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三楼的落地窗玻璃朝建筑后面的街道望去,九十九神高祭的工事基本结束了,祭典用的布景、灯饰、宣传海报、通告板和巨大的模型都用布遮着,布面下隐隐约约显露出用木板支起来、左右两边牵着绳子的纸板轮廓,那些是高耸起伏的山峰,各地出名的建筑以及鸟类、兽类的形状。
早晨的空气十分清爽,在屋顶之间露出的天空呈现出湛蓝清澈的颜色,被封闭起来的祭典区域空无一人,只有远处街道上逐渐开始有行人和车辆穿行。
——祭典果然是通往异界的仪式,不到时间不会开启,结束之后又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站在窗前的男人,带着开玩笑一般的心情想着。
帝国剧院周围的街道几次被拓宽,周围大大小小的建筑也有不少被推倒重建,但已经变成“街道的历史”其中一部分的,仍然维持着过去的风貌。这包括剧院本身、九十九神高,以及这个房间所在的三层楼房。
它伫立在这里的时间,如今也增加到第五十几个年头了,内部和外部都经过不知多少次改造更新,临街的店铺也几经改换,但一楼仍然作为商铺使用,外立面的装饰也和过去一模一样。
而事务所的面积比以前大了不少,现在隔壁的两个房间,以及上面一层相同位置的房间,都成了它的一部分,几面墙壁被拆掉,形成了更大的空间。虽然主人仍然固执地保持着各个房间的使用习惯,也不肯重新修筑一楼通向二楼的走廊,但这里变得多少更像个正常的地方了。
“你在看什么?”
房门开了,一个身影出现在走廊上,他脖子上搭着湿毛巾,拖着步子啪嗒啪嗒地走到桌前,坐下来,捏起碗里的一小块冰贴在额头上。
“又是祭典啊。”
“已经过了整整三十年吧。”
“是的,你竟然还记得,真让人惊讶。”
“当然。”
冰块稍稍融化形成的水珠顺着他的额头流下,他用毛巾拭了拭,接着深深吸了一口已经充满房间的香气,用筷子夹起桌上的竹夹鱼放在嘴里咀嚼着,发出口齿不清的声音。
“就算是我,也记得住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呀。”
2、
“事务所普通的一天应该是无所事事的一天。”
这个房间的主人总是这么说。虽然大大小小的案件已经处理了无数个,但人们还是很难记住这个地方的名字,而直接按经营者的姓氏,把这里称作铃原侦探事务所。
时间的推移没有改变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以及由这些关系产生出的矛盾纠葛,但是,自从百年轮回法案实行以来,妖异与半妖逐渐从人们眼前消失,或是远离人世,或是隐没在人群之中。
在普通人的眼里,“平凡”与“异常”像水和油一样分开了。
但是,不想要割断它们的联系,出于各种目的关注着“异常”的人,仍然可以清楚地看到它们的踪迹。
——它们就在那里,是不会就这样从世界上离开的。
终于,“和人类不同的东西”再一次回到人间,却不是以众人所期望的方式,而是激起了比过去更大的不安和混乱。而这个房间也再次迎来了属于“异常”的访客。
铃原用手指捻着厚厚的杂志,书页哗哗地下落,然后他合上杂志,把它放在面前的茶几上,抬头看着正以混杂着期待和不安的目光注视自己的青年。
“侦探先生,您觉得有趣吗?”
“嗯……”
年长的男人眯起眼睛,拖长声音应和着,好像在思考什么,做出让人感到紧张的严肃表情。
“果,果然还是……”
“十分有趣呀。”
那张面孔瞬间改变了,眼睛变得闪闪发光,嘴角也露出了看上去有点不怀好意的笑容。
“有明显在骗稿费的作品,有放任恣肆胡说八道的作品,也有夸大其实耸人听闻的作品……”
“但是……”
石野抓着头,显出稍显困惑而不大服气的样子。
“但是,不管是利用想象、查阅素材、还是使用自身经历,投稿的全部都是非常接近‘异常’的人……这本杂志的存在本身就很有趣了。”
铃原用手肘撑着膝盖,向前倾斜身体。
“而且,大家都十分认真,甚至拼命地考虑着如何让‘异常’维持下去……”
他扭头看了看沙发一侧用绳子绑住的一叠书本,年轻编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发现那是异言社连续几年的出版物。
“不矫饰,不掩盖,不说虚伪的话,该笑的时候大笑,该流泪的时候流泪,该做蠢事的时候就做蠢事,揭示丑恶,高歌美丽,坦然接受和自己不一样的东西,把它们的面貌展示给人,不管是作者,还是故事,都让人觉得精神十足,让人忍不住想到过去。”
“……这可真是相当高的评价。”
石野终于松了口气,脸上现出笑容,换了放松的姿势把身体靠在沙发上。
突然,他看到手边出现了盛着茶水和大福的盘子,于是扭头朝正弯下身体把盘子放在茶几上的人点头致意。这时,他发现那个个子高大的男性,一直盯着自己头上的那对耳朵。
“这位是……”
“是助手,白川透。”
那个人仍然毫不掩饰地打量着石野,目光中带着几分与年纪不符的好奇。
“石野君是山犬半妖?
“是啊……”
白川似乎察觉了对方有点不自在,于是好像小孩子恶作剧成功一般地笑了起来。
“我也一样。”
话音刚落,男人的头上支起了一对毛茸茸的,灰色的耳朵,背后也伸出了粗大的尾巴,随后,像是阳光照射在影子上一样,它们又消失了,站在两人面前的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人类男性。
“哎?居然……可以这样方便的隐藏起来嘛?”
“虽然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一把年纪了,总归要稳重一点。”
白川摸了摸头发笑了,两颗尖尖的犬齿露了出来。
“然而这种努力丝毫没有成效呢。”
开始在笔记上写着什么的铃原在一边补充道。
3、
“说起来推荐石野君到事务所来的,就是这位吧。”
听完石野简单说明来意之后,铃原突然停下来,打开《异言》杂志,用手里的笔敲了敲封底的某个署名。
“是的……老师说已经和您打过招呼了。”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真名是什么?”
“哎呀,您问我这个,我很为难的,而且……”
山犬半妖编辑抬起头,理直气壮地直视着对方。
“您感兴趣的事情不是应该自己调查出来吗?”
“你说的不错,看来可以保守秘密。”
“‘该说谎的时候说谎,该说真话的时候说真话,不该说的时候什么也不说’,这是您在信里写过的吧。”
侦探真的大笑出声,白川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最终抓起盘子里最后一个大福扔进嘴里。
“所以说,这次石野君拜托我们的,是这篇《吉祥寺少女侦探事件簿》最新一期连载中的事件,希望我们找到这位‘凶手’?”
“是的,虽然写成了故事……不过,这位‘凶手’是真实存在的,他的名字叫做‘砂九良’,是猫又的妖异,这次的事件,全部都是我亲眼所见,亲身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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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前的事务所:http://elfartworld.com/works/42603/
*推理剧要开始了!如果有什么不妥当的请戳我修改
*除了石野都是NPC,大家可以不用在意,感谢编辑带两个老头晒太阳……
正式开始的推理剧,请移步: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4446/
1、
从最后一丝光线离开眼前的时候起,究竟过了几天呢?
刚摔下来时每移动一下都会疼的感觉,胃里因为没有东西吃而绞痛不已的感觉,听到黑暗中传来不知道什么动物的脚步声的恐惧感觉,全都渐渐减弱了。
迷迷糊糊地,脑海中只剩下一件事。
——渴。
好渴,想喝水,给我水。
喉咙早已发不出声音,被一团粘糊糊、带着腥甜气味的东西堵住,既无法吐出也无法下咽,每次呼吸都像有炭火在喉咙里灼烧,不得已只能蜷缩起身体,抑制呼吸,尽量减少活动,不去想外面发生的事情。
——灾厄已经过去了吧。
——已经不会有人生病死亡了吧。
——从房屋之间的石板下面、从田埂之间流过的水,已经重新变得清澈透明,带着凉气和甜丝丝的味道了吧。
逐渐变得模糊的意识中,竟然又出现了汩汩的水声。
啊啊,好想喝水啊。
周围满是尘埃,空气中带着烧焦的土味,近在咫尺的同伴一直静静躺着,一点声音也没有,想来也没办法帮助自己。她觉得身体像被扔在沙滩上的鱼,水分在太阳下一点一点地流失,就连流泪都变成了一件很奢侈的事。
——对了。
她缓缓睁开眼睛,努力移动身体一侧的手臂。
先是触摸到变成沾满泥土的碎布片的短褂下摆,然后是腰的一侧,然后是腹部,然后是胸口。
自己的身躯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成了被破布和干枯的皮肤包裹的骨骸。
她翻转手腕,在黑暗中辨认变得松弛干瘪的皮肤,以及皮肤下面埋藏着的细细凸起。
——这里,不是还有水吗。
2、
“又过了不知多久,这地方的陶器越来越出名。就算是和本地制陶世家完全没有联系的人,也有不少慕名而来,在树木稀疏的山坡北侧修建窑洞和作坊,学习制陶手艺。
然而山脚下的窑户夜深人静的时候经常听到奇怪的声音,成形的的陶器上也会莫名其妙地出现裂纹,有时青黑底色中间会出现一抹鲜红,像水滴注入河流一样,顺着陶器表面慢慢流淌。”
终于有一天,某个窑工搭建天井时挖到了一口枯井,心想下面会不会埋着什么东西,于是喊人来搬开碎石,却发现下面隐藏着意料之外的巨大空间。
问了祖祖辈辈在这里生活的家族才知道,以前这里的村子因为疫病,三成传染上的村人都被驱赶进山谷尽头的一个洞穴。
随后有人引燃埋藏在附近山石下面的火药,让碎石堵住了洞口。”
窗外沙沙的雨声单调而催人入眠,屋檐下的雨珠从瓦片的缝隙之间倾泻下来,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树叶和青草在布满阴云的天空下微微发光,仿佛连绿色都要融化在水里。
——如果是这样的天气,应该不会觉得口渴了吧?
“井中白骨化身妖异,以怪异的姿态传达生前无法完成的遗愿,或者挥之不去的怨恨。但掠夺别人、践踏别人,或者牺牲一部分人以保全自己的故事却是真实存在、反复上演的。在这些传说里,被擅自判断是否有生存下去的价值,或者因为是弱者就被推向绝路,变成亡骸的人,是否有人能听到他们的呼喊呢?”
好像不早了,房间里的光线越来越昏暗,苍海顿了顿,放下笔站起来,打算到走廊上把店铺外侧的灯打开。
雨水在玻璃上形成小小的涓流,外面的景色也暧昧不清,就在这时,走廊外侧传来了脚步声,然后是轻轻叩门的声音。
这种天气还会有客人吗?还是哪个随性的朋友登门拜访?古董店老板用到达玄关的短短时间挨个想象了可能会出现在门外的人选,可开门之后,却发现了一张陌生面孔。
站在房檐下台阶上的是一位少女,看上去在雨里走了很久,银色的发梢不断往下滴水,衣服也几乎湿透了,木屐下面形成一团小小的水洼。
“那个……”
对方的身体好像在微微打颤,似乎不敢抬头,勉强用额发遮着失去眼珠的眼眶。
“对不起,能不能……”
她摇摇晃晃地,用迟疑的口气发出微弱的声音。
“给我一点水呢……”
话还没说完,她便失去了意识,身体向后仰倒。苍海伸手去拉,却感到对方左臂的和服衣袖下面,有种异常的感觉。
——哎呀,这也太巧了吧。
紧紧握住那以常人来说太过细瘦的手腕时,他回头瞥了瞥背后狭长的空间,好像有某种活着的东西蛰伏在那后面,让“应该到这里来”的人被什么吸引着,靠近这个地方。
3、
少女显然是最近才“半妖化”的狂骨半妖,她身体发烫,额头和后颈却没出一点汗,烧得十分严重,虽然喝过水之后勉强算是入睡了,但是一直皱着眉头翻来覆去,口中还喃喃着听不清的梦话。
苍海不知道这只是普通的疾病,还是由于半妖化引起的不良反应。除了看起来价格不菲的雅致和服,以及绣着姓氏“若江”的零钱包,她身上并没有能证明身份的物品。
一时无法通知她的家人,只能暂时让她在这里休息一下。幸好市郊有家叫做竹久堂的药铺,离这里不远,能看得出,那里经常有半妖、甚至妖异出入,在发生这种事情的时候,去那儿求助似乎成了再好不过的选择。
到达药铺的时候,店里静悄悄的,门廊里斜靠着一把收起来的伞,上面的水珠几乎已经干了,只在伞下面留下一圈雨水痕迹。
苍海把自己的伞放在那把伞旁边,朝店铺柜台望去,平时看店的婆婆不在,房间里只坐着个身材颀长,头发束在脑后的青年。
听到身后有动静,他转过头微微眯起眼睛,白皙俊秀的脸上露出了礼貌的微笑。
房间里同样光线昏暗,还飘荡着因为潮湿而变得浓重的汉方药的气味,但因为他的存在,丝毫没有沉重凝滞的感觉。眼角和眉间有着红色面纹的青年长长的银发,仿佛让整个房间都变得明亮清净起来。
“客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虽然只是简单的问话,那声音中却有种奇妙的、让人稳定下来的安宁感觉。
——半妖?野干?稻荷?
——应该是稻荷妖异吧。
苍海向他说明病人的事情,自称叫做“东风”的“青年”思考了一下,决定去看看病人的情况,他从靠墙的药柜里抓了几味药,用纸包着,塞进放在柜台上的木箱,背起来跟随苍海出了门。
4、
“病人没有大碍,只是一般的风寒感冒,好好休息按时服药,这些药材用不完就能痊愈的。”
检查了狂骨少女的情况之后,东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临走时,他俯下身摸了摸少女的额头,看到空空的眼眶里面放着的,已经被雨水打湿的花朵时,似乎因为这个孩子气的举动而露出了微笑。
“……她现在,正在因为自己身体产生变化的事情感到害怕吧。请不要让她感到不安。”
苍海向东风致谢,对方婉拒了额外的诊费,留下刚才带来的几样药材和写在纸条上的服用方法就离开了。
外面的雨势丝毫没有减弱,但稻荷大夫平和悠然的神情好像走在晴朗的天空下一样。
让人觉得惊奇的是,狂骨少女从东风走后,脸色就缓和了许多,呼吸也变得平顺起来,身体的温度似乎也没那么高了。
苍海看到,放在她右眼眼眶中的花朵,竟然从刚刚有点枯萎的状态,重新变得挺拔艳丽起来。
如果是走失的话,果然还是想办法通知她的家人比较妥当,苍海站起来,正在思考如何联系熟人打听一下的时候,突然听到房间里传来轻轻的惊呼。
狂骨少女似乎因为他的动作被惊醒了,她花了片刻确认周围的情况,接着转向苍海。
“谢谢……谢谢您照顾我,不过……”
她不安地环视四周,似乎看出了主人的意图。
“请不要联系我家里。”
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苍海坐下来,尽量用耐心平和的语气和她聊天,试图向她提问,不过,到最后也只得到狂骨半妖的女孩叫做“若江悠芙”,住在城市另一端这样简单的情况而已。
因为半妖或妖异化无法被他人接受,或者为自己招致危险的例子也不是没有,苍海考虑了片刻,决定让若江留在这里一段时间。
总之先安心休息,争取尽快恢复健康,这么安慰了总是用袖子牢牢遮住左手的少女之后,苍海打算让她再睡一会儿。
但是在他拉开拉门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稍稍提高的声音。
“……秋叶先生,病好以后,我能在您这里打工吗?”
5、
“我在的时候没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假如临时有事出去,就拜托若江君了。”
“好……好的。”
“客人很少,可能会有点无聊……不过也不必整天都待在店里,想要出去的话记得锁好门。”
“是。”
“有时会有奇怪的家伙来,倒是都没有恶意,一般都会事先和我约好,假如有突然登门拜访的,按照平常的方式应对就可以了。如果有处理不了的就记下来,等我回来告诉我就好。”
“嗯。”
少女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书籍,一边小心翼翼地抓着扶手从地下室的台阶上返回大厅。
“真的没问题吗?”
