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杰奎琳。玛丽安娜与列文的女儿。此刻我正站在这里。
这里是战场。
不,这里只是纯粹的杀戮场。没有公平的对打、没有英勇的牺牲、没有胜利的喜悦,这里有的只是绝对的征服和成瘾的虐杀。
我看到他正举刀砍向敌人,不,我应当称之为俘虏——那些流着有别于我们血液的、长着有别于我们外貌的、说着有别于我们语言的——生物。
我不太能分辨俘虏与俘虏之间的区别,是的,他们的确有美丑胖瘦之分,但那也仅仅是从我这一角度看去的,用我们人类的审美观来评判着的物体。但是他能够,我曾亲眼见过他在俘虏堆中挑选着俘虏,然后花上几个子儿将他们买回家进行一场屠杀。显然他能够一眼识别出那些非人类俘虏之间的区别,因为他所挑选的俘虏在我看来包罗万象,我无法猜透他的评判标准。
我看着他再次举刀,这次的俘虏身材矮胖,身上溅满了同类的血液,染红了全身,却顶着一张吓得发绿的脸走到了他面前。他沉稳地举刀,握紧刀柄向下砍去,没曾料想对方却在此时脚底一滑,或许是一脚踩到了前一位不小心落下了的内脏,那滑溜溜的、如同人类的肺一般的器官无辜地躺在地面上。他失手了。
但是没等俘虏从地上爬起,他再次动手。这次他按住了俘虏,对方难以逃脱,他便手起刀落,完美地砍下了一只手臂。再一刀,那是收割右腿的宣告。之后是上半身,自脊梁骨中段开始截断,仿佛对称似的,下一刀砍向的是下半身,连带着右腿一同切断。从俘虏体内流出的血液浸染着地面,那也是红色的血液,却不如人类那般浓稠深沉,显露出的只是浅淡的粉红色,其中还裹挟着一些小圆片。那些圆片由外围的象牙白包裹着,内部则是浅黄自浅绿的渐变色,它们就这样漫无目的地顺着俘虏体内的血液流出,落在地面上。
他又举起了刀,下一位俘虏出现,这回的俘虏高挑瘦弱,只是他没能搭上前一位的任何内脏,就这样惨死在刀下,和一旁那已被肢解了的同类一起,躺在早已为他们安排好的闪着银光的墓冢之中。
他停下了,打量打量了一旁死去的那些俘虏,兀自地点了点头,放下了刀。我看见他用手指轻轻沾了沾俘虏们流在地上的血液,放进嘴里尝了尝,露出了愉快而清新的笑容,就仿佛那是俘虏的血液所带给他的味觉一般。
我不禁一怔。身后突然响起的机器轰鸣声打断了我对这非人的杀戮的注意,我转回头去。
另一边,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中,我叫不出名字的重型武装机器正在对街道进行清扫。它的外壳上印满标语,大喇叭里叫喊得义正言辞。她正在那里,掌控着这家机器,声音通过扩音器传输出来。她在那里将那些异族——就是那些流着有别于我们血液的、长着有别于我们外貌的、说着有别于我们语言的——比作灰尘和害虫,说他们对于我们人类毫无益处,无非是给世界凭增烦恼,因此我们要将他们驱逐、将他们赶尽杀绝。我看见她驾驶着那致命的机器敲碎了沿街的异族商店,玻璃渣碎了满地,不停有异族人从那落满玻璃的地上飞奔过去。他们体内没有鲜血,没能留下伤痛的痕迹,但他们仍能感受到痛觉,他们朝着天空痛苦的嘶吼,却无法慢下脚步,就好像被风不停推进无法停止的灰尘。脚步声笼罩了整片天空。
她则处在安稳舒适的地方,操纵着手中死神的镰刀,划向下一个被追赶上的异族。
那些死亡不来自我的同胞,他们并不流出与我们相同的血液、他们并不长着与我们相同的外貌、他们并不说着与我们相同的语言。他们那短暂且逝去了的一生,对于我们而言,按照我们人类的价值观来衡量,连生命都不算。他们不曾诞生,亦不曾死亡,他和她这样举刀答道。
那些不是生命,从我们人类眼中看去,他们没有思想没有心跳,他们与我们不同。就连在书面语里,他们也即将变为它们。它们并不活着,在我们眼中。就如同它们眼中的我们亦非活着,只是它们无力打败我们。压倒性的力量决定了我们才是人类,决定了我们才活着,决定了主流的观点和评判标准,决定了它们应当为人类的生存作出自我种族的贡献。
我看着这屠杀的场面。我看着这排外的清扫。我看着这一切的一切,这些血腥这些罪恶,施加于人类身上时被人唾弃咒骂,施加于异族身上时却无人出来反抗。无谓人性,无谓正义。
我尖叫起来,瞪大了眼睛,肾上腺素使得体温飙升。我喘着粗气抬起头来,正想大声质问世界,却突然发现玛丽安娜正拿着吸尘器看着我。
近那边,列文关心地拎着菜刀跑出厨房,案板上的西红柿一言不发。
00
不知不觉的,我就站在一间看上去很古旧的书店面前。
这条路不是我放学常经过的……不,就算我今天要去补习或者帮妈妈跑腿,我也不会经过。
真要说的话……嗯?
「奇了,真要说的话,好像又想不到什么时候会来?」支着下巴,我歪着头想了想。
我再回头看了一下这里人不怎么多的街道,现在还不是下班时间,左手边车站也没有什么人,右手边的小商店也没什么客人,只有停不下的蝉鸣和大片摇动的树影在晃,而正正站在我旁边的书店,还是那样的沉默得可以。
──感觉会发生什么神秘事件呢。我在心里偷偷兴奋了一下,做着如此无聊的妄想,高高兴兴的走进了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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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欢迎光临,小姐。」和原先想象中的不同,还以为会有一大排陈旧、有点点蛀书味的书柜放在一起,里面排列着一本又一本自己不爱看的乏味历史书,文学作品之类的东西,没想到倒不是这样。
更重点的是,原先会以为是一个老爷爷老婆婆之类的人在经营着,要不至少也是大叔吧?
