤。
“对,我做老头背心,你做ck短裤,成吧?”
“这啥鬼——”
狗蛋的声音被代步车的一个急刹车掐断,开车师傅转过头幽幽地看了他们一眼,缓缓伸出手示意他们交钱。
“草,到了也不说声,一个急刹车想吓死我啊?!”
王王王拦下冲动的狗蛋,将车钱递给了司机师傅,于是代步车再一次响起突突声,从他们面前缓缓驶走。
“干哈啊?不让我说他!”
王王王叹了口气,解释道:“蛋儿啊,你不造,老沈师傅啊,他是个哑巴。你看,他双手双脚都健全,为啥要开残疾人代步车呢,就是因为他是个哑巴,才算是残疾人啊。”
“这——”狗蛋也不得不服气。
王王王扯开话题:“蛋儿,好好干,咱们杀家人,做啥都得有模有样的,别被人家小瞧了。”
“那当然!妥妥滴!”
于是,在他们面前,批发城那扇充满神秘的大门,正缓缓打开。
下期预告:
批发城中暗藏玄机,师徒二人命悬一线,他们讲如何脱险?
人民的好同志,街头工地的良心工人大牛又将为师徒二人带来怎样的爆炸性新闻?
王王王究竟能否战胜钱钱美发,一代宗师对决日系剪吹又将擦出怎样的火花?
明年的同一时间,敬请关注我们的下期节目——王师傅后传(下),解密,正等你开始。
每天晚上,在收拾好洗碗池、铺好床单、确认了冰箱门已经合紧、排气扇已经关闭后,玛利亚才开始她的祈祷。
我们已经在一起五十年了,我和玛利亚还有半个世纪的时光,所以我很知趣地离开祈祷时的玛利亚身边,她不希望我在如此神圣的时刻打扰她。按她的话说,我在她人生中一直充当着激情的宣告者,她不希望我的靠近想火炬靠近柴火一般,一下就把她燃烧光了。她需要寂静,这样她才能记清所有那些需要她祈祷的事物。家人的健康平安,孩子们的工作或学习顺利,世间平淡没有极大的灾厄降临,或许还有明日能够起得早一些,抢到市场上最新鲜的菜,再顺道请镇上的修理工解决了那一直漏水的马桶。她从不觉得为小事求神是件肤浅的事,她相信她的神无所不能,他只许在睡前侧耳倾听,明日就能将这一切送至她面前。她亦深知自己微小愿望的满足是要建立在他人的微小牺牲上的,所以若是第二日她所祈愿的事情并为发生她也不会动怒。世间恩都是这样的,每个人都在为自己曾经许下的微小祈愿而不断地忍让,忍让到他们自己都已忘记自己曾经的祈愿,只到愿望实现后还毫无知觉,全身只剩下忍气吞声后的怨天尤人。
可玛利亚从不这样。
在思考这些东西的时候,我正在屋里缓慢踱着步。这是间旧公寓,如果你认真查看图纸资料,你会知道它有114平米,古典风,如今正值35岁的壮年期。对于一个像我或是玛利亚的人而言,这年岁不过是漫长人生中的一段时光,但对于这间老公寓,35岁似乎早已不是壮年,它的墙壁早已脱漆,若不是玛利亚三年前坚持要重新粉刷,它早就该显得破败,露出黄色的老年斑。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喜欢着这间公寓,有的时候,一间公寓给予你的不仅仅是容身之所,更多的是一段回忆。这就是为什么人们总是抗拒出售老房子,记忆总是虚幻的东西,倒是房子不是。在房子中的每一样东西都能成为一道线索,被当做嫁妆的老式电视在半个世纪后的今天仍在运行着,不过是替换了几个内部零件;新婚第一年时装上的旧空调,在往后的几年里不断为家人送来清凉;见证了大女儿佩里诞生的电暖器,如今还摆在女儿的房中,等待着怕冷的女儿归来时使用;阳台上摆满了由曾是花匠的父亲送来的文竹和牡丹,经过精心调理,即便是离开地面好几十米的土壤也能够肥沃地孕育出新鲜好味的红辣椒。这些都是只有自家人才能懂得的藏宝图,它们的指向永远都只有那个已经逝去的旧日时光。
