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诡异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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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铜闸门怦然关闭的时候,迭戈·菲尔兰登的红刃刺穿了熊首魔兽的颈椎。那魔物腐败的犬齿几乎嵌进了驱魔人的面庞,可他的刀刃来得更快更恨——血液从血洞里噗地喷涌出来,狰狞的熊脸定格成了痛苦的哀嚎。迭戈拔出通体血红的长刀,将尸体推进角落里的尸体堆。他啐掉血水,扯掉被血浸透的眼罩——几乎盲视的左眼暴露在灯光里,猛地瑟缩了一下。他把兜帽拉到头上,遮住了那只泛白的瞳孔。
通往地下的走廊已经被闸门封死了,不过“吞噬者”和他的小宠物早就冲进了深处。驱魔协会的护送任务永远干瘪乏味,以至于他的红刃还在忍饥挨饿——迭戈舔了舔嘴角的血,红刃在冷光下泛着咄咄逼人的光。它在叫嚷着要求吞噬更多的血肉。他知道,他知道。菲尔兰登总是知道。
回程的路上,红发的驱魔人在某个不起眼的交叉路口转了个弯。魔兽的血从刀尖滴滴答答地落下来,紧随着他的脚步声回响在空荡荡的走廊里。
哒,滴答,哒,滴答,哒。
他拎着血渍斑斑的长刀漫不经心地走过一扇扇铁门——它们看上去早已死透,不论后面锁着些什么东西,都不再能引起驱魔人的兴趣了。阴沉的灰墙一路向前延伸,刚及他腰侧的砖石墙面上不知何时蜿蜒起一些诡异的图形。迭戈伸手揩了一把,褐色的痕迹早已干透,看上去像是孩子拙劣的涂鸦:有些颇有人的模样,却被涂上了奇怪的肢体;有些和魔物形神相似,可又不尽相同。那些画面越来越潦草、越来越慌乱,最后在他脚边的墙上融成了肮脏的污迹。
迭戈在那团污渍前面停下脚步。他面前是扇同样生着积年老锈的铁门——门正中用透明胶带封了一只橘黄色的羊皮纸鸟。他盯着艳得扎眼的鸟儿愣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把耳朵贴在门上:咿咿呀呀悉悉索索——好极了,正有东西在门里窃窃低语。迭戈抬腿踹了一脚,那门没有上锁,砰地一声向内弹开了。尖锐的嘶吼从门里迸发出来,差点儿刺穿他的耳膜:“——是谁取走他的血?嗷,嗷!……是我,鱼说——嗷!用我的小碟子,取走他的血——”那声音嚷道,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哀嚎,仿佛正承受着莫大的苦痛。
门后是个封闭的空间,空气被血腥和腐朽糟蹋得一塌糊涂。迭戈皱了皱鼻子——如果这里曾是个谋杀现场,至少原封不动地幽闭了二十年。屋子里没有亮灯,漂浮的黄绿色光团幽幽地照亮了黑暗,视线可及的范围里排满了铁架。他握了握长刀的柄,循着撕心裂肺的喊声穿过油漆斑驳的架子。架上堆砌着好些瓶瓶罐罐,标签一碰就碎,脆弱得像风化的虫翼,肯定很多年前就弃置在这里了。
“谁来当主祭?鸽子说,是我,是我,我来哀悼我的爱——”那声音已经近在咫尺,它越发急切,隐隐地含着呜咽,像被梦魇紧追不舍。
吵死了。
迭戈猛地从柜后蹿出去,刀锋尖啸着撕裂了空气。
啜泣声戛然而止。整个空间沉默下来,像是突然凝固成了胶冻,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驱魔人的刀下是朵青绿色的花,内蕊像张小小的嘴。那嘴被刀锋劈成了两半,艰难地翕张着,已经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了。多刺无叶的茎从小巧的花头向下延伸,直直地扎进身下的玻璃罐子。迭戈抓过罐子,粗鲁地抹去上面的尘土。借着昏暗的荧光,他看到浊液中悬浮着一个男人肥硕的头颅,皮肤细腻油亮,保养得很好;凸出的眼睛紧闭着,嘴缝被三股蜡线牢牢缝死,每一根毛发都被除去,光滑得像颗剥了皮的煮蛋。那长嘴的植物就扎根在他光溜溜的头壳上——也许它是这东西的“嘴”,细小的根须扎进脑髓汲取它思想里的东西,再歇斯底里地狂叫嘶喊——
它可算不上是只魔物。它大概连合格产品都算不上,所以被辛瑟们遗忘在这间衰颓的仓库里。
驱魔人把它摆回架子,了无兴趣地退开一步。
那头颅突然瞪大了眼睛。
见鬼,它是活的——驱魔人不快地想,它正紧紧地盯着他呢,癞蛤蟆似的眼珠瞪得就快要掉出来了。境况还会更糟吗?——是的——那头颅用额角撞着罐子摇晃起来了!它直撞得罐壁叮当乱响——铁架上成堆的玻璃罐子拼了命的一齐晃动起来了!呯呯嗙嗙叮呤咣当,凌乱的撞击声撕裂了黑暗,越来越急切、越来越疯狂,像阵狂乱的暴雨,从四面八方砸落下来——
来活儿了,我们走,红。迭戈在心里说,闭紧盲视的左眼,攥紧了手中的刀。
“你吓坏他们了呀。真可怜,他不能再说故事啦。”一个甜腻的声音在他脑后轻声说。
迭戈回身抬手一刀横斩!一团亮绿色的光从刀锋下闪过,飘飘悠悠地浮动在他眼前。激烈的晃动声骤然停止,黑暗里一片寂静无声,仿佛骤雨般的异响不曾发生。
即使床第之间,也从没人敢贴近迭戈颈后——他们说他真像把脱了鞘的刀,动作永远迅猛狠厉,能把床事也干出搏命厮杀的效果;也从不在事后流连于床帐之内,让哪位床伴得到靠近他背后的机会——可这一次,他背后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只有一团飘忽的光。光团咯咯咯地笑起来,空洞地回响在层叠的铁架之间:“阳光里的人,独自来这里做什么呀?做什么呀?”它甜甜地问,尾音带着种俏皮的翻卷,让人想起南部海岸阳光下的沙滩。
“滚,魔物。”迭戈冷冷地说。那团光芒中有一小段苍白的手指,指节生出三对荧光的鳞翼。它们极快地扇动着,让它看起来像是浮在空中。“我很想你,小哥哥。”手指继续说道,还是那种毫无防备的柔软语调——迭戈的右臂猛然绷紧,磷翼指头被他一刀劈成了两段,闪烁着发出一声短促的“叽”,跌进黑暗里去了。
可那声音在他身后真切地响了起来。“想你,很想你——”她说,听上去像个无忧无虑的幼小女孩儿,绝不会出现在邪恶的地堡里:“我很想你——小哥哥。”
驱魔人侧转过身,刀尖向着声音的方向水平送出,指尖叩得长刀的护手咄咄作响。刀锋所指的方向,悄无声息地聚集着一整片荧光手指。满是灰尘的水泥地上,辉光与黑暗交缠的混沌中,站着一对儿光裸的小脚。
——一双孩童的脚。左边的腕子上箍着锈迹斑斑的镣铐,垂下一条两指粗的金属锁链。小脚摇摇晃晃,锁链便撞击着发出一种咕哝似的低鸣,蠕动似的向远处扭曲蜿蜒。迭戈顺着那两条小腿儿往上瞧。荧光里孤零零地站着一个十岁出头的——他的目光在孩子的胯间稍作停留——一个男孩。他只披着件过大的医用白褂,长长的黑色头发从两鬓落下来,凌乱地散在胸膛上;额发则被修得极短,露出整个儿白皙的额头。杏核儿似的黑眼睛缀在泛着潮红的脸颊上,沉静得像无波的深潭。
他不是个单纯的孩子。迭戈挑起眉毛——乌黑的羽毛从那男孩身后垂落下来,贴着奶白色的小腿,微微颤动。
“你是什么?”驱魔人的刀尖纹丝不动地指着男孩:“魔物?鬼魂?被遗弃的试验品?”