「……耶,是个年轻的哥哥啊。」不自觉的低声说出口了,我吓了一跳,连忙闭上嘴站定在一个书柜前,快速的抽起一本书装作很认真的研究。
──呜哗,我在干什么啦,丢脸死人了。
──居然在别人面前这样说话。
他的名牌上写着的是『奈特梅亚』呢。原来是外国人吗?
唯一可以帮我分散点注意力的,就是那个挂在窗前的风铃,『叮铃铃』的,在这个炎炎夏日听着,是很凉快的音色。
──以致于我都没注意到
「噗,妹妹,你书拿反了哦。」本来还在静静看着这个小客人的男生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提醒着。
「──耶!?」我慌了一下,视线这才在书本上聚焦起来,真、真的拿反了!看着这些都倒过来的文字,我双手又不敢太用力抓着别人的商品。
真是……尴尬得想逃了。但要是现在逃跑的话就更尴尬了,会之后都不想走这条路了啊。
男生站在柜台前一手撑着头,微笑的看着这个耳根红透了的少女,笑了笑说,「妹妹一直拿着那本书应该也不会很喜欢看吧?」
他就算尽量压下了笑意,说话的语调还是不自觉上扬,最后他轻咳了下,「如果想看小说漫画那些的话,这边的书架有放哦。」
他看着少女微微用眼角看了自己,他就比了比自己旁边的大书柜,「这边还有点冷气啊,好不容易来的客人,在这里待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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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最后还是走过去了……我盯着眼前的书柜,想点无关紧要的事。
总觉得那个哥哥的视线一直在盯着自己啊,真为难。我伸出手指点上其中一排书的书角,然后慢慢向另一个方向滑,眼睛顺着手指阅读书名。
这种方法其实很能减轻紧张的。
刚刚说到,这个外表很古旧的小书店,里面的书柜感觉上都是全新的硬木书柜,也有好好的安上了空调,就连店员也是个年轻男生,该说怪还是正常好啊这。
「……嗯?」手指的动作停了下来,我此时早在胡思肫想的时候蹲下身,看着下面的书。
我现在看着的是一排精装书,用很厚实的粉红色纸皮和镀金了的书角,密密实实的把书页包着的书。
「但书名真奇怪,这么好包装的书先不说为什么被归类到小说漫书,就连漫画也怪怪的,叫『我爱你2』。」
我保持着现在的动作,只有头转向了右边,这书居然还有续集。
『我爱你3』、『我爱你4』、『我爱你8』、『我爱你9』…………书的续集停下了。
「而且居然中间少了好几本……」我无言的看着那本『我爱你9』,「不对,在这之前第一集在哪里啦。」
这本书很好看吗?既然可以有9集这么多,那应该也不会太差吧?我点着书背的手指用点力,把它拉了出来后整只手掌覆了上去抽出它。
「好沉……!」没想过书会这么重,差点就要脱手掉到地上了,我连忙伸出另一只手接着。
站起身,放下肩上的袋子到地面,我开始缓缓打开这本小说阅读起来。
背后那个男子的视线总觉得好像突然炙热起来……呃,该不会因为我现在感觉在白看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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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呼……!」快速『啪啪啪』的翻着书页,总算粗略的把整本书看完一遍了。
书本实在很好看,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自己屏了好一会的气。轻轻的舒口气,我合起了书本,眼睛不由自主的瞄向了书柜。
这本书跟封面粉红浪漫的外表不同,里面的男女主角之前是一对关系很好的恋人,却因为彼此受到了诅咒,使得结局男生错手杀了女主角,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但女主角都死了,这书为什么还在出续集啊。我好奇的盯着那一整排的粉红色精装书,嗯,很想看下去。
歪了歪头,我决定还是先看看书的价钱吧。把书在手心转了个圈,我在封底仔细的找寻着价钱,可是不管哪个地方都没有写。
没法子了,也只能去问问……抱着手上的书,我静静的走到收银台前,刚刚那个浅棕色长发的大哥哥停下手上的动作,走到柜台前看着我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吗?」
「这个……」我把手上的书递出去,因为不太习惯跟陌生人交谈,我微微垂下眼睛不敢看着他,「我想问一下,有第一集吗……还、还有就是价钱……」
「嗯?」他笑着接了书本,看了一眼书名就一脸『啊这个』的表情,他放下了书本说,「这本书第一集是有的,你要看吗?」
「嗯、嗯……」我点点头。
于是他说了句「请等一下」就转身走到柜子前找着,「可是妹妹你眼力真好,这本书直到现在,开店这么久,你还是第一个找到它出来看呢。」
「是吗?……嗯可是,我觉得这本书的封面应该很抢眼吧…?」小说区里有本精装书什么的。
「我开店这么久你真的是第一位客人呢。」他轻手了下,手从书架最高的地方抽出一本书下来,然后递给了我,「来,给你。」
「好的,请问这本书要……」
「你不先看一下吗?我看你刚刚是直接拿第二集看吧。」他把书放在我的手上,「先看看第一集喜不喜欢?」他温柔的笑着说。
「……谢谢。」感受到对方散发着那种很亲切的气场,我也开始放松起来,回给他一个感激的笑容。
然后,我打开了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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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
…………
…………呃、头 好痛 …………
「呃、呃啊……头好痛……」我坐起了身抱紧额头,身下感觉是有点冰冷的地板,四周感觉很宁静,几乎会出现耳呜的地步。
头很痛,所以到现在我也没张开眼睛,眼前漆黑一片。
过了好久,痛楚终于开始有消退的感觉,全身的感觉慢慢回来,我连忙张开了眼睛想要搞清楚自己的状况。
但眼前的景色吓得我倒抽一口气屏紧,身子也僵硬得不敢动。
──我刚刚,应该是在书店吧?