我还清楚地记得,我和玛利亚的大女儿佩里,曾经对我说过,她最喜欢的就是在周末的早上,在床上等待着母亲推开门叫醒她,窗边的阳光正好,她的父亲,也就是我,抱着我和玛利亚盖的大被子,穿着睡衣穿过她的房间,打开相连的阳台门,让阳光完全地点亮整间房间,一边笑着和她问早一边晒起被子。她说那样的场景让她很有家庭的感觉,金色的太阳温暖,父母年青和善,而她亦是孩子,不需要考虑太多的纷争,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享受着理所应当的周末赖床。
从那以后,她对我说,从我成年之后,就不再拥有那样的时光了。社会要我负起责任,离开家庭,一个人生活。每次想家,最让人落泪的就是这个周末的早晨。没有补课、没有工作、没有负担,有的只是阳光和爸妈,多么美好。
我拍拍她的肩,我还能说什么呢?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我们有着相同的痛哭,区别不过是每个人的触发点不一样罢了。大学时我亦远赴他乡,最怀念的就是老家的田埂,手握着自己做成的铝制弹弓,我自己烧成土坯后再融化收集来的废铝片灌注而成的,如果它没有在童年被抢走,那么我或许能将它传给佩里。谈到家我最先想起的就是这打麻雀的铝弹弓,它让我明白了是家乡赋予了我如此的创造力,它的影响深远,即便是在六十多年后的今天,它也牵动着我的思乡之心。
我把这个故事讲给佩里听,她很在意地追问了是谁抢走了弹弓。她一向如此,总是很快抓住对方想表达的真正内容,但总不爱让他人看出来,只是提着无关紧要但搞笑的问题将话题继续。我了解她,因为她是我和玛利亚的第一个孩子,她当了十二年的独生子女,然后在之后的三年中一跃成为拥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的大姐姐。对于她,我似乎总爱倾尽自己所有的关爱,当让不是说我不爱其他的孩子,莫里和拉里也很可爱,但他们与我相处的时间总归是比佩里与我相处的时间来得要少。这就是优势,谁也无法改变。
我踱至书柜前。为了节省空间,我和玛利亚商量着将书柜嵌入墙壁,事实上我们的确成功了,大大的书柜占据了整面墙的位置,仅被一扇大门分隔开来。左右两片区域分别属于我们夫妻和三个孩子。我在书柜中占据的位置特别少,几本《电子报》就是全部的家当。玛利亚则不同,年轻时她就酷爱阅读,尤其是历史类的书籍,我们都相信,如果她当初考上了大学,一定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历史教师。而另一边,佩里再次以年龄优势占据了大半的书柜。受玛利亚的影响,佩里和拉里都热爱着阅读,虽然佩里最终只在车库为自己谋到了一个修理工的职位,到她的确是全家之中最接近于“文学”的人。 她常常跟玛利亚讨论经典名著中的段落,阐述自己的观点,偶尔自己写点东西自娱自乐,但她坚持不以此为生。绝不让喜欢的东西成为谋生的手段,这是她的人生准则。 她的生活让我想到了一本书,那还是她在高中时候从学校图书馆借来的,玛利亚打扰时颇有兴趣的拿来给我看过。那硬皮的封面上,写着这样几个大字——《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我觉得这几个字算得上是对佩里至今人生的最佳描述了。
