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Wednesday Evening 一个星期三的夜晚
00
埃尔顿被爱德华的翅膀扇醒时还在睡觉。他已经连着睡了十六个小时——在这之前,他几乎四十六个小时没有合眼,埋在三十六英寸长的羊皮纸卷里奋笔疾书。他急着想把那些忽然涌现出来的数十种方案都写下来,以至于它们在纸上挤作一团,化成一堆除了他之外没有人看得懂的涂鸦。
猫头鹰笨拙地踩在他的单片眼镜上,“爱德华,下来,”他用食指点了点它的小脑袋。左侧翅膀的羽毛抚弄过他的鼻尖,噢,真是个顽皮的小东西。他哑然失笑,“别总是踩着我的眼镜。”它用圆溜溜的大眼睛略带责备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啄啄他的手背以示抗议。
爱德华罢工了两个星期。一开始埃尔顿不知道理由,后来才知道是因为自己强迫它周末加班妨碍了他与隔壁的夜愿小姐约会。连猫头鹰都知道浪漫、约会、烛光与月亮,格雷却不知道。“她是个麻瓜,”他看着格雷端端正正的字迹写道,“虽然我曾经也是个麻瓜——噢,我是说,在被我的父母收养之前——但说真的,我对麻瓜的世界一无所知,”亏你还曾经在麻瓜研究课上拿过O,看样子你需要唐·璜教授再给你补补课了,埃尔顿忍不住摇头,“但上次我差点脱口而出加隆,幸好她没有听清。”你这傻小子,也许你需要巴费醒脑剂。
埃尔顿大笔一挥,决定让爱德华给格雷捎回一张小纸条,Learn from Edward, my dear friend。
然后他不耐烦地随手翻阅着堆积了两周的信件,它们在他桌上垒成一座小山,但大多数都是他不会打开看第二遍的垃圾。《炼金术月刊》(噢,那些通常都是没用的废话,围绕在永久不会改变的历史争议与流派争端里,谁都拿不出合理的实验证明)八月刊;几份《预言家日报》——他从来不读,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有订阅过;还有两张明信片与一封写在莎草纸上的信,分别来自他的双亲与哥哥。自埃尔顿记事起,他就几乎没怎么见到过旅居海外的父母,他们恨不得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一张拥吻的相片寄给自己的小儿子,好让他知道他们有多么恩爱——我不在意,别再给我寄你们那些见鬼的相片,他抗议了十多年都没有什么效果,反而得到母亲伤心的回应,噢小埃尔,我的甜心,你小时候明明那么不是这样的……他起了层鸡皮疙瘩,决定从此绝口不提。
哥哥罗伊年长九岁,在他还没收到霍格沃茨通知书时就与女友移居到了埃及,很快便在某个金字塔下面结了婚,维持着每个月寄信回家的优良习惯,里面通常都是些例行公事的问候。埃尔顿把信撕开了一条小口子,随后改变了主意,转手又丢回那堆信里,一边腹诽道,噢,梅林的胡子!我可不想知道你上个月又被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咬了屁股!
“我的家人就是明信片,”他一股脑儿地把这周收到的所有拆没拆封的信件都重新扎起来,扔进一旁的抽屉,要是格雷看到这一沓被捆得边缘长短不一参差不齐的信件铁定会发疯,“明信片,噢,明信片……”
他开始哼起奇怪的小曲,填进一些乱七八糟的歌词,“我的家人是明信片,长方形的正方形的异形的……”晚上是开学典礼例行的分院仪式,又有一群小巫师要拎着他们好奇的小脑袋瓜进入霍格沃茨了,但埃尔顿并不关心——只希望今年格兰芬多能多些聪明的人。他更在意O.W.L.s中有多少巫师在魔药课上拿到了Outstanding,并准备在六年级选修炼金术。
他可不能迟到。男人伸了个懒腰,起身去了盥洗室。今天是他上任炼金术教授的第一天——他必须给所有人留下一个完美的好印象。
01