“诶?”
苍海看着紧紧盯住橱柜角落的人偶的少女。
“这里的气氛,是不是不太适合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
“不……不会,这里……”
若江稍稍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选择合适的措辞。
“有很多东西,好像也有很多回忆,虽然还不知道怎么对待它们,不过……”
她紧紧握着自己已经变成骨骸的左手腕,终于抬头抿了抿嘴唇,露出一个微笑。
“如果您放心把工作交给我,我一定会努力,也会尽快习惯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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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很短,考虑一下还是先发再改,感谢两位借用人设!性格把握的可能有不准确的地方,如有OOC和BUG请大力戳
*后续可能多次AT,多有打扰,不好意思
*欢迎找打工小妹玩,人际缓冲的任务就交给她了...
1、
启助看着站在手水舍边的女子举起竹勺清洗左手,清澈的水流下来,在夕阳的余晖之中闪闪发亮。
她的指尖冻红了,脸颊也泛着红光,她用手掌捧起水送到嘴边,轻轻啜了一口,漱了漱嘴又吐掉,像极了过去阿津在溪边汲水的模样。
难道先前所约定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吗?启助感到心脏砰砰跳个不停,他分辨不清这是激动、惊喜,还是由于不安和恐惧,但是他可以确定,这是一种明确无疑的迹象。
女子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黑色的长发在脑后绾了一个结,她的额头光滑洁白,眉眼纤细,睫毛很长,和眼睛圆圆亮亮、皮肤微黑、脸上还有雀斑的阿津完全不同,可是和别人打招呼的方式、看人时会眯起眼睛的样子,说一会儿话就紧张不安地摸摸耳垂的动作,都没有任何改变。
——时光会不断流逝,您的生活也会发生变化……这段时间,对人短暂的一生来说,已经算得上非常漫长。
——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变成什么样,谁也不知道我们会在哪儿相逢,即使如此,您还是要许下这样的诺言吗?
——我或许会借着他人的躯体归来,名字、身份都会改换,只有一件事可以向您起誓,您看到我的时候,一定会认出我来。
——就算是这样模糊暧昧的预言,您也能坚信不疑吗?
——谢谢……谢谢。
——不要流泪,能这样好好地告别……
——阿津真的,很高兴。
他回忆起了草席上阿津白的像纸一样的脸和干裂的嘴唇,她的声音微弱无力,不久就合上了眼睛。那封用墨笔写着字的信笺,在青白色的月光里,燃起了几不可见的幽蓝火焰,然后化成了灰烬。
树枝被风轻轻吹动,树叶的阴影摇摇晃晃,本该充满清静之气的神社,此时却被昏暗、寂静、神秘的感觉笼罩。
女子抬起手,把竹勺挂在水池上方的横杆上,他看见衣袖下面露出的白皙手腕上隐约有个胎记,绕了手腕一圈,然后在手掌下面聚成一团,好像一条细细的绳索,在手上结了一朵花一样。
——是她,没错。
——果然是她。
汗水从启助后颈上流下,已经死去的人,依照约定,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现在应该按照十六年前的誓言,上前询问,问她的姓名,家住何方吗?
他张了张嘴,却无法发出声音。过去的记忆仍然十分清晰,怀念的感觉也在心头萦绕,但有什么东西拖住他的脚步,让他无法向前迈步。
现在已经没办法不顾一切地,去履行那个诺言了。还有三天就该迎接新娘,虽然素未谋面,但这桩婚事已经筹备了很久,那可是东家的小姐,决不能错失这一良机。
阿津,假如真的是你,一定会原谅我的吧,启助咬咬牙,低下头转过了身。
他想赶快离开,又不敢跑起来,每走几步,都担心得要回头看看,看那个女人会不会跟在自己后面。
幸好什么事也没发生,启助就这样一直走到了山脚下,他回到家,让人把门窗都封闭起来,让佣人昼夜守候,不敢有丝毫大意。
一天、两天,月亮升起,太阳落下,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只有启助一个人一直担惊受怕,忧心忡忡。一直到蒙着面纱的新娘进了宅子,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一定是我看花眼了吧。启助想。
结果,到了夜晚,宴席上的客人酒过三巡,杯盘狼藉之时,突然传出了诡异的声音,周围的烛火忽明忽暗,大家醉眼朦胧地看着隔壁的拉门打开了,一身素白的新娘竟然从座位上站起来,一步一步向房门外走去。
在大庭广众之下,她掀开面纱露出了脸。
启助看到那张面孔,不由得大惊失色,这正是在神社里遇到过的那名女子。
“我是六条坂的阿津,十六年前因病死去,因为与人定下约定而返回世间,本来只想将真由小姐托付给守信重义的人就离开,没想到他却背弃誓约……”
房间里狂风四起,拉门后面不断涌出阴暗的气息,白色的身影接近启助,低头俯视着他的面孔。
启助像被蛇盯住的青蛙一样动弹不得。但是,那个女人只是低头看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她脚根本没踏在地上,只是像一阵风一样向后移动着,逐渐隐没在黑暗之中。
启助的眼前一片模糊,五脏六腑像被什么翻转搅动一样,他在地上不断翻滚,发出痛苦异常的嘶吼。
可是,周围所有的人都像被冻结在地上一样,谁也无法过来帮他。
直到他不再挣扎,客人们才恢复行动的能力,等他们上前观看,发现启助的脸变得苍老干瘪,眼睛变成了两个黑洞,躯体像被吸干了一样。
凌晨时分,人们在院落的一角发现了晕过去的真由,醒来之后,她却说昨晚的事什么都不记得了。
而她手上那个像绳结一样的胎记,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2、
当做墙壁的薄木板外面传来一阵骚动,隔壁的房间似乎有人进来,踩在楼梯上发出咚咚的脚步声,山犬半妖的耳朵抖了抖,把手里的稿纸合在一起。
“最后居然是这样啊,感觉有点诡异……和您平时的稿件风格不大相同呢。”
“道听途说的传说罢了。”
坐在矮桌前的男人用钢笔在稿纸上改了几处,然后接过石野手里剩余的稿纸,整理了一下放进信封。
“因为其他的地方也有类似故事,结尾都是阿津借真由的身体与启助相认,然后从此消失再也没有出现。启助从此和真由生活在一起。”
“那样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结尾。”
“但是,唯独那个地方的结局变成了复仇剧……到底只是口口相传编造出来的,还是变为人形的妖异所为,或者真的掩盖着仇杀事件就不得而知了。”
“唔啊……”
半妖编辑皱起了眉头,好像不太喜欢这样的推测。
“不过终归只是流传了很久,不知是真是假的事情,那地方唯一留下来、实际存在的证据,就是结这种绳结特殊的方法。”
似乎为了安抚对方的情绪,男人脸上的表情变得缓和起来。他从桌上捏起红白相间,系着铃铛的一段绳子,把它也放进了信封里。
“古桥小姐如果想要参考的话,就用这个吧。”
“啊,这真是周到……”
半妖编辑终于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还特意跑一趟,如果老师们都像您一样,我就轻松多了。”
“没什么,因为马上要出门一段时间,寄送过来比较麻烦,还是自己送来的好。”
比起经营店铺,似乎更喜欢在外奔走的古董商人折了一下信封的边缘,把它封了起来。
3、
“话说回来……人本身就寿命短暂又不容易守约,可是发生在身边的奇异事件和妖异又有着各种各样的联系,不知道可以活得很久的他们,会怎样看我们呢。”
往茶杯里倒了水之后,异言社的年轻编辑石野当间下意识地摸起自己毛茸茸的耳朵。
“也许要亲自与他们交谈过才能知道吧……不过,这故事大概是想说,就算只是人和人之间相处,也还是遵守承诺比较好。”
苍海一边应着,一边整理着桌上剩下的纸张。温暖的风从窗子吹进来,盛着茶的杯子在桌子表面留下一圈浅浅的水迹。他把目光投向窗子外面,长屋周围的环境稍显拥挤嘈杂,但在明亮的光线下,洋溢着一种特殊的生命力。
——天气越来越暖和了。
突然,一辆黑色轿车驶进这栋建筑的巷口,似乎是为了避免碰到行人和巷子两边堆积的杂物,行驶的速度非常缓慢。
但是,还没等车轮轧着路面发出的沙沙声接近大门,山犬半妖编辑就兴奋地站了起来。
“老师,家姐回来了,我去迎接一下,抱歉,失陪了。”
很快地,楼梯上传来了活跃有力的脚步声,以及另一个轻捷的足音。
当间手提着行李箱走进来,放下箱子之后打开门。
“这是我姐姐石野心,目前在军队服役,因为放假前几天就搬回来住。今天说要回部队接一位朋友来家里拜访,所以才是这幅装束……”
房间中央站着站姿挺拔,面容却很温柔的女性军人,带着暖意的浅色发丝编成粗辫子垂到肩上,她看到屋里的客人,轻轻欠了欠身,露出了礼貌的笑容。
——是她吗?
苍海吃了一惊,面前的人,正是以前那场诡异的事故中受伤的女性之一。
她的面容与六年前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亚麻色的头发混入了银白,弯弯的眼角下面,琥珀色瞳仁中的眼神也产生了变化。
——那是目睹过死亡的眼睛。
“啊,还没介绍,这是古董店‘万川阁’的老板秋叶苍海先生,也有在给《异言》投稿,今天是来送稿件的……老师,姐姐说话不太方便,还请见谅。”
苍海摇摇头,表示并不在意。而石野编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显得有几分为难。不过最后,他还是快刀斩乱麻地,切断了房间里有点僵硬的气氛。
“姐姐,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帮安昙野少佐拿行李,马上就回来!”
心好像想要一起去,但被当间拦住了,于是只好冲弟弟摆摆手,眯起眼睛笑了一下,目送着弟弟跑下了楼梯。
她已经不能出声了吗?是因为负伤还是事故?苍海回想起了当时那个高亢凛然的声音。
当女性军人轻启双唇的时候,他几乎以为她要开口了。
然而对方只是吐出无声的话语,在熨烫平整、纤尘不染的制服前面做出手势。
——谢,谢。
苍海能够看懂那个词,然而一瞬间没有领会它的含义。
直到心纤长的手指按着肩膀,轻轻地摩挲了几下,他才意识到,那是当时心在与山犬妖异的战斗中受伤的位置。
——竟然记得这么清楚啊。
盯着那双眼睛,有种让人不想打破房中寂静的感觉,仿佛单方面发出声音,都会变成无意义的重复和质问,于是他轻轻地吁了口气,拾起笔在桌上剩下的白纸上写起来。
“又见面了。”
心走过来,稍稍偏着头。
“看起来您没怎么变……很漂亮,很勇敢,和那个时候一样……只有一件事和过去不同……”
心眨眨眼睛,看着那只黑色钢笔停顿了片刻,然后在纸上沙沙地写下比前几个词更大的字。
“军服不适合您。”
4、
心向后退了半步,轻轻掩着嘴,接着又眯起眼笑了,那笑容里面既看不出尴尬也看不出惊讶,而只是平静地接受了一般。
苍海打量着心,这些年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在那场事故之后经历了什么,这一切全都不得而知,恐怕即使她能够开口说话,也不会触及自己和另外一位身上的秘密。两人就继续这样无言对坐,任凭空气在室内静静流淌。
该告辞了吧,苍海站起来,却听到走廊上再次响起有力的脚步声。
“心?”
有人推门进来,狭小的空间里起了一阵风。
那是同样穿着军装,个子很高,给人锐利感觉的女性。不知怎么,苍海倒是觉得没有刚才那么意外了。
现在的她和战斗中的样子完全不同,服装整洁、精神焕发,眼睛闪闪发亮,然而和六年前一样,她看起来离开另一位就会感到不安。比起训练有素、久经沙场的军人,更像是从某个封闭的地方走出来,对外界迷惑不解、充满好奇,又带着警戒心的小兽,她打量着苍海,接着征询一般地看看心,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大概已经不记得那件事了,苍海一边在心里感叹这奇妙的缘分,一边站起来准备自我介绍。
“嗯,这位是姐姐的好友,安昙野少佐……安昙野……”
从她身后探出脑袋的石野编辑试图读出那个名字的发音。
而心脸上露出了温柔的表情,翕动着嘴唇,和弟弟一起念着。
——た, つ, き。
身后某个黑暗的角落仿佛发出了巨大的轰鸣,接着是躁动不安的、群鸟振翅的声音,周围的空气逐渐变得冰冷稀薄。
有什么东西哗哗作响,从桌上翻滚滑落,在地板上轻轻弹了一下,留下一小滴墨迹。
“龙姬?”
长发束在脑后的女性疑惑地向前迈了两步,从稍低的位置直视着他的眼睛。
“在哪里见过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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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心告诉我,怎么也得再推一篇,心中的恶魔告诉我,OOC和BUG都随便了....
*不!我说笑的!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一定要大力戳我!!!
*惯例先扯淡再人际……谢谢大家耐心看完,我也不知道后面会怎么样,总之有在努力了【笑哭
1、
“海哥,你见过破冰船吗?”