另一边,佩里的妹妹拉里则接过了接力棒。与隐世的姐姐不同,在文学方面她是个十足的出世者,作为家庭中最小、也是最聪明的孩子,她还在大学攻读着哲学专业。她始终坚信着将自己的哲学思辨与文学造诣结合,能够融合出好的作品。作为父亲我只得给予鼓励,但我打心底认为,在文学这方面,佩里远远在拉里的前头。或许几年之后拉里能够超越佩里,但那也是几年之后的事了,运气不好的话,那一年将永远无法到来。
令人吃惊的是,莫里在书柜中占据的空间竟然超过了拉里。只有两排大部头学术书的拉里显然比不过占据了四行书架的莫里。虽然他拥有的大多只是高尔夫年刊,期中夹杂着几本封面硬着比基尼美女的青春杂志,就这样随意地丢在书架上。它们的左边,佩里爱惜的文学书对于它们嗤之以鼻;它们的下方,拉里的专业书静默不语;只有远在另一边,玛利亚的历史书籍和我的《电子报》,眼神慈祥地看着它们。
莫里是我的第二个孩子,也是我唯一一个儿子。他如今在高尔夫俱乐部就职,教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熟悉这项运动。
书柜的旁边,倚着墙站着高尔夫球箱。那里收藏着莫里最早用过的几支球杆,现在它们已经退休了,莫里被它们留给我。
作为家中唯一的儿子,莫里一直行事得很“儿子”。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像儿子那样成长,像儿子那样叛逆,最终,像儿子那样走向社会,去完成他的梦想。球箱的拉链打开着,球杆从那之中刺了出来,像极了莫里的龅牙。他可没少因为那口牙而被人欺负,我也没少教他如何像个男人一样回击。去年,在大奖赛上失利之后,莫里放弃了做一名职业高尔夫球手的梦想。隔天,他去了社区医院,处理了他的那口龅牙。三个月后,在他戴着矫治牙套在高尔夫培训班上打工时,他认识了露西,他的女友。
一切都过得很快,我走过门廊,全家只有我面前的这扇门被漆上了蓝色的油漆,其他的都似一张白纸,在穿堂风之中瑟瑟发抖。所有的门把手都已经被磨得光滑,佩里曾经感慨她自己未察觉的时光都被记忆在那把手上了。光面黯淡,并没有小说中写的那种发亮感。就像生活永远不可能像小说那样光彩夺目、情节曲折,对于我和这个屋内的所有人而言,它永远都是平平淡淡,只在不经意间溜走,所有的大起大落被时间拉长之后只剩下依稀的回忆,其中浸满爱意,是世上最美的滤镜。
我走过门廊,玛利亚坐在梳妆椅上,她已经做完了她应做的祈祷。我们的眼神相交,一同钻入被窝,我碰到了她的脚丫。
我瞥向床头的时钟。
现在是夜晚九点半。
晚安,玛利亚在我身边说道。
晚安。
赫鲁·巴托夫的生命之中,永别远远多于重逢。
她还能够清晰地记忆起,在生命开始的最初,带着黑色宽帽的金色野犬被一只粗壮的手掌掐紧脖颈,双腿离开地面,在悬空地挣扎着,随后,另一只手将一只红色项圈套上那还残有五个手指印的颈部。