埃尔顿·亨特·奥登始终都记得十一岁那年的夏天,自己与一同长大的格雷·本杰明·爱德华兹收到了霍格沃茨的入学通知书。通知书上具体写了点什么他已经忘了,但他仍能想起那天的格雷来来回回把并不长的一页信看了不下五遍,一脸难以置信,最后匆匆忙忙跑去隔壁找自己。“霍格沃茨?我收到霍格沃茨的通知书岂不是理所当然的事,”男孩挺直胸膛,“奥登家族代代都就读于霍格沃茨,梅林在上,我从没有担忧过自己会收不到通知书。”他花了约莫半个小时才把前几天收到的信件从壁炉边上的小抽屉里找出来,随后看着格雷小心翼翼接过他的那封信,从头到尾把通知书与附上的必备物品名单一字不漏地核对了一遍之后才敢确定这不是什么玩笑。
“我觉得你以后一定很适合去魔法部做一个文员,格雷,”他诚恳地评价道,“就像你父亲一样。”格雷把这当做夸奖,断然没有想到十五年后他还真的成为了魔法部的小部员之一。
就与许多担忧着自己是否会被分入与家人不同学院的孩子一样,在校的七年间格雷无时无刻不觉得自己能够进入格兰芬多似乎只是一个错误,埃尔顿目睹了七年里他所有的困惑——可他不能理解格雷的苦恼。好心的爱德华兹夫妇膝下无子,于是收养了格雷,赋予他名与家,还给了他一整个绚烂无比的魔术世界,可他却是爱德华兹家中唯一的格兰芬多人。分院帽在格雷脑袋上呆了很久,用埃尔顿的话来说就是——我都开始怀疑它扭来扭去地是不是想在你脑袋上下蛋了。灰扑扑的帽檐几乎遮住了那可怜家伙的眼睛,最后才犹犹豫豫地吐出一句,好吧,那还是……格兰芬多!要不是因为分院帽总是长成这样,埃尔顿都几乎要怀疑一向乖巧的格雷难得给它出了个大难题,令他旧兮兮的表面又多添了几道折痕。
“格兰芬多有什么不好的!”几乎就在分院帽碰到埃尔顿脑袋的那个瞬间,那顶破破烂烂的帽子就如他所愿地将他归入了格兰芬多,红色海洋的长桌上爆发出一阵欢呼与热烈的鼓掌,“你是头狮子,别总缩头缩脑地说自己不够勇敢——不,我并非是说赫奇帕奇有什么不好,但格雷,没有人规定说家族都应该毕业于同一个学院,我是说,当一个格兰芬多有什么不好的呢?”他热情地拍了拍几乎紧张得虚脱的好友,后者差点把刚塞进嘴里的火鸡腿给吐出来,“高兴点,我相信你父母绝不会怪罪你的。”他知道邻居爱德华兹夫妇,他们是热情且温暖的人,他从他们身上学到了很多——勤奋、善良、正直、专注,唯独一个踏实他没学到。
在有些斯莱特林学生的口中,格雷只是一个被埃尔顿捡去的“泥巴种”跟班,连自己亲生父母都一无所知的,被随随便便塞进麻瓜弃婴房的无名之子。但这一切都不重要——在埃尔顿眼里这只不过是格雷平淡无奇的人生里一个早早就发生了的小插曲而已,“决定了你的不是你的出生,而是你的未来,”在他成为格兰芬多魁地奇队长的那年,他披上长袍回过头去对格雷说,“所以——飞吧,格雷。走起来,跑起来,飞起来,格雷。”那天赛场上空乌云密布,格雷是追球手替补,但根本轮不到他上场。格兰芬多以压倒性的分差战胜了斯莱特林,无论是在进球的分数还是最后金色飞贼的归属方上,他们都赢得彻底。
这一点上埃尔顿说的确实没错。他深信未来是自己的,与血统和出生向来没有什么太大关系。他顽劣却极具天赋,自信得近乎傲慢,走过的一路都辉煌闪耀。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甚至开始对未来感到茫然。“你以后想做些什么?”在五年级学生的就业指导面谈中埃尔顿甚至一度说出过随便什么都行,只要有点挑战性让人生别那么无聊就好。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的人生实在太无趣了,要说他在霍格沃茨的唯一遗憾也许就是没能成为级长——看在梅林的份上,他实在不知道自己有哪点不符合要求了。只不过这小小的不甘并不能影响他闻名几届霍格沃茨,成为同代人口中一个小小的传说。
但是,等等——
还有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好像从他们十四岁时起就被他遗忘了。那个总是沉默的,皱着眉头,独自蜷缩在赫奇帕奇公共休息室的家伙。人生某个阶段的十年里他们几乎无话不说——或者埃尔顿认为,他们曾无话不说。他削瘦沉默,眼里有着愤怒,墨黑的短发微微卷曲,遮住耳朵。他有时候会令他想到保护魔法生物课上所说的夜骐,令人悲伤的不祥象征。但时隔太久,他都几乎快忘记男孩的长相了。那时候每次他去赫奇帕奇公共休息室门口找他时总能见到他独自一人。他脸上的表情甚至令埃尔顿觉得没来由的火大。
——他现在在哪里来着?