──那这里,是哪里?
我看着眼前这条一望无际的长廊,不管上下左右,墙身都刷着白色的漆油,配上不知哪来的光,刺目得很。
而在左右两边,有着一排无限延伸的门,我强忍着不适走到其中一扇门前,门是用大理石做的,加上打了蜡,就像一面镜子的使我看到现在的自己。
黑色半长发,头上夹着星型发夹,穿着校服的我,但身上没伤痕,那我应该还算安全吧……?我不安的到处张望,这个永无止尽的密封空间使我觉得很难受,心跳和呼吸都很急促,过分炫目的灯光更是使我觉得头晕。
不安在心里愈扩愈大,我最终受不了的在门前倒退一步,然后向着前方狂奔,希望找到出口,或者只是一个不同的景色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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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门、门、门门门门门门门门!不管我多么努力的向前跑,都只有一扇又一扇看不出差别的门!
我急促的呼吸,跑步时在脸上擦过的风使我愈发紧张不安,到最后我慢慢的由跑转为快步的走,再由快步变得慢慢的走着。
我已经快要被这空间搞疯了。我手撑着墙壁痛苦的喘息着。
手不时会摸到门把,最后的最后,我停在一道门前,有气无力的瞄了它一眼。
「说不定……进去的话可以逃离这条长廊?」我轻轻的说。
反正已经没有选择了……握上门把,与其要一直被困着这里,我还宁愿开门之后是一个可怕的地方而已。
只要不再是一条白色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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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呢?你在这里做着什么?』
『耶,原来你没有家可以回去啊……』
『那那,你要不要来我家?如果愿意当我的朋友,在你想离开之前,都陪我玩玩嘛!』
『一定一定,这样子两个人都不会寂寞了呢!』
不知道是谁的记忆。
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不知道……那个跟我长得有点像的人是…谁。
我现在在一个很奇妙的状态,要说的话……就是一个半透明人?
我看着在雨中,一个撑着伞的小女孩,和一个在巷子里抱头蹲着的小男孩。
现在看来小女孩是打算把男孩捡回家?
跟上去看看吧。
虽然不是回到自己的世界,但看着眼睛色彩丰富和现代化的地方,我还是没由来的微微镇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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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之后的故事就像在看着一部甜蜜之极的少女漫画一样。被女孩的双亲接进家里的小男孩得到了新名字『奈特』,由那天起跟女孩一起生活。
她有了一直在身边的家人,他有了一个家。
他们一起长大,不管是上学还是假期,都是一直在一起。
『呢〔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对吧?』
『当然了,奈特是我最重要的家人嘛!』
女孩如此开心的说着,牵着黑发男孩的手用力晃动着。
男孩的眼神却微微暗下来。
『只是……家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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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之后,两个孩子长大成少年少女,踏入了高中的生活。
本来一直保持着微妙平衡的天秤,突然崩坏了。
有一个少女喜欢上了奈特。
『奈特学长……我很喜欢你,所以可以请你跟我交往吗……?』
『对不起,可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那天,少年一脸歉意的拒绝了那个少女。
而背对着夕阳的那女孩,目送着心仪的人拒绝自己离开,眼前渐渐被阴暗笼罩,化成不祥的色彩。
我就站在女生的面前,此时我清清楚楚的看见。
那个女生的脸,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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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不是……」家里没有一个叫奈特的男生,也不是念这间学校,我甚至至今也没向过任何一个人告白。
「那,你是谁……?」我低声的向着哭过不停的女生询问,纵使我明白她不会响应我。
或者说,我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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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那对少年少女在一起了。
在那天,奈特拒绝了女生之后,他鼓起了勇气,向了自己的家人,那个女生告白了。
出乎意料的,少女一脸脸红,说着『其实我很久前就喜欢上你了』而接受了他。
一起上学,亲密的接触,一直一直都挂着那甜蜜幸福的笑容。
而那个『我』目击了这一切。于是我看见了,她眼中的憎恨和不甘,还有想拆散两人的思绪。
情景再一次跳动起来。
在某个新月之夜,我现在就站在 『我』的身后。
她说着,『我要诅咒他们,诅咒他们不能相爱!!为什么!为什么我不可以!!我明明也是如此的喜欢他啊-──!』
我慌张起来了,先不管她的愿望会不会成真。这种事情、这种事……!