白色的浪花跳跃升腾,撞击在陡峭的岩石上,碎裂成无数飞沫。巨大的礁石从海水中穿出,以不同的角度伸向天空,相互交错、彼此相接,那副模样仿佛巨人的战场——长矛、利剑和巨斧在撞击中毁弃,深深刺入大地,最后锈蚀得无从辨认昔日形状。
夏日耀眼的阳光穿过岩壁上的缝隙,一直射入海底,海水像蔚蓝通透的宝石,浅海处的珊瑚礁和沙滩都看得一清二楚。海鸟高鸣着,风里携带着潮湿腥咸的味道。
小小的女孩子背对着太阳站着,晒成健康肤色的脸颊微微泛红,裸露在短袖连衣裙外面的手臂柔韧又结实,苗条挺拔的身躯仿佛岩石上生长出来的幼树一样。
她就站在那里,说着半年前和父亲一起在北国旅行的经历,说异国的城市和长相奇特的人群,说一望无际的雪原、高耸的冰雪构成的山峰,以及仿佛亘古不变的灰色的天空和灰色的大海。她说到乘坐的船遇到了难得一见的严寒,被冻在出海的港口,是前面装着厚重钢板的船只从吃水浅的地方发出沉重的闷哼,一下冲到冰面上去,水面以下的冰块就嘎吱嘎吱地,被船体轧得慢慢破碎,接着那艘船倒退一段距离再向前猛冲,好像狐狸扑向雪地里的猎物,或者野牛分开积雪好让后面跟随的牛群前进,挤开冰块,让可以通行的航路延伸到他们身边。
——啊啊,真是奇怪。
明明是属于阳光、属于海风和岩石,连声音都仿佛能让黑暗消散、让植物生长一样的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流动的空气变得安静下来,湿润凛冽的气息充斥了四周。
——好像真的看见雪覆盖了大地一样。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默默地听她说话,看她努力回忆、努力形容的模样。直到女孩终于停顿下来,意识到两人之间只剩下远处的海潮声和海鸟的鸣叫的时候,才站起来,盯着她仰起的脸和不停眨着的眼睛,把手里的遮阳帽扣在她头顶上。
“真了不起,去了那么冷的地方哪。”
2、
或许是因为那些景象过于鲜明,他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当天的天气、海的颜色、家门不远处表参道旁边石像投下的阴影、祭典的人群、她湿漉漉的头发往下滴水的样子。
以及,那个小小的金属盒子放进手中冰凉的触感。
他出生的那座小城算是港口城市,但不算繁华,人口也不多,还沿袭着相当保守的生活方式,岛上排列着一排排民居,几乎没有高层建筑,海风吹过的时候,家家户户门廊上的铸铁风铃会摇摆起来,发出悠远的回声。城市一面靠山一面临海,山上的河流从市镇中穿过,一直汇入海洋。山上有神社鸟居,以及绕着注连绳的巨大树木,而海中升起的礁石上面,也有祭祀海神的庙宇。
而在这些民居之中,也有少数几座显得不太协调的西式建筑,其中规模颇大的一栋就是白川家的宅邸,家主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商人,传说年纪轻轻就靠头脑和胆量做成了几笔大生意,本来下半生都可以衣食无忧,但大概是无法安定下来的性格,一直还在带船队出海。
海商有位钟爱的夫人,生下孩子不久后就因病去世,父亲因此对女儿非常疼爱,而爱护的方式却十分独特,或许是骨子里豪迈的血液使然,他不仅给女儿起了威风凛凛的名字,对她的行动也百无禁忌,就算是长期航行也让女儿跟在身边,只要不做太过危险的事,不伤害别人,无论干什么都可以。
为数不多在家乡度过的日子,她总是和本地差不多大的孩子混在一起,一点不像个大小姐的样子,和大伙儿打闹成一片,就算被喊了外号也不生气,挨了打或摔倒也只是嘿嘿笑着,有时候也会奋力还击。
七岁的时候,她顺着帆索爬上桅杆,连水手都看得胆战心惊,可是父亲却站在甲板上镇定自若,等她下来的时候还抱着她一脸自豪,说什么不愧是自己的女儿,总有一天会代替自己航行出海。
而十二岁的时候,她已经随船去过好几个国家了。
尽管如此,她似乎仍然十分眷恋家乡。女孩说过,不管见到了怎样新奇有趣的景色,只有这里最让她感到安心舒适,而且不管航行多远,总有一个时刻,会想着要回来,想要把看到的事情告诉自己熟悉的人。
由于两家人住的很近,又有生意上的往来,两位父亲逐渐结成了好友,或许是因为年龄相近,又或许是被他沉静稳重的性格、以及说不完的奇异故事吸引,她对他总是报以特别的依赖和信任。
而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开始数船队归港的日子,期待看到那耀眼的笑容,期待听到那对他来说,既清澈又悦耳,正如她的名字,仿佛传说中古老而美丽的生物,从海面冲向天空时发出的声音。
3、
他在相邻的城市读书时,每一年的夏休都会赶上镇风祭。
海港遵循着古老的传统,夏至的时候会举办祭祀。传说是为了镇压风神,让海上不要出现风暴,让风向顺遂出海航行的人的心愿。当地人几乎全部都会参加,他们穿着各色服装,抬着一节从山上砍的木头,登上海边礁石上的神殿,在那里祝祷之后,把它斩成两段抛下大海,让它顺着海流一直漂流下去。据说这样可以威慑代表“风”和“木气”的神灵。
除了不记事的时候骑在父亲肩膀上看过一次以外,女孩总是因为各种原因错过祭典,这次终于因为船队进行补给的时间赶上了祭典的日期,虽然过不了几天又要出发,她还是早早就跑到祭典的集会场去。
但是,“观看”祭典和“参加”祭典似乎是两码事,她很快就失去了兴趣,开始觉得疲惫无聊,于是他带她沿着蜿蜒曲折的小路攀上附近的一块礁石,它与海神殿所在的孤岛距离很近,但位置更高一些,不知经过了多少日子,两块岩石之间已经被奔涌的海水侵蚀,形成了从中间断开的,桥梁一般的形状。
从这里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祭祀的场景,两人就在那里开始漫长的等待。
远方的云随着风堆积起来,蔚蓝的天空呈现出像水冲刷过一样的颜色,海水被阳光照得闪闪发光,那里只有他们两个,周围只有成群结队的海鸟,世界好像为他们而静止。
他们热切地交换着彼此的所见所闻,两个人说着,然后停下来彼此注视,因为一点点小事笑起来,再重新开始继续交谈。
直到远处的太鼓声响起,人潮涌动起来,青色、红色和白色的队伍缓缓前进,抬着巨木的队伍沿着环绕小岛的阶梯拾阶而上,两人才安静下来。
女孩的眼里闪烁着好奇而投入的光彩,而少年静静注视着已经重复过十几次的景象,无法抑制地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这样的时光还剩下多少呢?
——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他和她对未来同样茫然无知,拼命地交换自己和对方的事情,说不定是因为内心深处同样潜藏着总有一天要失去彼此的预感。
虽然只要念诵那个名字,心里就会升起温柔和喜悦,虽然每一次分离都让人觉得沉重,虽然一再祈祷着能够永远在一起,虽然目前没有明显的预兆……
如果有一天真的失去了最为珍视的朋友,至少要再多记住一些关于她的片段。
4、
当巨大粗壮的树干被相对站立的两人斩成两节,再被众人推到悬崖下方的时候,天空中竟有水珠飘下来。风没有把空中的云吹散,而是让它们继续翻卷弥漫,而云层的颜色和厚度也发生了变化,阳光被云层遮蔽,蔚蓝的海水变成灰蒙蒙的一片。
“要变天了。”
“咦?”
“真不巧啊,明明再迟一会儿,祭典就全部结束了。”
“难道是祭祀的方法不对吗?风神大人发怒了吗?”
他笑着摇摇头。无论何时,都有无论怎么祈求都无法顺遂人愿的事情呀。他想。
海上的天气变幻莫测,不久雨珠就越来越密,不远处的人群加快了脚步,但岩壁上伸出的铁架构成的阶梯因为雨水变得湿滑,大家不得不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向前挪动,因此而挤到了一起。那其中有老人,还有领着孩子的父母,队伍摇摇晃晃,似乎每前进一点点都很困难。
有人从岩石的一侧看到了他们,露出有些诧异的表情,但随即为后面的人推着继续向下走去。
该往回走了,不然一会儿要淋雨的。他催促道。
她略略有点迟疑,双手抱着单肩背着的小包,把它从身体一侧换到胸前,最后还是点点头,抓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又温暖又柔软,隐隐还有种同龄其他女孩没有的,坚定有力的感觉。他们就这样相互支撑着,不断压低身体,向低处伸出脚,有时需要轻轻地跳一下,才能到达下面的岩石上。
就在这时,两人同时看到了同样向下行走的队伍中,有个矮小的身影被挤出了人群。
那是濑户家五岁的男孩,因为母亲弯腰去拉前面的兄弟姐妹,被人潮推挤踩空了台阶,保持不住平衡地向外迈步。
父亲急忙伸手去拉,但那个孩子还是向后摔倒,从护栏的缝隙之间坠落下去。
岩壁上的人群骚动起来,男孩的身体像重物一样沉入两块礁石下面的漩涡,不再清澈的海水变成一股股浊流,翻卷着泛起白浪,那个小小的黑色头颅立刻看不见了。
祭典的人群里传出惊叫和悲鸣,他抬起头,刚好捕捉到旁边蹲下来,一跃而下俯身入水的身影。
——喂,你在做什么啊?
他急忙跑向沙滩和海面,跃过巨石之间的缝隙,跳进呼啸的海潮,向漩涡的中心移动身体,浸湿的衣服变得沉重,雨水和海水的飞沫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的是腥咸的味道。
不要紧的,两个人一定都没事的,她一定会平安……
最先从祭典返回的大人已经踏上了沙滩,他们踏入海浪,朝海流所向的方向奔去。
他几度下潜,还是找不到想要追寻的目标,于是他浮出水面高喊着那个名字,声音盖过了海浪咆哮。
仿佛回应那个呼唤一样,她踩着水从浪涛中抬起头来,打湿的长发贴着脖子和肩膀,用力托着濑户家男孩的手臂,把他高高举出水面。
5、
回到沙滩上,她趁大家的注意力还放在被救的男孩身上时,顶着雨丝从围拢在一起的人群中间钻出来,匆匆沿着通向城镇的陡坡快步走出去。
“你还好吗?”
她不回答,只是一味地向前走,步子越来越快,最后几乎要奔跑起来。
“去哪儿?要回家吗?”
天空已经变得昏昧不明,远处的浓云之间有白色和紫色的电光闪烁,沉沉的雷声好像就在身边似的。
“去我家拿把伞,把湿衣服换掉吧。”
登上返回半山坡的台阶,踩过潮湿的草丛,面前出现了被树林掩映的鸟居,以及道路后面青黑屋瓦的房子。听到这句话之后,她才怔怔地停下来。
父亲和长兄不在,家里只有母亲和妹妹,直到她换上干燥的衣服,用毛巾擦了头,喝下加了糖的麦茶,蹲坐在走廊上望着外面扯天触地的雨幕时,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身上卸下来一样,她开始抱着膝盖抽泣起来。
怎么了?受伤了吗?哪里不舒服?他急急地问,接着跪坐下来,把视线放到相同的高度,从侧面盯着她通红的脸。
“坏掉了。”
她从怀抱里拿出一团湿漉漉的东西。
他这才发现那是她一直带在身上的小包,即使跃入水里的时候也没有拿下来。她从里面取出一个金属物体,放在坐垫面前的榻榻米上。
它看起来像是铁皮罐头盒,但远比那要精致,外表布满金色的浮雕装饰,虽然稍微带着划痕和磨蹭的痕迹,可是并没有减损它的美丽,反而让它带上一种年深日久、古老而柔和的感觉。
正面是小小的钟面,现在指针已经不再转动,时间停在大约开始下雨的时刻。
他用手指摸索着铁盒底部,触摸到一枚把手,轻轻转动以后,盒子上面的圆形盖子缓缓打开,一只青色的小鸟伸出头来,一边慢慢地旋转,一边上下点着头。
但随即,金属零件之间传来阻滞的感觉,似乎再转下去,薄薄的铁片、轴承、齿轮就会崩毁,精巧的小型机械就会分崩离析,在他手中碎成一堆废铁。
他停下来,摇了摇那个小盒子,里面传来微微的水声。
“这是那个国家的八音盒,本来可以播放很好听的音乐的。”
她睁着眼睛,大滴泪水止不住地从眼角滑落,他从来没有看到她这么哭过。对她来说那大概真的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
假如时针不再转动,假如小鸟不再歌唱,假如如水流一般的音乐不再鸣响,似乎就有种无可取代的象征、连接无法触及的遥远地方和眼前现实的纽带被切断,她所描述的事物就将永远冰封在空茫死寂、什么也不存在的白色世界里。
——是这样啊。这样就没问题了。
“可以修理的。”
“真的吗?”
“真的,拆开把水倒出来,把零件擦干净,有必要的话替换一下,就能够重新运转了。”
她捂着嘴,深深地吸气,止住抽噎,然后用力握着他的手腕。
“请一定要修好。”
“嗯,一定。”
那双手的手指慢慢地收紧,她低着头嗫嚅着什么。
“因为,那是……”
“嗯?”
纤细的手指缓缓放开,女孩还带着泪水的脸上绽开了笑容。
“下次我回来的时候,一起听小鸟唱歌吧。”
6、
次年春天,他收到了第一封来自远方的信。
好久没有联系了,你还好吗?
爸爸说,这次要在以前从来没有到达过的国家停留一段时间。然后开始进行一段很长很长的航行。
这里的房子都建在沙海上,现在天气已经很热了,太阳好像比我们住的地方那里的大了一圈。也许又要晒黑了,不对,是已经晒黑了吧。
海岛上一定还很凉爽吧,好想念神社附近的树荫。
比起以前进步了很多,很有大人样的文字之间,有很多被划掉和涂黑的痕迹。大概是冥思苦想了一番,咬着笔杆才写出来,又反复修改过吧,他想。
从那以后两人以一两个月的频率互相通信,自己的书信有时送不到她手上,但一如既往地,邮差总会送来印着各地邮戳的信封。
——知道在世界之中相隔遥远的地方有另外一个人能够理解自己,这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他细心地拆解修理了那个八音盒,更换了里面的零件,为它重新上漆。那音乐真的如同想象一般清亮透明,婉转悠扬。
他把它妥善安置起来,偶尔才拿出来擦拭更新。似乎觉得它身上带着某种不应被改变和触碰的东西。
不管是明天、后天,还是更远的未来,不管经历多少艰难险阻,她一定能到达想要去的地方,完成想要达成的目标。
然后,不管是明天、后天,还是更远的未来,她对自己而言都将是无可替代的存在,即使无法拥有同样的道路,这样纯粹的心情也不会随着时间产生任何变化。
总有一天能再见到她。
少年这么想着。
7、
来到帝都三个月了,他早就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一定要说的话,除了经常要外出以外,和过去的差别也并不很大。
伯父对他十分倚赖,几乎把店的事情全部交给他打理,还打算不久之后和伯母一起搬到城里去住,大城市的资源和消息都很丰富,即使没什么生意,每天的时间也不会虚度。
而鸟群在夕阳下飞回黑色的树林时,他总会想起一件事情。
——上一封信是第二十七封,记得信件中说,不久之后的某一天,她们全家会乘坐邮轮到达帝都附近的港口,这次终于不用坐自己家的船了,期待之余,竟然会觉得有点不安。
——为什么会这么说?
大概是因为近乡情怯吧,或者是兴奋心情的余韵,他努力用想象驱除脑海中那一丝阴影。
——你会变成什么样呢?
——会长高吗?会变得成熟些吗?那因为许久未见产生的陌生感觉,要多长时间才能消解?
——你想看的东西,一直静静地等着你回来呢。
当黎明再次到来,他便在心里给日历做上又一个记号。
窗外的浓郁的树荫已经逐渐稀疏,树叶渐渐变黄飘落,远方的山影晨雾蒸腾,就算在房间里,空气里也带着一丝寒意。
走进流理台附近简朴的餐桌,他看到平时不怎么早起的伯父一反常态地背对着门,坐在那里读报。
听到脚步声,伯父冲他扬了扬手。
“快看,船只相撞的大海难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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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姬人生补完计划,大家随便看看不要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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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片寂静之中,他听到了不可思议的声音。
这里从昨夜就开始下雪,直到现在仍然没有停止,松柏和杉树被雪覆盖,从枝条尖端垂下白色的冰柱,远方黝黑的山影中升腾着雾霭,地上的枯草和树枝被雪掩埋。雪片在四周簌簌飘落,似乎连呼吸心跳的声音都变得响亮,天地之间仿佛再无人烟。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就在这时,雪地上传来了脚步声。
那是不属于世间生物的足音,非常轻,非常敏捷,似乎将整个身体的重心都放在靠近地面的地方,不时手脚并用地,移动几步就蛰伏起来。
苍海在树林一侧的山路上停下脚步,试图在黑色的树枝投下的阴影之中找出那足音的主人。
然而声音停止了。周围又只剩下雪花飘落。
青年疑惑地摘下斗笠,抖了抖上面的积雪,接着沿向下的小路继续向前走去。
虽然心里多了几分防备,他却没有想到,还没走上二十步,另外的“奇异”就挡在了道路正中。
面前出现了体型惊人的野兽,外形像一只大狗,黑色的毛皮上沾着雪花,似乎有几处被血浸湿了。他伏下身子,目光炯炯,嘴角露出白色的獠牙,浑身呈现出一触即发的态势,喉咙里释放出低沉的吼声。
和他仅仅对峙了一瞬,巨犬便一跃而起,朝自己冲过来,就在苍海以为自己要被那挟着风势的力量撞上的时候,他蓦然意识到,对方的目标不是自己。
身后传来了急促的呼吸声,有什么东西从树林中冲出来,用锐利的东西刺向巨犬。
——妖异?半妖?
巨犬脖子上的勾玉反射着雪地的光芒,而渐渐能看清的影子像是女郎蜘蛛的半妖,就算是与“传说”有过无数次接触的古物商人,此刻也无法分辨,究竟哪一方更不该出现在人世之中。
两种“异常”扭打在一起,还保留着人类外貌的“女性”身上披着奇怪的装束,像是破旧脏污的工作服,上面还有皮带拘束的痕迹,她的肢体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长发披散,眼窝深陷,眼睛像两个黑洞,手臂变成蜘蛛的前肢一般模样,然而身体却似乎充斥着不受控制的疯狂力量,每一次踢击、斩击都带着杀意。
“你想死吗?”