仅仅只是一瞬间,这个念头飞快地窜过埃尔顿的脑袋,就像霍格沃茨城堡礼堂上空魔法星辰明灭的光,紧接着就被分院帽几十年不变的古怪唱腔勾去了注意力。
“……还是那么难听。”他嘟囔道,却不够小声到令周围人都听不见的程度,以至于莎朗微微侧过头,严厉地瞪了他一眼。她帽子上松石绿色的长羽晃了晃,埃尔顿举起酒杯向她示意,用口型夸张地说道,我也爱你,莎朗教授。
分院仪式长得要命,他的脑子里还盘旋着几种突然蹦出来的方案,甚至无心关注高脚杯里透红的酒液。他选择炼金术的理由很简单——魔法石在诱惑着他。那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至高无上的结晶,魔法的玄妙能抵达的尽头……他并不渴望长生不老药,也从未想过要利用炼金术为自己谋求无穷无尽的财富与荣耀——仅仅只是被传说中屈指可数的人才能触碰到的神秘吸引了而已。
也许有一天我还能上巧克力蛙卡片,他想着想着就笑了,还是稀有的那种。夜还很长,他打量着一个个排着队,脸色紧张得泛红,走上前来拿起分院帽的孩子们,又一个赫奇帕奇。
——他现在在哪里来着?
02
雨滴踢踢哒哒蹦跳在地面上,连绵地溅出阿尔卑斯山脉的轮廓。很不巧,第一节课就是埃尔顿最讨厌的下雨天。他懒懒散散地翻个身,摘下睡帽,决定提早一些起床,因为雨天总是会拉低他的效率——连魔杖都好像能吸水似的比平时重了十倍。他有着一根极其漂亮的魔杖,十三英寸长,西卡莫槭,独角兽尾毛杖芯。他喜欢独角兽。从霍格沃茨毕业之后他就用变形术把自己的发色改成了银灰——在那之前他一直都是标准的奥登家褐栗色头发。他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突然有点厌倦一成不变。
霍格沃茨的这个职位对他来说很自由,只用负责两个高年级不超过二十个学生,余下的时间都可以用作研究。为此他曾大大地嘲笑过忙碌的同僚——看看阿诺德!我敢打赌你会在城堡与北塔之间跑断腿!但很快他就后悔了,因为炼金术的教室不是在北塔就是在位于地牢中的魔药教室,无论哪个都令他觉得秋天的萧瑟好像要提早到来了。
他束起长发,披上巫师袍,想了想还是随手拿起《炼金术简史》与《炼金术魔法理论》,就算是装装样子也总比空手要好。教科书对课程本身毫无意义,他哼着小曲跳过陷阱楼梯,真正有价值的东西都在我的头脑里。
准时到达位于北侧塔楼一楼的教室时他发现选择这门课的学生果然和想象中一样很少,这令埃尔顿更加兴致勃勃——不用花太长时间在学生恼人的论文批改上对他来说总是好事,O.W.L.考试已经替他筛选好了一些学生。他愉快地走上前去,看看时间已到便一挥魔杖,教室门嘎吱嘎吱地缓缓合上。
“孩子们,早上好!欢迎来到炼金术课上,我是埃尔顿·亨特·奥登,请称呼我为奥登教授。”他双手撑在讲台上,倾身向前打量着下面稚嫩而陌生的面孔,“为了防止学期中有任何令人不愉快的意外发生,我需要先向在座的各位确认一遍——你们都已经在O.W.L.s的魔药考试中获得了优秀,并且没有任何科目低于良好,没错吧?”底下为数不多的学生发出稀稀拉拉的赞同声,埃尔顿扬起眉头,“非常好,你们应该对自己的成就更骄傲一些!”
他将魔杖指向空中,一串金色的字母浮现在半空中:What is Alchemy?