说出诅咒的说话,还有摆弄了一下身边那些奇奇怪怪的道具后,她跨出了学校的天台围墙。
「拜托你,停手吧──」我全力的奔向了她的方向,「你现在所做的,就算是成功了也毫无意义啊──」
在清凉的夜晚里,我那半透明的手,就连想装装样子拉着她的衣襬也做不到,就连想碰到她的一片衣角也──
赶不上。
有着秀丽长发的那个『我』就这么的在天台上一跃而下。
而剩下的我只能错愣的站在墙边。
可我明白,如果那人真的是我,那我是用了多大的勇气和决心,而做出这样的行为。
因为我有恐高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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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眨眼间,我站在了一个新的地方。
是一个类似商业区的大街道。
那对恋人正在逛街。
然后少女一个太高兴而没注意,走出了还是红灯的马路上。
少年为了保护他,代替了她被卡车撞车,把她推回了行人路上。
『我』的诅咒成功了。
……
…………
「这…不是真的……」我全身发凉,眼泪停不下的流着。
巨大的负罪感和心虚在我胸口里不断膨胀。
然后一阵强烈到晕眩的白光包围着我,我吓得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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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直到强光消去,我微微张开了眼睛。
我又回到了无尽的白色长廊。
不同的是,这次哪里都没有门。
我无力的趺坐在地上。
「是因为我已经死了吗……?我的诅咒成功了……所以我现在要永远待在这个空间,作为惩罚?」我不停的哭着,害怕着这个地方,害怕着间接杀了人的自己,害怕着这样毒辣的自己。
「……啊,小妹妹?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一把耳熟的男声在头顶上响起,我马上抬起头看过去,是书店的大哥哥。
「大哥哥、我、我……」在看着认识的人,不,只要有人谁都可以,我这才害怕得不停发抖,扑了上去哭过不停。
「耶、耶耶!?」明显的大哥哥的声音里感觉到很慌张,但他还是抱紧了我,「虽然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但你发生什么事了吗?」他用着那温柔的声音说着。
──好像在哪里听过的声音。
出于想减轻负担,我把刚刚看到的事告诉了他。
他听完之后,只是反问我,「那你相信吗?」
「耶……?」我愕愕的问。
「你相信吗?这个故事?」他微笑着再问一次,手轻轻的抚拍着我的头,「明明这个奇怪的空间是如此的不可信,但你要相信那个故事吗?就因为那个女生跟你长得一样?」
「我……」我犹豫了一下,的确。他说的话也很有道理……
「其实呢。」不等我的回答,大哥哥又开始说,「我知道离开这里的方法哦。」
我马上用期待的眼神盯紧着他。「真的!?可以离开这里吗!我想回家,想回家……!」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在想到妈妈之后又开始涌出了。
「真的。」他轻声的说着,「可是离开的方法有点特别……虽然这样说你一定会觉得很奇怪,但是我们恐怕要成为一对恋人。」
「……耶?」我眨眨眼,不解的问。
「可是在这次,你先回答我,我信不信这个故事呢?」他还是挂着那好看的微笑,感觉很温柔很安心的笑。
可是我却觉得哪里不对劲。于是我退开了几步,有点不安的打量着他。
我怎么也没想到,大哥哥竟然又走近了几步,这次用温柔但不容拒绝的力度抱着我。
「放心吧,因为我也很想离开这里……我猜只是装装样子,骗到这里,说不定就能离开了。」那把好听的声音在我耳边低声的说着,听着就像哄我答应一样。
「相信我?嗯?」他温柔的问。
「我……」啊啦,突然觉得,好困……「只要说我相信就……」
我觉得自己甚至出了幻觉,在说出了『相信』两个字之后,眼前好像有一扇发着光的门。
……
…………可是
「……大哥哥,是要带我去天国吗?」我轻轻的问,然后推开了他。
「如果我说我相信的话,我会因为承认自己的过错,去到那扇门后面吗?」我皱着眉,困扰的笑着问。
「如果是这样的话可不行呢。」我苦笑着说,「因为我犯错了,所以我觉得自己没资格这么轻易就跟你到那扇门之后。」
「而且嘛!」我轻轻的笑了一下,「就像哥哥所说的,这个奇奇怪怪的地方,那个故事也不能轻易相信嘛!」我看着他,双眼紧紧盯紧他不放。
「同样的,我也不能相信你不是吗。」我盯着他,「说起来,大哥哥你是怎样过来的呢?刚刚明明一扇门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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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在长廊上,我两对视了好一会,最后他心虚的移开了视线。
「我不相信你,也不相信这个故事。」我肯定的向他说着。
听到我的答复,他的身体颤了一下,他瞪大了眼慌张的看了我一眼,最后露出了那种看上去是……宠溺和无奈的眼神看着我。
「果然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是没你法子啊。」
他是如此温柔的说着。
「就连现在,明明可以强行带走你。」他走近我捧起了我的脸,「可是还是不想强逼你呢。」
他的身体开始化成点点白光,一直向着没有尽头的长廊飘去。
「因为我是如此的……」
来不及把话说完,他整个人完全的化成白色的光点,在那长廊前,把没有尽头的墙填上,他把自己化成了一扇门。
一扇血红,有着暗金色门框色的大门。
「不管迎来的是什么,都去接受吧。」我轻声的说着,害怕的流着泪,却还是挂着难看的笑容走向了门。
于是,我推开了那扇很是不祥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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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呢,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女孩在那个雨巷里,问着那个坐在污浊混乱的垃圾堆旁的小男孩。
可不同的是,那个小男孩有着的,是一头好看的浅棕色头发的男孩子。
沙、沙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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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这段时间谢谢你一直陪她玩呢。」女孩的母亲笑着摸摸男孩的头。
「要不,你,想当我们家的孩子吗?」女孩的父亲笑着问。
「那你从今天起,名字就叫『奈特』(knight)吧!」
……呜,头好痛!!我看着眼前的景象,头开始痛得快要张不开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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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ROR!ERROR!
『学长……我很喜欢你,所以可以请你跟我交往吗……?』那个『我』是如此的对着那个黑色短发的少年说着。
『如果不介意是我的话,我很乐意。』那个少年温柔的笑着,接受了少女。
『……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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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你!一直,在那天遇上你开始!可为什么……!』在那天的黄昏过后,浅棕色头发的男生把刚刚还一脸高兴的少女压在两手之间。
也不管少女刚刚确定关系的恋人离开了没有。
『奈特……!?你在说什么,我们是家人啊……!』少女慌慌张张的说着,她完全不明白现在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不是不是!!我从来不把你当做我的家人,因为我从那天起就一直爱着你啊──!』少年是如此痛苦的说着。
可最后,盯大着双眼的少女只是含着泪水推开了少年。
『奈特你这是在说什么!』少女一脸伤心的皱紧眉吼,『什么不把我当家人……我明明一直都把你看做我最重要的家……』
『可我不是!我爱你!把你看着能成为恋人的女生来看待!』
『…………』
『我』最后离开了。
「好痛──头好痛──!!」我痛得哭出来,手抱着头辛苦的蹲下,「够了停下来!拜托,停下来……!」
──我已经搞不清到底是要怎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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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ROR!E──沙沙!