孩子忽闪着眼睛歪了歪头,半点儿也没听出迭戈的冷淡与不耐。他往前走上几步,喉管抵上了迭戈通红的的刀尖,深潭似的眼瞳中微微泛起波澜——他弯起饱满的橘色唇瓣,露出一个甜甜的笑:“——你是什么?”他清晰地说,“被遗弃的——”
驱魔人觉得浑身一紧。那孩子在学他的话。声音,言辞,语调;冷硬的口气——分毫不差。
一个学舌的家伙。
驱魔人的杀气徒然暴涨。男孩纤细的脖颈抵在红刃的锋芒上,青色的血管紧靠刃锋,突突跳动——去他妈的陷阱。这魔物操控着孩子的肉体作出一副无害表象,柔弱得像含苞的花蕾,自己却藏匿在暗处伺机而动。“来吧,你这肮脏的家伙。出来。”迭戈亲切地说,刃尖慢慢旋进男孩的皮肉,在他雪白的颈子上剜起一朵殷红的花。对方灵动的眸子依旧笑意盈盈,神色没有一丝阴霾;血顺着脖颈温顺的曲线滑落,浸透了单薄的胸膛。
一块碎瓦被什么东西拨动着,发出一声细小的“叮”,一道黑影从孩子纤细的身影后面腾地窜了出来。迭戈早有准备地拉高右手,红刃恰和那魔物的螯牙撞了个正着;紧接着翻转手腕,利落地切下了半个长满突刺的脑袋。那是只浑身附满油亮甲片、生着数只节肢状长足的家伙。血从它头部的创口喷出来,像水一般稀薄透明,夹杂了大量暗绿色的杂质,腥味里带着一丝奇异的甜,像是掺了蜜糖的生肉糜。
辛瑟牌改造魔兽的味道。被他屠空了的实验室里全他妈是这个味儿。迭戈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一个魔兽——正是他们想要的。
虫子扭动着身体,拼命想从驱魔人身边逃开,迭戈毫不犹豫地砍向它仅剩的半个脑袋,可却只得到了一声“叮”。红刃没能切入虫子的身体它撞上了一把银质的小手术刀。
“不要欺负它呀,阳光下的人。”对面的男孩柔声说,忽闪着高草丛似的长睫毛:“乖呀乖呀,乖孩子。”手术刀的柄握在他手里,可他看上去纯真又无辜,压根不像会摸出一把刀。
“你是个辛瑟。”驱魔人哼了一声:“新闻——这儿不再是你们的巢穴了,辛瑟。”他居高临下。对方乌溜溜的眸子近在咫尺,里面映出一张肃杀得过分的年轻面容。灼红的头发燃烧着,病眼里满是白翳;另一只眼睛是蓝色的,带着银的气质,冷得像冰。
红刃向来霸道又凌厉,手术刀的短刃很快被一劈两断。可是一双小手赶在他转向魔物前抓住了他的刀。刃锋切进了细嫩的皮肉,眨眼就被孩子的血淹没了。
“疯子。”迭戈骂了一句,想把刀从男孩手里抽出来,可是不知怎么,它竟纹丝不动。
“诸神在上,多么神奇的造物。”这回是个陌生的男音,温文尔雅却又欣喜若狂。屋子里仍然只有他和姓辛瑟的男孩。辛瑟专注地凝视着迭戈和他的红刃,眸子里闪闪发光,像是滚烫的太阳跌进了潭底,把漆黑的深潭烫得沸腾:“他是活的。天啊……”他用不同口吻的单词飞快地拼出句子,激动得语无伦次,完全不在乎血正像个袖珍瀑布似的,淅沥沥地从指间往下落:“你是一把刀。你们……你们是一体。——是兄弟,你们——”
“闭嘴!”迭戈恼羞成怒地喊道。红刃是他一卵同胞的兄弟,血脉的恩赐让他俩天生带着睥睨万物的凶恶力量——也有人说这是主神的诅咒,让布莱德沃的胞兄弟总有一个生不成人形——这轮不到姓辛瑟的怪物来说。
事实上任何人都不该知道这事儿,除非他姓菲尔兰登。
我们砍了他,红。驱魔人想。拆掉四肢、放干他的血,让他在尸堆里,闭上那张嘴——可红刃停在男孩的指节间,沉默不语。
驱魔人心里闪过一丝惊惶。不,不对。迭戈·菲尔兰登是把刀,凶器是不会受惊的。这是愤怒——对,是暴怒!驱魔人咬牙切齿地增加了手中的力道,刀锋切进了男孩的指骨,发出极钝的“喀”——可是下一秒,红刃他手中散落成了一把锈蚀的灰。
他的刀不见了。
恐惧伴随着黑暗席卷上来,像张铺天盖地的网,缠得他几近窒息——黑暗中亮起了无数猩红的光点。这儿是北方冰冷腹地一间狭小的卧室,独眼鼠群在窗外躁动不安,数不清的爪子和牙齿抓挠啃咬着菲尔兰蒂森家附了高阶祛除术的窗玻璃。他们贪婪地盯着迭戈,好像他是橱窗后面流着油的肉。
不对,我在执行协会的任务,跟着“吞噬者”闯进了辛瑟城堡的地下蚁穴。驱魔人甩了甩头。绿色的荧光模糊成一片,他隐约听到那姓辛瑟的男孩仍在嘀咕着感恩和神迹——别他妈陷到梦里去,迭戈,你还醒着那。他对自己说,开始怀疑辛瑟是否对这空间做了手脚—— 见鬼的老宅,自从他和红刃被打包送到本家、改姓了菲尔兰登,可足有十年没回去过了。这儿没有该死的“仪式”,他也绝不该听到老菲尔兰蒂森暗中打开窗子的锁扣——
可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那声“咔嚓”。
他甚至听到当年那个单纯得可笑的孩子颤抖着叫了一声“妈妈”。
潮水般的鼠群吞没了他。他在活物的狂潮中挣扎,通红的独眼铺天盖地。尖利的牙齿挤进他睡衣上撕扯出的口子,拼了命地往里钻,啃蚀能塞进嘴里的每一寸血肉皮肤,好像他活该被扯成碎片。有什么东西咬住了他的左眼,湿热的液体噗地喷了出来,一阵钻心的痛。
那一夜,是红刃从血脉中觉醒,用凌厉的杀气割开了黑暗,告诉他魔物只是些可笑的肉块,任由他们撕烂碾碎成地毯上的肉泥。可现在红刃不见了。这一回,他手无寸铁,凶手和被杀戮者调了个儿, 没有人会从污沼中把他拉出去的——
“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呀。陪我玩儿好不好,阳光下的人?”一个温和甜美的声音贴在他耳边说,带着南部海岸才有的俏皮,使人在黑暗里也能想起金沙滩上的阳光。有人在他唇上留下了一个温暖的吻。什么东西钻进口腔刺进了他的上颚。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消退了。老宅不再温暖的卧室,凶恶的独眼鼠群,钻心的疼痛都如潮水般退去,消失无踪。
迭戈•菲尔兰登惊醒过来。他还站在层叠的铁架中间,上颚刺痛,满嘴血味儿,冷汗顺着脊梁一个劲儿往下流。荧绿色的光团在他身侧沉浮,照亮了黑暗。姓辛瑟的男孩挤在他怀里,他搂着孩子的腰,像是溺水者抱着团浮不起来的绿萍。辛瑟用湿漉漉的小手捧住他的脸,满含期待地问:“我想要你呀,小哥哥,留下来好不好?”
迭戈一把推开了那个男孩。“开什么玩笑。”他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一声,转身就走。不管那孩子是否真的姓辛瑟,或只是个失败的试验品,被遗弃的怪胎——那与他的任务毫无关系。他甚至不关心辛瑟究竟做了什么——也许有害,可不会比做个驱魔人更糟。他还活得好好的,只想回到地面上去。
“凯瑟琳,我叫凯瑟琳,小哥哥,你来陪我一块儿玩儿吗?”光脚板啪嗒啪嗒地踩在水泥地面上,学舌的男孩紧跟在他身后,嘈杂得像个戏剧班子。
“不要走,不要走,你是我的——啪。”一个灌了不少酒的男人,脆弱又疯狂,末尾的枪击简直惟妙惟肖。
“嗨,先生,您行行好留下来吧,一夜只收五块钱,不要小费。”一个站街的姑娘——孩子脚腕上的铁链撞击着,声音激烈又刺耳。
“别离开我,你别离开我!噢我至诚的爱,你再走一步我就……”一个受挫的年轻女人——
“小哥哥,你又要走了吗?什么时候再来?”
哐,迭戈一脚踹开了铁门。身后的闹剧戛然而止。走廊上静悄悄的,青白色的灯光冷清又警醒。迭戈深深吸了口气,一脚踏出那间疯狂的屋子。几乎是同时,一片血雾在他手中缓缓凝集成型——红刃又回来了。
“温。”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干涩刺耳,简直像用钢丝刷刮擦破铁门:“温•辛瑟。”锈蚀了的声音在空气中艰难前行,传到驱魔人耳边几不可闻。
迭戈突然意识到这是他的名字。他叫温。
迭戈回过头,看到温用双手攥着白褂的下摆。他站在铁架堆砌出的阴影里,距离铁门不到半米,腕子上的铁链早就断了,只在身后拖着短短一截儿。风从走廊上吹进门里,吹得他腰间的羽毛簌簌发抖。“我出不去的。再见,再见,阳光下的人,我在这里等你回来。”他轻柔地说,橘黄色的嘴唇一开一合——它们的触感很柔软,驱魔人忍不住想,像个人类。也许温只不过是个疯子,还有点儿瞎。他看透了红刃,却不知道禁锢早已结束,像只瞎了眼睛的鸟儿似的,把自己困在了黑暗里。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小哥哥?”温歪着头问——嗙,迭戈关上了贴着橘黄色小鸟的门。
左转路上的第二个岔口,红发的驱魔人遇到了“吞噬者”普雷和他的跟班艾洛尔。“你们不该在这儿。不可能这么快。”他挑起半边眉毛,目光从艾洛尔整洁的蜂蜜色卷头发挪向普雷挺拔的高鼻梁。“黄铜门后有什么?”
“噢,您要让我说,一切可是好透了,先生!”被叫做艾洛尔的人恶声恶气地说,他有对儿近乎透明的银灰色眸子:“辛瑟家的那群怪物好酒好菜地款待了我们一顿,感恩戴德地承诺不再把他们邪恶的尾巴尖儿伸到地面上来——嗨!”他用力绞着十根手指:“事实上——那黄铜门根本就不往地下走,迭戈……我是说,菲尔兰登先生。”他在驱魔人严厉的目光中显得有点儿泄气:“路往下走了不到三十英里,就折回来了。我们本来捉住了一个姓辛瑟的——可是对方乍一反抗就被这位好先生拧掉了脑袋!!”他怨气十足地瞥了吞噬者一眼,对方却只是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抿成一线的嘴唇斜了斜,仿佛在说——这事儿没错,他就是该死。
“我们得重新找一条路。”迭戈说。他的右手死死攥着红刃,四根指甲全都嵌进掌心的肉里去了。“我知道一个人。”他一字一顿地说,脑袋里突然浮现出金沙滩、黑羽毛和翕张的橘黄色小嘴:“一只困在笼子里的鸟——他一定认得去地下的路。”
——TBC——
感谢观赏w
同场景下的艾洛尔和青年特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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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洛尔Ver.
谢尔盖拉着希尔的手,看着汽车旅馆的引路人给他们打开了301号房间的门。
那年轻的小伙子长得很讨人喜欢,炫目的亮金色卷发在脑后简单地扎成一束;他的T恤衫和牛仔裤洗得有些发白,散发出一股洗衣粉特有的人造香味。“女士们——先生们!欢迎!”他说,夸张地扬起手,展示这间狭小的房间,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地遮住了上衣磨毛的边角:“欢迎来到——全多宁角最奢华的——温暖舒适的——滨海旅店301号房间!”