然而还未等到他继续下去,教室的门就被人推开了。只见一位身着拉文克劳蓝色内里长袍的银发少年站在门口,正努力平复着胸口剧烈的起伏,他一抬眼就迎上了埃尔顿质问的目光。
“……我很抱歉,教授。”他僵硬地说。
“唔,怀特先生,你打断了我,三分钟前你就应该出现在教室里,你愿意为我解释一下开学第一天就迟到的理由吗,否则我恐怕只能让你在门口站着等到第一次课休了……”埃尔顿伤脑筋地看向沉默的对方。
罗德里克·昆茨·怀特站在他的面前,阴沉着脸,似乎打定了主意不想开口。
埃尔顿叹了口气,布雷夫教授怎么搞的?!少年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今天又是开学后的第一节课,他并不想对这孩子太严厉。“不管怎样,拉文克劳扣五分,先赶紧给我坐下,别让你的父亲蒙羞——”
昆茨微微点点头以示歉意,随后穿过教室,在同为拉文克劳的范尼塔斯·费鲁斯身边坐了下来。后者低声说了些什么,埃尔顿打算假装没有看见。
“很好。那么,在座的各位年轻人,现在请放下手中的羽毛笔与羊皮纸,合起书本,擦亮眼睛,支起你们的小耳朵。”埃尔顿神秘地眨眨眼,“从这节课起,我将带领你们慢慢深入炼金术的世界,准备好与我一起探索那神秘而美妙的魔法了吗?”他轻抖了三下魔杖——众目睽睽之下,整间教室都在瞬间变了模样,原先普普通通的墙壁此时此刻都被各式金色纹路与图样覆盖,他们惊叹地看见游走的双头龙、噬尾蛇、东方的麒麟与凤凰……它们宛如活物般舒展开身体,穿梭在墙面上,最后全部消失在埃尔顿背后的黑板上,重新化作几个赤金色的字母:A-L-C-H-E-M-Y。
“你们可能会很好奇,为什么只有魔药课获得优秀的学生才能有资格涉足炼金术呢?”埃尔顿拍了拍手掌,将学生的注意力拉回来,“有人能告诉我戈巴洛特第三定律是什么吗?”
金发的斯莱特林女生举起了手。
“那么,让我看看……珊莎·坎贝尔小姐,请你来向我们解释一下?”
“混合毒药之解药大于每种单独成分之解药之总和。” 珊莎·坎贝尔一字不顿地背诵道,“也就是说,我们不可能将所有解药混在一起就能够轻易解开混合毒药。”*
“没错,很好,斯莱特林加五分——为了你出色的回答,”埃尔顿赞许地点点头,“也许你已经偷偷翻阅过了你的《高级魔药制作》课本?我相信在之后的课上,科尔温教授会告诉你们它的原理与炼金术的程序密切相关,这就是炼金术最有趣的地方了,也是我们第一节课即将讲述的内容。”
他走下讲台,“炼金术究竟是什么?刚才坎贝尔小姐的回答为我们带来了第一点,即物质的转换与变形……”
一旦开始讲课,埃尔顿如入无人之境,抛开教案滔滔不绝地讲述着有关炼金术的一切神秘与离奇的故事,还不忘额外补充了几个关于传说中的尼可·勒梅的轶事,以至于一时间他都快忘记了自己昨夜特意添上的一句结束语。“那么让我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小秘密没有告诉你们呢……”他拎起事先备好的教案,奶黄色的羊皮纸在重力的作用下直接滚到了底,最后一行与别处颜色都不一样的新鲜墨迹提醒了他。他分神片刻,记起昨天自己在浴室的热水里泡了很久,直到水面透明的泡泡都逐渐消失了。周围土耳其玫瑰的香味令他昏昏欲睡,他展开手臂搁在浴池的边缘,背依着彩绘墙砖,看着天花板上星星点点的夜空想,炼金术为什么会吸引如此之多愚笨的人前赴后继地奔向几乎无法触及的终点呢?无论是麻瓜还是巫师……几个世纪以来他见过太多的失败与谬论,甚至是绝望……在那背后,他们究竟又抱着什么根深蒂固的期望?
他倏地站起身,拿过毛巾粗粗地揉擦着长发,也不管身上还在滴滴答答地淌着水,就随意裹着睡袍回到房间里,坐在桌边,打开了羊皮纸卷。他执起褐色斑纹的羽毛笔,蘸着夜空色的蓝黑墨水,听见尖细的金属片挂蹭着羊皮纸光滑表面时悦耳的沙沙声,写下了教案上最后一段的第一句话。他写得太兴奋,以至于落笔的第一个字母都被晕开的墨水染得几乎看不清。
“最后请记住,一旦你达到了炼金术最追求的极致,它不仅仅能给你带来超乎一切高潮的快感……”
就像此时他挥舞着魔杖在黑板上有力地写下这句话时一样,他能感觉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字母的每一根曲线上。他舔舔嘴唇,在一片肃静中低声说道:
“……并且有朝一日,炼金术甚至能帮助你抵御死亡的威胁。”
“… And one day, our gold,
our sacred philosophy,
our fire can even help you escape from death.”
03
我不应该在这里的。
埃尔顿苦恼地想,这是怎么回事?