黑色巨犬用人类的语言低吼。
对方毫无反应,只是近乎机械地重复攻击的动作,她追逐、袭击、然后后退、隐蔽,每次都在山犬的牙齿和爪子就要接触到自己的时候闪过攻击。
山犬似乎比他的对手具有更深邃的理性,然而他的耐心也在战斗中逐渐被蚕食殆尽,他开始皱起鼻子,愤怒咆哮,树林间卷起暴风,掀起地面上的雪片,树上的雪也在一次次的重击下四处散逸。
2、
牙齿、爪子、锐利的刀刃,青色的火焰和赤色的光相互交错,血液从黑色皮毛和在裸露在寒气中的皮肤上溅出,滴落在雪地上。双方的搏斗看起来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彼此都消耗了不少体力。
这场面太过诡异,也太过狂暴,苍海刚刚开始考虑要不要阻止看来会演变成两败俱伤的杀戮,形势就在瞬间决定了。
黑色的野兽腾空而起,像落雷一样冲向准备后退的对手,在她纵身跃起避开冲击之前抓住了她。利爪撕裂了对方的身体,伤口从肩部一直延伸到侧胁,血液像泄洪一样喷出,周围的树木和积雪上被撒上一大片红色的水滴。
“龙!”
就在这时,苍海听到一声尖锐的悲鸣。
一个白色的身影冲出来,挡在侧躺在雪地上的“半妖”前面。
苍海睁大眼睛,这次出现的分明是普通的人类女性,她的衣襟和裤腿上都是污泥,线条柔美的脸上隐隐露出抑制不住的恐惧神色。
敌人又多了一位,山犬妖异用闪烁着蓝色幽光的眼睛盯着她,然而她依然毫不退让。
友人?亲人?抑或是非常重要的,不能失去的对象?苍海看到她的手悄悄地伸向腰间,那里有个棕色皮套,在衣服下摆下面若隐若现。
但是,还没等她的手指接触到皮套上的金属钮,山犬的牙齿便咬住了她的肩膀,年轻女人的身体从地面上抬升起来,被巨大的冲击掀向一边。
她的肩膀上出现了几个深深的血洞,但亚麻色头发的女性却似乎毫不在意,只是瞪大眼睛,充满绝望地,看着缓步走向女郎蜘蛛的山犬。
3、
——不,这不对。
人类、半妖、妖异,本应像晨昏交替一样遵循着规律生存,对彼此的存在怀着宽容与敬意,即使在告别、消失,再也看不到另一方的样子的时候,也绝不能够忘记世界上有与自己相异的存在。
难道那样的场面又要重演了吗?苍海想起曾经见过的,被撕咬啃噬得残缺不全的尸体,以及倒在地上像小山丘一样,毛发凌乱浑身血污的巨兽。
齿轮咯吱咯吱地转动起来,“道理”、“秩序”逐渐崩溃紊乱,不管有多少人花费多少岁月多少努力,积累下来的事物总是很容易就被破坏殆尽。
——也许现在卷进去只能让事情更加混乱,不过不能让人死,不能让任何一方消失。
这个念头刚刚出现在脑海里,手臂上就传来肌肉撕裂的声音,巨大的下颌和牙齿接触到骨骼,发出可怖的摩擦声。青年冲下山坡,用力抓住山犬的颈项,接着被猛地扑倒在地上咬住了手臂。
苍海一边努力用另一只手保护着脸部和咽喉,抵挡着奋力想要攻击对手致命部位的山犬,一边示意白衣女性带已经摇摇晃晃站起来,准备再次投入战斗的“半妖”离开。
人的意识似乎已经完全从那具身体中抽离,她的脸颊上血管凸起,出现了蛛网一般的纹路,每个毛孔都散发着危险气氛。但是,在亚麻色长发的女性踉踉跄跄地走过来,抓住她的手臂,在她耳边低语的时候,她似乎颤抖了一下,稍稍安静下来。
在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岩石、被吹飞的雪和被折断的树木后面时,他从那名“半妖”遮住脸颊的长发后面,看到了微光闪烁的什么东西。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那双眼睛。
4、
山犬依然沉浸在狂怒的洪流中,不断撞击、撕咬着。手臂上的血液已经染红了整条衣袖,已经感觉不到痛楚,取而代之的是麻木的感觉。
必须赶快结束。苍海紧紧扼住对方的咽喉,猛力踢击山犬下腹柔软的部分,顺势支撑起身体,将庞大的黑影整个摔了出去。
重物撞击到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矮树和灌木噼噼啪啪地折断,雪片四处乱飞,利齿从肌肉中被拔出来,红色的液体划出一道弧线,在雪中微微冒出热气。青年弯着身子,盯着已经迅速调整平衡,弓着背准备再次袭击过来的妖异。
即使具有强大力量,经历了这么久的战斗,他也已经显露出疲态,或许下一击就会决定结局。
要是随身带着长刀、匕首,或是货物里可以用来防身的东西就好了,苍海想。本来以为一天一夜的旅程不会发生什么意外,这的确是自己的疏忽大意。
——不过,幸好是从那个地方回来的路上。
他稍稍低下头,做出因为疲劳而分神的样子,果然,对方错误地把这个姿态当做了机会。
黑影一跃而起,像夜色一样遮蔽了天空。
青年从袖口掏出了布满刻痕和花纹的木桩,单手握着,用尽全力刺入对方的侧腹。
妖异被血染红的面孔因为疼痛而扭曲了,嘴角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
“停止吧,你会后悔的。”
仿佛一阵强风吹散了山犬周身闪烁的火焰,他的形体像被锐器刺中的冰块一样,从某一个点开始四散碎裂,包裹在躯体上的影像混入纷乱的飞雪,不断流动扭曲,被水流冲刷一般改换了模样。
5、
灰色的天空仍然不住地往下飘着雪片,山下的村庄层层叠叠的房屋都铺上了白色的屋顶。从建筑物之间升起的炊烟与山间的雾霭混在一起,仿佛将“山”与“人世”分隔两端。
道路旁边有间供护林人休息的简陋小屋,平时那里总是静悄悄的,敞开的木门后面可以看到木柴、炉灶和干草。
而现在这个接近傍晚的时刻,房间的木门竟然合着,地炉里传来哔哔剥剥的声音。
“现在的半妖胆子怎么这么大,我本来没打算伤她很重。”
化为人形的妖异自称叫做仓松,褪去浑身的怒气,他看起来和普通的人类青年没有什么不同,房间里弥漫着白雾,他蜷起一条腿坐在地炉旁边,尽量挨近正汩汩冒着气泡的茶壶。
“你也受了伤,姑且算是扯平了吧。”
苍海摇摇头,整理起随身携带的木箱,把一个个抽屉重新合好,用麻绳把苫布绑在箱子顶上。
“那是什么?刚才那个。”
山犬比了比刺入腹部木桩的长度。空气中依然存在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他用眼角余光瞥了瞥正往两个陶杯子里添水的人类青年,接着似乎努力克制一般,把眼神从对方用撕下来的衣袖扎着的伤口上移开了。
“山上有座真言宗的寺庙,因为帮过他们的忙,用碑拓交换的,算是件法器。”
苍海看着浮在杯口的粗茶茶叶逐渐沉到杯底。
“另外和你战斗的……是人。那副样子不是自然产生的,一定是有人做了什么。”
仓松诧异地瞪大了金色的瞳孔。
“人类……会对同胞做这种事吗?把他们变成那种样子?”
“会啊,和妖异一样,会不顾一切地救人,也会为了自己的目的践踏别人的性命。现在人世间的半妖很少了,活着的也都隐匿起来,不该有那样的存在现身。”
“原来是这样……”
仓松若有所思地盯着地面。
“我隐居起来有一段时间了,最近的两百多年都没到外面去过,现在的人类世界……变得怎么样了?”
“人类的世界啊……”
年轻的古物商人托着下巴,略微思索了一会儿,接着从木箱的抽屉之间抽出一个纸包。
“居住的地方越来越大,有各种各样的新事物,生活变得很便利,什么都发展得很快……技术、人的眼界,还有想法和态度。”
山犬凑上去,好奇地盯着他手里打开的纸张,那是市镇的地图,里面散落着的,则是形形色色的人物和风景照片。
“不管是一夜之间翻山越岭,和相隔很远的人讲话,还是飞上天空,已经不再是妖异才能做到了。不过……”
人类青年把纸包以及里面的东西递给山犬,站起来,背起木箱,调整起背带的长度。
“人的本性,还有在人世间生存必须要记住的事情,并没有什么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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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短,敷衍地先垫一篇,如有OOC和BUG请戳【土下座
*时间线大概在开企五六年前
*我又开始胡来了【【【总算是互动到,可以打TAG了……之后再慢慢搞吧……等你们……
1、
父亲又忘记回家的路怎么走了。
从四十九间堂到松尾坂,沿着六条通一直向南,沿途经过杂货店和邮局,在道路尽头的十字路口右转,就是我和新婚不久的先生目前的住所。
如果选择往相反的方向,经过一片开阔地,从寺院背面走上桥,越过竹川,沿着河堤走上半个小时就能看到老家院落爬着青藤的白色墙壁。母亲去世以后,父亲独自一人在那里住了很久,直到因为身体欠佳,才在我和大哥、二哥的劝说下到几个子女家里轮流居住。
虽然称为“镇”,这里姑且可以算作城市边缘的一部分。然而由于与市中心相距遥远,相比市内的繁华景象,这里的生活显得十分平静。一片一片铺着黑瓦的房屋不远处是延伸向远方的火车轨道、没有铺柏油的路和分隔得整整齐齐的农田,抬头向天边望去,可以看到绿意浓郁的、环绕着建筑、道路、农舍的起伏山影。
我还记得小时候春天开学,父亲牵着我的手从河堤两侧盛开的樱树下面走过,落樱随风飘散到清澈的河水上,顺着水流一直流下去。花开最盛之时,稍稍有一点风就能掀起一阵花瓣的暴雨,整条河上堆积着白色、粉色的云朵,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甜香,好像什么砂糖点心一样。
而放暑假的时候,我会骑车沿林荫道回家,路过寺院旁边的水池,那里漂浮着大片大片的绿藻,晴朗的天空中漂浮着薄云,阳光从头顶上照射下来,映在水中闪闪发光。那里饲养的金鱼就在天光云影中游来游去。有些不知怎么逃出栅栏,一直游进寺庙正殿下方古老的板壁,在水渠中的树影之间摇曳。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里体型特别大的金鱼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那时我分不清金鱼和鲤鱼,还把男孩节的鲤鱼旗称作金鱼旗,母亲嗤嗤地笑我傻气,而父亲则大笑出声,捏捏我的脸蛋,说这有什么,金鱼当然能够长大,长大的金鱼和鲤鱼没什么两样,也能像鲤鱼一样飞上天空。
鲤鱼怎么能飞上天呢?金鱼也不行呀。我鼓起脸颊质疑道。这时母亲就会把目标转向父亲,笑他这么大的人还像个孩子一样。
2、
就是这样的父亲,两年前开始忘记事情。起初是远亲的住址、城里常去购物的商店名字,之后是附近邻居的面孔、要去药材店买的汉方药,再后来就是家里东西摆放的位置,前一天告诉过他的新闻,以及出门要去的地方。
起初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忘事,说话变得支支吾吾,被戳穿后则是一副抱歉的样子,不久,或许由于忘记的事情太多,一旦有人提醒他,他就显得十分烦躁,只是一味地不听人说话。
父亲性格中本身就有固执的一面,因为健忘变得越发蛮横不讲道理,最后简直像小孩子一样,发起脾气来会堵住耳朵、乱摔东西,把错全推到别人身上,不管是佣人、保姆还是亲生儿女,没有一个人能和他好好相处。
但是偶尔,他会静静地站或坐在某个地方,常常是树荫下、湖水旁边,或者阒寂无人的小巷尽头,盯着墙壁或者地面发呆,仿佛深深陷入旧日回忆,在脑海中播放起过去在那里发生的一幕幕情景剧,那怀念的神情,一如过去注视母亲,以及家族中众多的孩子跑来跑去嬉戏打闹一样。
所以当女佣带父亲出门散步,走进洋服店的时候因为遇到熟人多聊了几句,猛然发现父亲还在门外,跑出去看人却不见了踪影的时候,全家都慌了手脚。从主人到佣人上上下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我们给附近认识的人去了电话,也通知了镇公所希望他们帮忙寻找。一想到头发全白的父亲站在那个岔路口,手足无措地看着行人和车子从身边经过,拼命在一片模糊的云雾中回忆回家的路,我就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堵着,让人难以呼吸。
可是兄长和我们全家,以及几家人的帮佣一直在父亲可能经过的地方搜索,直到山脊背后的云被夕阳染红,还是没有发现父亲的身影。
3、
我和佣人丸尾、女佣阿浜一起去父亲旧宅的方向寻找,到了这时候还是一无所获,只能先回家看看留守的人有什么消息。在路上行走的时候,斜射的夕阳让我身后的影子变得越来越长,空气中有种沉滞的感觉,好像什么重物压在我身上,拖着我的双腿无法前进。
我觉得身心俱疲,心情极度沮丧,只得停下来,在路边蹲下休息。与我随行的两人似乎都很担心,再三询问我身体的情况。但此时我只想一人休息一下,便告诉他们先去和先生会合,我一会儿会自行跟上。
孤身一人站在巷子里,两边建筑投下阴影,周围变得越来越冷。我撑着膝盖从蹲坐的姿势站起来,大概是一直没吃东西,加上血液一下从头脑中流走,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
这时,我隐约听到了身后轻快的脚步声。
我扭过头,恍惚间看到有个穿红色和服的小女孩,踢踏着木屐朝巷子深处跑去。我的眼睛捕捉到和服上的图案,那是我从小很喜欢的,金鱼在水藻里游动的纹样。
女孩的影子一瞬间就消失了,几乎让人觉得那是幻觉,小时候父亲给我讲过逢魔时刻的传说,说不定这真的是现身世间的妖异吧。
但是,不知为什么,有种熟悉和亲切的感觉领着我,朝那两栋房子之间的窄巷走去。
巷子两面都是高墙,道路十分狭窄,脚下还堆放着箱子之类的杂物,我只得小心翼翼地迈步,有时还要侧身通过。
终于,眼前出现了光亮。
我欺身从巷子中走出来,却看到一副奇妙的光景。
路边孤零零地立着一家店铺,周围没有比邻的建筑,而是环绕着郁郁葱葱的树木,树荫后面大概有个很大的院落,远处还有老式仓库一样的屋子。
店铺门外没有明显的标牌或名称,敞开的门用帘子遮着,店面两边延伸出一片玻璃橱窗,里面悬挂着样式奇特的灯饰,在暮色中已经开始散发橙色的光晕。
4、
我走近橱窗,好奇地看着里面的瓶瓶罐罐、插在坛子里的卷轴、用彩色丝线编织的旗帜、地藏菩萨像、雏偶人、狸猫陶器、大扇子、灯笼,以及各种各样辨不清功能和用途的物品。所有的东西在光下都呈现出祭典上的道具那样鲜艳斑斓的色泽,让人不由自主地凝神注视。
出神地看了不知多久,直到遮住走廊的帘子被风吹开了一点,这才让我清醒过来,想起来这个地方的目的。
“您是藤田小姐吗?”
这时我发觉,有人已经悄然站在我身后一会儿了。
“现在是小长井了……您是怎么知道……?”