谢尔盖看着这间位于走廊尽头、又狭窄又破旧的小房间,毫不掩饰地嗤笑一声。
“您将享受到——超级酷炫的海滨美景!噢,白沙、美女,湛蓝的大海!我爱海景——”
谢尔盖一把将窗帘拉上,遮住了怒涛翻涌的黄绿色大海和堆积着海藻的褐色海岸。
“感受到如家般的温暖舒适!看看我们时尚又高档的装修吧——”
那泛黄的壁纸毫无疑问是二十年前的流行款式。
希尔把背包放在床上。床褥洗得很干净,可是那床太破旧了,一根不老实的弹簧硬邦邦地戳在那儿,把床单顶起一个鼓囊囊的包。
“我们提供24小时热水和热情周到的客房服务!”
谢尔盖恰好想要洗手,却发现热水龙头的旋钮早就锈死了;他回过头,看到客房电话的线是断掉的,电话旁的墙上有一个擦不净的污迹,看上去像“FUCK”。
“来吧,让我来帮您挂起大衣——”他从椅背上取下黑色的呢子大衣。谢尔盖夺回大衣,目光犀利地瞪着对方手中那个熟悉的黑色皮夹。
“噢!噢——我很抱歉,不是故意的——”那年轻人毫无诚意地说,把皮夹丢在桌上,摊开双手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我们的餐厅五点半开餐,欢迎来品尝全阿勒蒙德最、最、最美味的新鲜柠檬汁淋盐浸鲱鱼,由和蔼可亲的罗斯妈妈亲自主厨~”
但愿他说的不是楼下肮脏的小厨房里那个满脸脓包、疯言疯语的夫人吧。希尔想着整个楼梯下面飘散的那股臭咸鱼味儿,不由得嘟着嘴拉了拉谢尔盖的衣袖,用口型说:我们可不可以出去吃?
“都听你的。”谢尔盖说,揉了揉希尔的头发。他转头看到那侍者还待在房间里,一副翘首期盼的模样,于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可以走了。”
年轻人立刻露出一副天塌了似的惊恐表情。“噢,您!您不能这么对我!”他用一种受害者的腔调嚷嚷,句尾带着委屈的颤音:“我母亲常告诉我说辛勤的蜜蜂会赢得最香甜的蜜——我是如此辛勤地为您们服务,我的好先生们——”他伸出手,搓着指头比出一个“钱”的手势。
谢尔盖冷着脸打开皮夹,抽出一张小面额的钞票拍在桌上。“出去。现在。”
“好的,先生! ”年轻人鞠了个九十度的躬,欢天喜地地挟起那张钞票。“请尽情享受吧,先生们~”
他抛了个媚眼,把门关好,哼着歌儿跑下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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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雷斯特Ver.
谢尔盖拉着希尔的手,看着汽车旅馆的引路人给他们打开了301号房间的门。
那年轻人长着一张苍白的俊秀脸庞,微卷的黑头发用发油打理得一丝不乱;笔挺的西装显得和这破旧的小旅店格格不入——他很可能是被从哪个经营不善的星级宾馆打发到这里来的。
发现谢尔盖用毫不掩盖的审视目光盯着他瞧,那侍从微微颔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把他们让进房间。这间位于走廊尽头的小房间既狭窄又破旧,泛黄的壁纸是二十年前的流行样式。“滨海旅店,301号房间。有点老旧,不过在这个街区,您找不到性价比更合适的屋子了。”
他把手里希尔的背包放在床上,遮住一根不老实的弹簧在床单上顶起的鼓包;然后又从谢尔盖手里接过黑色的呢子大衣,拂掉上面的浮灰,恭恭敬敬地挂在衣帽架上。
“外面的景色好像和宣传画上的不太一样……”希尔说,跪在窗边的扶手椅上,失望地看着窗外怒涛翻涌的黄绿色大海和堆积着海藻的褐色海岸。
“尊敬的客人,”侍者露出一个亲切的微笑,“美丽的海景需要等待一个绝妙的好天气。”
“没有热水。”谢尔盖的声音从厕所里传来。他想洗手,却发现热水龙头的旋钮早就锈死了。
“事实上,我们这里提供24小时的免费热水。”年轻的侍者彬彬有礼地欠了欠身子:“一定是老糊涂了的里尔斯还没来修理。您看,孙女儿分娩,让他忙得什么都忘记了。——这是我们最后的空房——我这就打电话喊他来修……”
“不必了。”谢尔盖简短地说,用冷水洗了洗手。“你可以走了。”他回到房门前,从皮夹里抽出一张小面额的钞票。
青年用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毕恭毕敬地接过那钞票,深深地鞠了一躬:“鄙店的餐厅五点半开餐,提供新鲜的柠檬汁淋盐渍鲱鱼,由怀特夫人精心烹制。——祝你们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先生们。”
他关好门,整了整领结,轻手轻脚地走下楼,动作优雅得像是正穿过哪座宫殿铺着华贵红毯的走廊。他径直拐进了二楼的最后一个房间,顺手把门锁好。
“打发掉了吗,特蕾西宝贝儿~?”一个油腻腻的声音在他身后说,语气里带着种露骨的饥渴。这房间比301号宽敞很多,摆着张半新的大床;一个赤裸的年轻男人等在那里,肥胖的胸部垂落在肚子上,看起来活像只白里透红的猪猡。有什么东西直直地挺立着,把盖住他下身的被子支起一个鼓囊囊的肿块。
“嗯哼。”叫做特雷的侍者回答道。“一个装模作样的恋童癖俄国佬,带着他的娈童。”他转过头,露出一个满是恶意的微笑:“十岁出头的小崽子,哭起来一定很动听。——幸好不是我洗床单。”他往床边走去,一边扯下纯白的手套、规整的领结,脱下笔挺的黑色上装,一件一件地丢落在褪了色的地毯上。
“宝贝儿,你刚刚放我的鸽子,准备怎么补偿~?”细皮嫩肉的男人喘息着说,看着特雷斯特在床边坐下,并且慢悠悠地点起一只烟。
“你想让我怎么补偿,里尔斯?”他从嘴里吐出一团淡蓝色的烟雾,轻佻地挑起唇角;扯开衬衫的头两颗扣子,露出紧实而匀称的胸肌。
猪猡似的男人发出一声难耐的呻吟。“特蕾西,宝贝儿,你这小恶魔!”他油腻腻地嚷道,像只嗅着了臭肉的苍蝇似的,眉开眼笑地扑过去,一口咬住那青年坚实的脖颈。
侍者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冰冷的杀意汇聚在他眼中,像是把磨利了的凶刃——它若是把真正的利器,塞进他高高抬起的手里,怕是当时就会要了对方的小命。杀气很快消散了。半空中的手缓缓落在男人肥厚的脊背上,轻轻地拍打着。
“你还要走开吧,——甜心?”男人放开青年的脖子,用那豆子大的眼睛瞅着他:“你们这里五点半还要开餐呢。”
特雷斯特噗呲一下笑出了声。“得了吧,里尔斯。”他说,把烟卷儿叼回嘴里:“你闻不到整个楼里飘散的那股臭咸鱼味儿吗?没人喜欢令人作呕的腌鲱鱼——更别提做菜的是满脸脓包的疯婆子罗斯了。”
“我可怜的宝贝儿……”猪猡样的男人把他拽进怀里,让身下的器官紧贴在他身上:“别担心,我很快就能让我爸在政府里给你找份工作的。”
特雷斯特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容。“民政部的艾尔文·康拉德。”他轻柔地说,仿佛在慢慢咀嚼这个名字:“别忘记——我要做他的上司,猪宝贝。”
谢尔盖·菲奥多罗夫用手指拈着厚麻布的边沿,掀起织花窗帘的一角。
雨滴猛砸在窗玻璃上的声音突然变得震耳欲聋。夜色已深,那盏不太灵光的老路灯伫在街角,忽明忽暗的辉光几乎难以穿透厚厚的雨幕;大街上空落落的,连一个形色匆匆的影子都没有。
时间已经很晚了。谢尔盖对自己说——那个男孩不会来了。
这样很对,谁也不该在一个这样糟糕的夜晚离开家门。麦金斯——坏天气会让那孩子生病的。他理应留在家里,就着睡前故事喝下整杯热气腾腾的果茶。
谢尔盖放下窗帘踱到桌边,把刻意摆好的几罐橘子汽水推进角落——礼赞街42号楼的走廊上依然静悄悄的,只有男人自己的脚步声沉甸甸地跟在身后,合着雨水冰冷的噼啪声敲击着耳膜,迫得人几近发疯。
然而他刚把一盘冷透了的速食意面倒进垃圾桶,敲门声便突兀地响了起来。
盘子掉落在地上的声音把他自己吓了一跳。这位在职的冷血杀手飞快地走过去捉住门把,等到想起自己该再谨慎些的时候,厚重的铁门已经被拉开了。一股挟着潮湿霉味的寒意从门外闯了进来,走廊上昏暗的灯光勾勒出一个孩子瘦削的身形,他深黑色的影子哆嗦着,在满是污渍的斑驳墙面上缩成小小一团。
——真是他的麦吉。
眼前的男孩活像只差点儿溺死在汤锅里的鸡雏儿,冰冷的雨水顺着褐色卷发的发梢一个劲儿往下流;水滴滑过他满是雀斑的圆润脸颊,趟过有些短小的、浸透了雨水的深红色呢子外套,又从裤脚吵吵嚷嚷地跌下去,在小羊皮靴周围堆积成一汪混浊的水潭。
“快进来。”谢尔盖忙把麦金斯揽进门厅,脱下对方沉甸甸的湿外套。他的视线在男孩沾满泥渍的双膝和脏兮兮的小手之间逡巡,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你真不该来。雨这么大,路一定难走极了。”
他握住麦金斯冰冷的小手——可却被对方轻轻挣开了。
“我……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哥哥。”麦金斯的声音小得像只冻僵的蚊子,紧攥着衬衫的手指绷得骨节泛白——他的毛昵外套的确短了一截儿,以至于衬衫的下摆也被污水沾染得泥渍斑斑。
谢尔盖看了他一会儿,脸色重新缓和下来。
“你得先暖和过来,宝贝儿。”他柔声说,不由分说地打横抱起麦金斯,把他湿漉漉的小脑袋搂进怀里:“先擦干头发——我该给你洗个热水澡。或许一杯热的橘子汁白兰地……”他抱着麦金斯往屋子里走——也许是错觉,男孩好像抖得更厉害了。蜷在他怀里的小身体冷得像块融水的冰。
公寓楼制式的客厅千篇一律,只在角落里有一个不太起眼的装饰壁炉。初春雨夜的寒冷湿气从墙纸后面渗出来,不怀好意地充满了整间屋子。谢尔盖在沙发最软的一块垫子上放下水淋淋的男孩,脱下他泡得发胀 的靴子和短袜,扯过沙发罩巾,捂住冻得通红的小脚。
“哥哥,我……我其实……”麦金斯突然说。
谢尔盖抬起头,可是对方并没有说下去。他青紫色的嘴唇徒劳地翕张着,瞪着谢尔盖的眸子里掺了很多孤寂又冰冷的东西——可怜的孩子,他一定被这雨夜给折磨坏了。