月明星稀,今夜的霍格沃茨静得出奇,如果没有任何意外,埃尔顿本应在魔药教室里搭建自己的仪器,进行新一轮的炼金术研究。但此刻,阿诺德·列夫,唐·璜与他三人正沉默地走在漆黑的石子小路上,看上去都各怀心事。这是个奇怪的组合——三个曾经素不相识的格兰芬多教授们忽然决定去猪头酒吧喝上一杯。唐·璜走在最前面,怀里还抱着三个大杯子,时不时用哀怨的眼神回头瞪着阿诺德与埃尔顿。他们拐过一个弯,在距离猪头酒吧才十几米的地方就已经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喧闹声了。
“这里永远都有那么多人,”埃尔顿抽了抽鼻子,决定无视那股浓浓的羊膻味,嘟囔道,“列夫教授,你选的好地方。”
霍格莫德村的猪头酒吧在工作日的晚上总是人声鼎沸。开学第一天,成年人难免想在这里抒发一下回归工作的压力。埃尔顿跟在阿诺德与唐·璜身后走进酒吧,娴熟地微微弯腰避开门框上最矮的一处,看着唐·璜抱着与周围脏兮兮的环境格格不入的杯子嘟囔着让一让,麻烦借过,瞬间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我开始担心起他了,”埃尔顿忧虑地说,“他能挤得进去吗。”
“我也有些担心。”
阿诺德和埃尔顿决定先找个地方坐下来,走道又窄又小,他们费了一番功夫才挤进那个角落里。埃尔顿蹙紧眉头,将魔杖指向凳子,小小的闪光飞快地滑过表面,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我猜你是想用清理一新,”阿诺德低声笑道,“可惜没什么用啊,奥登教授。”
“梅林的肥三角裤——猪头酒吧这些年真是越来越脏得过分了,”埃尔顿放弃了尝试,一屁股坐在布满划痕看上去还蒙着一层灰、凝结了啤酒渍的椅子上,“叫我埃尔顿就行——”他抬头看看一旁的黑魔法防御课教授。
“阿诺德。”
“……好的,阿诺德。”埃尔顿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年轻男人。阿诺德·列夫拥有一头与格兰芬多无比相称的金发长发,通常都会在脑后束起,传说中他的背上还有令人咂舌的大面积纹身。他比自己还要年轻四岁,已经是拥有大量黑魔法战斗经验的人了。顿时埃尔顿的好奇心占了上风,又问道:“听说你是前傲罗?”
“没错,”阿诺德十指交错,勾起唇角,“总之因为各种缘由,我回到霍格沃茨教黑魔法防御课了,你呢,奥登?”
“我?”
男人一时语塞,“顺着兴趣就开始研究炼金术了而已。”他又忍不住多加了一句,“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话我现在肯定还在魔药教室里……”
“来了来了——”
三个悬浮在空中的大杯子就像从远处射来的飞镖一样忽地冲到了圆桌的正上方,接着一个急停,阿诺德与埃尔顿反应迅速地向后一靠才避免被互相撞在一起的杯子里溢出的啤酒溅到。那一侧,唐·璜举着魔杖艰难地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大口地喘着气抱怨道:“唉……我绕了一大圈都没有找到你们,差点要上楼找你们,原来你们在这个角落里……!”
还没等他说完,埃尔顿眼疾手快伸手先拿了一个颜色漂亮,做工精致的啤酒杯,向阿诺德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后者也不在意,随手接住一个最靠近自己的杯子,最后唐·璜高高兴兴地握住没人拿的那个图腾浮雕款的大杯子落座。
“总之,”唐·璜只坐在椅子的前半端,挺直背,无奈地说,“让我们忘记刚刚的不愉快……”
“萨尔茨堡。”
奥登已经喝了一口,歪着头读杯子底部的刻痕,“这个啤酒杯是你在萨尔茨堡买的?”
“……没错,那年萨尔茨堡下大雪,我一路从积了雪的树林里飞过去,差一点被火车上的麻瓜看到,呼——有惊无险!”唐·璜点点头,炫耀式地晃了晃自己手中的一个,“这个是我在塞尔维亚时带来的——你去过塞尔维亚吗?不得不说,那里的夏天真是美得令人炫目啊,在阴雨连绵的苏格兰呆久了你一定会爱上那儿的,相信我,奥登教授……”
他喝了口酒,随后就像被黄油啤酒呛到了一样忽然停下了,“咳,不对,奥登教授……我可以叫你埃尔顿吗?嗯,埃尔顿,你得和阿诺德好好相处——”
“要是是火焰威士忌就好了。”奥登低沉地说,“我需要更多的酒精来让我忘记刚才的事情。”
“等等——最想要忘记的人是我好吗!!!”