从那天之后,赫鲁便开始讨厌起项圈。那是人类为满足自身野心而为犬类施加的诅咒,它或许可能使得所谓的“猎犬”与“猎人”之间建立起信任的标示,但对于野犬而言,那便是终结的末日。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犬类被人为地分为了两派,一派温顺达理,能够辅助主人战斗,获得无上的荣耀,而另一派则被人不齿,粗鄙残暴地保留了最原始的兽性。人类依照自己的意愿为这些犬类分配身份和等级,而这一切又反过来服务着人类,其间的犬类并不获得任何好处,它们不过是这条食物链中段的循环箭头,什么都得不到,也不见得会失去什么。
至少,就大体而言,它们除了被分割为两派之外并没有什么损失。
但对于每一个弱小的个体而言,简单的分割被放大成无限的伤害,幼年期的赫鲁总是躲在贫民窟天然的破石墙后,用拾来的破木板堵住风口,独自入眠。母亲的被捕使得她早早地获得了监护人的资格,好在贫民窟中不存在人类与犬类的对立歧视,饥饿和寒冷让他们相互依偎,而贫穷总是如一根结实的麻绳,将双方结结实实地捆绑在一起。因此,赫鲁总是藏好自己的耳朵和尾巴,像一个贫民窟的孩子一样,以人的形态去想方设法搞定晚餐。或许是在帮马普大婶洗土豆时悄悄藏起一个带走,也或许是冲到外人面前将哀求与恐吓相结合讨回一块面包钱。方法应有尽有,但即便如此想要喂饱一个饥肠辘辘的胃也颇有难度。而在这样的过程中,赫鲁遇见了很多人,有些人分别后还能在相见,但绝大多数都如同一朵朵不起眼的小白花,随意地开在贫民窟的路边,并随意地被各式各样的生物一脚踩碎,化在泥土里。
因此,当她成年后,在经历了许许多多的奇遇后,当她已经拥有姓名,不再是那随意的“小黄”之后,她再次回到这片贫民窟时,已经不再有什么人能够认出她了。在她离去的几年间,贫民窟非但没有缩小,反而以极快的速度向外扩张,若不是这片区域中人口的代谢速度快得惊人,赫鲁毫不怀疑它会一如其住民那无穷的胃袋一般,吞噬整个城市。她走过熟悉的街头,构成这王国的任何一块建材都没有被丢弃,石头被人们堆成更坚固的样式,木板被更好地收集组装,食物从不会浪费,能够狩猎的怪物统统进了祖传的铁皮锅,炖煮出当年的味道。至于那些不幸离去的生命,他们也没有被忘记,人类和犬类在死亡面前终于获得了最公平的待遇,他们躺倒在一起,耷拉着四肢,一声不吭地躺进泥土床之中,静静地注视着这王国的兴衰。
所幸,她仍旧找到了旧友。
罗伯特·库克是赫鲁幼时的饭友,除了拥有自己的名字之外,他几乎和赫鲁一样一无所有。作为一只火系犬,他觉醒得很早,因此练就了一手烤肉绝技,只要找到了能够实用的肉类,五个巷口之内的流浪汉都会来找他帮忙烹制,作为回报,他会留下十分之一的肉供自己食用。在赫鲁还被乡邻亲切地称为“小黄”的时候,下水道中的老鼠则处于一瞥见金色便逃窜的状态,但终敌不过无形的风墙,它们被一道有力的风死死地抵在地面上,唯一的结局便只有在砸吧和口水声中被吊上罗伯特的烤架。
在这种时候,邻里总会暂时忘记罗伯特曾经多次趁他们不在家砸碎玻璃偷走胡椒粉的罪过,用“罗比”这样的昵称来称呼他。
“嗨,好久不见啦……呃,小黄?”罗比站在街角向赫鲁打着久别重逢的招呼。
赫鲁点了点头回应他,她走近了街角,罗比站在那儿,她如儿时抓获老鼠后一般,拍了拍罗比的肩,随后与他击掌,笑声淹没了这名为爱茨的街角。
“嗨,好久不见啊,罗比!”
罗比向前走了两步,“不如来喝两杯吧?我去因斯克大叔那儿搞点酒来?”
“好呀,不过不用麻烦你去啦,我刚好也有事要出去一趟,顺便帮你带酒就好。”赫鲁拦住了他。
“也行吧,”罗比做出了让步,“回来可得好好和我谈谈这些年你在外面都见到了什么!”