“别怕,没有什么能伤害你了。在这里等我一下。”谢尔盖揉了揉男孩的头,然后站起身走进卧室。他拉开刻着过时花纹的大橡木衣橱,拨开一整排黑黢黢的大衣和衬衫,露出叠放在深处的一大摞灰白色褥单。一条暂新的、印着小鸭图案的嫩黄色绒毯躺在那灰白黑的荒漠中央,看上去既温软又乖巧,像一抹明亮的光。
他把那束光搭在左胳膊上,心满意足地合上了柜门。
这时候,他听到有人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卧室——紧接着,一双细细的手臂从身后抱紧了他。巴在他胸口的指头上紧紧箍着一只白漆的木头指环,正中横着一道熟悉的暗红色缺口。
这可真有趣,谢尔盖有些好笑地想。麦金斯是个瘦削的孩子,可衣着物事总是比他自己还要小上一圈儿,简直像是错穿了弟弟的衣服。
“不论你想说什么——我在听,麦吉。”谢尔盖忍着笑意说。
男孩没有说话,脸颊紧紧地挤男人的后背上,让人不禁担心起他圆乎乎的鼻子尖儿。
过了好一会儿——也许躲开男人的目光终于让他鼓足了勇气——麦金斯的声音虚弱地响了起来:“非常、非常、非常对不起,菲奥多罗夫先生……其实我——”
更猛烈的敲门声炸雷似地响了起来。
麦金斯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他像只不堪重压的弹簧似的,猛地从男人身边弹开了。
谢尔盖忙转过身,可麦金斯已经跑出了卧室。他追着对方蹬蹬蹬的脚步声后面,在门厅的旧衣帽橱后面找到了吓坏的男孩。
“麦吉?——”谢尔盖抖开毯子裹紧男孩的身体,捏了捏对方的肩膀——他的手像是捏在裹着棉布套的沙发扶手上,没有得到丁点儿回应。男孩湿润的眸子一直动也不动地瞪着铁门,背脊随着门外的巨响痉挛似地颤动着,仿佛那拳头正一下一下地捶打着他幼稚的脊梁。
谢尔盖皱起眉头,大步走到门边。他的拳头铛地一声砸在铁门上,声音里渗着冰冷的怒意:“滚!”
门外的声音戛然而止。那不请自来的家伙轻声笑了起来:“晚上好,银发的伊万。”
门镜里只能看到一个光滑而俊郎的下巴,在公寓走廊的灯光中显出一种冰冷的青白,皮质夹克衫的领子一直拉高到了喉结。
“蒙您关照,我来接我可爱的羊羔回家。”他笑着说。
“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谢尔盖提高音量:“滚开——不要考验我的耐心,狗!”
门外的人笑得愈发开心了。
“你在里面对不对,希尔?——”他用一种出奇柔和的语声哼着说:“开门,开开门,我亲爱的小羊羔。”他哼起一支轻快的调子,乐音混杂着雨声回荡在走廊里,听得人心烦意乱。
一只小手轻轻地拉住了谢尔盖的胳膊。他回过头,看到裹着小鸭毯子的麦金斯正一脸惊恐地往他脸上瞧——泪水从幼鹿般温顺的眸子里大颗大颗地涌出来,无声地划过他涨红的双颊。
“别哭,我的天使。你认识他?——他是你的搭档?”谢尔盖低声问。
男孩湿润的眸子惊恐地张大了。他把头摇得像个暴风雨里的风标——可是随后又咬住嘴唇,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是特、特雷……特雷斯特。”他抽泣着说。
“神慈科的特雷斯特!?”谢尔盖低声骂了一句,表情看起来像是门外堆了什么肮脏的东西。他弯下腰,平视着麦金斯闪烁不安的眸子,笃定地说:“我不会让他带走你的。”
他顿了顿,然后换上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你的名字叫希尔——其实你不是麦金斯?这就是你想告诉我的,对吗?”
男孩猛地瑟缩了。
“我、我不是……对不起——不想……”他着急地说,可那些字句被抽噎生生梗在了喉头,愈发含混不清起来;他徒劳地捂住嘴唇——泪水像串儿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看得人心里发颤。
谢尔盖的手指拂上了男孩肿胀的眼角。
“就算你不叫麦金斯,也没关系。”他柔声说。“我不在乎你叫什么,也不在乎你打哪儿来——谁也别想把你从我这儿抢走。你就是麦吉,我的天使。”他把嘴唇轻贴在男孩光洁的额头上,在仍湿漉漉的褐色卷发间落下一个吻,表情专注得像在举行某种神圣的仪式。然后那银发的杀手转身往门边走去,一边反手握住了腰间的枪。
枪栓的咔嗒声强硬地穿透了雨夜。一种锋芒般锐利的气息从他漆黑的背影里迸发出来——可是当他把手放在门栓上、回过头对着男孩眨眼睛的时候,看上去又不像是个老练的职业杀手了。
别怕,我的天使——有我在。他用口型说,紧接着一把拉开铁门,独自走进了门外的森冷寒夜。
闭合的大门只在男孩眼中留下了一道模糊的铁灰色暗影。“可我根本不是你的天使……——”他绝望地小声呜咽道,孤零零地站在门口的脚垫上,变了调的哭腔很快便被凄厉的雨声撕扯着淹没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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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尔盖举着一只淡橘色棉花糖回到长椅边的时候,等在那里的男孩已经不见了。
一种冷飕飕的危机感让他迅速绷紧了神经。可是谢天谢地,在他的世界摇摇欲坠的瞬间,在他打给搭档的电话被接起前,谢尔盖看到他那银发的天使正站在十米开外的橱窗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里面的商品瞧。
电话被接起来了。
“嗨,莫伊。礼拜日快乐。”他对着电话里头的人说,“——没事我很好,希尔也很好。别担心,只是假日快乐。”他挂断电话,把手枪收回大衣内袋里,一边走向希尔一边扯了扯让他喘不过气的领口。
希尔面前是一家风格迥异的服装店。背景乐不是弗洛恩岛欢迎的口味,残留着稚气的嗓音合着呱噪的电子乐嘶吼着悖德、末世和性。他知道这才是岛外世界的主流,早熟的青少年总是惶惶终日、躁动不安——不过弗洛恩岛的时间还停留在上几个世纪,这里更流行小提琴和管风琴,甚至羽管键琴都不会令他觉得吃惊——但金属乐就显得相当格格不入了。
他在希尔身后站了一会儿。橱窗里的少年模特穿着件橘色的毛领真皮夹克衫,看上去既温暖又明亮;袖子是黑色的,印着一列规整的白星。
他知道希尔从不穿这样的衣服。男孩有很多白色的衬衫,长裤和吊带短裤全是黑色和深海般的蓝色。浅灰色的长袜肯定有整整一盒,每一只的长度都恰好在膝盖下面两英寸。
他还有一件红色的套头毛衣,颜色灰暗得像干涸的血。
“你喜欢这件吗,希尔?”那首吵闹的歌结束以后,谢尔盖出声问道。
希尔吓了一跳,忙不迭地转过身:“不,我没有……不……”他支支吾吾地说,然后背诵似的飞快地说:“那很贵——而且很不合适,哥哥。它太鲜亮了,神一定不喜欢我穿这样的衣服……”他满脸通红地咬了一会儿嘴唇,又干巴巴地小声加上一句:“——德莱尔神父一定也不喜欢。”
他一边说,忍不住又偷偷瞄了瞄橱窗里的夹克衫。
谢尔盖笑了起来。
他把棉花糖塞进希尔手里,然后牵着男孩的另一只手推开了店门。
店里的暖气开得很足,更令人欣慰的是,背景的乐声要小得多。谢尔盖拉着希尔径直走到柜台前,对挂着七八对耳环的女店员说:“拿一件橱窗里的夹克,小号。”
谢尔盖坐在试衣间外面的皮沙发上,百无聊赖地转着手里棉花糖的彩色塑料棍。等到他终于忍不住担心地望向试衣间,却发现希尔正从隔帘后面探出脑袋,雾蒙蒙的眼睛不太确定地盯着他瞧。
“不出来让我看看吗,天使?”谢尔盖露出鼓励的笑容,对他伸出一只手。
希尔瑟缩了一下,终于毅然决然地走出了试衣间。“——不太合适,对不对?”男孩大大方方地说,站在试衣间前面,背在身后的手绞着花里胡哨的隔帘:“我自己的那些衣服更适合我,它们、它们很好,很朴素,很……”
“你穿这件很好看。”谢尔盖毫不吝啬地赞许道。这是真的,那外套尺寸正正好,明亮的橘色把男孩的小脸衬得明媚而鲜活,圆润了些许的脸颊上透着一抹兴奋的绯红;白色毛领像只温顺白鼬似的环在纤细的颈子上,让他看上去可爱极了。
“下周你过生日的时候就穿它来,好吗,希尔。我们可以顺便——”他笑着对女店员打了个响指,示意她来结账:“扩充一下你的衣柜。”
。
几年以后,当谢尔盖从希尔的衣服箱里将这件橘色的夹克衫翻出来的时候,它看上去几乎还是新的。“生日那天,我们的小艇才到贝纳佐,莫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帮我把它换下来。它太惹眼了,不适合在战争年代穿。”希尔喃喃地说,试着把手臂从夹克衫的袖子穿进去。外套的型号已经比他小了太多,少年一脸失望地看着露在袖口外面的一大截儿小臂,叹息着向后倒在谢尔盖怀里。
“橘色夹克衫,橘色夹克衫。这是我童年的一个梦,谢尔盖。”他扬起头,抬手捧住男人的脸颊:“一个短暂而美好的梦。——可是如果没有你……我甚至不会意识到自己能有这样的梦。”
“荣幸之至,我的天使。”谢尔盖温柔地在希尔额前落下一吻,卸去了一切外人面前的锐利和刻薄:“等到战争结束……我再买给你一件夹克衫,怎么样?——橘色的,皮质,暖融融的毛领像只乖巧的白鼬。”
希尔看着他的眼瞳,甜甜地笑着伸出小指。
“我们说好啦,谢尔盖。”
谢尔盖把他紧紧地拥在怀里,笑着勾住他白皙的小指。
“我们说好了,希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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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感谢观赏~
琐屑的麻烦事儿排挤掉了空闲时间、多余的情感和讨厌的人。
原本靠加班填补的夜晚现在都用来编译誊写词句和曲谱——研究员一路从伊萨阿科维奇先生、先生变成了扎哈尔,后来干脆被简略成了轻快的哈尔。
男孩开始偷偷喝掉研究员先生特意留在冰箱里的橘子汽水,甜饼干和苹果派变成了不得不限制数量的饭后零食——比原本的计划晚了很多,他正式沦为了一个小麻烦精的单身保父和音乐教师,而——该死的,他居然有些甘之如饴。
可要是知道他羽翼下的孩子究竟吃掉了多少小圆饼干和橘子汽水,研究员先生非得惊得跳起来不可——虽然恩典的过度使用消耗掉了过多的热量,不过蛀牙可从不顾及这么多!