唐·璜的哀嚎穿透了桌子上摇曳的烛光,震得猪头酒吧悬挂着的一排人头都晃了一晃。
如果可以利用时间转换器的话,那么就让我们偷偷地把那神奇的金色时针往回转上一个小时吧。
独自呆在魔药教室的炼金术教授埃尔顿正在费劲地搭着一个新型的实验坩埚——和魔药课所用的坩埚不同,炼金术的器材更像是一系列繁复的工程,需要在开始之前就确认好每一个细节与衔接。他先前刚在自己长长的计划表上又多添了四种实验方案,一整卷束起的羊皮纸可能会花上他三年的功夫才能全部试完一遍。今天只是漫漫长途的一个崭新开端。
他戴上眼镜,伸手去拿一侧架子上的原料,那是属于他的小柜子,通常没有人能够打开——虽然其他人打开了也对其价值一无所知。他小心翼翼地拿出写有“我的黄金”、“我的琼液”标签的玻璃瓶,把柜子锁好,然后拔开瓶塞,正准备往刚刚搭好的锅里倒,教室的门就又被人推开了。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被人打断了。很好,真是一个崭新的开端。
他没好气地抬头怒视着来人,刚想说是哪个落了东西的学生连门都不敲就闯进来,结果就看见阿诺德·列夫正站在门口,一脸意外地与他对视了。
“你来这儿干嘛?”
埃尔顿烦躁地绕过实验工具,一甩长袍,有些倨傲地指责道,“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黑魔法防御课的教授吧?没事跑来魔药教室不应该先敲个门吗,你打搅到我了。”
“我道歉。”
阿诺德直视着埃尔顿,依旧笑盈盈的表情里却没有半点歉意,“我来这里是为了其他事,奥登教授。”
“那恐怕得让你失望了,”埃尔顿轻哼了一声,“没想到你居然还有空跑来这地方,我还以为你花上一整天在不同的教室之间跑断了腿。”
阿诺德与埃尔顿几乎一样高,面对后者的逼近他完全没有任何让步的意思,反而微微侧过头,“我得在脑子里记一下——先前我都不知道奥登教授是如此粗鲁的人呢。”
“你说什么?”埃尔顿眯起眼睛,“是谁先不知好歹地打断我的?列夫教授,或许是因为您整天呆在雏鸟群里所以人也跟着变傻了?”
阿诺德抬了抬眼,几乎就在一瞬间,他从袍子里掏出了魔杖,以微不可见的幅度轻轻一抖,紧接着,在埃尔顿的背后,一阵令人心碎的巨响让他在回头的瞬间连杀人的冲动都有了——
他花了近半个小时从头开始仔仔细细搭好调试后的仪器都在刹那间被掀翻在地。
“我真诚地向您表达我的歉意,奥登教授。”
一时间,埃尔顿已经完全忘记了眼前的人曾是魔法部前傲罗的传言了——狂奔的戈耳工!“Impedimenta——”伴随着他的怒喝,蓝绿色的火花直冲阿诺德而去,后者却丝毫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样子,笑容反而更深了。
阿诺德巧妙地避开魔咒,同时也扬起魔杖,“Colloportus!”粗绳凭空生出,就向着后退几步的埃尔顿冲去,埃尔顿一手搭在讲台上,借力翻身躲过了这一击,也不在乎顺势绊倒了多少桌上的瓶瓶罐罐,气得指向阿诺德背后没有收起来的用具就吼道:“Wingardium Leviosa——!”坩埚在漂浮咒的作用下立刻腾起,向着阿诺德的后脑勺毫不留情地撞去。只可惜想着用坩埚狠狠砸一砸那个金发法国佬的愿望并没有达成,阿诺德像是对埃尔顿的想法了如指掌般,向右一侧头就躲开了漂浮坩埚的袭击,“Reducto。”坩埚在魔咒下顿时碎成了粉末,在两人之间稀稀拉拉地落了一地。
随后,逐渐认真起来的埃尔顿,直接向阿诺德发射了一个无声咒语,但是阿诺德的回击就在同一秒内完成——两个咒语在撞上的瞬间击碎了一旁的架子,各种稀奇古怪的魔药药材落了下来,奥登的魔杖又是一指一点一挥,怒气冲冲地将落下的一切东西当做武器,万弹齐发浩浩荡荡袭向阿诺德。
阿诺德的脸上还挂着笑,面对着埃尔顿只是懒洋洋地说了句:“Protego。”透明的屏障登时将他整个人护在身后。蝙蝠翅膀、犰蜍胆汁瓶、青蛙脑浆、蝾螈脾脏都在整间教室内乱窜,砸在阿诺德面前无形的防御壁上,又朝不规则的方向弹开——
甚至,在那之中还有一只长角蟾蜍。