少年少女回到了自己的家。
在那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
少女跟自己喜欢的学长过着幸福的校园生活。
一起上学,亲密的接触,一直一直都挂着那甜蜜幸福的笑容。
──沙沙、沙沙沙沙……!!
而奈特目击了这一切。他眼中的怀着对那男人的憎恨和不甘,还有想拆散两人的思绪。
──沙沙、沙沙沙沙……!!
情景再一次跳动起来。
现在,奈特的手上拿着家里的刀子,慢慢走近了吓得眨色发白的『我』。
「呢,如果我把你困在家里,或耆只是砍下你的双脚,你是不是就会一直留在我的身边……?」他挂着那温柔安心的笑容走近『我』。
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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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沙!E──沙沙!
『我』现在就站在天台上,她的面前站着了奈特,他正一脸慌张。
『为什么!我明明一直把你当做我的家人,可是为什么!』『我』痛苦的大哭着,『为什么!是你杀掉学长的吧──!』
『不,我没──』奈特慌张的说着,『不管怎样,先下来吧!求求你,下来吧──!』
『够了!』女孩哭着喝停了他,最后她看着奈特,挂起了无奈的笑容,『是我不好。』
『如果旱知道奈特是这样看待我,如果能旱点发现,跟你说清楚的话……你一定不会变成这样的。』
『对不…起…呢…奈特。』女孩用着颤抖的嗓音苦笑着说。
女孩闭起了眼,眼泪还是流过不停,『我诅咒自己,我不会爱上你的,奈特,绝对不会!』
她张开眼,看向一脸绝望的奈特,勾起了笑,『奈特,你永远不会得到我的爱。同样的我也不会爱上你,只要你爱上了我──』
『我们就必须迎来其中一方被对方杀死的结局。』
说完之后,女孩就决断的转身,不管少年悲痛的叫唤自己的名字。
一跃而下。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谁都好,已经够了───!」我痛苦的大叫出声,不愿再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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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现在已经是第13个世界了哦,距离那次的诅咒。」大哥哥……或耆说是奈特,用着那把柔和的声音说着。
「不管多少次,我还是无可救药的爱上你呢。」
「不知道是不是神故意作弄我们呢。」
「每次我们一开始的关系要不就是很亲密,要不就是随便一方捡对方回家。」
「不管多少次不管多少次,每次转生唯独我的记忆保留下来。」
「使我从来不能停下爱上你。」
奈特自顾自的说着,直到最后他闭起了双眼,眼泪同样停不住的落下。
「呢,可以告诉我吗?这份爱到底要怎样才会停下来呢……呢?」
他轻轻的说着,似乎也不止望能得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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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FINAL?
「只要一次……」我跪坐在地上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脸。「只要一次的世界里……奈特你…不爱上我……诅咒就会解除了。」
「我…我本来只是希望你能重新的思考自己的心意…………不是因为『我带了你回家』所以你才爱上我,而是就算只是偶遇了我…,不小心爱上了我也可以……」
我抬起了恐怕现在已经哭得花了的脸,露出难看的笑容看着他,「我只是不希望你,用那种错误的方式,爱上一个人啊。」
「我把你当做了家人,所以我理所当然的以为你给我的亲情的爱。而这样愚蠢的我使得你不知何时起,产生了那份扭曲的爱。」
「我那时下的诅咒,说我永远不会爱上你,其实是指『我没有被你爱上的资格。』」
「我所说的你永远不会得到我的爱.是『我不会再渴求你的爱』。」
「而所谓的杀死对方」我站起了身走向他,「只是希望你会因为不想杀死我而冷静下,用一次就好,好好思考你的爱……」
「到底是因为我捡你回家?还是真的是因为喜欢我这个人而『爱』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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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他被我说的话弄得一个头两个大的样子,不禁喷笑了出来,「其实说真的,不管要我说多少次都可以哦。奈特,我爱你,很爱很爱,这世界里最爱的了。」
「我最重要的家人,也是我最爱的………恋人。」
奈特现在惊讶的表情真好笑。我不禁这样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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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现在先放我回去吧。回到这一次,各自的世界里。」
「只要这一次谁也没爱上对方,这一次『相遇』后即使爱上也没有杀死对方,而这一世不相见,等待一次的世界。」
「因为这次没有杀死对方,所以『诅咒』就等于不成立,会自动解除了哦。」
「看,就只是这么简单的方法。」
我静静的看着奈特,露出了笑容,那个他最爱看的,灿烂的笑容。
而每当这样子,他就会跟着露出无奈的笑脸,答应我那些胡乱的请求呢。
「……什么嘛,原来就只是这么简单啊……」
「我会等的,一定会的……而且,对不起……」
看,他这不就答应了。
在金光缓缓缠上我们,把我们带回各自的世界之前,我想起了还有很重要的事了说。
「对了,奈特!!我啊,之前给你起的名字是knight的奈特!才不是nightmare的『奈特梅亚』!下一世给我改回名字──!」
「噗,知道了啦……」
『『最后,我相信你,我相信你的爱,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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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光过后,我回到了最初进入书店前的街道上。
——来吧,这也许是最后一天了。
晚饭时,丢下吃了一半的凉拌菜,女孩径直冲向楼上的卧室,砰地一声撞上了门,接着奔向以她的年龄显得有些奢侈的大型衣柜,用力拉开。
柜门内嵌着的穿衣镜里映出自己的影子。
无论是蜜糖色的柔软卷发,还是有着长长睫毛,如同夏日晴空一般清澈的蓝眼睛,抑或是柔弱纤细,但不乏年轻魅力的身体,凭借着这副外表总是受人喜爱并得到夸奖的家伙,现在脸色发青,眼里布满血丝,双手颤抖,以胃疼一般的姿势微微弓着背站着。入秋的天气逐渐转凉,早晚的空气也不再弥漫暑热,但还远远不到穿着高领毛衫的时节,而镜子里的女孩宁可满脸汗水,让平时引以为傲的额发十分不体面地贴在脑门上,也要把脖颈严严实实遮挡起来。
仿佛要抑制疯狂的心跳,镜中的手紧紧抓着胸口,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她似乎看到了镜中那张脸变得苍白浮肿,碧绿的瞳仁成了死灰色,眼角的污血凝结成一块一块,让无数傻小子向往过,明艳润泽的双唇现在变得干枯皲裂,嘴角泛着白沫,而白皙的脖颈开始泛起红斑,红斑像滚水里的水泡一样逐渐肿胀、溃烂,流出鲜血和脓……
深吸一口气,女孩猛地拉开领口。
——什么也没有。
光滑的皮肤只是因为太热而稍微泛红,脖颈上出了点汗,仅此而已。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赢了!!”