可他并不知道“麦金斯·波士顿”的生活,于是某位对希尔宠溺纵容得过了头儿的银发先生得以避开了这位养父的怒火。
“‘冰原’不该这样唱,希尔。”扎哈尔抬起手指,让乐曲结束在一串长而繁复的尾音后。
“可我好好背过了呀,歌词就是这样的。”男孩疑惑地眨了眨眼,小声哼唱:“马蹄踏破莽莽白原——……”
“这是首战歌,你唱得太柔软,让人想起草地上漫步的羔羊。”业余音乐教师的目光透过金丝框儿眼镜严厉地注视着瞪大眼睛的男孩:“冰原的战士,孩子,试着拿出些气势来。”
“有些单词我不太懂,哈尔,可是这个词不是爱吗?——我知道爱,神说爱是柔和甜美的。”
“爱情森罗万象。它可以柔美又凄凉、正直又荒诞,恬淡似水又热情如火——甚至能使人抛弃自己的性命。”扎哈尔用一种低沉平淡的说教腔调讲解道:“不过这篇章讲的是年轻的战士们离开爱人踏上冰原,决心用生命筑起抵抗敌人的壁垒,坚忍悲壮——他们被爱情深深俘获,却仍为捍卫忠诚毅然踏上征程。 ”他在孩子似懂非懂的目光中顿了顿,喋喋不休地继续道:“有些五个音节的单词你没见过,可以先记下来——别撇嘴,希尔,我看过你上学期的成绩单了,多学些单词对你有好处——不要只记下字音,你要多……”
“您爱上过什么人吗,先生?”男孩突然插嘴道,:“柔美……又凄凉,正直——却荒诞,热情如火——”他的双手托着下巴,蓝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面色僵硬的研究员。
小讨厌鬼——这小讨厌鬼。
早就准备好的训诫生生哽在喉咙里,扎哈尔徒劳地张了张嘴,只从嗓子里挤出几声咳嗽。
“我去拿一杯水。”他板着脸说,迅速离开座位,慌不择路地拐进了自己的卧室——听起来先后撞上了五斗橱和落地台灯,最后被脚凳绊倒,小声咒骂着摔在他不算舒适的单人床上——希尔悄无声息地捂着嘴,前仰后合地笑得几乎直不起腰。
可是还不到半刻钟,十二岁的男孩就实实在在地尝到了挫败的滋味:研究员先生固执地留在卧室里“汲着水”。希尔瞟向扎哈尔紧锁的门上暗褐色的木纹,那眼睛样的纹路始终沉默不语,神情严苛地瞪着他。
“哈尔……哈尔?”八点整的钟声响过以后,男孩终于忍不住小声唤道:“你拿到水了吗?……”他从高高的木凳子上跳下来,轻手轻脚地凑到门边。研究员的房间里一丝声音也没有,夜雨淅淅沥沥打在窗玻璃上,像是暗地里窃窃的私语。
半个小时——准确地说,二十七分钟以后——就是他的祷告时间了。紧接着是一整罐令人深恶痛绝的牛奶,两个宣扬福音的睡前故事——九点半以前,他一定会在神的授意下进入安眠。
希尔不甘不愿地甩了甩尾巴。且不说扎哈尔·严苛过头儿的·伊萨阿科维奇先生是否曾被爱所眷顾——五个音节的单词有什么好怕的呢,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攥在手里的音乐课呀!
看起来今晚的教学内容不会继续了。希尔望向桌前的扶手椅,那架令人心醉的手风琴端端正正地摆在椅子上面,优雅得不可一世。他犹犹豫豫地看了看研究员先生的房门——它依旧纹丝不动地板着脸——忍不住伸出了手。七寸——五寸——说不定她黑色的烤漆表面触上去温润细腻,远不像表面上那么冰冷和不近人情,就像他那位板着脸的监护人?三寸——他的手指有些颤抖——
一寸——
“住手!!!”咣!几乎与那怒吼同时,书房矮窗的窗扇狠狠地撞在墙面上,窗玻璃碎了一地。
希尔的肩膀猛地瑟缩了一下。
寒风夹杂着冰冷的雨水从敞开的窗子肆无忌惮地灌进来,一个粗野的男人正从窗外深不可测的黑暗中怒气冲冲地往里爬:他太高了,体格壮得像头熊;未经打理的络腮胡须乱糟糟地盘虬在两腮,鼻翼两侧黝黑的脸颊上散着些可笑的雀斑。和着泥污的水从他那件脏兮兮的短绒外套滴落下来,离离落落地打在羊毛织就的地毯上。这境况倘被屋主人看到,非气得跳着脚骂出来不可。
希尔迅速把手缩回身后,终于意识到碰触一件悖神的异族的乐器是多么大逆不道。
野兽般的男人手脚并用地翻进了窗子,重重落在地毯上:“那是扎哈尔的琴!我说——滚远点!你怎么敢——”
“克里斯托弗·朗曼!”
两个人都被严厉的斥责声吓了一跳。希尔回过头,发现那扇紧闭的门已经敞开,屋主先生硬梆梆地站在门前——可他看上去并没注意到心爱的地毯上淤积的泥水,甚至也没对满地破碎的玻璃残骸瞧上一眼。他的眼里只映着这个高大又粗鲁的家伙,似乎任何一种损害都抵不过这个破窗而入的男人本身。“克里斯托弗·朗曼。好啊,很好。你真好。”扎哈尔咬牙切齿地重复道,气得多一个音节也说不出来。
野熊宽阔的肩膀立刻垮了下去。“嗨,扎哈尔……”克里斯躬起腰,挠了挠暴雨摧残过的、杂草丛般的头发,满脸堆笑地打了个招呼。
研究员只从嘴角挤出了一声冷哼,书房里陷入了一片尴尬的沉寂。
“是……是这家伙!”克里斯突然跺了下脚,指着希尔嚷道,腰杆儿挺得笔直,活像只邀功的猎犬:“这家伙!他想碰你的手风琴来着,眼镜儿——他差一点儿就要弄坏它了!”
强烈的恐惧和着懊悔漫上心头,男孩小小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我……”他张了张嘴,可却连一句辩驳也想不出。吾神在上——我确是有罪。希尔咬紧嘴唇,默默在手心里划了个十字。
扎哈尔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屋子中央。“你多大了,朗曼先生?”他说,带着种冷冰冰的怒火,挡在脸色苍白的孩子和趾高气昂的男人之间:“别总这么幼稚。你早就长大了、熟透了——已经学会瞒着你最好的朋友偷偷加入神慈科了!”尽管不太利落的卷舌音依旧显得有点儿滑稽,可他看向克里斯的目光中掺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巨熊似的男人又一次戳漏气儿似的瘪了下去。
“扎哈尔,你看……”克里斯讨好似的低声唤道,抬手扯了一把乱蓬蓬的胡子:“我不是……来赔罪了嘛。”他看起来正努力运转塞满肌肉的脑子,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措辞:“别老气哼哼的,我给你从岛外带了……”
“我不需要!——从我书房的地毯上消失,不请自来先生。现在,立刻——”屋主人恶狠狠地咬着字眼儿,用摔白手套的气势把一条毛巾丢在对方挂满雨水的脸上:“请!”