一开始阿诺德与埃尔顿谁都没有意识到这间平日里下了课就没有人的教室居然会迎来今天近夜时的第三位访客——他们那位同样来自格兰芬多、扎着小辫子、耳垂上挂着两颗华丽的红宝石坠子的同僚迈着轻快的步伐推开了魔药教室的门,此时此刻正如经历了蛇怪爱的凝视般僵立在阿诺德的背后。
听说他向来以自己超乎常人的帅气而骄傲,埃尔顿努力回忆昨夜开学典礼上的麻瓜研究学教授,他长什么样来着?可能是这场面实在太过悲惨,以至于埃尔顿一时都放下了魔杖,与阿诺德达成了无声的、和谐的短暂共识。
“……嘎。嘎嘎。”
温柔地贴在男人脸上的蟾蜍缓缓地滑落下去,唐·璜下意识地伸出双手,一如麻瓜故事中的某种出身高贵却有臆想症爱上青蛙的公主那样深情地捧住了长角蟾蜍。埃尔顿终于看清了传说中英俊教授的长相——布满蟾蜍粘液与某种不知名试剂的脸。
“啊——啊!!!”
终于,唐·璜厉声尖叫起来,“我的帅脸——我堪比昼夜晨昏的脸——噢看在米开朗基罗的份上——”
“他在说什么?”埃尔顿的问题只得到了阿诺德同样无奈的耸肩。
就在唐·璜松手想要甩开蟾蜍的同时,神奇小动物发达的后腿便在他的掌心一蹬,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简直就像时间都被放缓了一样,埃尔顿清晰地看见了唐·璜的眼球是如何从下至上地挪动,以至于最后几乎像是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蟾蜍舒舒服服地窝在男人精心打理过的金发之间,就像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完美而舒适的巢穴一样。
“啊——!!!我的发型!!!我花了十五个金加隆做的发型!!!”
04
好了,在忍受了唐·璜教授三次高昂的尖叫之后,让我们再一次回到这个星期三晚上的猪头酒吧里吧。
唐·璜深深地叹息,向面前的两个男人倾诉:“……我是说,这简直不可理喻!为什么刚到霍格沃茨没几天我就要天天遭遇这样的惨剧——难道是因为我的帅脸总是遭人嫉妒吗?”他仍在操心自己被弄乱的发型。就算用了清理魔咒他也始终担心受怕地时不时摸摸自己的脸,好让自己确定那令人反胃的黏液已经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你天天都得被蟾蜍深吻一次吗?”埃尔顿投去难以置信的眼神,“梅林在上,那我真心诚意地开始同情你了,唐·璜。”
“不!唉……”唐·璜又灌下了一大口黄油啤酒,“说真的,你相信我的隐形咒施得精妙绝伦吗?”
埃尔顿没有立刻接话,而是向一旁的阿诺德投去质疑的眼神,后者挤了挤右眼,点点头。
“我不相信。”埃尔顿飞快地答道,任凭唐·璜陷入对黄油啤酒热烈而短暂的迷恋中。而他和阿诺德的杯子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空了。
“还要我买杯酒给你吗?也许不是黄油啤酒,火焰威士忌怎么样?”
阿诺德似乎想了想,“不久后我可能确实不得不收拾下魔药课教室。再来一杯黄油啤酒吧,你欠我的,埃尔顿。”
埃尔顿咧嘴笑了,“看不出来你可能还是个不错的酒友。”
“我向来是。”
第二杯黄油啤酒他们喝得更慢一些。男人们聊了很久——比如刚刚进入格兰芬多的孩子们,看起来总是很不高兴的斯莱特林院长,迟到的昆茨与他的父亲,这一学年即将到来的三强争霸赛。埃尔顿觉得上次自己说那么多话可能还是假期时去找格雷——又或者是在对角巷里与哪个金头发的女人调情——沉浸在炼金术里总会令他失去时间的概念。
“……不过没想到你身手那么敏捷,竟然还躲开了我的咒语,”阿诺德依旧保持着他完美的笑容,“埃尔顿,说真的,我还一直觉得弄炼金学的家伙都是些不成器又阴郁的家伙,一个星期都见不到太阳的那种。”
埃尔顿大笑着甩了甩他的长发,“不,我可接受不了——我是说,我总得找个对象来陪着我,”他一本正经地耸耸肩,“不然独守长夜未免也太寂寞了一些……我需要我的星辰与月亮们来点亮我的夜晚。听说唐·璜教授已经心有所属?”