藤田是我娘家的姓氏。我吃了一惊,呆了片刻才出声作答。
那个人稍稍睁大了眼睛,露出释然的表情,冲我指了指帘子后面。
“您是不是在找人?如果是的话,那位老先生在客厅后的庭院里。”
我仍然觉得不可思议,大概也表现出一点迟疑,于是他接着说下去。
“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他在店外徘徊,问他问题也得不到清楚的回答,想来是走丢了……从外套口袋里发现了名字和地址,本想致电府上,没想到您自己找到这里。”
那是身形瘦削的男性,从外表不大看得出年龄,他的目光深邃,乍看上去像是不苟言笑的类型。但是说话语气诚恳温和,显得沉静而胸有成竹。
无需询问,我就十分肯定他是这家店的主人。要说如何形容,他身上的感觉,就像时代剧里的大将或者国君吧。
但是,盯着他的脸孔和和服上披着的羽织,我却更觉得这个人和这地方不该存在世间。那幅样子仿佛敛起翅膀的黑色巨鸟,在光线昏暗的走廊里静静伫立。如果这间店铺真是一个小小的国度,那么一定落在常世与异世的分界线上。
我随他迈步进入玄关,两侧墙壁的壁龛里装饰着钟表、水晶花朵、鸟笼等等古怪的物品,还没等我仔细看清,已经通过走廊走进了大厅。
“请小心脚下。”
我才发现,在四面墙壁前面布置的柜台中间,地板缺少了一块,取而代之的是通往地下室、一直延伸到不知什么地方的木制旋梯,下面的空间似乎很大很深,木造的台阶和栏杆相互交错,构造极为精巧,让人觉得这整间屋子是个机关匣,随时可以旋转起来,就算上下颠倒也能够继续使用。
从楼梯后方的黑暗中,我隐约看到,下面的房间里排列着无数贯通天花板和地板的书架,寒气之中隐隐传来泛黄纸张和油墨的气息。
5、
大厅后面是一道拉门,打开是个和式房间,如此进出一两次以后才来到面对中庭的走廊。一路上主人除了简短的自我介绍,一直沉默无语,而我也没有聊天的心情,一心想快点看到父亲。
终于,我看到背对着我们,坐在夕阳的余晖中眺望庭院里樱树的父亲,忍不住跑了起来。而父亲就在我踩在走廊上咚咚的脚步声中转过身,我看到他脸上挂着非常开心、小孩子一般的笑容。
“……更纱啊。”
我心里一阵难过,父亲又把我错认成母亲了。
“爸爸,我是幸子。”
“哦……”
父亲的表情突然变得困惑,他盯着我的面孔,不停地眨着眼睛。
“幸子,我是您的女儿啊。”
“……”
他疑惑的表情渐渐融化了,嘴角绽开笑容,眼睛旁边的皱纹都拧到了一起。
“哦,哦,是幸子。”
他朝我伸出双臂,就像成百上千次从石桥的护栏前面、从河堤下方、从树荫底下朝年幼的我所做的那样。
“快来,看这个!”
在他眼中我仿佛又变回了六七岁时的模样,但我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喊着“什么什么?”扑到他怀里了。
我朝他走过去,看他手里握着的镶着金箔、六角形的长条物体。
“是金鱼哟。”
他站起来,把那个小筒举到我眼前,轻轻地转动起来。
我听到小筒尽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有无数光亮的碎片在我眼前咕噜咕噜地旋转,橙色、紫色、玫红色、金黄色,间或也有绿色和蓝色的拼图逐渐汇拢聚集、又分散离开,在阳光照耀下形成各种令人屏住呼吸的图案,其中一部分就仿佛是一尾尾金鱼在水中游动。
我发觉,那些碎片的背景竟然是蔚蓝的天空、被夕阳染成金色的树木以及树木之间的小径。或许这个万花筒的一面是能够看到远方的透镜,彩色碎片构成的幻影投射在真实存在的景色之中,仿佛将人带到了不同的世界。
我不禁为之着迷,忘情地自己用双手捧起万花筒转动着,努力想看清那里面的景象到底属于什么地方。
突然,我看到山间的小径上,出现了穿着红色和服的小女孩的身影,后脑勺圆圆的,梳着像小芥子人偶一样的齐耳短发,和服上绣着金色的图案。
她奔跑的方向对面,站着弯下腰,伸出白皙手臂的女性。
我几乎失声叫起来,那是幼年的我和我的母亲。
我想让那些碎片停止转动,但它们像沙一样四处飞散,母亲从落脚的地方踮起脚,身体竟变得轻飘飘的,一下就离开了地面,她的和服袖子在风中轻轻摆动,向我们挥着手,消失在不停滑落的碎片之中。
父亲皮肤松弛的枯瘦手指紧紧抓着我的手,我感到脸颊上有温热的东西划过。
“幸子,不要像妈妈一样飞走了啊。”
6、
古董店老板一直送我和父亲到我和阿浜、丸尾分开的地方,先生和二哥已经等在那里,正在训斥垂头丧气的佣人,看到我们出现,全都一副大喜过望的模样。我再三道歉,还接受了他们一番数落。
不过,父亲一直紧紧拉着我的手,他今天似乎心情愉快,没有像平时一样大发脾气。
我向秋叶先生致谢的时候,他把装在盒子里的万花筒递给我。
“不付钱就带走真的可以吗?”
“您给的代价已经足够了。”
因为他说只是从店里“拿走”东西,会发生不好的事,所以让我用毛笔用金色和红色的颜料在玻璃风铃上画了金鱼。他是如何得知,绘图这种事我多少还算是在行呢?
接着,他停下来,似乎在打量我的脸颊一侧。
我突然感到非常不安,他会不会发现衣领和耳朵之间,最近生长出细小的、冰凉光滑的鳞片的地方?
然而那目光很快移开了,他直视着我的眼睛,突然说起奇怪的话。
“据说它镶着可以观察到世界另一侧的镜子,黄昏的时候,对面的人也能看到这里。”
我怔怔地看着他。
面前的男人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旧东西上面会寄托使用者的感情,不管以后会变得怎样,请尽量记住原本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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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是补充设定?
*狂奔打卡,不敢响应,先用一下NPC……
*互动等我再磨蹭一下…………
*突然发现又没法打互动TAG,就先这样吧【【【【【【
1、
那是个很长很长,非常沉重,令人不快的梦。
大地在颤抖,周围一片黑暗。
脚下红色的岩浆里漂浮着凝结在一起的黑色石块,空气烫得吓人,每呼吸一次就有浓烟和热气冲进肺里,好像要把胸膛整个烧掉。
四面八方全是岩石,近处、远处、头上、脚下,全都发出隆隆的低沉声音。
这是由岩浆、由火构成的,炽热的山的心脏。
而它在收缩,有什么力量把它挤压成一团,岩壁推挤着白色的烟雾逼近过来,马上就要把自己碾成粉末。
他就在这样的梦境中惊醒了。
身体还是像烧起来一样,头昏昏沉沉的,鼻腔里仿佛塞了一大团纱布,全身各处都传来疼痛的感觉。
赫西亚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白色的天花板。
这里很干净、很安全,没有枪声,没有爆炸声,没有建筑物崩裂的声音,也没有水流冲击的声音,连一般房间里的交谈声和窗外交通工具的声音都没有。
他支起身体,看着铺着白色床单的床铺,左右两边放着药品和手术器具,还有体征监测仪,看来像是在医院里。房间里光线昏暗,辨不清现在是什么时间。
然而像摇动水里铺着的的砂石一样,沉积在心底的不安又翻滚摇荡起来。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他还好吗?我在什么地方?
不管摆出什么姿势都无法平息焦躁和疼痛,赫西亚索性握住窗边的输液支架站起来,想要到门外去看看。
房间很宽敞,没有特别复杂的仪器设备,大概身体已经没什么危险了吧。“牧羊犬”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忍受着那里传来的一阵阵钝痛,他觉得精神恍惚,连思考问题都做不到。
他走到门前,把手放在金属门把上。
冰凉的触感一时间让他觉得很舒服,过了一会儿,他轻轻转动门把手,却从门的另一面传来了阻力。
他睁大眼睛,把手抽回去,向后退了一步。
门开了,文森特医生站在外面,手里握着登记表格,像是吓了一跳。
赫西亚伸出手,用力抱住对方,逐渐收紧手臂,贴近他的脸颊,然后把嘴唇压了上去。
2、
——他醒了。
看到“牧羊犬”站在那里的时候。伴随着这个念头的复杂情绪,一瞬间从心底奔涌而出,让他的视野都变得模糊不清。
惊讶,放松,喜悦,不安,还有隐隐的愧疚,剩下的全部是难以名状的激烈感情,还没等他弄清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仿佛要把胸骨压碎一般的力量就环抱住了自己的身体。
对方的身体烫得像炭火一样,灼热的呼吸与自己的融为一体,嘴巴一直被牢牢堵住,直到不用力挣脱就要窒息才停止。
他感到被海面的龙卷风环绕,巨大的,泛着浪花的水柱从海面上喷薄而出,旋转着、咆哮着,溅出飞沫和浪花,将它碰到的一切席卷粉碎。
然而暴风的中心却平和安然,低下头,脚下是平静的蔚蓝海水与水面下的白沙,
飓风一丝一毫也没有碰到他,透过水柱与浪花,甚至可以看到雷云之间的裂隙,以及云层之上那轮红色的太阳。
“文森特……文斯……”
对方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牧羊犬”握住他的手腕,一直向前逼近,直到把他的身体紧紧压在墙壁上。
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啊,“黑羊”感到震惊,甚至觉得有点恐惧。他不知道该怎么想,怎么做,只是一味任由灼热的呼吸席卷自己的脸颊,让发烫的手心钳制着自己的手腕。两人的距离如此接近,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脉搏和心跳。他听到耳畔响起低沉的,像梦呓一般的声音。
——你是独一无二的。
——你想要的未来……想生活的地方……你想要达成的愿望,全部都会竭尽全力为你取来,交付到你的手里。
那双手放松了力道,垂下来环绕着他的腰,抚摸着他的背部,接着继续紧紧拥抱着他,他可以感受到裸露的手臂和被纱布包裹的肩膀和胸膛。
他笨拙地抬起手指,试着回应,似乎因为这个动作碰触到了伤口,对方轻轻吸了口气。
“抱,抱歉……很疼吗?”
他吞吞吐吐地发出疑问。
——很疼啊,手臂折断很疼,肌肉撕裂很疼,断裂的骨头穿透内脏,疼的不想再呼吸了。
——但是这都不算什么。
——还以为这次结束了呢。
轻抚着背部的手顺着后颈滑上来,手指揉着他的头发。
——能看到你真是太好了。
“牧羊犬”眯着眼睛,带着恍惚的神情再次吻过来,在呼吸的间隙断断续续地吐出含混不清、语无伦次的字句。
——“器”崩溃的时候会这么疼吗?这能让我明白一点你的感觉吗?
——很久了,从很久以前就有人这么说,想要占有的事物越珍贵,付出的代价就越大,要接近某些事物……必须抱着丢掉性命的决心去。
——可是,有些东西是注定得不到的,就算花上一生也不行。
——我需要你……也渴望你的回应……这全都只是自我满足的想法……你可以觉得愚蠢,可以离开,可以忘掉之前发生的一切……
——只是……不要拒绝我……至少现在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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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谢谢大家的春晚图,段位太低,这个就是极限,之后怎么样都随便了【枯萎
*后面交给太太吧【【【【
1、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赫西亚在积存着雨的水洼之间行走,肩膀和侧胁的伤口一直在渗血。水面上映出晴朗的天空,接着燃烧的灰烬和碎石落入其中,打碎它们,让它们泛起小小的涟漪。
枪口不断喷吐出火舌,子弹射入躯体,血液从伤口中向外喷溅,电流和火光在空中交错。天上下着火雨,周围建筑物上的涂鸦像建筑物上张开的嘴巴一样,露出狰狞的笑容。
虽然预料到会遭到一定程度的抵抗,但没想到这个地方竟然有这么多能力者,他们似乎不知道疲倦和恐惧,只是想把侵入这一领域的敌人消灭干净。和岛上偶尔发生的骚乱不同,这是真正的“恩典”与武器的战斗,他看到有人倒下,有人被锐利的钢铁刺穿,有人被子弹击中头部,有人片刻之间就被烧成焦炭。
等这里恢复平静的时候,不管是谁都不会觉得愉快吧。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违反教谕,放弃职责,背弃誓言,说谎、利用别人,白天黑夜不知疲倦地搜索、追寻,一刻不停地奔波,最后再踏入战场,毫不犹豫地伤害、杀死同样身为能力者的人类。
驱使他去做这些的,起初是说不清理由的愤怒,是因为“岛”一成不变的和平环境在一瞬间消失,秩序和安宁不复存在,之后是对离开的“岛”的住民的焦躁与恼火,不管花了多少精力去保护他们,引导他们,“岛”作为“家”的印象还是一下就在他们的脑海中消失干净,变成绑住他们的手脚,必须要挣脱与抛弃,让人不屑一顾的枷锁。
然而到了这里,愤怒与焦躁渐渐消失,笼罩在前面的是一片迷茫不安。
自己的坚持真是正确的吗?也许“岛”才是造成不幸的根源,不管是利维坦还是百眼巨人,那些能力者创造的组织才是那些天生被赋予“恩典”的人最终的归宿,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他们选择离开,去一个更好的世界。
那么,这一切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自我满足而已。
——他是怎么想的?这是他想留下的地方吗?如果他拒绝回去,应该怎么做?
行动服裂了道口子,扯开的纤维被血和伤口黏在一起,好像有灼热的铁块贴在皮肤上,靴子下面传来水的阻力。
他感到身体被什么重物拖着,步伐越来越沉重,但是并没有感到痛楚。因为另一个高亢的声音盖过了所有的疑问,从昏昧不明的地方、从混沌之中、从纠结繁杂的思绪里冲出来,不断向那个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召唤着自己的,像是晨曦中的月亮一样的苍白影子传递着回应。
——在哪儿,你在什么地方。
——我要到你身边去。
——等着我。
2、
这片厂区已经废弃多年,布满管道与连接设备的建筑全是裂痕,爬藤植物爬满了整面墙壁,甚至有几个房间的天花板落下来,变成破碎的水泥块躺在地上。光线从破口射进来,被裸露的钢筋和碎木板切割成一块一块。只有从空间的大小才能勉强看出这里曾经被用作车间之类的用途。
周围到处都是灰尘,空气里弥漫着腥甜的铁锈味,还有什么东西烧焦的气味。地上散落着脚印,某些挨着墙角的门敞开着,而房间中央有不知名的仪器正在轰鸣,喷吐出白色的雾气,通过烟囱排向屋外。
赫西亚走进那台仪器,它像由钢铁构成的动物,正伏在那里发出沉沉的呼吸。这大概是净化污水的装置,白雾就是热气凝成的水雾,地上的铁管从远处另一栋建筑延伸过来,通过机器以后,流进下垂的水管,接着进入环绕厂区的河流。
他抬起头,看着那栋七八层的灰白色楼房,它建在稍微陡起的缓坡上,背对着一道深沟,沟渠里面是奔腾汹涌的河水,从厂区一直冲向大海。
他转身从钢铁管道和废弃机器、建筑垃圾之间挤出来,打算前往那栋建筑,突然,几步远的地方传来踢开什么东西的声音。
赫西亚闪到一边,他看到一个大块头匆匆走过,身上披着和外表非常不协调,沾着血污和灰尘的白色外褂。
——这就是“组织”的研究者吗?