他不再理睬克里斯托弗,转过来抬手揉了揉男孩的头发。
“希尔。”研究员说,语气舒缓下来,腔调甚至比以往还要柔和些:“明天我们继续学习。不早了,回你的房间去……”
“他的房间!?——他的房间!格里说你养了个毛孩子做搭档,眼镜儿,没想到是真的——”
“闭嘴,蠢羊!哦,我真是受够了!”
。
被身后疾风骇浪般的争执推搡着,希尔魂不守舍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激烈的争吵声被厚厚的木门挡在外面,听上去显得瓮声瓮气。矮窗没有关严,雨水正从窗子的狭缝洒进来,风吹得窗棂吱嘎作响。
他走过去,伸手推上窗子——也许是那雨太冷漠、又太沉重,屋子里变得愈发清冷。粉饰一新的墙壁后面,半旧的木料浸了水汽,隐隐透出股腐朽的味道。
希尔突然想打一个电话。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问候——他突然很想听听谢尔盖的声音。
银发的男孩儿点燃书桌上的羊脂火烛,借着昏暗的辉光,在成摞的乐谱下面找到了他的手机,笨拙地翻弄起那科技的产物。电话薄里冷冷清清,仅有的两个条目显得形单影只。谢尔盖的号码早就被他偷偷记录下来,他不敢写下男人的名字,姓名栏里只有一个小小的惊叹号。
光是注视着那个单薄的符号,仿佛就有一股温暖的力量从心底里涌出来,稳稳地支撑着他的心。谢尔盖,谢尔盖——多么神奇啊,那一小串毫无意义的数字对面,竟然连接着他的谢尔盖。
——可是他不是你的,他是麦金斯的谢尔盖。
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说。那声音温和又柔软,带着种纯然的天真——曾属于被他顶替了身份的,可怜的麦金斯·波士顿。
希尔的手指猛地颤了一下。他没能戳中谢尔盖的号码,指尖下面只有一片沉默的空白。
你没能赎清谢尔盖的罪。他不会在神的庭院里等你的,我亲爱的朋友——那声音紧贴在他耳边低语——他甚至不记得希尔·卡斯蒂安。
希尔在床边的地板上跪坐下来。手机无力地掉落在床褥上,被他用手指推到一边。那些快乐、幸福和宠溺属于有着一对仔鹿般温柔眼眸的麦吉,谢尔盖一定……早就不记得只在弥撒过后才敢和他打个招呼的希尔·卡斯蒂安了。
黑暗从他身后涌上来,挤着他、压着他,一口一口地吞噬着分崩离析的世界。
雨还在下。浸透了雨水的、朽蚀的木料中生出了无影无形的枝,那枝桠出生便是枯的,牢牢地锁住他的四肢——像极了钉住神明手脚的骇人的长钉。卡斯蒂安家传统的白神像就是这样钉死在他睡床前的墙上,模样肃穆又痛苦,让人对接踵而来的苍白夜晚毫无热情。
——对啦,这才是他的生活呀。
一阵短促的电子音突然打破了寂静。希尔吓了一跳,忙把手机从床上抓起来:屏幕上显示他收到了一条陌生人的短消息——发件人理所当然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叹号先生。可除了客厅里吵得正凶的扎哈尔,还有谁知道他的手机号码呢?
他犹豫不决地戳了戳手机。这封短讯来自神慈科,署名处除了神慈科的名号,还标着“T.A.”的简单字样。
“神选中的羔羊……新的搭档……”他不自觉地轻念出声:“战争的号角已经吹响——愿你成为神之利刃……神之利刃。”男孩有些茫然地低喃,那词组陌生又熟悉,像他背后背负的祷词,神圣而沉重。
九点整的低沉钟声响了起来。希尔如梦初醒般地抬起头。他煺去身上的衣物,一路膝行至那缚于墙上的白漆神像脚下,伏下身体,瘦小的胸膛虔诚地贴紧了冰冷的地面。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您宽恕我的罪……愿您为指向之星。”他说。
那男孩赤裸、光洁——宛若初生。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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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只想躺平……【躺平
伊凡如果有看到。有OOC的话请私我…
七夕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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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圣十字大街北侧的汤普森旅馆侥幸逃过了战争后期的狂轰滥炸,可是老汤普森终于没能攒够将它翻新的款子,于是这间旅馆只好顶着轰烂了一半的破招牌和满身斑驳的旧弹孔活下来,郁郁寡欢地守着满目疮痍的商业街。
二楼紧挨楼梯的屋子是这旅馆最大的房间,可依旧几乎被一张双人床塞得满满登登。谢尔盖·菲奥多罗夫在那床的角落里坐直身体,掐灭了手中的烟。
房间里没有点灯——他似乎总是习惯在黑暗中默默等待,好像在那一片寂静之中,时间可以超脱寻常地走得飞快。
他听到那个刻意放缓的脚步声踩着陈旧的木质台阶吱吱嘎嘎地走上来,停在了房门外。哗啷哗啷的锁匙声过后,橡木门伴着刺耳的吱嘎声向外敞开了,一个瘦小的身影带着满身的寒气走进来,伴着一阵似有若无的花香。
“谢尔盖……?”希尔轻声说,一边脱下那件满是寒意的昵外套:“哥哥……你在么?屋子里好黑……”他伸手拉开了提花的旧窗帘。少年的胸口捧着一束纯白色的山野花,银色的长睫毛沾了些夜露,看起来湿漉漉的。青白色的月光从窗子外面洒进来,给那少年镀上了一层圣洁的银。
谢尔盖叹了口气——他心里仍记挂着希尔·卡斯蒂安出门前,两个人那次小小的争吵。
“我真的不会再由着你一个人出去了……”男人从角落里站起来——刚刚来得及张开手臂,就被银发的少年扑得跌跌撞撞地摔倒在床垫上。白色的花朵挣脱了束带,散落得满床都是。
“我好想你,哥哥——”希尔像只小动物似地把头埋进他怀里,亲昵地蹭着他衬衫的胸口——谢尔盖知道少年刻意回避了自己的话头,可他就是拿这小家伙没辙。这种时候,他总觉得希尔仍像四年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把他的记忆带回了战前无忧无虑的幸福里。
“我也想你,希尔……”谢尔盖柔声说,拢起满床的花枝,插进床头的花瓶里——“你一定冻坏了。”他吻过少年的额头,脱去他的衣物,将那人冷冰冰的小身体裹进被子里。希尔甜甜地笑起来,卷着那被子挤进谢尔盖的怀抱,然后从被子里探出头来,露出一双亮晶晶的蓝眼睛。
“这一次,我找到线索啦,谢尔盖。”少年冰凉的小手从谢尔盖的衬衫下面钻进去,贴住男人的胸膛,哆哆嗦嗦地汲取着他的体温:“斯诺带我见了一个人。他说四年前紧急疏散的时候,曾和扎哈尔坐过同一条船——”
语音未落,他的话就被谢尔盖用一个吻堵住了。男人捧住他的脸颊,难得强硬地索求着他的唇,火热的舌头在希尔柔软的口腔里翻卷,驱散了身体内部透出的阵阵寒意。
直到少年的口腔内也终于染上了自己的温度,谢尔盖才终于肯放过希尔的唇,任由那他红着脸,软绵绵地倒在自己怀里。
“你该多关心自己。你很冷,希尔,你的嘴唇冻得发紫了。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去。”谢尔盖有些懊恼地说,一边抬手擦去了他们唇间的那道银丝。
“可是,他只肯见我一个人……”
“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半步了,希尔·卡斯蒂安。”谢尔盖轻轻拍着少年的肩,严肃地低声说:“我们已经分开得够久了。”
早上的不愉快几乎就要重演——可是少年笑盈盈地抿起嘴,撑起身子,在男人脸颊上印下了一个轻轻的吻。他从被子里赤身裸体地钻出去,赶在谢尔盖把他捉回被窝前,捡起了掉在床脚下团成一团的外套。
“这一根给你,谢尔盖。”他轻声说,从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谢尔盖接过来对着月光仔细瞧,发现那是根白尖儿的鸟羽,黑色的羽尾透着幽幽的蓝色光泽。
“这是什么?”男人问,看着少年把一根相同的羽毛煞有介事地夹在圣经里。
“一个东方的符咒……”希尔说,歪了歪头:“是鹊鸟的羽毛。有人告诉我说,假如一对情侣失散了,不论距离多远——哪怕天各一方——成群的鹊鸟会用身体为他们搭起长长的桥,只要走上那座桥,就一定能够相见。”
“我们不会走散的。”谢尔盖说——“我绝不会让你走那么远。”然而他还是捏着那根羽毛,郑重地收进了衣帽架上黑色羊毛呢大衣的里怀。
谢尔盖贴着少年光裸的后背躺下来,下巴轻轻放在希尔的肩膀上,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希尔的身体已经不再冰冷,在他的怀里蜷成小小的一团。谢尔盖拥着那令人安心的温度,似乎白日里的争论、走失的亲友、甚至于世间的危险,都不再重要。
“哥哥……听说今天,是……另一个国家的情人节……”希尔侧过头,贴着他的耳根,犹犹豫豫地小声说:“你还记得四年前那个糟糕透顶的情人节吗?——”
“嗯哼。”谢尔盖点了点头。银色的长发磨蹭着少年光滑的肩膀,让他的身体变得似乎有些发烫。
“我一直想对你说……”希尔转过身,把脸埋进谢尔盖坚实的胸膛。
“对不起……还有……我爱你。”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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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能把故事合情理我也是煞费苦心……
希望能早日成为日产三篇节日文的大手【吐血
战后的小段子,七夕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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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尔·卡斯蒂安到达神圣十字大街的时候,天早就黑透了。街上行人稀疏,半数店铺还保持着刚经历过空袭后的破败模样;重建后的房屋也多没有亮灯,苟延残喘似地伫立在黑暗之中。