于是赫鲁离开街角,走向七个巷口外,那里是贫民窟与外界的最后一层过渡,已经脱离了贫民窟的大部分贫穷。最后残余的那一些,多半是人们口中的风传,像是流行疾病,不断地侵袭着这片地区。
然后,在这样一个尴尬的地方,赫鲁遇见了她生命中为数不多的重逢。
那是一只熟悉的野犬,不,或许凭借着此刻他脖颈上的项圈,可以直接定义其为猎犬,但赫鲁并不愿意就这样草率的下定论。她躲在临近的草丛里,静静地看着。
眼前走来的并非只有雷欧一人,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位身着鲜亮的蓝色外套的人类。外套翻口上那与雷欧项圈上同样的图案表明了他“主人”的身份,他的橙色的长发在脑后拖成一条长长的尾巴,就像每条犬类都在身后拖着的尾巴一样。他走着笑着,嘴里叼着一根pocky,和雷欧谈笑着。在一旁,不知是因为什么,雷欧则一脸麻烦样地搔着头不愿搭理。
毫无疑问,雷欧已经被驯服了,不论他是否愿意。赫鲁从小就不喜欢猎人,但她仍愿尊重哥哥的选择,平心静气地接纳猎人,但前提是那得是雷欧他自己的选择。
赫鲁需要用自身行动来证明这是雷欧的选择。
攻击是从草丛中发出的,赫鲁飞身而起,风墙冲着卢克袭来。离开了地面,在空翻越草丛,视角的改变使得赫鲁觉得自己产生了些许的错觉,她看见卢克安心地现在原地丝毫不为当下紧迫的局势所扰,他甚至伸出手向赫鲁打了个简短的招呼。这样的安心让赫鲁本能地感到警觉,她正准备收势落地防守,却不料耳边擦过一道闪电。
这一刻,最好的期望与最糟糕的结局一同出现,雷欧手持闪电对赫鲁发出了一道警示性的攻击。不必再多说什么,语言在犬类的交流中远远不及眼神和行为来得直接,仅仅是短暂的对视,赫鲁便已经知晓了哥哥的心思。
那眼神充满警示,带有长辈教育时所惯有的严厉和绝对的安全性,赫鲁看出雷欧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一如她对卢克率先发起攻击时带有的柔和气息。她落地,然后顺势翻滚,重新获得平衡之后她站起身,看着对面的一人一犬。她后撤一步,压低重心,将力量集中于较后的右腿,千分之二秒后,在人类不足以觉察的领域内,赫鲁做出了攻击。
说这是“攻击”似乎有些太过刻板及夸张,因为很明显双方都没有攻击的意愿,在明眼人眼中这更像是一场技艺切磋赛,两人在用一个又一个的进攻和防守姿势在进行着久别重逢的交谈一般。用横踢、收拳和推挡来传递着双方此时的身体状况以及心理状态,仿佛无止境一般,两边都打得行云流水,不愿停歇。
最终使得这场不像样的战斗停止的是卢克的电击枪,从枪口拖出的电流噼啪地划出一颗颗小电星,在空气中不安分地躁动着。电击枪带来的声音刺激了犬类灵敏的听觉,双方都是一愣,雷欧转头看向一旁的卢克,结果却发现他正开心地向着自己的方向挥着手。
另一边,赫鲁成功地落地,回头接收到对方友善的笑容后,她“噌”得一声消失在草丛尽头,一如彼时登场一般安静、迅速。
赫鲁回到七个巷口之后,罗比正站在爱茨那儿等着她,她跑了过去,开口说道:
“嗨,罗比,我回来了。不是小黄,是赫鲁·巴托夫回来了。”
♞当前等级:1级
我坐在墙角。那里布满了蜘蛛网。空气中有轻盈地小东西在阳光的照射下飞舞着,地板上落着的砂砾清晰得可以按颗计数,我捡起了它们。胸口有跳动的声音。
没有人来到过我身边,我将那些砂砾呈在手心,让左手交给右手,再让右手交给左手。阳光好得出奇,一切都在光线照耀下显得清晰无比,闪着一些微小的亮光。有人推门进来,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房间中,激起耳膜的一阵抖动。
她站在了我的面前。
“雷,雷,来,把手伸出来。”莉莉伸手向我。我顺从地从草堆中站了起来,湿润的叶片沾湿了我肥大的工装裤,我将手递给她。“走、走。”她又这样说道。我被她牵着,一脚踩碎河面有关我们的倒影。“摸。”她这样命令道。我弯下腰,在河水里摸索着。手指经过河底粘稠沉重的河沙,穿过缠在手上的河水,一阵粘滑的触感,不满我打扰它午睡的鲶鱼一尾巴打上手,溅起的水花淋湿上身。水草缠住了我的腿,我回头清理它。
“该死!该死!”莉莉在我前方骂道,“普罗达又来坏事了!快走!快走!”