赫西亚小心翼翼地让自己的身体隐没在机械背后的黑影里,悄悄跟随他的脚步来到外面。
3、
男人走出废弃厂房,步伐便加快起来,他的目的地也是那栋楼。两个人一同踏入了没有任何掩蔽物的水泥空地。
赫西亚一度有些担心对方会发现自己,不过不久,他从脚下的水面倒影里看到了那张面孔。那个人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是充斥着一种诡异的喜悦。他瞪着眼睛,嘴角勾起,对周围发生的任何事情都视而不见,好像肩负着什么伟大使命,而这使命就要完成了一样。
大约步行了两百多米,那个男人到达建筑物一侧的窄门前,用一张卡片刷了一下锈迹斑斑的老式密码锁,拧了拧门把手,接着用力拉开了那扇有些变形的铁门。
赫西亚环顾四周,岛上来的支援还没有到达这个位置,他欺身上去,猛地用手臂扼住了对方的喉咙。
出乎意料地,那个人做出了极为迅速的反应。他的另一只手甚至都没从口袋里拿出来,就扭转身体,用腰的力量顺势把从身后偷袭的人甩到前方,接着朝对方的右脸出拳。
这家伙的力气大得惊人,赫西亚躲过了迎面而来的一击,几百磅的冲击落在他身后的铁门上,把它撞瘪了一块。但与此同时,对方弯曲的膝盖朝他的胃部袭来。
赫西亚尽量弯曲身体减弱冲击,但瞬间传来的麻痹感以及恶心的感觉仍然席卷了全身。
胁下的伤口又被扯开了,他呛咳了一下,吐出带血的唾液。
这么近的距离已经无法拔枪了,他皱了皱鼻子,绷紧身体,仿佛有一阵电流通过身上的每块肌肉,他开始捕捉对方的动作,防御、出拳、踢击,攻击对方膝盖、脖颈、肘部、腕部脆弱的环节,而这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短短的几秒钟里。
——他是能力者,而且被进行过身体强化,虽然不知道他的‘恩典’是什么,但必须尽快结束战斗。
终于,对方无法移开身体,咽喉下面重重地挨了一拳,外褂下面的夹克拉链被压进他的胸口,胸骨被压扁了几寸,空气从他的肺部挤了出来,让他的喉咙里咯咯作响。
“牧羊犬”尽量保持一只手握住对方手腕的姿势,从腰际的搭扣里抽出匕首,向对方的腿猛力刺下去。
庞大的身体震颤了一下,麻醉药物从刀柄流出,沿着血线进入对方的伤口,男人摇晃了一会儿,接着重重倒在地上,像一头被放倒的犀牛。
赫西亚拖着那具躯体,试图把他关在门外,但刚才的铁门已经合不上了,于是赫西亚在一楼走廊挨个查看两侧的房间,终于找到了一件带着隔间的。
——气息。
他从翻倒的柜子和桌椅之间拔脚出来,反锁上门,拖着脚步向前走去。陈旧的水泥墙到处都是斑驳的污迹,天花板上的吊灯摇摇晃晃。他努力加快脚步,最后开始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小步快跑起来。
——那个人就在这里,而且处在很不稳定的状态。
走廊尽头是向上的楼梯,他握住扶手,用反作用力拉着自己的身体往上爬。带着霉味的空气让他感到呼吸不畅,平时很轻松就能完成的事情,现在变得如此困难。但“牧羊犬”还是坚持着走上二楼,走过走廊,接着是三楼、四楼,他在每一扇门后面搜索着,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角落。
突然,脚下的地面摇晃起来。
他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于是停下来靠近墙壁,但随后又是一阵摇晃,天花板上的灰泥簌簌下落,他感到自己站在船上,正被大浪托向高空。
——地震?
这个念头让他吃了一惊,他仿佛看到这栋本身就快要倒塌的建筑内部的钢筋摇摇晃晃地折断了,裂缝像藤蔓一样在地板和墙壁上爬行,大楼变成两半,向各自不同的方向倾倒下去。
要怎么办,该怎么找到他,要怎么才能让他得救?无数个念头在“牧羊犬”的脑海中翻滚旋转,冷汗从他的脖颈上流下来。他拼命地向前走着,还有一层,还有……
终于,在五楼的走廊尽头,他看到了正匆匆朝自己走来的“黑羊”。
4、
光从走廊尽头的玻璃射进来,照在他身后,将他的身体埋在黑影里。赫西亚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但可以感到周遭退却和拒绝的气氛。
“牧羊犬”张了张嘴,但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好像稍微瘦了些,手伸进外褂的口袋里,一副迟疑和迷惑的样子。
下一瞬,他会拿出什么?解剖刀,手枪?他会发动“恩典”吗?他会朝自己伸手吗?还是会转身离开,背对着自己消失在刚刚出现的地方?
这好像十五年前,自己作为牧羊犬的能力被发现的时刻。赫西亚无法抑制地这么想着。
首先是伤害她的人,接着是照顾她的人,然后是无关的路人,最后是血浓于水的亲人,他们的身体从内部爆开,血液和内脏溅的到处都是,被暴走的“黑羊”撕碎再丢到地上。她什么话也听不进去,像另外一种生物一样无法沟通,最后她选定了自己作为目标,一步步跟着自己走上楼,一直走到天台边缘,因为那里没有人,至少可以减小一些伤害。
——不,不,已经不会再出现那种事了。
“医生?”
他向前走去,“黑羊”轻轻地战栗了一下,但没有移动。
“文森特……医生。”
在吐出他名字最后一个音节的时候,建筑再次摇撼起来,这次的震动已经无法停止,家具纷纷开始倾倒,日光灯从头顶落地摔得粉碎,墙壁和天花板开始往下掉。阴暗狭窄的空间发出轰响,木头和钢铁弯曲折断,地面变得像在风浪里起伏的甲板。
没有时间了,他从身体一侧拔出手枪。
这个动作似乎让站在走廊尽头的人向后退了一步,但之后他把视线移向一边,看着走廊一侧被子弹击中,碎成一片片的双层玻璃窗。
外面的冷空气冲进来,让人浑身为之一凛,赫西亚看着下面深暗的河水。湍急的水流形成一个个漩涡,卷着泥土和枯枝向远方涌去。
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晃,大块水泥整个落下来,掀起一阵烟尘。赫西亚奔过去,抓住“黑羊”的肩膀。
对方的表情因为疼痛而扭曲了,他瞪大眼睛盯着面前浑身是灰尘和血迹的男人,赫西亚在他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你相信我吗?”
“牧羊犬”把手指插入对方的头发,用额头抵着他的,以清楚而不容拒绝的声音说。
“黑羊”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打了个冷战,似乎陷入了极度的动摇。他们现在已经一只脚踏出窗外,半个身体几乎悬在半空。
终于,蓝色的瞳孔放大又收缩,文森特以几不可见的动作点了点头。
5、
随着一声巨响,尘埃从建筑的窗口中喷射出来,其中还有隐隐的火光。
整栋楼像被浇上热水的刨冰一样逐渐垮塌,烟尘四溢而出,灰白色的墙体不断变矮,最后成了堆在地上的一片瓦砾。
接着,那景象消失了,他沉入冰冷的河水,黑暗一下包围了他们,耳边传来气泡和水流的汩汩声。
下坠过程中撞到了什么东西,赫西亚觉得自己的半边身体好像被扯断了,疼痛让他几乎昏厥过去。
“牧羊犬”竭尽全力维持着自己的意识,在湍急的水流中拖着和他一起坠入水中的人,一边流向下游,一边拼命向头顶的光线浮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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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篇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89018/
*我不管了!!!让我硬上!!!!
*下一篇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89316/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两个小时以后。”
“你确定柯尔特会在那班船上等我?”
“我不知道,他是你的搭档。我只是这么被通知的。”
“嗯……”
“耐心点,这段路没什么事情可做,你可以休息一会儿。”
“可以吗?”
“可以,我不会超速的。”
1、
陶德转身挥了挥手,让箱型货车最外侧的两个人下来,把仍然沉睡着的“黑羊”拖到车厢的座位上,接着朝面前的人举起了枪。
那个人耸耸肩,轻轻吁了口气,微微眯起眼睛,以一种遗憾和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黑洞洞的枪口。
陶德皱起眉头,愠怒和受侮辱的感觉从胸膛里升腾起来,他的手指在扳机上轻轻跳动了一下,子弹像手电筒中射出的光线一样在空中划出一道轨迹,无声无息地射穿了那家伙的额头,血从小小的孔洞里渗出来,毫无破绽、高效、清洁、完美地夺去了敌人的性命。
——他站得这么近真是太愚蠢了,这家伙早该知道,就算是一公里之外我也能打碎他的脑袋……
一只手从一侧伸过来,把他的手臂压低,他看着那几根像坟墓中伸出来的枯骨一样的手指,猛然一惊,从想象中清醒过来。
“他不是敌人。”
雷蒙对他说。陶德悻悻地放低枪口,满怀敌意地瞪了一眼那个仍然在安静等待的“牧羊犬”。
“也不是朋友。”
“当然,不过‘组织’需要他,就像需要那个红发小子。”
“他给我们找了不少麻烦。”
“我希望他是一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陶德抬头看着雷蒙的灰眼睛,接着马上扭过脸去,那眼神像剥开他的皮肤,把他的五脏六腑暴露在空气中一样令人毛骨悚然。还有那把大提琴,那低沉的呜咽简直比呼啸的幽灵还让人心烦意乱。
陶德认为,“物尽其用”一向是组织的主要宗旨,不管是“恩典”的所有者还是“第三种能力者”,只要能派上用场,“组织”不会吝惜财力和资源把他们吸收进来。虽然没有严格的约束,更谈不上什么忠诚心和信念,形形色色的人仍然能遵守这里潜藏的规则,并各司其职地聚合在一起,个中原因不外乎是他们不蠢,很快就能认识到强者支配弱者的铁则,在‘组织’里格外适合罢了。
雷蒙的职责是“评估”,他拥有一项很便利的能力,就是能够识别能力者所持有的恩典,以及它们的限制和强度。另外,“评估”的对象不仅包括“羊”,他甚至不用发动能力,只是观察、接触以及感受,就可以发现和测定“牧羊犬”。
——所以不得不服从这个装腔作势的混蛋。
陶德愤愤地推开雷蒙,向从“岛”上来的“牧羊犬”走去,他故意挡在那个人面前,然而对方完全无视了自己,只是垂下肩膀,无声无息,看似毫无敌意地从他身边走过去。操纵势能的“黑羊”姑且不论,来自“岛”上莫名其妙的“牧羊犬”,先是阻挠了他们的任务,接着把自己的同伴拱手奉上,为什么不当场杀了他,还要把他带去研究中心呢?
人质的消息是胆小怕事的约瑟夫带来的,他只想尽快和这件事撇清关系,回到自己舒服的小窝里去,吉赛尔那个蠢女人当然没什么主见,而最年长而富有经验的埃尔哈特又受到了不知从哪里来的威胁,甚至无法现身。这时雷蒙表示了意见,声称这家伙是不通过接触就可以稳定和控制“羊”的第三种能力者,作为研究对象非常有价值,况且他出示了弗罗恩地下机构的信息,已经展现了足够的诚意。他们应该带走这家伙,听听他有什么其他事情想说。
——这不对,该死,我们一定会走霉运的。
陶德打开车门,坐进驾驶舱,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猛地轰了一脚油门。
2、
车子在沿着高速公路延伸出去的小路上急速行驶,简单铺就的路面高低起伏,车身也随之忽上忽下。前面和后面都没有车辆,两侧只有黄色的枯草,视野中什么景致都没有,让人感到困乏无聊。
陶德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坐在车厢里的两个人。和他以前想象的不一样,“牧羊犬”和“黑羊”给人的印象和在岛外生活的普通人没什么不同,红发小子就像普普通通的同龄少年,而那个个子高一点的也不像是什么特别的角色,如果不是刚才那令人不快的眼神,几乎想象不到他和他们一样是能力者。
——还以为那个孤岛上的家伙们脑子都不正常呢。
陶德完全无法理解,正常人怎么能在那还不到几个街区大的地方过一辈子,他们一定会被洗脑,每天过着像钟表一样规律的集体生活,起床、晨祷、一起在四面透风的石头房子里吃寡淡的食物,一起发自内心地相信可笑的蠢话,毫无个性和隐私可言。
——而不像是这种……这种感觉。
陶德感到一阵焦躁。持有“恩典”的能力者更优秀、更强大,总有一天要摆脱桎梏,成为自由翱翔在天空中的群体,而限制和约束他们的人会像蛇蜕下来的皮一样被抛在身后,“组织”一直是这样告诉他们的。然而内心深处,他隐隐觉得,那只不过是给自己“生来不同”找的借口而已。
——他们……确切地说是“他”——现在醒着,手腕被铐在车厢座位后面的家伙。怎么能这么轻松地融入人群里,像常人一样活着,难道他意识不到,自从被检查出流着特殊的血液之后,就再也回不到原来的生活了吗?
——他在想什么,打算干什么,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总之绝对不是想和他们站在一起。如果同为“牧羊犬”的老爷子在,大概能弄清楚吧。
“喂!”
吉赛尔突然尖叫起来。一辆卡车从对面驶来,陶德急忙向一侧猛打方向盘,同时放慢了车速,勉强从呼啸的铁皮车头前擦过。车身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能不能不要再分神了,我们这里能派上用场的人已经没剩几个了。”
雷蒙提高了声音。
——可恶,这群人明明只能依靠我的战斗能力,怎么还能这么理直气壮……
从后视镜里逐渐增大的影子瞬间中断了陶德的抱怨,他看见后面那辆黑色小轿车副驾驶座一侧的窗口伸出了黑色的细长物体,在阳光下面闪烁着反光。
3、
“我们真是在自找麻烦!能不能把这两个家伙扔下去!”
吉赛尔从副驾驶座挤过来,夺过方向盘,勉强控制住车子的方向。后面的人开枪了,子弹打在车厢后面的柏油路上,弹射出白色的烟尘。
陶德咂咂嘴,事情和预料的没什么两样,他从两个座位之间挤过去,开始捕捉对方的弹道轨迹,让高速移动的子弹向车身两侧飞去,接着他端起手枪,一次就击中了袭击者的手臂。
那个人哀嚎着缩回驾驶座,陶德又开始瞄准正低下身体,躲在方向盘后面勉强控制着车子的驾驶员。
——等等,那是……
车子仍在加速,而后面的车也紧咬不放,车窗外面传来气流的呼啸声,他看清了追上来车子里的几张面孔。
——那不是弗罗恩的人。
就在他意识到这一点时,车子剧烈地颠了一下,耳畔传来一声巨响,车窗前面有东西爆炸了,车玻璃完全被震碎,吉赛尔躲闪不及,车子几乎侧翻过去。
接着,几辆汽车挡住了道路,小货车拐了个急弯,沿着路肩一路颠簸,向一侧的草地轧过去。
黑色小轿车加速从右边贴上来,不断冲撞着货车,陶德看着满脸是血的吉赛尔,她伏在方向盘上毫无动静,车子仍然在向前,追逐他们的人已经近在咫尺,这些人似乎并不在意车上任何人是不是会受伤流血,只想把已经醒来,正被固定在座位上的红发“黑羊”带走。
奇怪的是,他们一直朝雷蒙射击,这家伙到底在干什么,究竟是谁更会惹麻烦。陶德诅咒着,试图一边躲避子弹一边举枪还击。
突然,他被一股力量推开,用手肘撑着地,恢复平衡的时候,发现岛上来的“牧羊犬”竟然已经挣脱了束缚。
“谢谢你们的顺风车,这算是小费。”
那个人的手肘像铡刀一样从肩膀上落下来,身体一侧传来一阵剧痛,脑袋简直要和身体分家,他仰面倒在地上,眼前金星四射。
合上眼睛的时候,他想起还有二十分钟车程的研究中心里,给小白鼠脱颈椎的景象。
3、
陶德恢复意识的时间比想象得来的早,岛上来的“牧羊犬”正在以车身为掩体和周围的人交火,远处有直升机正在接近,穿着武装防护服的人从四面八方跑来,有人正在给坐在车厢后面的“黑羊”解开束缚。
那是雷蒙,他楞了一下,随后明白了发生的事情。
弗罗恩的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得到了线索,用“目标”作为诱饵接近了这里,他以为只有自己看破了这场骗局,却没想到如果不是与自己一起行动的同伴配合,事情根本不可能进行得这么顺利。来追他们的人其实是“组织”而不是“岛”,不是为了夺回俘虏,而是为了消灭叛徒,或者连他们也一起消灭,只带走他们马上要交出去的“黑羊”。
——原来我们才是被丢弃的垃圾,就像蛇褪去的皮……不,像被榨完汁水的柠檬一样,丢到地上任人践踏,只有他们认为“有用”的才有资格活下去。
——这和过去有什么不一样?为什么某些人天生更重要,另外一些天生就该匍匐在地上呢?
他盯着那个看起来没什么教养的小子,朝他举起了枪。
如果发动恩典,子弹必然穿过座椅,打断他的脖子,击中车窗,打碎玻璃,再飞到窗外去。
——因为这是决定好的,这是‘我’决定好的事情。
4、
子弹顺着膛线翻滚着射出枪口,穿过空气,击中车窗,打碎玻璃,飞到窗外。
——离目标足足差了五十厘米。
陶德扭过脸,看着自己没有持枪的手臂,被一个和他自己一样衣衫整齐一丝不苟的男人牢牢按在地上。
男人稍微低着头,浅色的头发从前额两侧垂下,用平静无波,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神盯着自己。
“没有时间了,只能对你们说一声对不起。我知道这种做法很糟,但这样是最快的。”
“你并不真心感到抱歉吧。”
“如果有别的途径,我会选其他办法,但假如再次遇到相同的情况,我还是会这么做。”
“我能明白。”
“喂……?!就这么走了吗?!”