秋日的晚风冷得彻骨。十六岁的少年携着一身清冷的夜露裹紧了大衣,行色匆匆地踏过路边零星的金黄落叶;正要拐过第四个交通灯的时候,突然有人捉住了他风衣的衣摆。希尔吓了一跳,右手下意识攥住了胸口纯银色的十字挂饰。
他身后只有一个黄皮肤的孩子,短发乱蓬蓬的,赤着脚踩在人行道冷冰冰的砖石路上;衣服的样式看上去像还停留在上个世纪。
“先生……”那孩子见他转过身,忙说:“请给您心爱的女士买点花吧……今、今天是我们国家的情人节。”他从身后掏出一大把白色的花儿,急虎虎地往少年怀里塞。
直到他开口,希尔这才发现这脏兮兮的小家伙居然是个女孩子。
“谢谢你,孩子……”希尔哭笑不得地看着怀里塞得满满的白色山野花。它们被用黄色塑料绳草草打成了束,上面缀着个带白色波点的粗布红蝴蝶结。“可是我没有能送出这些花儿的女士。”
“先生,这花很新鲜的!”女孩儿赶忙拉住了他的衣袖:“这是我妹妹刚刚在山上摘的,您看,上面有露水的……”她说,急得哭起来,眼泪和鼻涕顺着脏兮兮的小脸往下流,让她的脸糊成了一只花斑猫:“求您了,这一束只要三块钱……”
年轻的神父叹了口气。战争持续了太久,对这些被卷入了信仰之战的外来人,它就像场毫无意义的飞来横祸——虽然终于终结,可不幸的种子已经在血雨腥风中飘散,不知在这片苦难的大地上开出了多少残酷的花。
“你不要哭,孩子,不要哭。”他从口袋里掏出块绣了银色十字的白手帕,轻柔地抹去了女孩子脸上的泥污。“你的花儿很可爱,请给我一束吧。”
“谢谢您!”女孩儿的眼眶里还缀着泪珠,可却努力绽放出一个怯怯的微笑,被抹净的小脸白里透红,透出一种东方人特有的娟秀:“愿、愿主保佑您……”她磕磕绊绊地说,抽了抽鼻子,精亮的眼睛渴望地看着接过了花的少年人。
希尔从大衣的口袋里摸出皮夹,递给她一张印有天父圣像的纸钞票。
小女孩愣了愣,急忙比划道:“三块钱,先生……三块钱。”她晃了晃手上装硬币的小布袋,结结巴巴地说:“您的钱太大了,我找不开……”
“一束漂亮的花儿、美好的祝福,还有一个可爱的微笑。”少年伸手揉了揉女孩儿的头发:“这个价格刚刚好。”他柔和地笑了笑:“快回家去吧,孩子,天色很晚了。替我向你的家里人问好。”
银发的少年把花束拢在怀里,最后对那女孩儿摆了摆手,起身拐过街角,眼中终于出现了那幢鹅蛋青色的旧旅馆——
“先生、先生!请等等!”卖花女孩的声音在他身后远远地响起来。光裸的脚底板啪嗒啪嗒地拍打在石砖上,好一会儿,她才终于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先生……”她说,手掌里攥着两根漂亮的鸟的飞羽,小小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请您一定要收下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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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观赏,欢迎指点!
作为前奏有点太长了,但是我好舍不得这个小妹子,只好单分出来……【跪
和班长的双视角!好开心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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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麦扣住双耳的瞬间,一种前所未有的异样感涌上了通讯兵的心头——像是有位陪伴他多年的挚友悄无声息地失去了踪影。
“——四九小队,这里是零零四九小队——”巴蒂尔说,手指在旋钮和按键间飞快地游走。“零零四九小队,请应答……”
冷汗像条小蛇似的,顺着他的后背往下淌。电源红色的激光提示灯刺得人眼睛发痛,可是他的声音像是平白消失在了电磁波交织的虚空中,除了滋滋啦啦的电流音,耳机中只有一片苍白的死寂。
那世界关上了它的门。
像被剜去了双眼,像被割去了双耳——前所未有的恐惧顺着他的双腿一直攀上了脊梁。他在那门前跪坐下来,死死地攥住了拳。
。
“巴蒂尔?——请即刻向上级汇报我方状况——”
精力十足的呼喊声把他从紧闭的大门前拉回了诡谲的现实空间。
军靴踩在地板上,急促的嗵嗵声由远而近,毫不拖泥带水地止步在他身后。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来者一定是第四九编队的班长,金黄色头发如正午日光般绚烂的“英雄先生(Mr.Hero)”,夏洛克·阿历克斯。
“报告。”小通讯员说,依旧紧盯着接收机上的调频指针,好一会儿才不甘心地抬起头:“设备正在进行检修——故障未知。”他语调平缓地吐出最后一个单词,然后迅速把嘴巴抿成了一条平直的线。
“根本无法取得联系——对吗。”夏洛克说。他像往常一样披着那件祖国军带来的美式夹克,右手摸着下巴,既不吃惊也不惶恐,显然早有预料——不同于往日的欢脱,他蓝眸里那份沉稳的自信稍微驱散了巴蒂尔心底里的阴霾。
于是小通讯员点点头,难得友好地放缓语调:“也许只是过热——我再试试。”然而他知道这状况跟过热一毛钱干系也没有——更像是他接收器有限的频带里,捕捉不到一丝有意义的波长。他拔下耳麦的插口,听着喇叭里混乱无章的电流音,然后若有所思地扭动了波段切换钮——
突然响起的高亢女音让他一下关闭了电源键。
“——那是什么?”夏洛克从他身后凑过来,过近的距离让通讯兵不太习惯地缩了缩肩膀。
“可能是民用电台。”巴蒂尔说,“我不想引起过多的注意……不过看上去问题不大。”
夏洛克看到对方锐利的视线落在了远处那群无动于衷的类人身上。
“冷静,舒尔茨。”十七岁的班长拍了拍年纪更小的通讯员。“他们不像是有攻击性……不过要保持基本戒备。”
“是,长官。”巴蒂尔想把注意力转回到他的接收机上去,可是看着夏洛克格外严肃的眼神,只好接着说:“虽然恨不得把他们抹杀干净,不过敌我状况尚不明确,用武力引起骚动这种蠢事我不会做的。”
“武力……”巴蒂尔看到英雄的瞳孔徒然放大了。
“所有人!禁止开枪——”年轻的班长突然高声说,语声未落,人已经大步走向了他的孩子兵:“没有命令,绝对禁止任何人——姚之策,住手!!”
。
有人在喊叫,有人在挣扎——有人缴了他人的枪,有人奋不顾身地冲向了类人区,又被毫不费力地制服在地。
巴蒂尔在那一片嘈杂中,一点一点地调节着他的接收机。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发现莫里斯还坐在箱子上,笑盈盈地抽着烟。
“把你的烟给我。”通讯员说,毫不客气地抢走了步枪兵手中的烟。
莫里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看着那金发的小少年把抽剩一半的烟卷儿塞进嘴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抽着肩膀咳得一塌糊涂。
“你没抽过烟。”他友善地提醒道,看着巴蒂尔把最后一口烟雾从胸腔里咳出来,泄愤似地丢开了手中尚未熄灭的烟蒂。
“现在我抽过了。”德国少年傲慢地说——似乎借着那撕心裂肺的咳嗽迅速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莫里斯看着巴蒂尔全神贯注地拨弄着手中的旋钮,一赫兹接着一赫兹,好像那线条冷硬的军用便携电台是什么需要被悉心对待的易碎品。他把声音调得极小,可莫里斯还是听到了民用电台欢快的播报音:心情访谈,天气预报,大段广告和吵死人的脱口秀——
班长夏洛克提着黄种人的枪,对围绕在身边的少年们正义正严辞地训着话;两名军医忙不迭地查看着兵士们的身体——越来越多的士兵恢复了意识,正不得不睁开眼,面对相隔不过咫尺的异变。
接收器的波频被暂时固定在一个音乐台,柔和温婉的女声正期期艾艾地唱着她那虚幻的爱。
这女人唱得不错——莫里斯想,舒展着身体,从容地点着了一支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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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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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烟!超开心!【你
穿越后的苏醒,私心写了点原先的世界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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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的孩提时代,都会有些格外惧怕的东西。小木床下黑漆漆的可怕空隙,大衣橱里窥伺张望的贪婪怪兽;夜半守在门外的红鼻子小丑,眼神可怖的老式娃娃——我们在不可预知的恐惧中颤抖瑟缩,把毛发柔软的小脑袋瓜儿藏在被子下面,好像邪恶的物事终归无法越过温软的被褥。
多年以后,虚幻里凶恶的魔鬼听上去可笑得像餐后甜点上的粉红色糖豆——现实却像魔鬼瘦骨嶙峋的爪子,狰狞地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
心底的恐惧,永远如影随形。
可是温暖的被窝却被遗留在儿童房昏黄柔和的灯光里。
。
“嘿,听说了吗?”午饭的时候,小汉斯突然对兰斯·布莱利特说。“蝙蝠小子被调去的那个班,昨天突然消失了。”他把铁托盘咣当一声撂在桌面上,寡淡的汤水溅出来,洒了一桌子。
“消失了?”兰斯毫无兴趣地重复着那个单词,一边把盐水草草煮过的鸡胸肉往嘴里塞。
“消失了,不见了;通讯兵联系不上——”
“——返航的侦察机也说B地点压根儿没人驻守。”大汉斯接茬说,一边手脚麻利地往他兄弟的汤里撕着粗面包。
“怎么回事儿?”