被点名的男人像是经历了一场漫游,显然刚刚才回过神来,以至于手中的杯子都险些落在桌上。他挠挠头,“啊呀,我突然去想别的事情了……”
不好意思的神情在他深紫色的眼里划过,随即立刻又被那种惹人无言的兴奋替代了,“不过我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什么主意?”埃尔顿觉得有一丝不妙。
“我想组织一个社团——我是指导老师,欢迎学生来加入的那种!不觉得会很有意思吗?”唐·璜眺望着远方,只可惜狭小的猪头酒吧昏暗的光线与脏兮兮的墙壁阻挡了他的野心,“我想组建一个霍格沃兹合唱团!”
“合唱团。”埃尔顿重复了一遍。这主意竟出人意料的还不错?“比如呢,你想让他们唱些什么?”
“首先自然是校歌啦……!也许以后每一次隆重的典礼之前我们就可以先让学生们来唱一遍校歌?我是说……你看!万圣节就不远了,我们可以先做起筹备来!”唐·璜兴致勃勃地比划着,“比如,Hogwarts, Hogwarts, Hoggy Warty Hogwarts……然后低声部可以这样唱,Hogwarts, Hogwarts, Hoggy Warty Hogwarts……”
他的歌喉倒比他看起来的样子要靠谱一些,埃尔顿哀愁地想,他仰头喝掉了最后一口黄油啤酒,“也许你也可以教我一起唱歌,唐·璜。”
“你也喜欢唱歌吗?”
“喜欢得不得了呢,”埃尔顿指出,顺便扯了个小小的谎言,“在五年级就业指导面谈的时候我可是说了我以后想当一个摇滚歌手。”
唐·璜露出了一脸遇见灵魂友人的感动,“那如果合唱团最后成立了你可一定要来!我让你做副指导怎么样?”
“一言为定。”
唐·璜满意地转向了阿诺德,“阿诺德,你呢?黑魔法防御课的决斗……”他想着忽然觉得一股凉意从尾椎骨开始往上一直蹿,那字面意思的惨且痛的回忆令他立刻噤声。
“唔,没错,决斗俱乐部,”阿诺德咧嘴一笑,“这可以算作是我的社团吧。”
埃尔顿昏昏欲睡。隔着永远擦不干净的小玻璃窗他甚至觉得自己看见了狗灵,虽然他将占卜学基本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但他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你老是喜欢皱眉头,他记得曾经有女人这样对他说过,那是因为皱眉头时候的我看起来比较忧伤,我的甜心,而我深知我的忧伤会让所有女人为了落泪,想要亲吻我的眼睛来告诉我一切都会变好的。这是个小小的诡计与陷阱,聪明而狡诈。为此他没少被格雷责怪过,还被人冷笑着说怀疑他是不是有媚娃的血统……
但是——那句话不是格雷说的。
他当时听见这话就笑了。嘿,你想多了,他抱着一堆变形学的书依着赫奇帕奇公共休息室门口的画框,一边还不忘向过路的女孩子投去热情的注目礼,我身体里有一部分是麻瓜的血,可我能做得比其他巫师都出色,你也可以的,我们都可以。
埃尔顿怔怔地想到,那句话是另一个人说的。他放下杯子,站起身,理了理袍子,好像这样就能抖落那些突如其来的回忆。
后来他们在猪头酒吧的门口告别,唐·璜念念叨叨着合唱团的计划,铁定主意要实现这天才的灵光一现;阿诺德还是保持着他不变的笑容,也许很快要去收拾魔药教室的他就笑不出来了。埃尔顿独自一人走在没有星光的路上,拐过霍格莫德主道上最后一个弯,远处城堡的高塔尖尖地耸立着,就像能触碰到今夜明亮得出奇的月亮。黄油啤酒甜腻的后劲令他忍不住又一次哼起歌来。这是一首金色的歌,炙热得像飞向地球奋不顾身的流星。他微微笑起来,腾空的十指弹奏着无形的键盘,断断续续地唱着不成调的片段:
Believe me my dear…
Please remember…
Our glory our mystery…
Our past and our memory…
Believe me my dear…
And one day…
Our gold our sacred philosophy…
Our fire and our love…
Will help you avoid death.
* 戈巴洛特第三定律的内容与解释均出自原作。
* OOC都是我的错。
* 部分仅仅提到的角色就不响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