“阿达西尔。”
“该死,我可是完全被蒙在鼓里啊!”
“阿达西尔。”
“不在这家伙脸上揍一拳的话……”
“阿达西尔。”
“不得不打断你们谈话,我该走了,希望你们一切顺利。”
“那么,也祝你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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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是NPC,都不好意思响应
*下回不乱搞了,突然深深体会到大片里空降地方基地的好处TUUUU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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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羊犬
——还很早呢,再多睡一会儿吧。
他用双臂环抱着那具躯体,下巴压住对方的肩膀,用脸颊磨蹭着对方的耳朵。
对方光裸的脊背贴着自己的胸膛,皮肤的温度和触感传递过来,和心跳融合在一起,驱散了周围若有若无的阴翳气息。
那个人似乎因为这个动作而稍微清醒,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自己更舒服一点,接着很满足地发出深深的吁气声,又进入了沉沉的睡眠。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在黑暗中发着红光的电子闹钟,外面浓重的夜色似乎褪去了一点,有微弱的光线从窗帘的缝隙里透出来。
这是第几次做这样的梦了呢?无论梦境中的景象多么真实,醒来之后手中依然什么也握不到,自己仍然独自一人躺在窄小的、脏兮兮的临时公寓里,周围堆叠着的只有泛黄的枕头和床单,以及棕色的厚毯子而已。
赫西亚用手肘撑着身体站起来,摇摇头,驱散自己无谓的情绪。城市醒来得向来比岛要早,周围不久就会变得繁忙,而他也必须马上适应这种环境。
从南部的轻工业城市巴托利亚开始,一路跟踪“目标”的行动,似乎马上就要走入尾声,之前的情报没有错,他们果然聚集到了首都附近,现在是决定性的时刻,“目标”随时会与“猎物”接触,而“牧羊犬”必须依据情况选择继续深入,或者放弃这个计划,让一段时间以来的辛苦付之东流。
他走到窗边,借着微弱的光线观察外面的情况,光滑的柏油路面、石子砌成的路肩、弯曲的黑色铁铸路灯,高大的、落光了树叶的七叶树和悬铃木依然寂静无声,和岛上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仔细观察,就可以看到周围的建筑中,已经有人开始准备迎接一天的忙碌了。路边旧书摊的主人正在把遮阳棚支起来,纪念品商店外面的霓虹灯熄灭了,改为用店内开启的柔和灯光照明,咖啡馆里传来桌椅移动,以及磨咖啡豆的声音。
不久,银行、邮局、药店、小型超市、服装店和餐馆,逐渐开始有人进出。轻柔的晨雾随着太阳升起而消失,好像什么催人入眠的气体,从城市这座巨大的蚁冢上散去,于是街道上又充满了喧嚣声。行人、车辆和河流上的游船再次在连接着城市各个角落的一张大网上川流不息。
他盯着街角那栋四层的旧建筑,“目标”已经在附近活动了好几天,他们大概想不到,在追逐“猎物”的过程中,还有人跟在他们后面观察着吧。
——坐在在一间名叫“Luna nuova”的咖啡厅遮阳伞下的餐桌旁,正在用手机打电话的西装男子,面前摆着喝了一半的咖啡,配火腿蛋的羊角面包,以及一张摊在桌上的晨报。
——两位背着背包,带着墨镜,看上去像情侣一样的男女游客,他们举着手里的全息电子地图,一边聊天一边在设定什么。
——街角拉大提琴的卖艺者,面前的盒子里有几枚硬币。
——坐在街心环岛中间停止喷水的喷泉前面,漫不经心环顾四周,不时向走来走去的鸽子抛洒玉米粒的老人,身边放着一根手杖。
他们全部都时不时地,抬起头来朝那栋灰白色的,四角装饰着古朴的装饰花纹的建筑投去目光。
三楼左边第二个房间面向街道的窗口拉着厚厚的窗帘,几天以来,这里的主人都是午后出门,凌晨回来,利用上午的时间做短暂休息。今天那里也依然悄无声息。
大提琴曲结束了,卖艺的人好像想起什么一样,低头看着,他缓慢地弯下腰,调节着支架与地面之间的距离,接着拨动琴弦,似乎在校准音调。
突然,穿西装的男人站起来,从报纸下面抽走了什么,向街道的尽头走去。
游客情侣也开始朝某个方向移动。
老人以迟缓的动作站起身来,从街道的另一个方向慢慢离开。
——要找的人对他们来说一定非常重要,不然不会派出包括三个能力者的阵容,剩下的大概是“牧羊人”或“牧羊犬”,“牧羊犬”的可能性更高。
希望他们不会直接在街上动手,赫西亚匆匆从楼上奔下,向那栋建筑冲去。
果然,黑西装的男人从正面的出口上了楼,情侣守在建筑后面的出口前面,而老人出现在两栋楼之间的窄巷尽头。
他们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大概是等西装男人检查房间里的情况。
接着,在下一时刻,四个人意识到他们找错了方向。
一个带兜帽的身影从阳台出现,他以敏捷的动作踩住水泥墙壁,向上跳起,蹬着排水管握住了消防梯的扶手,接着翻身上去,迅速向楼顶爬去。
等黑衣男人和伪装的情侣从清洁通道爬上屋顶,他已经置身于几米外稍低一些的楼顶平台,向前奔跑起来。
黑西装的男人用刚才一直握着的东西朝他射击,那是把装了消音器的枪,子弹从枪口射出,划过空气发出簌簌的声音,戴兜帽的身影伏下身体,接着猛地向一侧转弯,从面前的金属栏杆下面钻了过去。
街上的行人没有注意到,头顶上的遮阳棚、空气泵、热力管道和屋顶花园之间正在上演着追逐战。带兜帽的身影奔跑着、跳跃着,楼顶复杂的情势和到处堆放的杂物对他来说似乎根本算不上阻碍,但“追猎者”好像胸有成竹,他们无声无息地逼近“猎物”,不时用子弹逼迫他改换方向,试图从多个方向包围他,把他逼进无法凭借普通人的体力跨越的地方。
终于,戴兜帽的身影停在了一栋三层建筑楼顶露台的边缘。
面前是一个小型广场,由于是工作日,支起帐篷售卖纪念品和食品的市集只有零零星星的行人经过,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
兜帽下面笼罩着阴影,看不见脸孔的“猎物”蹲下来用手撑着地,把手放在运动鞋上,接着又把手移开,似乎在犹豫着。
突然,一粒小石子打中他脚下的墙壁,向相反方向弹开。他把目光移向下面商店的遮阳棚,以及橱窗前面停着的一辆摩托上。
骑摩托的人把头盔摘下,向他招手做出“下来”的手势。
被追捕的人稍稍有点吃惊,接着瞪大眼睛,咧开嘴露出了笑容,当即做出了回应。
他翻身蹬着墙壁,转身跳上橱窗上的顶棚,身体向下一滑,稳稳地落在摩托后座。
摩托发出轰鸣声,穿过窄巷急速向前驶去。
行窃者
“我说过好几遍了,今天五点以后不接急诊!”
巴里医生现在非常烦躁,没有时间了,联系人十五分钟后要传信息过来。但护士一直在按呼叫铃,通话器里还不停传来嘈杂声和大声喊叫的声音。
“那个人不肯走,他带来的患者真的伤得很重……”
“随便什么都好,给他打一针止痛药,或者简单缝合一下伤口,我们付不起那么多钱……医疗保险的……”
通话被不清晰的说话声打断了,护士从话筒旁边离开,开始呵斥那个带着口音的男性。
“别开玩笑了,这里一张纸都不会给你,你知道出入这种地方的人都是因为什么受伤的!”
又是从该死的贫民区来的,巴里医生皱了皱眉头,他讨厌这些浑身都是麻烦的家伙,却不能随便拒绝他们,虽然现在生意变差了些,但这几年他从打架斗殴、酗酒闹事、堕胎和黑帮火并上已经赚了不少,他信奉不听、不问、不说的行为准则,这才是让这间小诊所在这里生存下去的正确方法。
——赶快处理一下,然后让他滚蛋,或许诊所是时候该换个地方……对,马上……最好就在本周之内。新的收入来源比现在的强多了。
医生在心里嘀咕着,等待走廊上拖着步子的脚步声以及吵闹声朝自己的房间接近。
急诊室的门开了,护士和一个身穿夹克的男人架着伤患走进来。这是个身形瘦弱的家伙,看起来被揍得够呛,额头上胡乱缠了团纱布,只露出一只被打肿了的眼睛,他低着头不断吐出搀血的唾液,手臂上和肋骨下面的伤口也在渗血。
巴里医生让患者坐在靠墙的简易手术台上,当他终于看清对方的面孔时,突然大惊失色。
“你出去一下。”
护士困惑但顺从地走了出去,巴里医生握着桌上的笔,关节咯咯作响。
他抬起头,盯着刚才穿夹克的男人。
那个人黑头发、黑眼睛、浅棕色皮肤,一如贫民区随处可见的普通一员。看到诊室的门关闭以后,他转身和巴里对视,身上懦弱无害,又有点小市民的气息像扔在地板上的、酒气冲天的外套一样脱落下来。
他带着笑意开口,以与刚才截然不同的清晰语调说道。
“请帮帮忙,有位朋友受伤了。”
巴里感到脊背发凉,那个人接着补充道。
“或许应该说,是您的朋友。”
“你……是谁?”
巴里忍不住问,但随即为自己的提问感到后悔。
“我不认识这家伙!这点伤死不了人,快滚!诊所已经关门了!”
他拉开抽屉,拿出一把常用药物,扔到逼近自己的男人胸前。
“阿玛蒂诺,您不认识他了吗?……您进这一行时间不长,记不住人脸也不奇怪。”
医生想站起来,但被按在了椅子上。
“他负责‘饲养’和检测、看管‘供体’,把配型发布到内部网络上,从想出售器官的人手里收取手术费和检查费用,送到这里,切掉身体的一部分之后,稍微给一点钱,或是什么都不给他们留下。而您负责手术,再提交给‘收货’的人。”
“你们的手伸得太长了……这不是从我开始的,有钱的傻瓜不想死,想要钱的疯子愿意拿性命赌博……我只是方便他们而已。”
巴里盯着男人衬衫领口的十字,放弃一般喃喃地说。男人停顿下来等他说完,接着不为所动地继续下去。
“等着移植的买家们把钱汇入分散的账户,再由某些人收集起来,但事情不像他们想的那么顺利,一部分‘货物’被移送到了某个组织手里,他们再也等不到了。”
“我什么也不知道!”
“后来,从器官黑市获取实验材料的方法效率太低,‘组织’开始诱拐和袭击‘第三种能力者’作为接受手术的‘供体’,试图把可以抑制能力者发动‘恩典’的因素移植进能力者的身体,而您只负责做最初的粗加工就能收取报酬了……”
——天啊,那该死的玩意可不要现在出现。
仿佛回应巴里的想法一般,办公桌上的全息通信器出现了“文件接收”的提示。
“啊,有通知,请您打开看看吧,不要在意我。”
巴里看着男人慢条斯理地把手伸向腰际。
——他要拿出枪来了。
现在还是照他的意思行动为好,毕竟不值得为这种事丢了性命,如果他告诉警察,不过是因为非法器官交易被关起来坐几年牢,但是卷进这帮怪物之间的撕咬,可就太危险了。私人诊所的医生擦去头上的冷汗,把手伸向通信器。
“恐怕是下一批接受手术的‘牧羊犬’的档案资料,而且只是单向的文字和图像,交付的地点每次都不一样……就算是您也没见过‘组织’的联系人吧。”
男人掏出来的不是手枪,而是个小小的黑色盒子。
“不如做个交易怎么样,我有办法保证您和您家人的安全,只要您协助我们,找到他们研究中心的所在地就行了。”
男人按下一个开关,播放器的影像投射到了墙上。
巴里的眼前一片模糊,那是他自己住宅内部的监控视频,上高中的儿子刚进家门,妻子正在准备晚餐,两个女儿正在客厅里打闹。
“比较快的方法……”
“您想起来了吗?”
“我接收的资料里除了‘牧羊犬’,还有几份‘羊’的档案……其中一个前不久在我这里接受过治疗,这是他们现在盯上的人,如果你像我想的一样是从‘岛’上来的,大概认识他……”
“这可真让人意外。”
“他们需要他的能力……之前因为一些事情,这个计划延迟了一段时间,但这几天他们就会有所行动,如果成功,‘组织’会直接带他到研究中心……”
——追吧,咬吧,放过我,去找别的目标吧。不管“百眼巨人”还是“弗罗恩”,归根结底都是一群怪物。
巴里满怀期待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看来您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嘛。”
男人站起身,无视身后被铐在排水管上的倒霉鬼不断的挣扎,向巴里走来。
巴里看着他手里的金属物体,直到它喷吐出电火花,让自己失去意识以前,大脑中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
——这次是来真的了。
眼和手
——真是活见鬼,明明执行任务的有五个人,四个参与了追捕,三个是能力者,还是让目标溜掉了。
约瑟夫用力捶了下喇叭,大排长龙的车队纹丝不动,只像朝湖里投进一块石子一样,激起了一阵此起彼伏的鸣笛声。
——他的搭档不在……据说那小子现在如果没有搭档在身边,就不会擅自发动“恩典”,同时又少了个人需要对付,这应该是个很好的机会吧。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半路杀出来的“牧羊犬”,该死,为什么我们事先没有得到他的情报,上面的人明明说,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约瑟夫烦恼地揉着太阳穴。
那个红毛小子看起来并不怎么强,真的有如此巨大的能量,值得上面对他的事情煞费苦心吗?听说在那座“岛”上插入“楔子”其中一个原因也是为了他。真是让人无法理解。
不过,他们大概期望从他身上挖掘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吧。约瑟夫想起在实验室看到的惊悚景象,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他们给实验体注射各种药剂,用奇怪的金属仪器切开一具具躯体,摆弄人的大脑,某些实验失败的家伙因为痛苦和混乱而发狂,变得像疯子一样,另外一些则成为行尸走肉,像白痴一般听人摆布。
“组织”说这是通往自由的必要牺牲,这种鬼话只有列维坦的那帮蠢蛋才会相信,不过公然违抗上面的指示就更愚蠢了。毕竟隐姓埋名地过着和普通人差不多的生活,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因为走神,约瑟夫没跟上前面的车,这引起了又一阵喇叭声。
要是有让车子漂浮在空中,再一路飞过去的能力就好了,他沮丧地想。
——不,不,得了吧,有力量的能力者很快会引起高层的注意,这次任务失败已经弄得大家焦头烂额,还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我既不是佣兵也不是间谍,更不是战士,只是个普通的报社编辑,不过是能方便地辨认人类在各种场所留下的微小痕迹罢了。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不要被他们弄去,打开我的脑袋把里面的东西搅拌一通。
“岛”上会有这样的事情吗?约瑟夫扭头看了看远处浮在海上的影子。
突然,有人过来敲了敲车窗玻璃。
约瑟夫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年流浪汉站在外面,用海绵刷沾着泛起白沫的清洁剂飞快地刷了几下车窗,接着伸手打算向他讨小费。
“走开!”