我被莉莉拖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上岸。
洛克赶来了,他站在河边对我喊道:“快!快把莉莉拖出来!”
我又回过头去,跌跌撞撞地跑下由石子铺出的河滩,原本藏在背带裤里的水漏了出来,淌过那比我的腿还短上一截的裤子。我仔细向河中心看去,只有莉莉的头发还在河面上飘荡着,在阳光下泛着廉价的闪光。
“该死!该死哟——”洛克在岸边跳脚,“这叫我怎么和太太交待?求求你啦雷,快帮我看看莉莉,我才刚刚替上普罗达,我还不想——”
我捞起了莉莉,她躺在我怀里,那张一刻也不愿停歇的嘴此刻完全静默着,我在她的齿缝里看到了小河藻的身影。她唇上的口红被水冲刷之后,浓颜料般糊做一团,顺着小水流淌到我的衣领上,染红一片。
“做得不错!果然没有看错,我们家最能干的就是雷了!”骨瓷杯轻触茶几,太太坐在皮沙发上把玩着那怀表这样说道,“真给咱家长脸!下回给你安排个好活儿干!喏,拿去,这是赏你的。”
带着光晕,一块闪亮的手表砸在地上,我捡起它。指针很有精神地走着,一刻不停。我撇到一旁洛克的眼神,将表握在手心,出门时塞进了他怀里。那只表走得太快了,这很危险。
“那只表走得太快了!怀表这很危险!”莉莉拖着我向阁楼跑去。“这只表走得太快了!”她又重复了一遍,“普罗达那个笨蛋!也不知他怎么上的发条!本来还开心在阁楼上翻到一只不是太太或先生的怀表可以自己用,现在倒好,这表走得快到不行,根本没法儿用!气死我了!”她从乱糟糟的旧衣堆下面翻出那块怀表来,生气地在我眼前晃着。
我接过怀表。
“你看看,多好的一块表呐,上头还能看出日期来呢!”
“倒了。”
“什么?”
我抬起头对莉莉重复了一遍:“这只表,走倒了。”
莉莉去找了普罗达,在天色还没黑,大地还笼罩在红色的夕阳之下的时候。等我再听到她的声音时,普拉达已经不在了。他落入庄园最东边废弃的矿井里,据说那下面埋着恶魔。莉莉被人找回来时哭得一塌糊涂,但半日后她来见我时完全恢复了神智,色彩飞扬地讲述着普罗达失足前惊恐的表情。庄园里也有一部分人坚信其实是莉莉将普罗达推下井道的——“莉莉眼红普罗达很久了,就因为他可以接近太太,而莉莉可想趁太太不注意时偷点红粉往嘴上抹抹了”——但还没有人敢大胆地说出来,我想应该没有人不怕莉莉的撒泼乱骂。太太和先生没有孩子,有时也愿意招上我们几个到厅堂,分我们一些东西玩玩。当然,太太从不肯给莉莉口红和彩粉,“小女孩子用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她这么说着,给莉莉总是些过了时的看护装。
“你猜我找到了什么?”莉莉晃着合得严实的手问我。我注意到今天的她又擦了口红,艳丽得像是唇边滴血。我摇摇头。
她满意地张开手,一根链子挂在食指上,下头连着的是之前那只倒走的表。“我又找到它啦!普罗达那个倒霉蛋掉下去的时候吓得连这个都不要了,两只手只顾抓着栏杆,可惜他命不好,那杆子早就锈透了,他一抓,就一起掉下去了。算了算了,不谈那家伙了,雷你快来看看,这只表怎么停了?”