她一跃而起,仰面倒在床上,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
……
屋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床在房间一角,旁边摆着吊输液瓶的钢架。床边有带一个小抽屉的床头柜,抽屉里是半截铅笔和一本便签,上面还潦草地画着九宫格,大概是上一位病人无聊时留下的。
床铺对面的墙壁上有台很小的闭路电视,这就是隔离病房的全部设备。
背靠走廊一侧的房间没有窗,屋里非常阴暗,白天也要开灯,日光灯嗡嗡作响,并排的灯管有两个暗着,那是用来消毒的紫外线灯。
——假如变成一具尸体被搬离这个地方,它们就会打开吧。
莉亚抬起头,死死盯着那两个灰蓝色的灯管。
——这鬼地方太像监狱了。
她想起上次酒后骑摩托在街上狂飙,被关在警察局过夜的经历,那个狭小、肮脏、墙壁上贴着满是黄色污渍的软垫的房间,和清洁的病房并没有共通之处,但对莉亚来说它们都是一样的,四周的墙壁不断向她挤压过来,压得她无法呼吸,周围的空气粘稠腥臭,她觉得自己在某只巨兽的肠胃里,一点一点被消化掉。
她涕泪横流地大哭大叫,使劲摇晃门把手,用力踢墙壁,用生平最恶毒的语言咒骂,但这只换来值班警察的嘲笑。不知天高地厚的不良少女变成这副惨样,大概让警察们颇为得意。
第二天,莉亚被放出来的时候,一副大受打击的憔悴模样,丧家犬一般被扔到大街上。她不想就这么回去,当然也不想去学校,于是在街头露宿了整整一个星期,才被巡警强制送回家里。
“A市爆发流行疾病已数月有余,研究人员尚未找到这种传染性极强的病症因何而起,市长承诺组织全部医疗资源投入疾病的预防和控制工作,并已向国家中心医疗研究机构请求支援。目前可以了解到的只有以下事实……”
“该病症最初出现在十八周岁以下的青少年身上,对儿童和婴儿感染力尤其强烈,疾病潜伏期症状类似普通流行性感冒,患者出现低烧、轻微头痛和咳嗽,同时颈部产生疱疹及炎症,五至七天后症状加重,患者开始呕吐、腹泻,严重者伴有肺水肿、喉头水肿,颈部皮肤局部溃疡,继而造成肌肉组织坏死……”
闭路电视里传来毫无感情起伏的语音,混杂在莉亚脑海中嗡嗡作响,打断了她的回忆。
——这次,他们终于满意了。
比起进监狱,死亡来得更直接,更方便,尤其是这种可以称得上意外事故的理由,简直不啻于给予他们的“福音”——那两个人恐怕正欣喜地认为,自己的祈祷得到了回应吧——假如信奉天主教的父母会祈祷自己的女儿在某次交通事故中折断脖子、被水淹死、死于斗殴或者什么其他缘由的话。
——然后维奥拉那个混蛋会一边掉眼泪,一边在心里狂笑不止。
想到“天使”一般的孪生姐姐,莉亚抱着头蹲在地上,整个房间的气氛变得更加难捱。莉亚想大叫,撕她的头发,朝那张满是悲悯的脸狠狠揍上几拳——她不是没这么做过,但那最后也只能让自己徒增恶评,让更多人称赞维奥拉宽容隐忍的高尚情怀罢了。
两人的战斗似乎从母腹中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争夺奶水,争夺食物,争夺玩具,争夺新衣服,争夺长辈和朋友的好感——说是战斗并不贴切,因为从决定性的一击开始,一切便都以维奥拉单方面的胜利而告终了。
儿时的莉亚比较活泼好动,而维奥拉体型纤瘦,经常生病,但她似乎从小就懂得当人一面背后一面,会把打破东西、弄脏地毯、遛狗时因为和朋友聊天太兴奋让狗跑丢的责任都推到莉亚身上,再以十分同情的模样帮莉亚请求原谅。就这样,莉亚逐渐变成了满口谎言的坏孩子,而维奥拉则成了善良娴静的小淑女。
两人九岁生日的时候,父母为两人举办生日派对,维奥拉请莉亚去地下仓库帮她拿聚会上要演奏的儿童小提琴——莉亚本来十分厌恶这个理由,但禁不住维奥拉的一再恳求,还是沿着狭窄的梯子,走进那个空气稀薄、阴暗潮湿的地方。
然后维奥拉锁上了门。
从那时起,莉亚患上了幽闭恐惧症,但无论怎么解释,没有任何人肯相信这是一脸无辜的维奥拉做的,而“呆在封闭空间很恐怖,感到呼吸不畅,身后有什么在盯着自己”被彻底当成莉亚偷懒不想上学的借口。
之后,莉亚成了家里不受欢迎的一员。她也自暴自弃地多次离家出走、到处游荡、不断逃学——这反而让她觉得比关在房间和人群中间好受许多。而维奥拉却倍受宠爱地长大,继续扮演着好女儿和优秀学生的角色。
命运就是如此讽刺,现在维奥拉呆在温暖舒适的家里接受保护,而自己被关在隔离室等死。