约瑟夫烦躁地挥手驱赶,但流浪汉固执地用像树枝一样的手指叩着窗玻璃。他只好打开副驾驶座前面的储物箱,取出几个硬币,把车窗摇开一条缝丢了出去。
流浪汉弯腰在柏油马路上捡起硬币,接着蠕动嘴唇,合起双手对他表示感谢,约瑟夫看得出,那是些什么“愿主保佑您”,“希望您一切顺利”之类的话。
约瑟夫扭过头,好不容易才等到那个散发出酸臭味的老头走掉。这时,他发现副驾驶座位上落着什么东西。
那是个简易通信装置,只有一张名片大小,用来接通专线电话并发送广告信息、商品图片。
约瑟夫把它拿起来,黑色的屏幕上突然闪烁出一行字。
“目标在我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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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乱写个POV
*大片里那种直接空降敌方BOSS基地的情节都是骗人的【笑哭
*如果有BUG或不妥请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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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二十五日 雪
1、
坐着盯住房门一整晚,但却一直没有等到谁进来。
意识变得模糊起来的时候,外面的天空已经泛起了光亮。
我在凌晨终于入睡了。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传来了隐隐约约的音乐声。
难道这一夜真是个平安夜吗?
我摇摇头,嘲笑着突然出现在脑海中的这个念头。
为什么自己还活着呢?
我站在洗手池前用凉水擦脸,试图让自己变得清醒,想要找出接下来该做的事情。
总之还是走出房间吧。
打开门的一瞬间,走廊对面的钟鸣响起来,装饰华丽的座钟里飞出了木头小鸟,发出“礼物”、“礼物”的尖细叫声。
与此同时,我的脚碰到了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地上有个扎着缎带的纸盒。
红色的盒子和黑色的缎带,怎么看怎么都像束缚着不断膨胀、几乎要溢出来一般的恶意与不祥。
不过,这时的我,竟然觉得兴味盎然,拉开缎带,揭开盖子,拿起里面的东西时,几乎要笑出声来。
这是把手枪。
除了重量以外,它的形状和质感和我之前的那把M37没什么区别,我举着它瞄准钟面正中偏下,那只仍然聒噪着的小鸟。
“圣诞快乐。”
枪口并没像我想象得那样射出铅弹、塑料弹珠、木头塞子或者任何一种子弹,穿过空气,撞碎木板,弹开发条、齿轮和金属零件,把它击得粉碎。
枪口只是喷射出一面红色小旗。我站在那里,像个傻瓜一样。
我费了很大力气才抑制住想要疯狂大笑的冲动。
啊啊,这个游戏,似乎让卷入其中的人都变得不正常了。
从走廊上经过时,我得知,雪乃小姐不幸身亡,“红皇后”们恰如其分地,为她安排了具有节日气氛的死亡方式,正如主办方送给我们的那些“圣诞礼物”一样。
“既然是游戏,那么就沉浸其中,把外面的世界和生活都抛在脑后,彻底地把这艘漂浮在空中的飞艇当成舞台,套着规则所形成的手铐脚镣起舞怎么样?”
这场游戏的组织者,似乎是想传达这样的事情。
“Jingle Bell”的音乐声越来越近,响亮而欢快,接着仿佛驶过的车子一般带着喧嚣声渐渐淡去了。
2、
我站在船首,看着玻璃外面灰蒙蒙的天空,以及下面灰色的大海,飞艇在云层下面飞行,沉重的云团像要压下来一样,周围光线昏暗,弥漫着暧昧不清的气氛。
突然,灰色的云团下面,有什么细小的东西飞舞起来。
仔细辨认了一下,竟然是小小的,闪烁着微弱的白色光芒的雪花。
雪片从云层中不断降落,
我凝视着这些落入大海的雪,似乎隔着双层玻璃都能感到周围那寒冷刺骨的空气,假如它们在建筑物、平坦的地面或是树木上堆积起来,一定会形成美丽的雪景,而这些雪花就只能在飞艇窗口投射出的橘色灯光映照下急速下坠,最后在浮起波浪的暗沉海面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不是有点凄惨呢?从小溪进入河流,从河流进入大海,作为水蒸气飞向天空,成为云,在寒冷中成为冰晶,最终又回归广阔无垠的水的世界,谁也没看到过它们的姿态。
它们只是这样诞生,然后消亡而已。
不过,四周一定非常安静吧,或许能听到雪花簌簌下落的声音。
我从舷窗那里离开的时候,感到稍稍释然了一点。
看着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染上恐惧、悲伤、慌乱,而我作为年长的男性,没有能力改变这个局面,保护和帮助弱者,尽我所能履行我的职责,反而深深陷入猜疑和愤怒,这是非常可耻的事。
虽然还想再多听一些、再多看一些、再多思考一些,无论如何也想找到什么方法,让剩下的人一起回到地面上,但是,我的时间似乎已经不多了,接下来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额外获得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结束。
至少我可以留下一些什么吧。
讨论再一次开始了,不知为什么骑士没有禁言,是他已经不在这个会场上了,还是想要大家进一步地相互指责、互相怀疑呢?
想到有可能从这里开始就被驱离会场,一言不发地等待黑暗降临,突然觉得有点庆幸。
我依然维持原来的怀疑对象。
认为确凿无疑是红方成员的家伙们开始转向无辜的旁观者。
因为上一轮怀疑我的雪乃小姐死了,我照例背上了很大的嫌疑。
指向我的人中也有我相信属于“爱丽丝”一方的人。
请睁大眼睛看看吧,不要再逃避了,每个动作、每个眼神、每句话都是有意义的,从一开始到现在……
凤条院六一被投票处决的时候。
一色一心被投票处决的时候。
忈被推向辩论席,最后坠落大海的时候。
还有现在这个时刻。
3、
宣长被投票处决了,随后就是又一个黑夜,还是什么也没来得及说。
我内心仍然存在着一线希望,能够从黑暗中再看清点什么。
不过大概不可能了。
只能期待这张纸片有人发现。
如果我几个小时后还活着,死因,以及
如果我死了,请和
并不但
……
……
……
啊,终于听到敲门声了。
1、
进入那个房间的时候,已经是几天以后了。
麻醉的作用持续了大约四个小时,在赫西亚清醒过来,离开现场并通知研究所的时候,岛一侧的火势已经得到了控制。
随即监狱出现了暴动,据说自从建成以来从未失效过的安防系统突然无法运转,一部分犯人趁机从里面跑了出来,虽然只持续了很短一段时间,但他们身上佩戴和植入的定位装置陆续被清除了,监控设备上,那些代表他们的标志就这样消失在茫茫黑暗之中。
策划暴动的组织显然是有备而来,然而,似乎有种古怪的力量左右着他们的行动,事情并没有完全按照他们的计划发展,不久,一部分受到心智影响的“羊”竟然恢复了意识,在前往东岸码头的途中不知所措地停了下来。
随后,更多的能力者出现了力量失控的迹象。
混乱、不安、忙碌充斥着岛屿的每一个角落, “牧羊人”和大部分“牧羊犬”们竭尽全力保护“岛”以及它的居民的安全,并试图恢复稳定的秩序。终于,在不少建筑物被毁坏,不少具有强大力量的能力者离开弗罗恩之后,那个自称“列维坦”的组织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岛屿的管理者开始把目光转向这次事件造成的损失,他们清点人数,整理被离开的能力者带走的数据资料,为它们的泄露制定计划,并做好最坏的打算。
而“牧羊犬”就在监狱某栋办公楼角落的谈话室里迎来了新年。
2、
名为谈话,实际上只是维稳科直属上司的教训,以及教廷管理人接连不断的讯问,甚至连研究所的人都出现了,他们不让他休息,给他装上测谎仪,从仪器中取出金属电极连接到他的太阳穴,给他注射药剂,提这样那样的问题,想要弄明白“牧羊犬”有没有受到精神控制的影响,以及他是不是在“核心档案失窃”的过程中出了一份力。
自始至终,赫西亚平静地接受了每一项测试,明确地回答了每一个提问,即使是那些执行者都觉得令人难堪或屈辱的,他也只是看着提问者的眼睛,把目光稍稍放低,用清楚的声音陈述着。
“我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我受到了欺骗,但这不是借口,这是我的失职。”
“这无疑是非常严重的罪行。”
“我会尽全力找到他,弥补这一切。”
“倘若事情变得无法挽回,我不会犹豫。”
“牧羊犬”的进退应对找不出一点缺陷,甚至连教廷管理人中都产生了不同的观点,一部分相信他的立场、他的经历和他的信誉,另一部分对这种毫不动摇的态度反而产生了怀疑和恐惧——假如这一切都是假象,这个人就太危险了。
白色的灯光投射下来,灼热耀眼得似乎让一切都无法隐藏,他开始显露出疲惫,眼神变得涣散,嘴唇干裂脱水,汗水从前额上流下,但是所说的话没有丝毫改变。
最终,他们还是决定暂时放任他自由行动。
3、
直到他站在那扇门前,看着里面的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件件检视、翻弄、寻找房间里的物品,在地板上留下浅浅的鞋印时,从身体里抽离出去的情绪才像河流在堤坝后面涨水一般,慢慢升腾、奔涌,重新灌注进那完美无缺的壁垒。
几年间他一步也不曾踏入这间寓所,但曾无数次想象过这房间里面的气氛和摆设,以及那个人是如何在这里,或悠闲或忙碌地度过每一个日子的。
四十平方米左右的前厅里摆放着灰色的长沙发和茶几,浅色地板显得干净整洁,墙上钉着置物架,堆着杂物和用来打发时间的书本。从墙壁的一侧可以看到后面的书房,里面放着原木色的书架和桌面稍稍倾斜的写字桌,以及像电子垃圾一样弃置一旁,躺在纠缠着的电线和插头之间的处理终端,里面的数据存储器显然已经被拆卸带走,只剩下铁皮外壳上黑色的缺口,像头骨上的眼睛一样空洞而无意义地瞪视着匆匆来去的人。
前厅另一侧打开的门后面是卧室,大概是由于主人的睡眠容易被光线和声音影响,窗子前垂挂着稍显厚重的窗帘。床铺两侧各有一个矮柜,一面墙旁边放着衣柜,除此以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所有的抽屉都被打开,为数不多的摆设从它们原来的位置被移开,露出下面颜色稍有不同的痕迹,衣服被扔到床上,纸张散落得到处都是,凡是带有数字、符号、笔迹的东西都被摊在眼前仔细检查,假如那个人亲眼看到这一切,大概会表现出相当的反感吧。
——如果是以前的“他”的话。
赫西亚轻轻摩挲着圆形的金属门把手,向房间里走去。
——这是那个人触摸过的地方吗?
——他会不脱大衣就躺在这里休息吗?
——透过这扇窗可以看到远处教堂的尖顶,他曾经把目光投向那里吗?
——他的脸颊接触过这洁白柔软的织物吗?手指触摸过这些书脊吗?这地方涌出的温暖水流,沾湿过他的手心吗?
似乎每向一步,原先坚实稳定的某种东西就发出轻微的断裂声,再一点一点地剥离、破碎,那道堤坝出现了裂痕,细细的水柱从那里喷溅出来。
接着,青黑色的岩石就在汹涌翻卷的湍流中散落,沉入白色的飞沫之中。有头巨兽在那水流中抬起头来,发出无法抑制的悲哀咆哮。
自己的选择终究还是错误的吗?长久以来深埋心底的信仰对他们来说,不过是阻碍和累赘,拖着枷锁的自己不可能追上他们的脚步,也不可能得到真正的信赖,倾注在别人身上的关注并不会得到回应。就像里洛尼亚古老的谚语。
“沙子里取不出水,冰里取不出火焰,空虚之中只能取得空虚。”
非常疲劳,非常痛苦,仿佛每次呼吸都有灼热的空气要把胸膛里的东西烧尽一样,真想就这样合上眼睛,忘记发生过的所有事情。
然而,明知如此,那低沉的,像号角一样的悲鸣,仍然无法平息。
4、
“牧羊犬”有意避开同僚们投过来的目光,在房间里继续巡视。周围好像充斥着那个人的幻影,他必须努力克制,集中全部注意力,才能让自己不被想象淹没。
他走进卧室,幸好这里暂时没人进来。
于是,赫西亚轻轻地合上门,背靠着墙壁站着,想要稍微休息一会儿。
突然他看到衣柜中间一层里的大衣和毯子之间,有什么东西在轻轻蠕动。
——啊,难道是……
他稍微把排列在一起的大衣和外套向里推了推,果然,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从两层薄毯之间伸出来,发出微弱嘶哑的叫声。
摩卡的爪子脏兮兮的,尾巴和耳朵沾上了泥水,不知它这几天躲到哪里去,又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跑回来钻进这个地方的。赫西亚用一只手把它托起来,仔细检查它有没有受伤。
还好,小猫看起来有点虚弱,但圆圆的眼睛没有失去神采。
赫西亚左右环顾,试图在周围找一找能把小家伙带走的东西,这时他注意到,某件大衣下面有个黄色的圆形物体。
小猫大概是被这东西吸引,才钻到衣橱里的吧。
他弯腰拾起那个小球,这是一张长方形的便签纸揉成的纸团。把它展开以后,末端有个孔雀羽毛一般的装饰,便签上用黑色墨水笔写着一串数字。
直觉让他认为这是某种很重要的线索,于是“牧羊犬”把它重新折好,放在上衣口袋里。他俯下身,把脸靠近那件毛呢外套,嗅着上面若有若无的清洁剂、消毒水和烟草的味道。
——我绝对不会放弃的。
5、
连续几天海面上都有风浪,码头的船只都被牢牢固定好,附近的游船和渔船不再行驶,连远方那座岛屿的出入许可都暂时停止了。
强烈的风吹散了天顶的云,让夜空显得更加高远寒冷,星星在头顶闪闪烁烁,好像在寒风中战栗一样。
洛伦佐坐在码头的游艇里,调整了一下面前台灯的位置,往茶杯里倒了些开水,之后继续舒舒服服地躺在扶手椅上,翻着手里的报纸。外面摇摇晃晃的黑影并不会影响他什么,教会给他的待遇不错,不仅抹消了以前作为盗窃团伙一员时的犯罪记录,还给了他相当程度的自由。没有工作的时候,他甚至可以开着这艘船到海上转转,而碰上天气不好的日子只需呆在船舱里,这里设施齐全,安静舒适,和陆上任何一个被称作“家”的房间没有什么区别。
就在这时,他发现前方有艘驳船摇摇晃晃地停在了码头旁边。
“啧,真麻烦,教廷那帮家伙又有什么打算,不能挑个风和日丽的时候吗?”
洛伦佐一边腹诽一边站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
“这次有多少人……不会吧?”
他看到驾驶室里的灯灭了,里面走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用手电筒照了照,接着对对方喊道。
“只有你一个吗?听说最近那边出了不少事,结果就只有这种程度的反应?”
他指着已经隐没在夜色中的岛屿,变成黑影的岛现在看起来,就像海面上仰面朝天躺着的巨人。
男人低头看着黑头发黑眼睛、深色皮肤的小个子,只是向他报以微笑。
“这是出于我个人的意志进行的,暂时不能算是公开行动。也许不久会有更多人前往内陆吧。”
“好,好,对我来说都无所谓。身份证明,驾驶证,公寓租约……汽车钥匙,这次不要再出事故了。”
“上次的事故不是我造成的。”
“总之都一样!拿好就快走吧,外面太冷了。”
“对了,这个暂且帮我保管一阵,如果没有人回来取,你就拿到古董市场卖掉好了,识货的人应该能出个好价钱。”
男人朝洛伦佐抛出一个小小的物体。
洛伦佐用手去接,险些把它掉进摇摇晃晃的船舷、帆索与缆绳下面那幽深的黑色水面。
不过幸好他以前的敏捷还没丢得一干二净,洛伦佐牢牢抓住那个小东西,却感到有根尖利的刺戳了手指一下。
放松手的力道,他看见手心里躺着一枚十字架形状的别针。金色的藤蔓与树叶灵巧地缠绕环抱着某种晶体,在微弱的光线下像一块红色的冰。
“这是什么,珠宝吗?”
“算是吧。”
“看不出是很贵重的东西……这是什么?”
洛伦佐用手指摸索着十字架背面凹陷的字母,在手电筒的光下试图辨认那个以古代里洛尼亚语铸成的句子。
“患难生忍耐,忍耐生老练,老练生盼望,盼望不至于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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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快乐,并贺新年!今天的退却是为了明日的反攻,让我们再推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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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争取连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