“谁知道。也许死了,也许逃了——也许被个‘妞儿’相中了,砸下来轰地炸得连个手指头都没留下——”
“我们的时间还有五分钟。”乔·唐突然插嘴说。这位新晋的班长比他们大上好几岁,资历也更长些;他把手里满是划痕的不锈钢餐具气势汹汹地丢进铁托盘,没好气儿地瞪着几个半大的孩子兵。“别磨蹭,姑娘们。食堂外还有兄弟连在等。”
小汉斯撇了撇嘴。“温蒂说我们被指派接替四九小队,执行该死的驻守任务——那破地方离赫迪里防线太近,三天两头不安生!搞不好哪天连我们都……真他妈活见鬼——”他大声骂道,声音在就餐帐篷里远远传开,引得好几个别连的士兵探头探脑地往这儿瞧。
乔哼地冷笑了一声。“汉斯·海曼。”他阴沉着脸盯住大汉斯——那圆脸蛋的胖兵士吓得从座位上窜起来,膝盖骨狠狠撞在简易桌的桌腿儿上——“告诉你表弟,怕得要死可以退伍回家找妈妈——哦,抱歉,你们那儿是个能动的就被推出来充了军,你们俩连哭带嚎地托了关系才来的联合军吧?”
小汉斯的脸涨成了熟番茄。
“不想吃饭就他妈闭嘴。”乔恶狠狠地说——“三五小队,用餐。”
乔·唐站起来,阔步走出军帐。他的身后不再有人言语,钢制餐具的撞击声叮叮当当地响作一片。
。
高处滑落的水珠无声地砸碎在少年的嘴唇上,砸得他猛地睁开了双眼——说不清是因为冰冷,还是那冲力打得他唇上干涸的裂口生疼——通讯兵巴蒂尔·舒尔茨借着那异样的感触,逃开了擢住他的梦魇。
少年兵士试着转动他僵硬的脖子,沉重的钢盔早就滚落了,汗透的浅金色额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无线电设备不知被谁从背上脱下来,规规整整地放在他脚边。尽管脑内震耳欲聋的嗡鸣声让他头昏脑胀,可那对儿冰晶似的蓝眸子依旧很快恢复了应有的通彻和透亮。
小通讯员习惯性地抬手按住了左眼框周围的旧疤。在他最后的记忆里,四九小队的三十来人正蜷缩在那片废墟投下的狭小阴影里中,进行又一次毫无建树的例行会议。焦灼地狱般的热浪席卷而过,风中的沙粒毫不留情地打得少年们脸颊生疼——可是现在,他自己直挺挺地躺在地面上,四肢僵硬、手脚麻木,像具夭亡在沙漠中的尸体——他那把旧步枪还是烫的,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人有些喘不过气;头顶上却没有那吞噬了无数兵士生命的毒辣太阳。尽管空气中仍然满是人类油脂、汗液和劣质烟草混杂的味道,那异样的阴凉仍旧让通讯兵觉得相当舒适——
舒适得头皮发麻!巴蒂尔猛地推掉胸口的枪,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
他的右手摸到了一只嵌满沙粒的战术靴。
巴蒂尔抬起头,视线在右边沉积的黑暗之中,捕捉到了一个忽明忽暗的亮橘色光点儿。也许是他盯得久了,那光点儿往前凑了凑,显出根抽剩了一半的烟棍儿来——那人沉默地待在他身侧的黑暗里,曲着腿坐在砸烂了一半的木头箱子上,事不关己似地抽着烟。
战术手电的黄光一晃而过,照亮了他柔软蓬松的浅灰色头发。步枪兵莫里斯比巴蒂尔足足大上四岁,可身型和脸孔看上去却像是他的同龄人;头发和瞳孔色素都很淡薄,像被以往的生活蒙上了层漠然的灰,让人想起枪口飘散的硝烟。
通讯员一把揪住了他的裤子脚。
“劳驾——”金发的少年撅着嘴冷冷地说——“莫里斯,看够了就拉我一把,感激不尽。”
黑暗中这才倏地伸出一只手。巴蒂尔撇了撇嘴,握住了那人满是枪茧的苍白手指。
“这是哪儿?”——巴蒂尔捉着那只手,紧挨着莫里斯在硬邦邦的板箱上坐下来,自言自语似地问——却出乎意料地得到了一句淡淡的“不知道”,语音带着种吸烟者特有的沙哑。
他随着步枪兵淡漠的视线往外瞧。他们所处的密闭空间相当广阔,同队的少年们已经被齐整地安置在眼前狭小的区域里。有些人早已苏醒,吵吵嚷嚷地乱做一团;有些还躺在地上,仍生死不明。那位总是板着脸的白头发军医来来回回地巡视着,手上的动作干净利落,似乎这境况早已司空见惯。微弱的灯光从极高的顶棚上照下来,笼在少年兵士们身上便只剩下一片幽暗的混沌。
四壁锈迹斑斑的墙面上,巨大的铁质排风扇吱吱嘎嘎地转动着,白光穿过扇叶间的狭小空隙,灰尘在那晃动的光柱中欣喜若狂地上下翻飞;更远处的昏暗中——
巴蒂尔猛地从那箱子上跳了起来!
驯鹿的角。鹰隼的翼。象的獠牙,马的脸——脚下这块用用锈铁箱和烂钢条草草围成的区域外,竟挤满了衣衫褴褛的亚种人!
“我们被包围了!?”小通讯员低声叫道,右手迅速握住了腰侧的枪。
莫里斯只在他身后低声嘀咕了一句。
“什么?”巴蒂尔说——没有得到回应。
小通讯员回过头。莫里斯的手肘拄着膝盖,下巴就搁在撑起的手背上,轻巧地弯起嘴唇,露出一个不合时宜的温和笑容。
“我说——我不知道,也许是吧。”他笑着说。
忽明忽暗的光点儿随着烟蒂从他指间滑落,无声地跌进了脚边的黑暗。
有那么一会儿,巴蒂尔高扬着下巴站在那儿,瞪圆了眼睛气鼓鼓地死盯着莫里斯。可那人笑得很恬淡,不急不缓地又点起一支新的烟。一个鬣蜥脑袋的家伙远远地转头瞥了他们一眼,就不耐烦地缩回了亚人堆儿——它们沉默地挤在一起,满身风尘、神情麻木,看上去对即将降临的命运毫无期冀——像随意堆叠的货物似的了无生气。
金发的少年不再言语,板着脸拉过了脚边的便携式电台。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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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鱼无互动,时间线两年前的故事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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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随小队回到驻扎地以后,通讯兵巴蒂尔看到大块头凯斯扯着那个生有三只骨质硬角的类人女孩的头发,把她拖进了结满红色树莓的低矮树丛。
耳机里嘈杂的电流音并没能盖住树丛后低低的哭诉和哀求。当破碎的衣料随着凯斯的嬉笑一块一块从树丛后面丢出来,那恸哭便开始变得有些歇斯底里;洁白的纱料散落在杂草稀疏的土地上,像是葬礼上成片的白色丧花。
女人的喊叫声愈发撕心裂肺,对面的“喷火鳄”兰斯便用刚切过咸肉的匕首当当当地敲起手里的罐头盒:“你他妈小点儿声,太影响食欲了。”
尖叫声于是变成了沉闷的呜咽,濡湿的啪啪声在干燥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
巴蒂尔曾听过一次这样的哭泣。那时他和温莎中校扎营在汉堡城外的树林里,中校不知从哪儿搞到一只活兔子,绑了四肢丢给他。可当刃尖切进那活物的颈子,它却突然嘤嘤地哭叫起来,凄厉惨烈,像个快要断气却仍用力嚎哭的异形婴儿。年幼的巴蒂尔比比划划地犹豫了好半天,什么也没能做到。中校于是丢给他一块脏兮兮的破布。
“堵住它的嘴,士兵。——既然结果已定,就给它个痛快。”
那兔子闷在棉布后的呜咽持续了很久——久到男孩缩在军用睡袋里,望着硝烟的雾障后灰蒙蒙的星斗,耳边依然回响着那柔弱生物细细的抽泣。
巴蒂尔把最后一段摩斯电文译在纸上,将手里的铅笔头别在耳后,拉开了枪栓。大块头红褐色的头顶在树丛上面前前后后地晃动。红莓丛间隐隐露出一截葱白色的手臂,细瘦的脚腕在淡蓝色发丝上侧的枝叶间不断挣扎。
巴蒂尔在脑袋里一遍一遍地描摹着那女孩扭曲的体势,脊柱弯起的角度、折断的腿骨的姿态;腰与地面的夹角,脖子仰起的幅度——
兰斯用匕首挖掘着罐头盒子缝隙里余下的碎肉,提米漫不经心地数着袋子里充数用的弹壳儿。汉斯兄弟缩在角落里,一如既往嘻嘻哈哈地打着牌。
啪!
少年士兵们被这枪响惊得从地上跳了起来。可是树林间依旧寂静,只有树丛后面找乐子的大块头气急败坏地骂了声娘——
兔子死了。
兰斯的空罐头跌在泥土地上,骨碌骨碌地滚了很远。
只有那个新来的通讯兵还稳稳当当地坐在地面上,擦着他那把步枪营淘汰下来的旧步枪。
小树丛更加激烈地摇晃着。约莫过了三分钟,凯斯迅速结束了他的乐子,骂骂咧咧地提着皮带从绿叶和莓果间钻了出来。这个红发的士兵比同龄人足足壮上一圈儿,像颗被战争催赶着过早地熟成了的果子,只有脸上茂盛的痘子能显示出他仍未成年。
他的身影将十二岁的通讯员遮得严严实实。
“巴蒂尔·舒尔茨。又是你。”他恶狠狠地说,把手上的血甩在干涸的土地上。
然而他想象中的激烈对峙并没发生。
“老枪走火。”通讯员头也不回地说,依旧漫不经心似的擦着他的枪,冰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破烂儿似的通讯机。少年们放下了手中的枪,嘻嘻哈哈地坐回了营帐边。
巴蒂尔·舒尔茨被调到第三五编队不过一周,如果红发的大块头足够有能耐,就能像以往一样将这麻烦人物从小队里踢走。
金发的通讯员收好那只旧步枪,悠闲地把耳机扣回耳朵上。复杂的哒哒声像往常一样,掩盖掉大块头愤怒的咒骂,占据了他的整个思维。
他的世界在等着他。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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