休息时间到了。电视信号逐渐变得模糊,最后只剩跳动的光点,同时播放着无意义的噪音。莉亚心烦意乱地关掉电视,屋里只剩一片寂静。
一瞬间,莉亚觉得非常孤单,非常沮丧,恐惧侵入了她的心,铁皮盒子一样的房间和紧闭的大门散发着恶意,她徒劳地睁大眼睛,不停变换着视线方向,试图搜索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就像呆在地窖里的时候一样,有什么非常可怕的东西正悄悄藏着,等她放松警惕的时候,从背后伸手扼住她的喉咙,把她拽入深不见底的黑暗。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莉亚感到筋疲力尽,手臂和膝关节隐隐作痛,她紧靠着房间的一角蹲下,蜷起身体,轻轻抽泣起来。
……
维奥拉把身体沉在软绵绵的床垫里,百无聊赖地捻着书页,接着把书丢在地板上。
床头和地板都散落着这样的书本杂志,看得出主人没有耐心仔细看其中任何一本。维奥拉不停变换着姿势,毫不在意地搞乱发型,扯开领口,压皱精心熨烫的裙子,但怎么都不觉得舒适。
突然,她坐起来,踢开地上的一个小书堆,从里面抽出一个薄薄的硬皮本。接着嘴角露出冷笑。
——本子的主人,如今大概已经变成一具尸体躺在太平间里了。
戴着眼镜、身材发胖、说话结结巴巴,而且总是在流汗的家伙,当然不会是交换日记的朋友,这不过是维奥拉在匆忙收拾置物柜时,不小心碰到了相邻没上锁的柜子,里面拥塞的书本全掉在地上,其中有一本被她当作自己的带了回来。
成绩和运动都不在行的芮塔,唯独作文课能得到很高的分数,她不怎么和人说话,空闲时间总是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就是维奥拉手里的笔记本。
同一个楼层的低年级有人呈现感染症状之后,包括自己班级在内的六个班级,共二百多名学生都被隔离在了学校。维奥拉庆幸自己反应机敏,在流言四起时果断请假回了家,平时颇得老师喜欢的她这一行为并没有受到什么阻拦,社区医院也没来找麻烦,只是行动受到了限制,吃饭睡觉几乎都在自己二楼的房间,对于外界的消息只能通过电视和报纸,以及父母隔着门的聊天才能知道。
——这和隔离没什么两样。都是因为这该死的……
“死神之扼”,芮塔给这该死的病起了个蠢名字,到了这种时候,还想渲染什么悲壮气氛?
信手翻着深红色硬皮封面的笔记本,维奥拉审视着里面大段文字和奇妙复杂的图画。里面是芮塔天马行空的各种想象,还有从图书馆摘抄的笔记。维奥拉对此颇为不屑,现实生活中的失败者,交不到朋友的人才会沉浸在这种东西里吧。
但不久,其中的一段文字吸引了她的注意,维奥拉甚至在那杂乱无章的字迹上做了标记:
”病原体主要通过人体携带及接触传染,这与S国史上的流行病爆发非常相似,在医疗技术落后的时代,这种疾病的致死率是百分之九十,但由于交通不便和环境闭塞,疾病并没有大范围传播,而是无声无息地将S国变成一座空城。研究者们发现,S国的灾难中,产生了一部分病原携带者,他们自身不会发病,但会不断排出病原体造成传染,把灾难带到周围的人群里面。“
最后一次看到芮塔的时候,她的脸变得青紫,脖子上好像盘着一条蛇,如同离开水的鱼一样嘴巴一张一合,周围有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竟然冲上去帮她,而自己装作去拨急救电话,及时躲开了。维奥拉从报纸上看到过,疾病晚期的水肿会让人窒息,即使那个时候没有丧命,颈部的溃烂也会让头颅整个掉下来。与其叫死神之扼,不如叫死神的断头台才对。
维奥拉合上眼睛,在脑海里勾勒出在学校关禁闭的各位的模样。
——那个装腔作势的凯瑟琳,摆出一副家境良好的大小姐样子,假如被隔离,大概半夜的咳嗽声都不愿意让人听见,要悄悄从寝室溜到洗手间去……如果她不幸感染,也会把胃里的东西吐个干净,干呕着黏糊糊的唾液,脏兮兮地死掉吧。
——红头发的啦啦队长露西亚,总喜欢找自己的碴,受男生欢迎就那么重要吗?假如被隔离,她搞不好会因为终于比自己占得先机而高兴一阵……这家伙就是这么蠢,然后,她那张脸会变成芮塔那样,那样所有人对她的看法就会归于一致了……
——对了,菲利普以及他的跟班们,无时无刻不在夸夸其谈大放厥词,对一切都持批评态度。到了拿出真家伙的时候了……他们恐怕连任何一个没读过书的流浪汉都比不上吧……会告诉大家不要在学校等死,还是老实等待医疗机构的检查和治疗呢?