我接了过去,怎么看都只是一只普通的怀表,普通得就像草场里堆好了的草垛,相互之间没有一点差别。除了它曾经倒走过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同。
“啊啊算了,这东西给你这木头脑子也看不出什么的,拿来。”
我把表递给了她。
“所以说!为什么这只表又开始倒走啦?!我上的发条绝对没有反啊!”莉莉气急败坏地跟我抱怨,“这样根本不能用嘛!可恶!”
“而且喏,刚刚走过那群多事大妈的时候,有一个居然跟我说这手表邪门得很,叫我当心点,开什么玩笑!不就是眼红我有怀表嘛!至于这样咒我吗?心眼小得还不如根针!”
“你也说两句话呀,别就傻傻地愣在那里。”莉莉这样说着,“好歹替我抱怨几句嘛!”
“嗯……表走倒了的话,时间就会变少……”
“什么?根本不对嘛!唉,一开始就不该指望你!我要去把这该死的表扔了,仍得远远的!最好和普罗达一起被埋掉!”莉莉瞪大眼睛生气地说。
莉莉的眼睛瞪得很大,无神地看向远方,没有生气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灰。我抱着她,像是抱着一块湿淋淋的布,除了向下淌水之外,她什么也做不了了。她的口中不再有言语突出,她已经沉没在我所不知道的世界里,张口朝天,不语一言。
洛克在岸边大叫,我不知道那是因为在乎他的职位,还是因为他在意莉莉的死亡。他最终还是下了水,接过莉莉,迈着沉重的脚步往岸上走,沿途他的右脚被一块底部微微掀起的石块绊住了,我只看见他一个趔趄,莉莉摔在了水中溅起浪花。
几天之后,有关“魔女莉莉”的传言仿佛野风,一下就席卷了整个庄园,他们说莉莉手上那块怀表有着邪恶的力量,它不但害死了普罗达,还害死了莉莉自己。问题是,没有人知道,莉莉的怀表在哪儿。
莉莉死去的半年后,太太突然叫我和洛克到了门厅。
“前些时候,在庄园里有人说,莉莉她有些,嗯,怎么说来着,古怪?我似乎还听说她有块怀表是吗?你们,洛克还有雷,我希望你们能找到那块怀表给我看看。你们也一起住了这么多年了,也不希望莉莉就这样被人说七道八的吧?去吧,让莉莉走得安心一些。”
洛克翻遍了莉莉住的小房间,找到了我们刚来庄园时带来的小布娃娃,却没有翻出那块怀表。下午,我看见他在莉莉去世的河滩底摸索,被石头绊倒好几回,摔得鼻青脸肿却仍旧没有收获。
我看了一会儿,离开了。
我点亮矿灯。灯光照耀下的井道仍旧显得黑暗,我看见自己的影子倒映在土墙上,形状诡异颇像一只恶兽。空荡的井道比庄园的酒窖还要安静,四周只剩我自己的呼吸声。我一步一步地向下走,脚步声在此刻比太太验工时穿得那双红跟鞋更加震人。
我颤抖着往下。
楼梯下是熊熊大火,太太倒在火海中,洛克挣扎着往上爬着,他冲上楼梯,手上紧握着刚从太太手上抢来的怀表。
我看见他双手颤抖着拿着一只不配对的手柄给怀表上发条。
“可以的……可以的……我知道可以的……喂……喂!”他回头,恶狠狠地盯着我,“喂!你过来!快!给这该死的怀表上发条!”
我第四次接过这块怀表。
一圈,两圈,三圈,我用尽全力尽量上紧发条。“咔”地一声,手柄应声而断。
另一边,横梁带着火炎压倒在洛克身上。
“出来吧,雷·克洛特。”她站在了我面前,“有人寄了保释金来保释你了。”
我眯起眼睛,阳光停滞了。胸口,仍有东西在跳动着。
时间线很乱,基本上就是说谁上了发条之后怀表落入他人之手并且时间倒走完之后人就要死。雷入狱的原因是被怀疑与庄园纵火有关。
至于谁保释了雷,那就是下一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