——班主任,长着斗牛犬一般面孔的凶悍肥婆,现在会吓成什么样子……至少打起精神来,像平时一样呵斥他们吧,让所有人老老实实地呆在学校里,千万别跑到大街上来。
——还有,那个一直空着的座位。
——扫把星一定不会再回来了。
维奥拉一直坚信,是自己的妹妹莉亚,把本该属于自己的健康和运气带走的。莉亚在阳光下自由奔跑的时候,她却不得不关在阁楼上望着野草刚冒出头的山坡,莉亚和邻居孩子一起打闹的时候,她却不得不坐在摇椅上百无聊赖地打发时间,莉亚的无知会被当成可爱,粗鲁会被当成活泼,无所顾忌会被当成大胆无畏,而自己一度想要讨好妹妹,却被莉亚彻底无视。
妹妹似乎根本忘了她的存在,对于这个总是呆在房间里的姐姐,有时候根本连招呼都不会打。
维奥拉清楚地听到她和朋友的对话,“像洋娃娃一样的女孩站在窗边?我才不会那么打扮,你们看错啦!”
从那时开始,维奥拉对莉亚的唯一一点期待被打得粉碎,她讨厌,甚至可以说是憎恨这个挨着她出生的孩子。
——假如没有莉亚该多好,假如她不存在该多好,假如她从没出生……我希望永远也不要再见到她。
“唯一带来希望的是,这种疾病来的快去得也快,如果在爆发之后的两个星期内被严格隔离,确认自己没有感染症状,那么患病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甚至可以说进入了安全区——当然,也有成为免疫病原携带者的可能。”
“一个奇异的事实:未经证实,但很有趣!”
“S国的N省是一个容易产生双胞胎的地方,不知是因为这里的名声吸引他们来这定居,还是水土中有什么特殊因素造成了婴儿非常容易成对出生,这里的同卵双胞胎占人口比例三成以上,而单卵双胞胎也超过百分之十五。这次疫情登记在案的患者中,几乎包括了所有N省的双胞胎,他们之中,无一例外地都有一人因病死亡,而另一个成为免疫病原携带者。而这两种情况通常先后发生。”
“在相同的成长环境下,双胞胎的身体素质本来很相似,按常理推论,应该更容易得到相同的结果,变成这样究竟只是巧合,还是有什么内在的原因,还没有人得出具有说服力的答案。”
“题材,题材,题材!”
芮塔在援引的书目名称旁边标了三个大字。
维奥拉不知道其他双胞胎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也许他们或她们是相依为命,彼此不可缺少的灵魂伴侣,也可能个性截然不同,过着不一样的生活,但读完这一段后,她只感到热血上涌,感到莫名兴奋。她也想象过自己的死状,想象自己以丑陋可怖的样子倒地身亡,但丝毫感觉不到痛苦,也感觉不到恐惧。只靠这种不知是不是想象的流言,就让她心里的什么东西熊熊燃烧起来。
——我会活下去,活下去的一定会是我。只要再坚持几天,一切都会变好,然后我会生活在正常、安静、美好、闪着光芒的世界里。
窗外传来隐隐雷声,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
维奥拉有种感觉,莉亚就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她走到窗边,像无数次做过的一样,拉开了窗帘。潮湿的空气卷着尘土和青草的味道扑面而来,维奥拉甚至开始有点同情那个不知身处何方,总之处境一定比自己恶劣得多的妹妹。
玻璃窗后的黑暗中,模糊地映出了她微笑的面影。
……
凌晨,夜班护士听见了楼道尽头传来的剧烈呛咳声,和几乎变成尖啸的拼命吸气声,但那声音非常短暂,她奔过去,看到浑身脏污的少女蜷缩在角落里,双眼几乎要瞪出眼眶,双手紧紧抓住床沿,已经变得毫无声息。
……
“喂,爸,有时间能不能帮我问问,学校什么时候复课呢?”
女孩穿着软绵绵的睡衣打开卧室的门,父母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决定她可以在家里自由走动。
“对不起,最初我们也是很害怕的,因为听说病原体有变异的可能性,还有成年人也开始感染了……真的,对不起啊,曾经有那种想法,真令人羞耻。”
前几天,妈妈含泪拥抱了她,女孩立刻觉得要哭出来了,她拼命忍住才没让眼眶里的泪珠滚落下来。
——也许哭一哭更好吧,那样更像自己。
对于很可能已经死亡的自己的“半身”,她也一度稍稍感到惋惜,但看到父母对自己的笑脸,那一丝愧疚感也烟消云散了。
父亲会坐在桌旁一边看早间新闻一边啜饮咖啡,母亲在炉灶旁烤面包,切水果,这种平常的家庭景象,是不知道多久没有看到过的。
“爸?……妈?”
——不在吗?
女孩揉揉手腕,那上面有一块淤青,周围还有点擦伤。
——难道还没起床?
“到上班时间了!今天是五月七日没错吧?”
女孩俯身从楼梯上往下看,房间里没有动静,电视还开着。
啪咔一下,女孩踩到了什么东西。
——哎呀,真是不小心。
女孩快速蹲下,十分敏捷地把它捏在手里。
——待会儿还是把它扔掉好了。
那是半截随处可见的,尖端已经磨钝的木杆铅笔。
“据医疗中心的最新消息,目前已经出现了一批免疫病原体携带者,研究人员正在加快疫苗的研制过程,而抗体很可能就在这类人群的血液中,在此呼吁知悉此类患者的朋友立刻通知新闻机构……”
“爸,你听到没有?没准我应该去献个血。”
女孩笑着走下楼梯,接着呆住了。
父亲倒在餐桌上,咖啡洒得满桌都是,把报纸都浸湿了。
而母亲扭曲着身体躺在地板上,似乎试图抓住掉落在地板上摔得粉碎的餐盘。
两人脖颈上布满可怖的伤痕。
门铃响起来,有人在外面拼命敲打,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大,甚至盖过了莉亚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